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慕水的诗(五首)
姜慕水
胃镜检查,一种难以言说之痛苦
进入胃镜检查室的门,我的心
开始跳得比一头梅花鹿更快了
如果它有四蹄,它就会哒哒地跑起来
一位面挂霜雪的女医生,先让我喝下一小瓶药水
几分钟之后,她又像喷雾似的
朝我的嘴里,喷了点麻药
一会儿的工夫,我的口腔全麻了
我估计,这时候,如果我说话
一定像个大舌头,分不清平翘舌
然后,另一个女医生,让我爬上一张床
屈膝向左侧卧
犹如吩咐自己恭顺的仆人
一位男医生,手执一根黑色塑胶
包裹导光纤维的细长管子
依凭光源器上霓虹灯一般闪耀的强光
照耀我曲径通幽的消化道山洞
我的嘴被一只器物夸张地支撑着
像引导一根长蛇般地
将细长的管子,向山洞深处引去
口腔是第一站,暗红的小房子般的胃是第二站
短走廊般的十二指肠是第三站
我被一阵阵剧烈的恶心,颠簸得
如一条波浪中穿梭的小船
此时此刻,我的命运归属于一根管子
它每向前走一步,都会将我的唾液
从口腔深处汲水一般引出来
这痛苦的历程,持续了大约五分钟
五分钟,被痛苦指数拉抻成了五小时
仿佛一块极具弹性的面团
无法送出的康乃馨
母亲,你现在居住在哪里
今天是母亲节,孩儿该如何表达
对您千年不变的情意
母亲啊,我知道
我与您相隔渺远,如同身在两极
母亲,我多想买上一束
红色的康乃馨送给您
祝愿您健康长寿
再活上五百年
像一棵傲然的松柏,在尘世挺立
可是,我的梦想,犹如气泡
被您亡故的事实碰破了
我多愁善感的心,被丢进幽深的谷底
谁能让我沉落之心,重放异彩
如一轮旭日,冉冉升起
无法送出的康乃馨啊,芬芳依旧
哦,那是母亲来自天堂的轻轻絮语
坚定地,将我从悲伤的废墟上扶起
好不容易的星空
雾霾上的星空,真是好不容易
想向人们彰显一下自己的幽邃之美
也颇费力气
我眼巴巴地盼望星空
像盼望一座巨大的花园
在千呼万唤中,转动出高于尘世的传奇
终于,今夜,星星爬上天空的穹顶
一件件昂贵的银饰,在天空哗楞楞脆响
美妙的天籁,纷纷降落
仿佛一阵簌簌细雨
那落在耳畔的,定睛一看
原来都是奇异的钻石
哦,此刻,我只想大口地呼吸
星星本身,就是我的空气
白礼帽绅士
一场暴雪,送给厚重的大地一床棉被
送给楼群一顶精致的白色礼帽,那么,这样
我可不可以,称呼这楼群为白礼帽绅士
白礼帽绅士的白礼帽
是天空一手制成的,那么它们的绅士风度呢
是否也是浩瀚的天空所造就?
当然,天空总要相对轻盈一些
即便它心情压抑
即便它的心头也会压上隐形的石头
它也只是唤来一两队风
就将满脸的抑郁,一口一口地吹散
楼群却做不到这一点
它们看似强壮,砖石砌就的腱子肉
常在忽冷忽热的现实中耸立
可是它心情压抑的时候
就把忧愁雕刻在脸上
风吹来时,只能一层一层,刮去忧愁表面的灰尘
然后,一层一层崭新的灰尘,又会附着上去
仿佛鱼鳞病和牛皮癣一般顽固
这样,当我再次端详白礼帽绅士的时候
我的心之树就会萌蘖一枝一叉的同情与怜悯——
实在之物,总有难以言说的不可抵达之处
卖花老人
一位卖花老人
坐在蛋糕店外面的台阶上
细数着这暖暖的阳光
他想把它们一缕缕地摘下
揣进衣兜,变形为自己
一个月的口粮
他手中握着的
一小把一小把的映山红,青枝浅亮
羞羞答答的,还尚未开放
还尚未捧出攥得紧紧的香
这粉红的温柔,粉红的香
注定要到一只矿泉水瓶中寻找依傍
哦,这邋邋遢遢的卖花老人
这大棉袄二棉裤的老人
在这乍暖还寒的人间
他能将这日渐衰朽之身托付与谁
他还能否领先这一路追赶的夕光
能否将映山红的夺目光彩,闪耀在幽暗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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