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征珂 于 2013-11-9 15:33 编辑
八零的诗,选自《新诗代论坛》
忧伤的南瓜
我的外婆多么悲伤为她种下的那些南瓜。
“长的太高,爬过了墙头,
秧子拖的那么长……”
她开始抹眼,她想哭。
“一下子结那么多,而我那么老,跟不上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哦,她是为了她那长疯了的南瓜
而我们都不愿带一只回家
满院子挂的到处是
那些忧伤的开始腐烂的老南瓜
我的外婆围着它们 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太老太矮啦一个也摘不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
我们都不愿带一只回家
他想哭,但是她没有眼泪
我们都很着急,多急呀我们跟在她的空屁股后转圈
多绝望呀我们在我们之外
还有一个更大的圈儿,挂着无数颗不说话
毫无主意的大南瓜……
骨牌游戏
那年暑期我寻遍整个村庄
是为了找到几个能打牌的人,
以消除幽居之寂寞。
我寻遍整个地界,只找到一些老人
他们根本不玩儿现代纸牌
那是一副我毫不了解的骨牌
我一个晚上接着一个晚上耐着性子看
那些奇怪的骨牌从混沌的方言里
一张张甩出——
“我出一张外孙。”“跟一张儿子。”
“我跟一张儿子的舅舅。”
另外的人,同样表情轻松
时而扔出一个父亲,时而跟上一个爷爷
或一张妻子,祖母……
(后来我才知,其中一些早已死去)
最后,那些已磨出了弧度的骨牌
又被重新码到了一块
啊,我至今还记得——
那是一副并不算厚的古老乡村骨牌
他们玩上一把要花去好几个时辰
饭桌上的幽默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这个疯婆子…”
酒过数巡他大笑道,饭菜几乎全喷出来
“她竟然来报案,你们猜是啥案?
抢劫案!你们猜她被抢去了什么?”
我们全举箸遐想,被他一一否定
“她说,她妈的,她竟说——
她的眼泪被人抢去了!”
“我们咋办?还用问?我们自然是立了案
毕竟她也是这个国家的人民嘛……
“你问当时我在干啥?
还用问吗?我自然是认认真真在白纸上笔录
最后还在她面前抖了抖
说,你的冤屈都在这上面啦!
“嘿,那瞎婆子呦,竟然将一大颗泪
滴在了空无一字的白纸上
毕竟,她也是这个国家的人民嘛
我就安慰说:瞧,你的眼泪又回来啦……”
海口早晨
这个早晨,剃须刀在轰鸣。
我的父亲在同样一个早晨,
在这个庞大国家的另一端在靠近它心脏的地方
制造同样的声音。
我能想象——
他歪着的椰子般苍白的脑袋。
袖口上沾着烟灰。
插座老化,灰暗中,张开疲倦的眼。
他现在正对着镜面,表情平和
如我此刻——
这个早晨,剃须刀
在轰鸣。
——这个早晨是我们一生中无数个共同的
早晨啊,什么也不曾想
只专心做一件渺小的事。
然后,将脑袋高高昂起,手掌轻轻地
从下巴上抚过。
这个早晨,剃须刀
在轰鸣。
剃须刀在提醒:“瞧,这是一个下巴一样光滑的早晨
犹如冰面,要踮起脚生活。”
与江非交谈
你来自山东
我来自安徽
不同的省份。在古代
是两个国家
静默。当代。两位诗人,在异地旅馆。这静默自足
而富有意味。
大约三秒之后,
我说道:“我爷爷的父亲,来自你们那里……”
你瘦削的屁股
微微挪动一下。
沙发海绵轻微
弹出一寸,像我的喉结
不易觉察的
颤动。
我接着发言:“那是我并不了解的特别年代
我爷爷的父亲扁担两头
各蜷着我一无所知的亲人……”
仍是静默。寂静,持久。窗外
飘着异地的小雨。
但这静默自足,在这
异地旅馆的上午。
我们握手,短暂的相聚。忧郁互视。在
南方,我们都有北方人的眼神。
我盯住你的喉结
你说出了最后的话:“这是一次扁担的逃亡。”
“是的,”我说。但是我没有
重复这个词
直到你消失在雨幕里
一切仿佛都回到过去
颤抖的扁担,我一知半解的幼小亲人。
从一个省,跨进另外的省,仿佛你和我
仿佛喉结在颤动之后
一切又归于平静……
门童
每次经过棺材铺
总被那几只小棺材吸引
长不过一米多点
摆在店铺门侧
有一次我想
如果把它们竖起来
也就是一个八岁的孩子那么高吧?
一小群 围在一块
像叽叽喳喳的小学生
无所事事的时候
我数了又数:上一回是六个
(没错儿,其中一个更小的躲在另一个后面
直到绕过去才发现)
今天再数还剩四个
四个黑孩子
正门童一样站在声色犬马的人世门侧
脸上都有一种
被领养的渴望
天堂肉贩
我爷爷在天堂为天使们供应猪肉
保持在人间做肉贩时的习惯
不说颈背肉前腿肉或者大排肉……
只说1号,2号,3号……
天使们总爱发布命令:
“喂,糟老头子,今晚人间有大人物上来
来十斤后腿肉。”
“好嘞,4号十斤!”
有时候,我爷爷忙里偷闲
也会偷带着肉下来看我们
仿佛在有意考察他的那些小孙子小孙女
瞧瞧未来有没有资格
继承天堂的铁饭碗
于是他就拍拍自己后颈“这是1号”
于是他就拍拍自己肋骨“这是3号”
于是,我们就一起拍起大腿
“这是4号!”
啊,那一天真是快乐的一天
我们真是快乐极啦!想想,想想看吧——
一头黑瘦的老公猪
三头肥胖的小白猪
在阳光下不停地大笑着用力拍打各自的身体
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跳一种奇妙的舞……
一生中的某个早晨
这个早晨我们共同拖地
倒退着
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
等所有地面拖完
亲爱的,我们已经退到了门外
风从我们中间穿过
我们在门外站了很长很长时间
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
屋子里翻动着蔚蓝色的水光
是啊,那是我们一生中极不寻常的某个时刻
我们什么话都没说
我们等着地面,不——
我们在等着大海
我们等着它自己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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