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要有社会担当
《西望长安》是老舍的五幕话剧。在中国现代作家中,我最敬佩老舍,他是少数民族作家,但比多数汉族作家有骨头。虽然他为了声誉和地位,不得不去写迎合政治的话剧,但他保留着自己的底线,每部书稿送出版社,都要写上“改我一字,男盗女娼。”如此性格,在文革中,他只能投湖自尽了。他心怀大才的同时,又满怀了不合时宜。然而,人民终究记住了他,“人民艺术家”,他为人民所接纳。
闻说西望长安的大名,还是从温柔刀那里听得。我从半卷红尘的戒酒席上窜到他的长安街上,一路观光,嚯,壮观!他是怀了定都长安的雄心来经营他的诗歌江山,他有王者的气度,自然,也有着王者的孤独。
十年前的长安是一声短叹,十年后的长安是一声长啸。他被世俗激怒,常常拔刀四顾,茫茫然;他被红尘(不是半卷红尘)激怒,常常举山而迁,戚戚然。于是,他顺手一推,推倒眼前棋局,他要重新再来。这个王国可能叫大汉,或许叫盛唐,不管叫什么,它的都城都叫长安。长安,这个城名,真是千古一绝——长治久安。后来为何要更名西安,难道西部常有土匪出没不成?
长安的诗如同从长安城下挖出的古董,配以精美的现代底座。如果从整体上来看,恰如出土的兵马俑,用沉睡两千年的眼神来看被文明包裹的现代人。他最善于举着历史的聚光灯,从现代文明的夹缝里看人性。半卷红尘是从一点出发,无限扩张,及至宇宙;长安是手握宇宙,用力压缩,最后将其凝为一点。他俩的境相似,但界不同。正如李白和杜甫,都是心怀苍生,但李白所取之道是“济”,杜甫所取之道是“忧”。基于这一点,红尘和长安便有了“英雄相惜”,这可从他们的答和中看出。
《柳丝系》是一首最能代表长安深邃挺拔之艺术风格及汪洋恣肆之语言特色的好诗。诗从柳丝入目,过蜀汉,穿商周,走巴黎,进王宫,望炊烟,叹零丁,访陋巷,测民意,会商贾官员,拜文人僧侣,探索儒释道,推演天地人,纵横唐诗宋词,咀嚼民俗俚语,用握过烂柯的手来握美人,用围观春秋的眼来围观经验……意象之丰富,用词之奇崛,感情之浓烈,让人击股叫绝。
诗的形式,必须置于诗内核的统领之下,这样,形式才会有生命。激活《柳丝系》形式之美的关键是它的思想内核。《柳丝系》依旧是“怒而飞”,他是有满腹的苦水,满腹的愤怒,所以要一吐为快。正如他在《与天书》中写道:我有苦水/自东海倒灌,入内地/走西口,乃至/黄河爆胎,泄了一地的兴观群怨。他用冷静的眼神,看到了明月的无耻,看到了河流的不忠,看到了悲剧延至无人的旷野、嗜古的山川,看到了死于德育的身体已趋僵化,看到了抛开意识形态的夕阳像小分队潜入国都,看到不食周粟的勇士的内脏寸草不生,看到了粉饰过的太平里的罪恶,看到了进城后的告示里的欺诈。他要揭下鬼脸上的画皮,他要揪出羊皮下的狼尾。这就是诗人的社会担当。韩石山在评当代中国作家时说,他最敬佩的是莫言,这让同行们很是侧目。他解释说,他之敬佩并不是说莫言的文章写得多好,而是敬佩他的为人,作为一名退役军人,还有那么强烈的社会担当,这个了不起。诗是时代的心音。作为诗人,就要把这个音听准,摸准,表述准,这就是担当。
有所担当,勇于担当,这是诗人长安最了不起的地方,也是他的诗大气的动力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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