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龙刚 于 2014-2-10 20:09 编辑
据国家统计局于2012年2月22日发布的2011年统计公报称, 2011年末移动电话达到98625万户,其中3G移动电话用户12842万户,互联网上网人数5.13亿人。而2011年推出的一种手机新型语音工具的微信,是快速发送文字和照片、支持多人语音对讲的手机聊天软件,因其更为灵活、方便、智能,且节省资费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欢。截至2013年1月,微信用户达3亿,且仍在加速普及中。作为一种更快速的即时通讯工具,微信不只是个聊天工具,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微信会成为移动互联时代的QQ”。
以上资讯显示,人类正在深度进入互联网时代,手机微信的广泛运用,正在广泛影响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理念。
由此,笔者提出一个关于诗歌写作的新话题——微信时代的诗歌书写,来探讨中国当下及未来诗歌写作的有关问题。
一、微信时代的特征
(一)碎片化的生存方式
人类对科技的依赖和信任,已经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最强大推动力。 科技的发展和人类科技理性的强化相互演进,不断改变并持久影响人类的物质生存方式和思想情感方式。人们在享受科技飞跃发展带来的福音时,思想方式和情感表达方式,以及审美方式也会随之发生变化。“地球村”开拓了人类的视野,深化了对人类自身的认识。而微信时代,人每天与外界的跨越空间的资讯的获得和微信朋友圈思想行为的即时性相互沟通交流,极大改写了个人的生存方式和思考方式。一个一机在手开通微信的人,深深体会到人在世界中,人在人际圈中。外界发生的事件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个人对人与世界的判断,并发生心理上的变化,或随之采取相应的行动。
瞬间化、表象化、碎片式、随机式,成为微信时代人们生存方式的主要特征。生活中,一些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发微信刷微博,已成为交通事故和拥堵的原因之一。
(二)娱乐至死的文化方式
2003年去世的纽约大学教授尼尔•波兹曼生前写了一部书,叫《娱乐至死》,他指出,现实社会(书中主要以美国社会为例)的一切公众话语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电视时代使人类的符号世界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发生了变化。如今电脑与互联网技术的迅速发展形成了新的文化传播方式。电视的一般表达方式是娱乐,一切文化内容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而且毫无怨言,甚至无声无息,“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
显然,选择娱乐至死的文化方式,将使一个人或一个人群文化精神枯萎。微信时代,有价值的无价值的即时资讯满天飞。微信朋友圈自发或转发的也多是娱乐段子,或个人娱乐生活的场景和信息。
娱乐至死,人们会主动放弃思想,感情和审美表达趋于浅薄和粗俗。搞笑节目和廉价的掌声,形成对人类命运思考和诗性生活追求的遮蔽。人一旦失去对存在的追问和对心灵生活的追求,就会像动物一样,满足于感官需求,退回到野蛮时代。
二、微信时代诗歌书写面临的问题
(一)科技瓦解传统的诗意存在
科技的发展,不断调整和改变人与世界、人与他人、人与自身的关系。科技理性的扩张,抑制了人的情感,人的主体性和自我性也受到排斥。由微信时代带来的的碎片化生存方式和娱乐至死文化方式,传统的人类思想观念模式和心灵情感版图被打破。由此,人们关照世界的方式得以改变,人对自身命运的认识也发生变化。人每天遭遇的问题是,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此刻我在哪里和我在干什么,与我的生命或命运有何关系?我能否离开手机、脱出微信来生活?人的行思混乱和碎片化存在,即成为人类未来生活图景。
在此语景下,诗歌写作的立脚点在哪里?过去诗歌关注和写作的域场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诗人能否找到自己?世界的、人生的诗意藏在什么地方?
被标榜为“废话诗人”的杨黎有一首《偶遇》诗:“我曾经见过一个人/他少了一只耳朵/就是少了一只手的人/我也见过很多/而像他这样/只少了一只耳朵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睡在一辆长途汽车上/汽车正开往郊外”,如果杨黎用手机拍一张这个缺一只耳朵的人的照片,用微信发出去,将更加直观,还用得着用诗的形式来表现?即使表现出来,诗意何在?杨黎还有一首《我愿意》的诗:“我讨厌中国工商银行/北京分行/香河园支行/我不到他那里去买电/交水费、气费和电话费/我宁愿打的去三元桥/并因此而要多支出20 元/我愿意”,日常生活事务扰乱了作者的心境,也算有感而发,可谁能在这样的句子中读出诗意?
