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花未开
唱歌的在唱歌,跳舞的在跳舞,累了的歌喉换成了舞步,没有舞伴的去找酒喝了。多热闹啊!唯独他……
他唱过歌,也跳过舞,在孤独一人的时候同样饮过酒。与众人一样,一样的狂欢。这是一个少年的夏季,即将喷发的火山,被人遗忘的死水。少年,上帝留下的福祉,是人间罪恶之后潘多拉盒子里的希望,是爱情之神丘比特的翅膀。多好啊!唯独他,他不那样想。
秋季,一个伟大的名词。这个时候,天也变得辽阔了,地也变得辽阔了。这广阔的天一是为了迎接这丰收年里的果实,一是为了盛得下老农们的喜悦。他便是这个时候来到了地里,暂时藏起了书本,带着别人的嘱咐和一丁点儿的刺激。
有个诗人,也或许是个小说家,把自己的写作比喻成了耕作。于是,他便有了这样的一个念想:那地里的应该和我日夜所做的一样吧!便是这样一个虚切的梦,把一切都变反了。
他是一个来自黄土高坡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见过这种不是花的花。小时候,他不止一次的想过,长大了,在家种一块棉花地,不要房子,等天冷了,就躺在棉上,妈妈不用劳累了,又有一个温暖的家。他一直以为棉花开了就该像店里面卖的那样,结果不一样。梦总是易碎的,比瓷器还可怜。变了,反了。棉花株没有红高粱高,棉花也不像店里卖的那样,棉花株过不了他的膝盖,棉花的叶子也很扎人。一下子,他便乱了,烦了。没有来由。突然他觉得他变得矮了,蚂蚁长大了,棉花也长成了一棵树,他只是觉得自己是可笑的。一切便在他心中又正了,又没变。
他开始了一上午的劳作。十月的太阳的确很养人,可比得上千年的参,千年的灵芝。他一刻不停,一把一把地把棉花放进袋子里。不知疲倦,看着袋子由一个少女变成一个孕妇。他乐着,哼着,高兴地对着飞过来的鸟打了一个口哨。
一大群人在一片地里一起劳作。三五成群。和他一样的目的,和他不一样的目的,统统在一起。过了一晌,一些人便叫了起来,叫饿的,叫累的,叫热的。他那个时候,可还干得正起劲呢!等风把这些劳累的抱怨传给他,他便停了下来。他累么?不累,并且也不饿,不热。他觉出他像一个另类。他想起了昨晚一个有经验的人对他说:去吧,去感受一下生活,告诉你什么叫做血,什么叫做钱,什么叫做累。那时他也志气昂扬,大叫着: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想到这里,他颤了一下,怕还是活在梦里,他掐了一下,疼!他摘下了一朵还未开的棉花,把玩着。这还不如在梦里,梦里的话,这一天还有,这一天他还可以写一些诗,读一些书,做一些他学生应该做的事情。可是太阳已经过半了,时间是东流的水,老调子,但意思还在。无法挽留,这一天,他就只是知道了棉花株不像高粱一样高而已,这即是他可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骑车去看的。这一天,他觉得失去了许多的东西。
他不累,他还可以把一个又一个的空袋子填满。他没有流血,手还是那样。他觉得与平常没有两样。于是他便伤心了,做了一件无趣的事。
仅仅因为别人都在说,我们下地吧,我们去赚钱,他便起来了。可是所获得的跟别人不一样。别人热了,累了,甚至手也被划破了。可是他没有。一如平常。今天他有好多功课的,可是他的心被别人扰乱了。
不该打工的,他想,至少跟我一样的人不该。因为还有好多功课,因为他是个学生。
下午了,他觉出这是件无趣的事儿,便拿了个袋子躺在棉花地里看空。手里揣着一个还未开苞的棉花。他慢慢地掰开,然后把硬硬的籽一粒粒的放在心房上。他的手胡乱的在地上写着字,他以为这本是不该发生的一件事儿。他睡着了,地上留了一行字:
我是一条流浪的狗
心中有座空虚的坟
躺在三连的棉花地里
等待一朵救我的云
终是一朵未开苞的花啊,十月还早,还可以开。夕阳愈发红了,风涨了,他胸口的棉籽摇了摇,终是没掉下来。
或许未开的花就是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