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诗歌抚摸内心的爱与疼痛

夏文成

       用诗歌抚摸内心的爱与疼痛
   
      ——周冬梅诗歌印象

    人的行为受思想意识的支配。一个人具备什么样的思想意识，就会有相应是言行举止。同理，在文学创作中，作家或诗人秉持什么样的意识形态，具有什么样的人生观、价值观，就会创作出相应的风格的文学作品。如果作家（诗人）是一个狭隘自私，低级庸俗，以自我为中心的人，那么他（她）的文学作品十有八九是自恋似的呓语或无病呻吟；如果作家（诗人）是一个胸怀宽广，眼界开阔，胸怀大爱，悲天悯人的人，那么他（她）的文学作品必然会流溢出对世界，对他人的体恤与哀怜的人文关怀。

    女诗人周冬梅应该属于后者。尽管她的诗我读过的不算很多，但其鲜明的个性和创作风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据我的阅读经验，周冬梅是属于敢于直面人生的爱与悲苦，敢于和善于直抒人生的爱与悲苦的为数不多的女诗人之一。她时刻不忘用诗歌抚摸内心的爱与疼痛，并散发出动人的艺术魅力，具有较高的社会价值和审美价值，让我在钦佩之余并油然而生敬意！

    周冬梅的眼界开阔，诗写题材广泛。周冬梅较为成功地突破了自身的某些局限，将其探照灯、显微镜似的目光投向大千世界，寻觅和发现着创作素材。父母亲人、为生活而艰难挣扎的农民工、洗发女、发廊妹、怀孕的母牛、好色之徒、花心男人等等各色人物以及土地上的稻谷、玉米、土豆、小草等等尽皆成了她笔下或深情赞颂，或无情鞭笞的对象。由此可以看出，周冬梅虽然写诗时间不长，但她已打通了“任督二脉”，成功找到了诗歌通向现实生活的管道，并将诗歌的根系深植于生活的肥沃土壤。因此，周冬梅的诗接地气，有营养，并在丰富想象力这一阳光雨露的润泽下，蓬勃生长。

    周冬梅的诗如显微镜，让人灵魂里藏着的“小”无法遁形。如《夏天这朵玫瑰不好惹》。众所周知，在世俗的眼中，玫瑰象征美，象征爱情，它怎么会不好惹呢？着就勾起了读者一探究竟的欲望，于是亟不可待的往下读：
  
　　他身体里有太多的雄性激素
　　无法平衡
　　因此，他看什么都是母的
　　他看见夏天提着裙子在跑
　　看见雨有怒放的乳房
　　甚至看见公共汽车上，一婴儿在吃奶
　　他也想吃，他说
　　在这个缺乏爱的年代
　　他需要母乳喂养
　　他想拥有二奶
　　
　　而喂奶的母亲
　　直接用钉子一样的目光
　　蛰了一下他的多情
　　他立刻明白了，夏天这朵玫瑰不好惹
　　愤怒是她身上最深的刺

    原来是一个色鬼在公共汽车是偷窥以为哺乳妇女。但“喂奶的母亲”却用“钉子一样的眼光/蛰了一下他的多情”。全诗语言幽默俏皮，含而不露，让人在会心一笑中，对这位母亲肃然起敬。该诗对那位好色男人的心理刻画也颇为到位和成功，由于“他身体里有太多的雄性激素/无法平衡/因此，他看什么都是母的/他看见夏天提着裙子在跑看见雨有怒放的乳房”。此外，诗人还通过个主人翁性化的语言，来揭示其内心的强烈欲望，同时也暗示，“在这个缺乏爱的年代”需要母乳喂养,想拥有二奶的人，不在少数，含蓄得批判了某些人的这种病态心理。读罢全诗，如品芳茗，如饮甘醇，令人回味无穷。原来美丽的玫瑰身上有刺，让不怀好意的人感觉不好惹！再如《男人嘛》——



    像滥情的酒

    总想倒进不同的高脚杯

    像采花的蜜蜂

    总想俘获所有花朵的芳心

    还美其名曰：“蜜蜂都是累死的”

    男人嘛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还边吃边嫌弃

    有了白玫瑰，还想红玫瑰

    蚊子似的多情，总想折服玫瑰的无情

    男人嘛



    一棵树，想开千朵花

    一颗针，想穿千条线

    狗改不了吃屎

    猫素爱偷腥

    涉水三千

    不想只取一瓢饮

    男人嘛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说粗话，干粗活

    骑着秋风这匹骏马闯天涯

    闪电，也无法修改他的豪情

    男人嘛



    宝剑的把柄

    握在英雄的手里

    英雄的软肋

    握在美人的手中

    犹如打蛇，总能被打中七寸

    好了伤疤忘了疼

    爱江山更爱美人

    男人嘛



    一手端着酒这个老婆

    一手夹着烟这个情人

    一手搂着麻将这个二奶

    一手与懒惰这个女鬼纠缠不清

    哎，男人嘛



    可以说，初读这首诗我就被镇住了。在这首诗里，周冬梅就像一个手提手术刀的外科医生，将某些男人花心、贪得无厌的劣根性条分缕析，赤裸裸地呈现在世人眼前，使其如同被剥光了衣服站在人前，无地自容。