(二)科技改变诗歌的审美方式
随着科技的发展,物质世界的改变,农业文明的退场,工业文明的衰减,后工业文明的到来,城市化和信息化成为社会的发展趋势,商业和旅游成为人们的重要生活方式。微信时代,人们的诗歌审美倾向和欣赏方式也会发生相应变化。
举例来说,飞机、汽车、高铁的普及,人的远行成为寻常事,人对世界的想象消失,对远方的渴念消失。互联网、手机的普及,人的跨时空交流成为瞬间性显现,写信盼信读信的感觉消失,特别是视频聊天,微信语音交流,人对人的陌生感消失,人不再有深入了解人的愿望,只剩了事务性交往和浅表性的娱乐性交往。人对世界和他人,丧失了探究欲望,丧失了想象空间。一切都因科技而即时、便捷、直接,人的情感大面积缩水,审美方式也变得简单直接,人们的文化阅读消费进入了影像时代、读图时代、微博短语时代。百度一下,天下尽知。知识分子变成了“知道分子”,过去慢节奏生活方式产生的慢节奏艺术样式,如各种戏剧、经典长篇阅读,等等,都面临观众读者消失。甚至连谈情说爱的周期,都大大缩短。电脑视频聊天,微信的“摇一摇”,让爱情变得十分可疑。艺术品如果成了速食品,人的心灵世界将更加贫瘠脆弱。由此,微信时代,过去诗歌书写的艺术性标准将难以存在,最终会失去优秀的作者和广大的读者。
被誉为“80 后最著名诗人”的春树,写了一首三行小诗《干什么》“有人问我来美国干什么/干什么?/干革命!”一句简单的问答,最多算调侃,这是诗歌的语言美吗?她还有一首诗,叫《和赵啦啦的对话》:“她说其实我觉得这主唱挺棒的/我说不行/她说我觉得还行/我说我不喜欢他的发型”,这样排列的句子,还算诗吗?再列一首春树的诗《我打碎了一只杯子》:“我没想打碎它的/但我打碎了/打碎了一只杯子/把它扔到了垃圾袋中/并在上面撒了一泡尿”,这样的诗,有何意蕴?
三、微信时代诗歌书写的出路
(一)确立诗人的自我,拓宽视野,建构微信时代的世界观、审美观。
微信时代的来临,对于8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来说,大多不适应。可以说,80 年代,是中国历史的一个重要分水岭。此前的中国,传统农业文明的版块十分坚固,社会封闭造成的思想单一和凝固十分强大,意识形态的高压造成文学艺术的全面萎缩。此后的中国,改革开放成为主流,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中国人的物质欲望被唤醒,仓促的工业时代,带来物质的快速丰盛,社会心理还未及时调整过来,互联网迅速席卷,信息铺天盖地,手机的普及,宣布自媒体时代的到来。各个社会阶层心理失衡,诗人在其间,因其感性、敏感、脆弱的心理特质,更是找不着北。传统与现代的对垒,中国和西方的碰撞,个人和大众的冲突,打碎了当下诗人的梦境,也损毁了大众对诗人的固有形象。换个说法,诗坛乱象,也是社会乱象的反映。
如何在微信时代,建构诗人的自我?这是一个既关系到诗人个人的存在意义,也关系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精神的生存和发展的大问题。一个人因某种原因选择或放弃诗歌写作,那是个人的价值取向,无可厚非。而社会大众远离诗歌,学校教育摈弃诗歌,社会人群不善待诗人,那么,在国际社会中,国家和民族就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诗人和社会的关系,是相互运作的结果。诗人作为社会文化的精英分子,他的见识,他的智慧,他的精神取向,他的文化选择,他的审美选择,都有不可忽视的导向作用和相应的影响力。
当下的诗人,应在传统现代和中西的文化碰撞中,整合价值取向,丰富和提升自己的精神世界,强大自己的内心力量,健全自我的人格,用行为和诗歌传达出诗人的真与善、爱与美情怀。在碎片式和娱乐至死的微信时代,抵御城市化商业化对人心的侵蚀,减损互联网手机时代导致的“童年的消逝”( 尼尔•波兹曼语)。
2013年,网络诗选和《山东文学》下半月刊举办了“中国十年好诗榜(2001—2012)评选活动,诗人杨克的《人民》榜上有名,请看全诗:
那些讨薪的民工。那些从大平煤窑里伸出的
148双残损的手掌。
卖血染上爱滋的李爱叶。
黄土高坡放羊的光棍。
沾着口水数钱的长舌妇。
发廊妹,不合法的性工作者。
跟城管打游击战的小贩。
需要桑拿的
小老板。
那些骑自行车的上班族。
无所事事的溜达者。
那些酒吧里的浪荡子。边喝茶
边逗鸟的老翁。
让人一头雾水的学者。
那臭烘烘的酒鬼、赌徒、挑夫
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
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
单位里头的丑角或
配角。
从长安街到广州大道
这个冬天我从未遇到过“人民”
只看见无数卑微地说话的身体
每天坐在公共汽车上
互相取暖。
就像肮脏的零钱
使用的人,皱着眉头,把他们递给了,社会。
