透过纸背看人生
——读黄先清诗《一张纸》
一般情况下，同一人或物，会因诗写者的不同，而呈现不同的气象和内涵。比如纸。
造纸为我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纸的普遍使用，不但促进了书籍文献资料的猛增和科学文化的传播，而且促进了书法、绘画艺术的发展、繁荣和汉字字体的变迁。因为在纸上可以随心所欲地挥毫，没用任何限制。因此，纸，已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物品，而早已成为文化和艺术的一种载体，一种文化符号。
当然，同样一张纸落在不同的人手里，它就有了不同的命运和归宿。落在粗鄙者手里，可能就是一张手纸；落在作家、诗人手里，可能就有了文学的价值；落在书画家手里，可能就是一幅艺术品……当然，前提是，它必须是空白的。一旦被书写、被涂画，那么它的命运的可能性就将大大降低。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譬如一个女子，未嫁之前，她的人生和命运，会有很多种可能性，一旦和某男人结了婚，那么她的人生选择，立即就锐减到一两种可能性，甚至可以说，她的一生基本就定型了。
同理，一张纸在不同的诗人眼里，也就有不同情感内涵和意义指向。现在，诗人黄先清手里也有了一张纸。所不同的是，这张纸已被书写过，但诗人并未交代纸上书写的内容；更不同的是，诗人的关注点不在纸的正面，而是纸的背面——亦即生活的背面。这就相当耐人寻味。一般人大多只会关注纸的正面书写或描画的内容，并揣摩文字或画面蕴藏的含义，而诗人黄先清却与众不同，他犀利的目光径直穿过纸面，聚焦于纸背。于是，他看到了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发现了别人难以发现的意味。
那么纸的背面，亦即生活的背面会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呢？且读黄先清诗《一张纸》。诗的起句开宗明义，开门见山，直指生活的背面。生活的背面会是什么样呢？谁也无法说清。因为这是一个抽象、复杂，而毫无头绪的东西。诗人是机智的，他没有云山雾罩，浇给读者一头雾水，而是很技巧地信手拈来一个譬喻：“生活的背面/如同一张纸的背面”，那些抽象、虚无的概念顿时具象化、明晰化了。此时读者的手里仿佛就拿着这样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并有意无意翻过了纸的背面，看到了生活不寻常的另一面——这一面，凸显着命运深重的划痕，反写的笔画，仿佛在误导着那些同样也被反写了的人生。反写的人生意味着什么呢？我们无从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人生绝不是正常的人生，后面两句诗暴露了某些端倪——“一些结束还从未开始/一些残缺还无需修补”。对于这句“一些残缺还无需修补”，我起初还有过疑惑，是不是因为笔误，多了一个“无”字，于是给黄老师发了纸条，他的回复是这样的：“我有意用了‘无’字的：我私下认为生活应保留一些小小残缺，我们不需要修补每一样残缺”。
该诗以凌乱的，或轻或重的笔画，暗喻草率的人生态度，及其遭遇的伤害和挫折，颇有新意，给人别开生面之感。
确如黄先清所言，生活不是完美的，有着这样那样的缺憾，无需去修补，也无法一一修补。尽管如此，诗人还是乐观的。我们不能因为生活有残缺，就放弃生活。无论怎样残缺的生活，都得继续下去，并且要相信阳光，不抛弃患病的小草，为绝望的枯枝和腐烂的虫子定制每一个春天。由此，一个乐观、积极，而极富同情心的人物形象渐次凸显在读者眼前。同时，诗人以饱含诗意的画笔，为我们勾画了一个阳光明媚，生机勃勃的春天。
但生活，或者人生不是一帆风顺的。无论怎样光鲜的生活或人生背后，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无论你付出了怎样的努力，“耗尽身体里的汁液”，总有一些善良会霉变、一些笔顺无法识别，一些得失因“笔顺”错乱，而被误读。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人们都如同上紧发条的闹钟，一刻不得停息得奔走、忙乱、算计，将生命中一些本该留白的诗意挤占一光，满纸都挤满了繁杂的生活，直到匆匆离开人世，也没有一个像样的告别，仓促完成的人生考卷，无人收卷，无人阅卷，最终也不了了之。
读完全诗，我被诗人别致的诗思，独特的视角，深刻的人生思辨而折服。从此诗，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对生活，对命运的深入思考，对人生终极目的的追问。也感受到了诗人深厚的生活底蕴。漂浮在生活表面的人，不可能创作出如此诗意深沉和内蕴丰厚的诗作。
《一张纸》语言质朴无华，却暗藏机锋，力透纸背。在貌似寻常的表象下面，隐藏着诗人对生活，对人生命运的哲学思考，随着诗行的不断“铺开”，一幅劳碌奔忙的芸芸众生相清晰展现在读者眼前，并引发人们对生活，对人生意义的思索。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难道就以这样极不正常的生存状态，潦草的，庸庸碌碌的虚度一生？
诗人巧妙地借助一张纸，以独特的视角切入生活，并以此为核心意象，如一个探矿高手，逐层深入，反映生活，揭示命运，结尾以人生似一场草草收场的考试收束，与开头呼应，引发哲学思考，手法实属高明，思维至为独到，笔法确实老辣，令人钦佩！该诗中，“一张纸”只是一个道具、一个介质，一个载体。诗人写物的最终目的是写人，写人生存状态，写人的命运。
删繁就简三秋树。《一张纸》没有花哨的语言，没有繁复的意象，读来却让人回味无穷，关键在于诗人具有深邃的思想、有丰富的生活，以及深厚的语言功力垫底，使得诗作的思想性、艺术性和可读性获得较大提升。读这样的诗，实为一种美的，艺术的享受。
附：一张纸
文/黄先清
生活的背面
如同一张纸的背面 存活下来的笔意
凸现命运的深重划痕 反写的笔画
误导了反写的人生——
一些结束还从未开始
一些残缺还无需修补
但我们依然相信阳光
不会抛弃患病的小草
依然定制每一个春天
为绝望的枯枝和腐烂的虫子
从背面细读 或轻或重的书写
怎样耗尽身体里的汁液
悲喜交叠的墨色 怎样贮存
尘世中霉变的善良
无法识别的笔顺 怎样错乱
人世间误读的得失
铺开的繁杂生活 总是
挤占生命的诗意留白
一生写满了的一张纸 还不肯告别
其实 张三离去 李四离去
没有老师来收试卷 那只是临时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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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6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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