    当然，周冬梅在痛快淋漓地解剖男人的同时，不忘诗歌的特性，不是毫无顾忌地直呈其事，而是采取多种创作手法，多层次，多角度，鞭辟入里地进行揭批，将此类男人的形象鲜活、直观、立体地雕刻出来，让人感觉宛在目前。

    诗中一些精彩的句子也让人过目不忘。如“一手夹着烟这个情人/一手搂着麻将这个二奶/一手与懒惰这个女鬼纠缠不清”，此类诗句采用排比的修辞手法，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将这些花心男人的“丑恶”嘴脸刻画得入木三分，堪称经典。诗人川妹子泼辣、率直的个性也因此彰显无遗。

周冬梅善于将人物置于特定场景中，进行刻画。母亲和母爱是文学永恒的母题之一。母亲的形象在人们心中至高无上。母亲是无私奉献的爱神的化身。自文学产生之日起，人们便深情地歌唱和赞美母亲和母爱。可以说此类文学作品浩如烟海，无法计数，优秀之作也层出不穷。每个母亲在儿女眼里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母亲在诗人心里，是纯洁和完美的。在女诗人周冬梅心里，也莫不如此。在赞美母亲，抒写母爱的诗篇中，周冬梅也是匠心独运，或通过建构各种劳动场景，或通过描写土地上产出的母亲的劳动成果，或直笔描摹，将心中勤劳、节俭、宽厚、慈爱的母亲形象塑造的栩栩如生，如在眼前。如《打水》：

  

    说实话，母亲不止一次地来到井边

    从深不可测的未知世界里

    打捞起   另一个自己



    那时候，井深，绳长

    投下桶后，就投入了全部的身心

    投下了一个活生生的自己



    母亲像一只水桶

    找寻着生活的高度和深度

    而水一次次把她压入底层

    “她的命运系在一线之间

    被填满，或者被抽空

    都不是她所能选择的”



    当她被拎拧出水面

    也把所有的过往，梦境

    以及凉透了的心拎了出来

    阳光不会晾晒



    “那时候，她仅存的几点青春

    在激荡”

    几片叶子,心安理得地伏在水面

    测着日子的深浅



    最后，两只水桶左右着母亲的

    比山路还坎坷的人生

    “弱者为难着弱者”



    其实，水桶也是无辜的

    “她的一生被水欺压或者别离

    谁也无法饮干她的痛苦”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对打水这一行为无不熟悉。在不通自来水的年代，农村人的生活每天都要打水，只不过水井的形式各异。比如在诗人雷平阳的老家欧家营曾经喝的就是大河里的沙井水，用瓢舀（如今喝水严重污染，沙井水也不能饮用）；我的老家夏家湾的老龙潭是青石砌就的深井，需将水桶放下去打水；而在其他一些地方的水井则是吊井，非常深，需用辘轳放很长的绳子才能打到水。应该说，在农村打水也是一件很辛苦的劳动，娇小柔弱的女子很是吃不消。

    诗人周冬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劳动场景，并巧妙的将母亲的命运与打水紧密联系在一起，展现了母亲艰辛坎坷的人生。该诗首节一下就牢牢抓住了读者的心：“说实话，母亲不止一次地来到井边/从深不可测的未知世界里/打捞起   另一个自己”

    水井深不可测，母亲的命运也同样深不可测。母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年累月在这口井里打水，打生活，一生的时光仿佛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丢失在水井里了。但母亲并未在繁冗的生活中迷失自己，她还保持着应有的清醒，懂得将“另一个自己”打捞回来。诗句婉转暗示，作为一个一生都在繁重的农业劳动和家务劳动之间奔波劳碌的母亲，内心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和期盼，读来让人产生深深的共鸣和叹息！

    在《母亲是个诗人》一诗中，周冬梅采用浪漫现实主义的笔法，对母亲进行由衷的赞颂，表达了对勤劳的母亲的敬佩之情。



    没事的时候，母亲喜欢铺开

    大地这张稿纸写诗

    写春暖花开

    写炊烟掐不断的情感

    写田埂踩不弯的思念



    读着这样优美动人的诗句，中国广大农村千千万万的母亲形象仿佛如在目前。这些可亲可敬的母亲们，终生在土地上辛勤耕耘，她们以镰刀、锄头为笔，以地为纸，书写着人生的大诗篇，直到“写着写着，一首诗就老了/半截在外面，半截在土里/像极了一棵庄稼的模样”。读来让人不由得发出由衷的惋叹——她们才是真正的诗人，让那些自以为是，无病呻吟的所谓诗人们自惭形秽，无地自容。有意思的是，我前不久也写过一首《他们才是真正的诗人》，与周冬梅的诗有异曲同工之趣。

