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我的爱源于无数次痛苦的炼狱。
仿佛一轮瘦太阳诞辰于东方，
受难于寰宇。被暴雨、风雪，被沙尘暴，
被夜晚无数次阉割又无数次
重生。我看见
天空，这巨大的
伤口里涌出的光明、露珠、鸟语、
兽迹、鼎沸的人的欢呼……
这永恒的美。我们
被投入人性的
丹炉，被苦难反复冶炼，在各自的
燃烧中照亮对方，
在自身的光芒中获得福祉。
我根植于人性多厄的土壤，
我有如此彻骨的体验。如同
一棵锐草被牛羊啃噬，
被泥土下的黑反复捶打，托出
地面。永生，
在淡绿的闪电中。
2013年1月1日
《罗布泊》
世界
突然拐进生命的死胡同，大地跌入
墓地般的盲中。
以一声鸦鸣为号角
或利剑，以人类为仇敌。
——一堆动物的骸骨装上钢肢、铁掌，它们
试图重新集结……我看见
一条鱼、一棵草的枯骨瞬间站立起来作
大地的拐杖是黎明、远方，
是神唯一的指引。
……
在这场自然的巨大的声讨中，
作为赎罪者的一份子，我甘愿献上自己的头颅，
在绞刑架下匍匐着
忏悔，学会对生命、对万物，
像墓地一样仰望。
2013年1月4日
《小海子水库》
终于进入冬天了。小海子水库在天山的神祗中
完成了又一年的造福
之后，停下来。风雪肆虐中，
水，相互抱得更加紧了。
它们站在冬天的悬崖，以集体自杀的姿势，
从冰封的绝地取火、磨刀，
向自身不朽的凝聚力要孕育。为来春，
为戈壁上的生生不息迎来第一声
更嘹亮的风暴。
水库柔软的低部，一群鱼稀散的自由
是成熟的孩子在踢打母亲的肚腹。这神赐予的福祉，
几只野鸭栖息在冰面是
母亲脸上闪烁着幸福光的几粒妊娠斑。
而它们在好天气中也偶尔飞起，
像广袤中几团升起的炊烟，慢慢隐入天山深处。
飘香中，我听到冻土下的虫子
在窃窃低语，种子在一寸一寸地暴动……
是的——
我、羊群、芨芨草、红柳、狼群、鸽子
和蜥蜴……住在天山脚下，
我们都依靠天山养育，繁衍——
水：天山脊骨里挤出的奶酪。
2013年1月16日
《羞耻》
整整一代，或许
会更多。偌大的一片海：
光鲜的。褴褛的。肮脏的。裸身的。
大笑的。阴郁的。痛苦的。麻木的。溺死的……
风始于大脑，始于左心房，
不停地吹黑四面八方。
阳光、月光、星光、霓虹灯光交错掠过之后，
比夜黑
更深更黑的黑，仅是欲望填充的供词。
是的。人性、道德、信仰在岸边哆嗦，
无数个溺水的我在漩涡中
沉浮。把一枚纸币争作唯一救命的稻草，
我耻于空有一颗红色的
羞耻之心。
如同菜畦被强施以生长素，
以一只害虫的方式，
看自己或更多被根掘出的光芒照彻，养育……
而当我戴上帽子，把中毒的灵魂兜售给善良的人们，
我耻于说我今天是
实心的。
《咳嗽的中国》
被哮喘折磨多日，
病魔在儿女的麻木中越逼越深。
母亲，你中年的腰怎么
提前佝偻了？
黄天白日，你双手勒紧自己，
狠命摁住胸口——
没日没夜地咳，
不停地咳，死命地咳……
你忍痛吞下车流、烟囱、烟尘
黑色的废水；仍含泪
赐予
我们越来越单薄的蓝天，大地，食物
和氧气，让我们
苟延，做爱。
然而，我深陷欲望的沼泽，
在纸币钳出的红、绿中迷乱，
在亲手制造的疾病里走深死亡。
如果某一天。母亲，
你不幸咳出一滩黑血，那最黑的部分必是
放毒的我。血清凝固一切，
我慢慢走向唯一的觉醒——
2013年1月18日
《强拆》
仿佛铅笔擦，
一排民房就这样瞬间轻而易举化为
乌有。
太阳倾斜着点燃自己，
光。灰烬落在狭窄的空地上，
落在一张被铲车刚刚擦拭过的铺开的
废弃的宣纸上，
仿佛摁下了血红的手印。
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
一枚被强行拔出不久的钉子。古老的
铁锈：脱落的民心。
2013年1月22日
《冬天，戈壁上散落的羊群》
一小片——
一小片干瘦的芦苇在风雪中行走，在生命的
苍凉中掘食，慢慢
捱向饱满的春天。
苇叶：羊群被岁月黯淡下去的羽毛。
此时，已快岁末了，
离春天仅有一小节苇秸的长度。
被荒芜、寒冷捆绑多日，
饥饿、贫瘠是芦苇和羊群唯一的冬衣。
在这关键的最后时刻，
羊群和芦苇抱得更加紧了，仿佛
贤伉俪患难与共多年。
这上天赐予的恩泽，
芦苇燃尽自己，它的灰烬照亮了羊群的胃
和脚步，脚下的道路；
羊蹄奔跑如刀，冻土被切开，
在高出春天的地方，我时常被一粒苇芽
嘹亮的啼哭吵醒。栅栏边，
我看见羊群眼中闪出耀眼的苇光
照彻着牧人和我，
我们慢慢走向生活的福祉。
2013年1月27日
《黎明前的馕坑》
凌晨5点：天空突然跃起，
又迅疾潜入比时间更深的黑暗之中。
此时，世界尚在沉睡。
万物还在梦中。
打馕师父点燃自己：一道闪电从早醒的馕坑底部悄悄升起，
划过生活的黑色
穹苍，照彻着
嘴角涎垂着口水的边陲小镇、村民
和我——
硕大的祖国的胃。
馕坑：生命的太阳的炼狱池。
馕：从打馕师父的肋骨间、臂弯里托出的第一轮朝阳。
是的，每一个早晨因此而温暖。
——一坨麦面柔韧的筋线是通向黎明的曲径，每一处
都是一道门。我打开门，
瞬间。我看见戈壁闪烁出麦子黝黑的光。
——蝴蝶蹁跹，虫鸣齐奏，
蜜蜂被芳香盗取，麦子在跳茁壮的生命之舞。
这空前的欢愉，仿佛废墟被重建。
而盐碱一路燃烧，
照亮边陲人的远方，仿佛
勤劳的打馕师父，世代从血液里拧出的汗泽。
如此。我沿着炉钩的指引，
我看见我的小镇踏着炉火在坎坷的盐碱路上狂奔，
并赐予我们以幸福。舌尖上，
一半是甜，一半是苦
和咸——
2013年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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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7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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