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常之美
2 T4 n: |, U, F( A3 M- P y2 m; D——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31$ g/ d( P5 ]9 v" _/ g
% A8 Z X7 U6 `" s1 w5 \: j# V/ j) ~- W2 U
在人们的生活中,“无常”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发生着的一个日常现象。譬如一个人的死亡,一只茶杯的破碎,一朵花的凋谢,一座房屋的倒塌,等等。这些所谓的无常,也就是各种原因导致了事物的改变,毫无任何神秘或值得诧异之处。但当这种常识性的现象被上升到哲学或宗教的层面时,很多时候就会被神秘化,产生不解或恐怖效果。
4 R& d) `9 q% V' L; t h我们知道,一种符合了客观存在或演变规律的常识或道理,被称之为“真理”。那么,存在于世界之上,事物之中的“无常”之理,也就是这样的一个“真理”。而揭示了这一“真理”的所有言说,特别是借助于诗歌的优美语言和特殊形式来进行的这一揭示方式,所体现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真理之美”。
- a2 z9 U+ _, [: V7 w6 B' [无常,是佛学里面最基本的一个概念,是其最重要的思想内容之一。到了中国社会的唐、宋时期,禅家更是将无常思想纳入到自身的具体修行参悟之中,并进行了内涵与外延的不断丰富和拓展。) v, s: n6 V, R+ |: z& N
无常,是说世界(时间和空间)上的所有事物,无论有情或无情,有形与无形,都是在不断生灭变化着的,都在不断的重组与改变,新生或死亡。无论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也无论是我们人类自身,还是由人类创造的诸般事物,包括那些神灵魔怪,各种建筑器具,甚至是宇宙星球,都没有一样可以脱离“无常”这个命运裁决者的支配。永久,不消亡,是不可能的事情。惟一不同的,是这个改变或消亡的过程,有长短疾迟的分别。长者可以千百亿万年计,短者只在分分秒秒的刹那间。- e0 ?& `) y8 b, ]+ n# `
一个人活了一百多岁,每天面对着自家门前的一座山峦。在他的视觉之内,山的形貌可能是从无改变过的,并得出结论这座山以后也一定不会改变。但他错了。其实山每时每刻都在改变,而且正行在自己重组或消亡的道路上。就一个百年左右的人类短暂个体生命而言,你消失了,但山依然在。甚至你的五百代孙,八百代孙,也依然可以看到家门前的那座山,外貌轮廓上也似乎并无什么大的变化。但这肯定是一种“不觉悟状态”下的错觉。+ b. c" h+ O9 o( ~" }- Z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错误。三百年前的月亮,与当下眼前的这轮月,真是完全的一回事吗?答案不言而喻。三百年前,月亮上还没有过人类活动的影子,而现在人类已经打算着要在上面筑屋居住了。
. @. B0 N- s6 \8 Q h2$ n8 N/ j. s* w( M# Q& z* D
无常的发生,也就是事物的改变,必须具备了一定的因缘条件。因而,在变化过程形成的那一条线上,如果你处在某个节点上,无常的改变,就有了方向性。这个方向,决定着你的喜怒哀乐、离合悲欢。如果事物改变的方向呈现了你希望的结果,你大概就会欢欣鼓舞;相反,如果是朝着你担忧的方向,出现了你不想要的结果,你便会沮丧苦痛。这是作为世间大多数人都会有的“人之常情”。2 }* K$ s3 M6 y4 f& Y# w H, U
将“当下”作为一个节点,事物的变化是朝着哪个方向发展,就要看在这个节点上各种因缘聚合后的推动力量。也就是说,“无常”并不总是朝着背离人们愿望的方向行进,也不总是朝着人们希望的方向行进,而是有它自身的规律性。这个规律,就是它内部各种因缘聚合的作用。人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去改变这些因缘条件,让有利于自身的因素多一点,以期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虽然,在大的事件中,特别是自然界的变化中,人为的作用很有限。