    在晒谷子这样再也平常不过的农活中，周冬梅也能捕捉到诗意。“一粒粒心事饱满的谷子/躺在晒场/像一个个忧伤的汉字/在排列母亲，心酸的诗行”，“生前，给稻谷俯首称臣/死后，稻谷，还会踩在她的身上/踩进她的骨头缝里长出一点细小的，卑微的/狭窄的硬硬的东西这些硬东西”,这种情深意切，充满痛感的诗句，有着感人肺腑的力量，让人过目难忘。卑微而又饱受伤害的母亲形象，也深深镌刻在了读者心头！

    周冬梅巾帼不让须眉，她的诗有硬度，甚至很“锋利”。如果隐去作者性别，你很难感知她的一些诗是男诗人还是女诗人所写。如磨刀。



    这么多年

    菜刀一直用铁锈爱着生活

    用麻木和迟钝，应付着生活



    这么多年，生活试图把你磨亮

    磨得锋芒毕露，磨得尖酸刻薄

    磨得血腥，残忍



    这么多年，生活一再把你逼迫

    你不再打算隐忍

    你直接磨刀

    直接像贺龙一样，

    用两把菜刀

    把革命闹得哐当哐当的响



    磨，磨给敌人看

    磨，磨给对手看

    磨，磨给生活看



    磨来磨去，磨来磨去，

    你和生活互为刀子

    互相捅着对方的硬伤



    磨刀，一般是男人的专利，女人极少染指。但周冬梅却对“磨刀”情有独钟，并有着深刻的体验和感受。“这么多年/菜刀一直用铁锈爱着生活/用麻木和迟钝，应付着生活”。这开头几行就很抓人。菜刀，是生活所必需。菜刀必须锋利，才能从容应对生活。但这把菜刀却出了问题，它已被铁锈、麻木和迟钝所控制。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哀。菜刀这一意象的隐喻意味不言自明，诗行的张力也因此得到极大拓展，给人不尽的想象和回味空间。

    接下来，诗人条分缕析，层层披露菜刀隐秘的内心世界和惨痛遭遇，使得磨刀远远超出了磨刀这一行为本身，而上升到了人生命运的哲学高度，给人深远的思想启迪。菜刀与生活这个磨刀石互为死敌，又难分难离。一个无法避免的悖论由此产生——菜刀（生活）必须依赖磨刀石才能保持锋利，摆脱铁锈的侵蚀；磨刀石也因菜刀的依赖而具有了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在不断的争斗和磨砺中，菜刀被“磨得锋芒毕露，磨得尖酸刻薄/磨得血腥，残忍”,却又无法避免，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悲哀和无奈的事情！

    生活的一再逼迫，使得“你”不打算再隐忍，直接开始磨刀，“直接像贺龙一样，用两把菜刀、把革命闹得哐当哐当的响”，“ 磨来磨去，磨来磨去，你和生活互为刀子/互相捅着对方的硬伤”。生活的威力令人不可小觑，它可以直接将人逼到生活的反面，并相互伤害，互相折磨，真是让人触目惊心，匪夷所思！

    对于“你”，周冬梅没有点明，因而具有了更广泛的所指性。

    周冬梅对生活的感悟之深，及对不正常人际关系对人性的戕害的揭露之深，让人不得不由衷感佩！

    在《我是一只蚊子》中，周冬梅则借助蚊子之口，对那些逃避现实，极端自我，只对性器官、性事感兴趣，并无耻地极尽书写之能事的所谓诗人们进行了尖锐和无情的批判，并表现出鲜明的厌恶态度，体现了女诗人周冬梅耿直、正派和爱憎分明的秉性：



    请不要拍我，我不是名蚊

    难道你不怕我刚吸的器官诗的血

    脏了你的手



    概而言之，在诗歌之路上刚刚起步的女诗人周冬梅，其诗有着种种优点和长处，值得我们细细品味、欣赏和借鉴，同时也存在诸如愤激之下，诗意比较直露，排比、反复等修辞手法使用过多，诗行建构过于随意等问题和不足。但这或许是每个初学者的必经之路，需要在今后漫长的创作实践中加以规避和改善。周冬梅有着深厚的生活底蕴，骄人的诗写天赋和对生活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善于将生活原始素材筛选、加工、发酵，并最终提炼而为诗的能力。具备了这些诗歌创作的先决条件，周冬梅距优秀诗人的路，应该不是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