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怀与灵魂底色
——序野雪诗集《雪山放歌》
马启代
野雪者,苏强也,苏强是我的学生,我这样说,不是好为人师,而是实实在在给他上过课。我爱的是文学,大学学的是历史,给苏强他们上课讲的却是高中地理。历史很吊诡,人生很神异。二十多年后再次相见,我们都人到中年。他说见到我就看到了诗,于是重续旧梦,操刀分行,虽然他依然认我为师,我们俨然已像故交多年的兄弟。他很勤奋,也不乏才情,很快就有了这部《雪山放歌》,邀我作序,自是责无旁贷、推诿不得。我问他,何以取名“野雪”?(他出生的故乡有很出名的雪野湖,为何不叫雪野?),他答:“野地里的雪啊/吴稼祥先生说 雪满山中高士卧”,原来蕴含这么高远的寓意;我又问他,书名何以又叫《雪山放歌》?他曰:“成长我的世界仍在下雪/所有的生命都藏在雪下/最看不清楚的是雪下的罪恶”,于是“忍无可忍了/以后只要舌头不被割”,他就要大声“放歌”,这决绝,这诚勇,活脱脱体现着新诗的精神。
了解野雪的人,通读他的诗,那历经风尘秉性未改的做人本色,那坦然面对沉浮得失的人生态度,的确具有诗人的气质;你看他的行文,就如从心里向外倾泻,其语势、其率真,让任何矫饰和妆点都自贱形秽。好久读不到这种坦诚、率真、而又饱含犀利锐角的诗句了。为艺术而艺术者陷在象牙塔里不屑写,为艺术而生存者仰人鼻息不敢写,为生活而生活者混沌未开不会写。相对而言,野雪愿写、敢写、也会写,而且写起来洋洋洒洒、气势如虹,浪漫中嫉恶如仇、批判中饱含悲悯,尽管颇多初生的粗粝和生涩,却不乏荡气回肠的铁骨柔情。应当说,野雪的诗是用诗的形式写出的檄文,是用自己的母语喊出的良知之音,印证着一个铁血男儿的家国情怀和灵魂底色。
他的心中装满了爱,爱得真挚、浓烈而又悲苦。诗集的开篇之作《母亲节,母亲您在哪里……》是野雪怀念母亲的泣血之作。他在诗中回顾了母亲的一生,很有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的细腻情致、锥心之痛和广博的意境。他写到:“母亲节,母亲您在哪里/我只记得每次回家看您/都是我的节日”、“紧偎着您,也躺在那里/死亡畏惧变成了一种温馨”,从这些深情的文字来看,诗笔一旦触及真实的情感和精神,野雪便有着良好的抒情天赋,他能较好地控制语势节奏和词语的色调,这首诗就具有浑然天成的艺术特色。此外,他的爱中除了亲情还有爱情(当然,爱情也是亲情的一种),除了爱情还有友情,除了友情还有大爱之情。这从他的《什么是爱?》、《什么是爱情——赏晓笛博客〈爱情里的诗和歌〉》、《爱情是什么?》、多首写给师友的诗作、以及写给雅安地震灾区的《孩子啊,不哭……》等诗中一眼便知。而野雪更为可贵的是,他在诗中表现的爱、体现的情,都具有思辨性和穿透力,都含着对人生和社会的批判性思考,即便是写给自己的父亲,也是毫不伪饰自己,如《清明节,我向封建帝君的父亲开了炮》,我们知道,他爱自己的父亲,但不爱帝君,不爱父亲的帝君思想,而这,当然不仅仅是一己之私了。
他的胸中种植着恨,恨得牙疼、心痛而又无奈。人们常说,爱之深,恨之切;反过来也一样成立,野雪的爱是骨子里的爱,恨也是骨头里的恨,恨之切,也同时彰显着爱之深。如上所述,即使关涉自己的父亲,他也毫不留情地“释放(他)不孝的闪电”,也要“读软了那钢铁一样的父神”。