, E* u% B+ U" l0 t9 j0 S7 ]事物运动方向的改变,不在末尾处,而在过程中。
- q# c; Y9 Q5 u. `) C" A尽管无常的行进过程,有着方向的不同,会呈现不同的阶段性结果。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不变的,那就是一个物体或一件事物的最后坏灭,然后,进入到事物没有产生之前“空”的状态。
+ k: z. W* Z1 \1 Z- S“物质不灭定律”所告诉人们的,是事物形态的转变,而物质的内部结构依然保存着。如一只玻璃杯粉碎了,成为了一地碎片,但玻璃的分子结构并不因此而变化。这似乎有点像“灵魂不灭”论者的观点。人或另外一些高级动物的外形躯壳,是可以不断改换的,而里面盛着的灵魂则不改变。这个外形躯壳的不同,就是它的居住者“灵魂”借助躯壳所作所为或修炼的结果所致。+ c& e C* @! p8 R+ o0 X* K/ B
但我这里所讨论的“无常”,虽然包含了这种躯壳形貌变化的情况,但并不想对于“分子”或“灵魂”去展开论述。因为,这将又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而从“无常”的观点去看,“分子”或“灵魂”也一样不能永远永恒。譬如铁的分子,它在遇到氧的时候,就会发生改变,成为另外的一种物质。! c9 D$ w# ?9 z% d
不过,对于真正的禅者来说,会对所有事物的无常改变,都待之平常,视之泰然,一心不乱。这是觉悟后的状态。无好无坏,无真无假,无暗无明,无喜无悲。一句话,所有的分别心,都已经悄然放下,泯然消失。
" L, S; M7 g" k8 q* w3
( Q @2 P" i4 l诸行无常,无常即空,空而生美。这个空,在无常进行的过程之末,是最后的结果,是解体,是结束,是完全彻底的坏灭。然后,才是新生命的开始。' }+ \1 k5 b! ]5 c. J' g) X
空不是源自无,而是源自改变,源自事物最终都必要坏灭的无常本质。既然所有事物,无论过程疾迟长短,最后终将坏灭消失,那么从结果上说便是“究竟成空”。空,是生命道路的结束,却又是另一段生命之路的启程。在一个空或无的地方,新的道路才有机会被创造出来并延伸出去。如同你要在一个地方建造一座新的房屋,如果这里原有一座旧房,你就得先拆除后才能开始建造。4 r2 `' Y7 S# t# h( i1 y
于是,这无常,这无常导致的空,就充满了灵秀的动力,充满了一种看起来神秘难言的大美。3 P# q* `! f5 C- @% ?( J# _* m% Q
无常之美的的境界,当然不仅仅会呈现在现代诗歌中,而是可以呈现在所有的艺术门类中,譬如绘画、雕塑、园艺、戏剧、电影、音乐等等。它可以借助自身的优势和特点,来体现这一“无常的主题”。 N) |2 t0 ~5 D
当然,无常之美的最终体现,是在世界生生不息的生命中。. V i+ T6 i) P1 D# @# U
正是有了坏灭和死亡,新生才给人以惊喜,给人以憧憬和希望。
$ n4 E* j7 W0 ~" v/ t# @+ n花的败落凋零,带来果实的生长和成熟。果实的成熟,又包含着新生命被孕育的希望和憧憬。生命的轮回,是无常规律的具体呈现。生命的任何美丽,都是无常之美的呈现。如果没有这些无常变化的发生,世界就将失去动力和源头,失去机会,新的生命和希望也就不可能再现。没有无常之变,就没有世界的多姿多彩和不断前行的可能性。
( L0 a9 }% {( E2 |9 F* F. `$ E2 l“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的就是这一无常改变中蕴含着的无限可能性。0 j! D4 P5 C1 O; \/ g
所有新的希望,都建立在原有事物的终结败亡之上。如果生命不是短暂、无常的,如果没有死亡和新生的轮换交替,这世界该是一种多么索然无味且令人恐怖的景象啊。正因为一切都是无常的,所以我们对于自己和世界,才不会真正绝望。: L# x: O5 A+ [3 m2 Q2 w0 C9 h
4
1 ~) Y4 G, G" y; C' }0 X作为诗人,无论写人物或事物,最终的落处当不外“人生”二字。因为,诗人首先是一个个体的人,是一个经历者、观察者及思考者。这样,所及的一切,就都无不带上了“人”的立场和观点。所以,人——是所有一切背景之后的终极背景。 e' N+ c+ T7 j2 [) d3 r/ ^
