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应寺（组诗）

汤胜林

感应寺（组诗）

        汤胜林

夕阳下

四九年跑到台湾的老侦察兵李保华
近日总是梦见，家乡那座感应寺
一次次垮塌，分别压住了一条蛇一只鼠一头牛
只有一只麻雀，每次都跳了出去

这个情景反复出现，越来越具体
及至分不清哪是梦，哪是真
想到属相是蛇、鼠、牛的三位堂兄弟
他竟把自己幻想成一只麻雀

艰难飞回老家。这是他第一次违背一个承诺
——那个“永不回头”的血咒
侦察兵一样，望闻问切，寻到堂兄弟坟前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感应寺投下的巨大阴影压住了三个坟头
怎么掰，也掰不开

木头人

上山的毛路依然在，只是缩短了
感应寺依然在，只是变旧了
那个立于佛堂的木头人
——自己初学木工时参与雕刻的弥勒佛
笑声依然，只是牙齿蒙了一层灰

那个笑自己是“木头人”的小姑娘
那个笑自己是“黑炭娃儿”的小和尚
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曾经说过，同样是一块木头
做木头人，做柴火，效果是不一样的”

“因为木头会在春天，被雨水泡醒，被阳光激活
然后发芽，抽枝，长叶，成树
开满白莲花，托起白观音”

新来的和尚

庙里有个小和尚，看见李保华
红了脸，低了头，凌乱地敲着木鱼
他的姿势、体格、表情，让他想起一个人
那个见了女人就两眼放光的四弟

六十一甲子，此生即彼生
此人即彼人的翻版，或再版
那时的四弟，因为近女色，被打成瘸子
此时的翻版，难道因为同样原因？
被限令戴了墨镜，活像和尚中的娱乐版

而当老和尚出来叫小和尚去挑水
李保华更是惊呆
——小和尚是瘸子，四弟是瘸子

好在，他们都没有认出自己

感应泉

感应寺的泉水，一泉感知天下
当年张献忠要屠川，感应泉流红水十三天
日军要攻陷中国，感应泉流红水八天
国共要内战。感应泉流红水三天
这汪泉，我们叫它龙泉

李保华紧跟小和尚来到泉眼
看见他刚要取水，却扔了木桶就跑
“大事不好，龙泉变成红泉了！”
更不妙，四弟来时，红泉变黄泉
住持和尚来时，黄泉变花泉
直到李保华走近，花泉复变回清泉

三个和尚惊魂初定，立即转身跪拜
“慧元大师，您老终于回来了！”

退回梦中

其实，感应寺什么也没有发生
慧元大师没有回来，三个堂兄弟也没有死

李保华梦见寺庙垮塌的时刻
堂兄弟也梦见寺庙垮塌，压死了一只鸡
想起了那个属鸡的堂兄弟
怎么就越来越小，还会飞

堂兄弟们相约来到感应寺烧香祈福
无奈寺庙是在原址上仿建的
产权是政府的，和尚是有编制的
形似，神不是

“没有神仙，就不会有奇迹”
——于是两边的人，各自洗了睡
退回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