你看,他向往“五四”的宪政理想,肯定对专制恨之入骨;他纪念林昭、张志新,肯定对泯灭人性的统治者咬牙切齿;因此,他在《今天,是我的国耻日》中写到:“今天,很多虫子在咬我/咬我的肉身,咬我的灵魂,咬我的前世,咬/我的童年,咬我的未来/我很累——/现在我把它们一个个地揪出来碾在纸上/压碎,压扁,压成稀巴烂,压成文字,压成历史/压成一个我的国耻日,知耻而后勇/每年,我的国耻日,我要揪出它们的尸体晾一晾”,诗句稍显拖沓和外露,但情感和思想的浓度足以憾人,从中也可看出作者是个敢爱敢恨的硬汉子、不愿扪着良心说假话、唱赞歌的真男人。所以,他恨社会的不公、世道的不平,甚至怀疑“上帝(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或许也是他把笔触深入童话和寓言的世界,既移情于马、羊、狼、驴等动物,又极尽讽喻之能事的缘由吧。但这里面又包藏着作者的多少辛酸和泪水啊。他在《草根们的命运》中借去世时的农民之口发出了如下的声音:“原谅我吧,过去屠杀过的那些小草/只求给我一个最后善良的身份角色”。个中悲情,万千启迪,不胜言表。
他的魂魄里还生长着梦,梦得执着、痛苦而又广阔。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爱和恨,没有绝望者总有梦想在支撑。同样,野雪的梦就在这中爱恨交加中生长着的。他在《我的黎明被谁叫醒》中写到:“睡得很晚,起得很早/我的黎明被谁叫醒∥睡得很短,梦却很长/我在黑夜早已厌倦”,故而他惊呼:“黎明,早已醒来/只是没人惊醒我的噩梦”,而这,正是问题的症结。他在《看,那浓郁的黑色能撑多久——读诗人穆高举的〈黎明〉》中坚信:“黎明,快要来了。即使/阉割所有公鸡的歌唱”,我想,这样的诗句不但包含良知的血泪,也凝聚着真实和正义的力量。藉此我们可以了解诗人的梦想所指,精神所在,诗意何为了。在《致端午节的粽子》中被“拴着(的那)一个伟大的梦想”终于更清晰地出现在我们的精神视野。尽管“你靠草根发迹/却黑子暗藏∥你披一身绿色/却血染天下”的现实依然存在而且残酷,但“无数沉睡的诗人/的确已经醒来”,而且“泪干了/化成了光明的灵魂”,《自由之歌》已经在天地间有了回响。我想,这不仅是野雪诗歌本身的力量,而是他的梦想契合了几代先进中国人的精神理想,从这个意义上说,野雪的诗歌具备了一定社会学价值和人文内涵,在整个中国的真正梦想没有实现的阶段,其诗歌的声音无疑又具有号角的作用。
自然,就诗歌艺术本体而论,野雪还有许多的不足,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但为文者历来有两类,精神界战士和艺术界精英。精神界战士重魂魄,艺术界精英重技艺,但他们又必然都是二者兼备的人。不然,战斗者无力,技艺者无魂,终不会有大成功。野雪有着天生的正义感,身上流淌着山东好汉的热血,其情感磨难和商海创伤都会被诗意所照亮,假以时日,值得给予更大的期许。就目前来说,他的创作也预示着更大的可能性。特别是他在寓言小诗、叙事诗上的写作颇值得关注,应予以鼓励。无心插柳,也许绿荫成行。
桑恒昌先生说:“做不做诗人无所谓,关键是做一个诗作的人”,这是先生的自警、自励和自省,也是对后来者的谆谆告诫。今用来给野雪,正当其时!
最后引一首《暮秋》作结吧。这是野雪的处女作,发在1988年我创办的《东岳诗报》上。那时,正值少年的他,其诗题和诗意,不啻为自己人生和精神的谶语。
一切花瓣都打碎
一切枫叶都深埋
心野缩进寂静的荒漠
目光洒向远方的大海
走过的路上
无数光秃秃的树林
排列着遥远的未来
二十五年后的今天重读,时隔四分之一世纪,却如在当年。
是为序!
2013年9月15日 千佛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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