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马镇(组诗)
◆异乡的月亮
镇的周边,秋天的玉米等待归仓
可惜风没有力气,将这些聚拢的阳光
搬回家。淡马镇的街道,一匹枣红马车
驮着异乡的月亮归来
赶车的人,像路边的合欢树
谁也没有注意他,眼睛深处流淌的秋水
一千两百年历史的淡马镇
我常常错以为刀马旦,以为就是一曲
失落民间的唱词,而那枚异乡的月亮
恰巧照亮了它一角的庭院和楼阁
一些水袖裙衣,在风里挥舞,一场秋雨将至
淅沥沥的秋雨,涨满了淡马镇的饮马池
那月亮,恰似一枚银元,睡在了池底
只有起早的赶马人,才能搅醒它,带走它,像背囊里
微凉的荞麦饼
◆破碎的时光
秋天的淡马镇,遍地的小黄花
恰如打碎的时光
流淌了一地,却如何也不能再收拢
也许,我只是淡马镇的过客
所有的茶肆,在初秋里,把微热的掌故
复述一遍
只有在舌尖上,慢慢寻找
记忆中的麦芒
穿过淡马镇的河流,带走了年青人的欢声笑语
那些易逝的容颜
不再像飞过的候鸟,还会再回来
◆后花园
这不是收容所,这是春天布下的一个迷局
我们在清浅的九月,沿着向日葵的视角
可以看到零零星星飘落的时光
其实,淡马镇的后花园,每一个角落都燃着一柱香火
一些隐秘的礼仪
在节令里,依序进行
那些开过的,又谢了的花朵,只是表面的热闹
那些应该记取的对月跪拜
那些应该流泪的对空祷告
那些横卧花下的痴痴等待
才是淡马镇流传千年的习俗
秋天的淡马镇,是后花园里最美的时刻
远道而来的骑马客
可以用一声铃铛响,换取半盅醉花阴
◆花的传说
九月来临,最后的黄瓜花已经授粉
我内心突然静了,像这个季节里夜晚的露
那些耀眼的黄花,如同曾经的荣耀
在晴好的天气里,散发着淡淡的回忆
马放南山,我在淡马镇安顿余生
将来还未来的霜,将给我的生平描白
你爱过一朵花,在它灿烂时
也必定在它枯萎时
这么去理解爱,去把爱,以花蕊的形式
填满淡马镇的每条青石小巷,和风一起
填满九月的每个空格
◆雁南飞
它们在九月君临,按照惯有的队形
飞过玉米地。淡马镇不只有马帮
还有这些在湖泊上逗留的翅膀
被浣衣的女子漂洗
唤醒了秋水,也唤醒了淡马镇上的青石
如果,一定要找到证据,证明玉米地
以及红了的山楂,在雁声里
醉倒了过客
那么,只有夜晚的芦笛
才可以挽留门闩内的时光
雁儿向南方之南飞,如同马铃声
它们的鸣叫,像淡马镇的金字招牌
挂满天空之城
◆狗尾巴花
就像一场有预谋的行动,在雨水里埋下
朴素的路径
有什么比得上在新郎的帽檐
插上一朵狗尾巴花的高贵
我在淡马镇的旧式灶堂里
看到殉情的火光
看到一朵花,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隔着山,隔着雾,梦里呼喊的哥哥
在茶马古道上行走,众神的姐妹
跟在他的歌谣,在风里舞蹈
◆草木年华
刀枪入库。这是淡马镇的草木
最为肆意的春秋
当人间换了颜色,梦开始的地方
伤痛难免弥漫
其实,草药的丸子
就如明月,给了淡马镇光明
也给了淡马镇暗影
给了流水不腐,也给了车轮锈蚀
所有的巷道,内里的气息
在种满花草之后,就自然顺畅
我们的脚步,太多余了
仿佛是外来的毒,依附着淡马镇的晨昏
◆明镜高悬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淡马镇的清风
经过玉米林的过滤
残留着棉麻的气息
有多少盗匪,在淡马镇皈依莲花
有多少期许,在淡马镇的十字路口
找到可以安睡的理由
那大堂之上的明镜
摄入淡马镇一千年的风霜
世间红尘
都抵不过一场秋风
有什么能蒙住一面喂养了浆果之心的镜子
唯有宁静的良心,像淡马镇没有枯竭过的溪流
◆中药铺子
天干物燥。秋天的淡马镇,流行吃冰糖雪梨膏
喝半夏莲子茶,如果
还有什么比中药铺子更兴旺
就只有棺材铺子,收容成千上万的落叶
偶尔仍有蝴蝶,飞过窗前
在路口的中药渣上
静默
至于某某人,她的咳嗽
在淡马镇算不得什么疑难杂症,唯有她的一顰一笑
才是顽疾
没有一个郎中,能够对症下药
◆青青木莲
要几番轮回,才修得如此境地
长长的藤萝,攀附着一株香樟
青青的木莲在风里荡着秋千
是什么,化身这童子之心
捧出慈眉善目,让瞻仰的我们
心怀坦荡
这比拳头还小一些的精灵
是淡马镇未出嫁的小女儿
在山青水秀间
如同《诗经》里的姐妹,流落民间
◆一个人的秋天
淡马镇的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
就像九月的菊花
簇拥着开放
而我于这热闹中,想另起炉灶
以一个人的秋天,度过余生
尝试走入寺庙的诵经声中
以打坐的形式,面对秋风
可我慧根太浅,净土之内
我低俗而卑微,像一粒被弃的稗子
有辱庆丰的人间
一个人的秋天,我想起千年之前的先贤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那时的人间,人烟稀少,裹腹的欲望清淡如水
而今人们的胃进化得无以复加
岂是清秋可以填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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