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一条黑色的河流
——读十五岚《我像夜晚一样黑着》
何均
我们知道,知人论事更能准确把握事物的本质。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们不知人也要论事,那就只能就事论事。同样,论诗,我们也应该知人论诗,尤其知道诗人写诗的背景(社会背景和心理背景),那就更能准确把握诗的内涵与外延。事实上,很多时候,我们接触到诗而不知写诗的人,不论读古诗还是读今诗,不论读外国诗还是读中国诗,都会遇到此种情况,那我们就只能就诗论诗。好在诗的本质都在诗里,不在诗人的表白或宣言,因为诗人的表白或宣言可能是他的美学追求和奋斗目标,但不等于诗本身。更何况诗一旦发表,就自然存在,已脱离诗人的管辖,任人评说。任人评说的过程,就是检验诗的生命力的过程,也是诗人之所以成为诗人的过程。因此,就诗论诗未必不好。
我读十五岚《我像夜晚一样黑着》,就是纯粹的就诗论诗。
诗的标题令人费解,正是因为费解,就想去破解,这或许就是诗题抓人的地方。“我”怎么会“像夜晚一样黑着”?首先看第一诗节:
这是我认识的夜晚:一条黑色的河流
古老得,比人体里的血管
还要青筋暴露。一次次
诗人将“认识的夜晚”比作“一条黑色的河流”,而这条黑色的河流很古老,“比人体里的血管 / 还要青筋暴露”。这是自然。白天黑夜的存在,应该早于人的存在,当然,就要比人的血管更“青筋暴露”。但诗人强调这个夜晚是“我认识的夜晚”,不等同于自然的夜晚,而给“夜晚”打上“我”的主观色彩。再看第二诗节:
我在它的拉伤处,幽居
适合以水为镜,凿壁取光
我的灵魂已变得和它一样深
“一次次 // 我在它的拉伤处,幽居”,此句费解。首先“它”是指谁?从上一诗节看,应是“黑色的河流”,也是“我认识的夜晚”。“拉伤处”又作何理解?自然是“我认识的夜晚”的“拉伤处”,肯定里面有伤心和落泪。诗人强调“一次次”,说明经常这样。当自己受伤时“我”就“幽居”,就“以水为镜”(照应“黑色的河流”),就“凿壁取光”(照应“夜晚”),安抚那颗伤痛的心。正因为如此,“我的灵魂已变得和它一样深”。“我的灵魂”就像“黑色的河流”一样深沉,也像“我认识的夜晚”一样深沉。当然,“我像夜晚一样黑着”。
诗并没有就此打住,诗人不仅完成破题,而且向诗的纵深处掘进——探讨人的灵魂。看诗人是怎样掘进的?诗人在第三诗节连用三个比喻:
像水草托举的烟波,想到了愈远的村庄
像礁岩耸立,每一处坐标都有一张刀刻的脸
像我脱下的鞋子,仅供晚间的葵花
这是博喻,让“我的灵魂”更加形象、丰厚和有深度。第一个比喻“像水草托举的烟波,想到了愈远的村庄”,写出灵魂的浩淼广大,“愈远的村庄”是说灵魂的恬淡安宁。第二个比喻“像礁岩耸立,每一处坐标都有一张刀刻的脸”,写出灵魂的峻峭挺拔,“每一处坐标都有一张刀刻的脸”是说灵魂的成长旅程。第三个比喻“像我脱下的鞋子,仅供晚间的葵花 // 低头沉思”,写出灵魂的普通随意,“低头沉思”是说灵魂的不随波逐流,有自己的独立思考。最后看第四诗节:
低头沉思。山上的雪花何其洁白
由不得风一直追击,石头一直翻滚
比一座竖琴更为安静的,是这条河流
死去的人,才是它的知己
“山上的雪花何其洁白 / 由不得风一直追击,石头一直翻滚”,这是灵魂外在的风景——雪花飞舞,狂风呼啸,石头翻滚——非常不平静。“比一座竖琴更为安静的,是这条河流”,诗人强调“这条河流”很安静,用“一座竖琴”的安静来作比较衬托。“死去的人,才是它的知己”,是点睛之笔。灵魂的“知己”是“死去的人”,知音难觅。世间是如此的广大,又是如此的狭小,灵魂竟找不到一个知音,就像俞伯牙失去钟子期后扯心扯肺的伤恸与哀号。这是于无声处听惊雷,给读者铭心刻骨的震撼,仿佛触电的颤抖。
十五岚《我像夜晚一样黑着》四个诗节,似断非断,好比一个个悬念而激发读者的好奇心,让读者必须接着读下去才会知道结果。每一个诗节的尾句链接着下一个诗节的开头,正好就像一条黑色的河流,在缓缓流淌,可是流到某些地方看似没有流水了(其实,流水进入地下河了),走过这一段却又有河水流淌了。
灵魂,也是如此。
2014年2月4日于杨官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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