诗人对社会的批判精神、对广大民众(沉默的大多数)的同情之心跃然纸上,这样的诗,对我们日常熟视无睹的生活场景,进行诗意提炼,检讨我们“娱乐至死”、道义缺失、不负责任的人文生态环境,自有一种正义和善良的力量,让人警醒,唤起人的良知。
简言之,微信时代,人的思想行为呈现出碎片化和娱乐至死的趋势,我们的诗人应以良知和担当精神来进行诗歌书写,在碎片化的生活中发现提取诗意,自觉抵制娱乐至死带来的“人的矮化”,以诗意审美来丰富强大人的道德力量和情感力量,使人获得人的尊严和自由。
(二)确立好诗的标准,探索微信时代人们对诗歌这种传统文学样式独特的审美需求,从而恢复人们对诗歌写作与阅读的信心。
我们要回答,诗意的特质是什么?诗是一种很特殊、很罕见的理智与情感糅合的物质。何为诗性?诗性,就是具备神秘、浪漫、超越三个词语能指的内涵。
神秘:诗性是一个人理智和情感撞击后生出的最飘忽、最难以捉摸、最打动人的一种存在。它不是词语和词语机械或僵硬的组合。浪漫:诗人富于想象和幻想,诗人和世界的关系,永远是不确定的、多变多义的。浪漫是心境、是行动、是氛围、是感觉。一首诗是永恒中的瞬间,是石头上开出的花,是对现有秩序的冲破。超越:诗人永恒的使命。求新、求异、求变,诗人用诗歌来引领精神和情感不断上升,超越物质和理性,超越惯性和束缚,反对秩序,追求创造。
我们要回答,诗的价值观是什么?诗歌的文字背后所呈现出来的诗人所标榜(追求)的价值观(诗人的情怀),应该是独立、自由、创造三个核心词的内涵。
独立:真正的诗人,他的内心,不屈从于权势和金钱,以精神的独立标榜。他要通过诗歌完成的人生使命是与众不同的“这一个”。所以,很多诗人在追求独立的过程中疯狂,他不能容忍自己大众化,庸俗化,精神和情感的扁平化。所以,诗人永远都是极少数人,是九死一生登上珠穆朗玛峰的人。
自由:精鹜八极,心游万仞。自由,是诗人追求生命效能的最大化。自由是创造之母。自由的心灵,不受束缚,享受生命的尊严和欢愉,引领诗人自己和读者,让生命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热烈、奔放、辉煌,崇高。
创造:人的使命在于改造自然和自我,创造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创造是诗人的天职。诗人用魔法将语言排列成诗句,从而构筑人类精神和情感生活的高端图景。一个诗人的原创力,是检验诗人优劣的试金石。审阅一首诗,要看出作者发现了什么,创造了什么,再来审视其发现和创造出的诗意(人文精神和审美愉悦)的价值的大小。
微信时代,人们的思想情感呈现随意性,不少诗人写诗感官化,从解构过去人类生存的意义,到追求彻底的无意义,诗的意义感和审美性被抛弃。唐代诗人贾岛有一首《题诗后》写道:“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说到了诗歌创作的艰辛和好诗句的难求,以及诗歌审美的独特性。诗人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诗的前瞻性、高端性注定了杰出诗人是内心孤独而伟大的人。他穷其一生,要独立修建完成自己的精神审美大厦。
成都女诗人段永有一首《出轨》的小诗,是微信时代难得的好诗。请看:“让我们,小小地出轨一回\但一定要比铁道部做得好\不能车毁,不能人亡\你若答应了,我们就把约会地点\定在温州高架桥上”。温州高特动车灾难事故,举国震惊。作者举重若轻,以调侃、反讽的语调,以当今社会习以为常的个人情感“出轨”来与一场特大的高铁动车灾难“恶意”相连,让人悲喜不已。此诗信手写来,构思奇巧,妙趣天然,对公共题材进行独特的诗意表达,引人共鸣。
既然诗歌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就表明诗难写,佳句难得,好诗难求。举凡诗歌表达上的各种技艺,优秀的诗人都是谙熟于胸,最后化技艺于无形,正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多种诗歌技艺的运用,也是诗人创造力的体现。特别是现代诗,强调语言的陌生化效果,以诗歌语言的张力来达成诗意,其特征是语言上大量运用含混、反讽、变形、戏剧性等手段,再辅之以修辞张力(语法、句构、声音、排列等)手法(陈仲义《现代诗:语言张力论》),来表现现代人细微精妙的内心感受。普通读者,只认识文字,只理解词语的一般意义远远不够,没有经过有效的诗歌阅读训练,难以进入现代诗歌的赏析。
微信时代,现代诗歌写作的价值体系和方向,是一个亟待整合的问题,同时也是时代发展和社会进步面临的问题。
2013 年10 月18日
注:文中所引诗见:
杨黎《一起吃饭的人》(重庆大学出版社);
春树《春树的诗》(重庆大学出版社);
杨克《人民》(《十年好诗榜》,网络诗选和《山东文学》联合评选);
段永《行走的叶子》(中国文联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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