而如果是一个修禅的诗人,则对人生及万事万物的观察,又有不同。禅者的观察,自然是以禅的角度去进行观照,故而所得结论,也就不与常人同。在这个观照的过程中,“无常”将时时相随,无处不在。 u0 n7 M* }. Y3 ~) O9 U- z
这一点无论是古代或现代诗人,你只要是一个近佛习禅者,无常思想也就自然的会渗入到血液和呼吸。至于笔下的文字,就更不用说了。我们不妨稍加捡拾,就会发现这样的诗句历代以来俯拾皆是,珠玑盈库。2 r: x# b# A* k; Z* P& q
早在东汉之末,曹操便有名诗《短歌行》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叹人生短暂,生灭无常。到了唐宋时期,社会动乱,人世遭际,都让诗人们感悟到人生和世间的无常变幻。“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似雪。”(李白《将进酒》);“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崔浩《黄鹤楼》);“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乌衣巷》)。到了宋代,诗人骚客的这种“无常感”就更加强烈了。“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李煜《相见欢》)而苏轼的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更是将这种感叹“人生无常”的情怀,推向了极致:- T9 O( @) ]5 e9 m# C$ s
+ W1 Y; ^. j. w- z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 u) v" f! _' H+ a6 a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y8 c3 N9 W$ u% c
55 O0 Y' Q0 n8 L
古代诗人在佛禅思想影响下,以“无常”观照人生、事物,现代禅诗的探索者们,虽然与古人时空相隔,但既然共同拥有一轮禅的明月,那么其作品的区别,也就仅仅是表现手法和语言上的不同,而“禅的血脉”,则是在“纵的继承”中始终相贯通的。
* c5 ?% D3 W' E* b/ T7 t' j! `台湾诗人洛夫自学禅以后,笔下的“无常思想”就也不经意的会在诗中很“现代”的流露出来。如他的《果落无声》:
& e9 `$ n' T. B( L$ n y$ |7 {7 e8 Q8 y
从一个不可预测的高度掉下来
" _$ G6 g+ _% [停止在
6 ]5 n* {( A! ~& _, z j另一个不可预测的半空) l; A0 M j C8 c, C" g
% B) Z$ o9 d1 b1 g现代禅诗研究会同人古石的作品《消逝》,更是传达了无常的迅速和反复:
/ ?3 z& k1 w( X- M; _ U2 ~3 {9 E. k5 D
那最遥远的或许就是最近的
9 l; A, K/ @# k' x5 M0 ~3 Y冬天的雪花飘着飘着就绿了: l4 m. n# g4 N9 b' x, ^ e6 b
从春天的枝头望过去2 q4 v# Z3 J3 }6 ^4 l3 Z
一只只鸟正飞离一片树林
" U5 `$ K9 f) y8 r% N这么近的鸟,一只只瞬间就飞远了
6 g4 Z x1 q) b$ C6 H% m1 @春天的枝头又挂满了雪花- u, y8 x* G8 [0 H6 V
那最近的或许就是最遥远的
# J5 V( E& G* N& q+ W0 P, L: e当我从一片雾气中抬起头来+ P9 }1 _1 H/ U6 M+ S) s @
我已辨不清自己的容颜( _3 K- d3 y6 F$ L" ^2 u
; B: B4 u5 W- x% V3 t4 V
另一位研究会同人碧青,也在她的《风已走远》一诗中,传达了同样的“无常”之思考:( {2 p7 ^7 v' r% Q1 c
$ r2 N% W9 Q3 c静静的湖水
1 l, {6 M5 V4 P1 `0 y: y静静的你% Z* i+ _' @# b: x2 H# _
在湖的外面: Y) v7 p6 Z% X- _
" x' A7 b8 C6 u$ N9 l; j
一缕山风
' k }( z; o/ B- p7 t4 c/ }. m吹皱湖的容颜
+ V# \) m& Z+ m3 N( b湖水存在的状态
4 T2 r/ q4 C: Z8 _! w瞬间0 ?6 e8 g) O1 T. x
被一缕山风改变" \ W1 z6 {$ V/ k' q0 t3 z# z
( l3 X1 Z( ~4 k' M2 ^
在人们生活的世界上
; M8 s4 D" A( P* _+ ~3 D# K你
( \; o" F1 F: K又有什么
% h5 W( F: W4 c! C; N正在被岁月改变
4 @! F* ?- y1 c: ~# P* z4 K9 ]7 y6 p1 _5 E. C; |/ [% X
湖边0 X2 Y, f8 q+ ? r ]9 K9 \6 i
风已走远" X( g( Q4 q, u$ T& V9 M- C
4 z) v$ ?3 q8 P, `+ B7 p8 r# `% j同是现代禅诗同人的昌政,在其短诗《别》中对于“无常”的表达,也达到了信手拈提的状态:
! U6 i0 a- N3 q- y3 I; V/ a+ z# S: a6 r, E
誓言刻在车厢
' g3 o2 \) y( C) Y" }& o" P, G- l% G人已上船
! I& H) `7 s) m% Q/ r- j
~5 e \$ X4 x# J1 a: Z/ L$ Y; x从此,山高水长
% }/ h; g. `: @3 O9 F5 s各拐各的弯8 N! H+ S9 ?+ e6 R. R8 S3 m
5 S5 l% L" J3 k7 i; M) B- o* h: Y在现代禅诗的创作中,因人因事或因物而触发的对于“无常思想”的思考,可谓比比皆是,这里就不逐一枚举了。但能摆脱开“物哀”或“情伤”的格调,而传达出“无常之美”,则是我们所有同人需要努力的一个方向。因为禅的理念里面,包括无常在内,都是旨在要我们认识事物的“本来面目”。既然事物的本来面目如此,又有什么是需要悲哀或伤悼的呢。当我们不再仅仅为一己的个人情感所拘,也就能像感受山花明月一样,感受到包括死亡在内诸般事物的“无常之美”。
1 p6 t4 p& g* ^( N5 k作为必须认识和践行佛禅之无常思想的现代禅诗探索者,一旦认识到了事物的无常性,就不会再对自然界或人类社会发生的一切改变,或自身遭遇到的任何悲欢荣辱、曲折艰辛感到惊诧或惧怕,就能坦然面对,淡然处之。
' U, C/ F) U4 {1 J' @8 x3 P& S. P6/ m3 R% V; x# |
无常与永恒相对。美与丑也一样。: G5 M! q& a. E) V! m! _
既然无常是事物存在的根本属性,那么永恒就是一个伪概念。而美既然是与丑相对的,那么它就也是一个伪概念。8 g( }: [0 [9 [' g. I* q* ]1 t) u
美或丑,只是人类根据自身喜好而生出的一种分别心而已。对于山河大地,花草动物这些自然事物本身,是不存在这个美丑概念的。5 z7 p/ v2 r: m
诗人看到山坡上的格桑花开放了,欣喜若狂,赞颂这美丽。但一群牛被赶上山坡,牛的眼睛里看到的仅仅是可以果腹的饲料而已。
3 W, o$ y5 N$ |' e" X所以,我这里所说的“无常之美”,也只是一种借用,是一种“言说的方便”而已。我想要说明的,只是对于“无常”的正确认识,它并不可怕。它不是败灭和死亡的深渊,而是新生命的产房。! S1 K! \ ~3 u. \ T0 l. G2 D
如江河奔流,也如山川镇静。
! b( a. I& @. h5 i" \' p
6 t8 F5 \2 X; X! ~(2013年10月至2014年3月。沙溪现代禅诗院)% @) ]+ a |# j# d; n! H
- i* U6 U9 t( I& Q9 q1 S. G5 y7 `: q1 g8 w9 a. e
推荐人:碧青4 y2 I; n6 H( e0 _. g
推荐语:几年来,南北的现代禅诗系列随笔,伴随并引导、启迪着现代禅诗探索群体。这篇《无常之美》,不仅阐述了禅的基本思想,同时表现了他对现世的思考和创作体会。文章结合古今诗人的作品,透彻地表达了无常之美的真义,这就是事物的根本属性。无常的变化,在一般人看来有着变化莫测的凶险。而在南北的眼里,无常,亦是大美之境。这样坦然的面对和智慧的透视,只有禅者能够做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