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二首

肖文

诗十二首
            
                               李笙歌

《母亲》

风一直在吹
檐前屋后挂满鹅毛大雪
母亲的头上也花白一片
我看见她的时候
她正背着背兜走向荒瘠的山野
佝偻的影子在雪中渐行渐远
这些年，真的很少看过母亲
分不清她的头上是雪
还是白发

《黄昏辞》

火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小得像镜片上乌黑的线虫
豆山村，终于从一瓶沱酒里消失了
很多年来，一直如此
抵达和离开，像讨厌的目标
经历了山重水复，却从来没有尽头
远方除了伤害还是伤害
当我每次凭窗远眺
看见秋风吹过古老的云贵高原
村庄被黑夜无情地裁剪
断肠人，像月光的碎片
在时光的轨迹上跟随着火车运动
我不得不对命运满怀疑问
我从来没有告诉别人
在被枣针刺伤的某个初夜
在褐红色的天际线上——
那些优美的生活已离我远去
在青春的咆哮之地
再也喊不醒我的乌有之乡

《命运》

秋天刚刚到来
土地已经空空荡荡
野鸭已经飞远
天黑得越来越早
冷风开始吹过郊野的玉米地

一些人开始逃走
带着落日爬上命运的火车
寻找另一种要命的生活
在那里，只有黄金和毒药
才能将他们吸引

这个平静的冬天
还有什么让我充满热爱
在星光下短暂的停留
远离了故乡
还有什么能让我流下眼泪
在白日梦里虚构另一个故乡
然后在荒诞的外省消失

《火车朝外省跑去》

火车从偏远的省份跑出来
跑过古老的村落
跑过秋收后的田野
跑过阴凉的小镇
跑过铁轨上的落日和荒草
跑过乡下人的梦境
火车就那样咆哮着
从偏远的省份跑出来
像一个背井离乡的农民
披着暴风雪的蓑衣
朝外省跑去

《傍晚》

太阳落坡，几砣火烧云
开始渐渐变黑，像一群黑蝙蝠
被风吹向对门的川江
我和杨小凡赶着山羊朝刘家河走
秋天的天空由高到低
开始离我们远，最后离我们近
然后干脆像一口大锅盖
盖住了刘家河村和杨家铺村
山路上，红叶掉落下来
盖住了松针和羊屎
不断有放蜂人和扳玉米的人
一边走路，一边说话
脚踏在落叶上像踩着空冥
小凡说，不远的潘家桠口
有个山洞，一直通到沈家坝
哪天我们把羊拴起来
去山洞里耍一耍

《柴火》

秋天，一些植物
掉光了叶子
树孤零零的站在风中
像乡村的老头
看着一个老太婆
拿着竹扒
在树林里扒柴
一些老鼠
还有一些虫子
从老太婆脚下蹿出来
天黑的时候
老太婆背着一背兜柴
走进灶屋
铁锅被刷得唰唰直响
瓦屋的烟囱
冒出一根烟来

《旧梦》

大雨带着白色的鸟群
从盆地的边缘由远及近
一些人回头
看见一整座城市的衰败
也看见自己粗糙的过去

在雨中，你纯洁如初
我在旧梦中驻足
守着烛光为你祈祷
为你准备了精美的晚餐
等着时间，在优美的方言中堕落

这些年，我已厌倦了与神说话
守着那间零乱的围屋
在黑暗中等待一双温暖的手
从背后抱紧我
两行眼泪，从我冰凉的脸上流下来

《原野上》

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上
一棵树孤独地站在那里
一站就是几百年
一站就是几千年
一棵树那么孤独
连路过的云也绕道而行
连路过的鸟也懒得和它说话
一棵树孤独地站在那里
守着一片遗弃的村庄
守着一座无碑的墓地
守着黄土高原古老的姓氏
像守着我内心的荒凉
假如有一天，我客死他乡
会不会和那颗树一样

《世界之窗》

今天一大早
我带着厂里的阿珍和小琴
去世界之窗玩

世界之窗好大
世界之窗真的好大
像一个浓缩的宫殿
让我们找不着北

我们走累了
在艾菲尔特塔下面
东倒西歪
想着法兰西
那个鸟地方
离我们到底有多远

《感觉》

天气冷了
从西城门吹来的风
开始亲吻效区
可我并未感到一丝冰凉
也许是这些年
经历的一些人和事
早已让自己心灰意冷
走出发霉的线装书
看见夕阳泛黄
从破败的碉楼之间落下去
路人甲穿上马甲
路人乙渐渐隐匿于未知的黑夜
才发现冷空气
让周围的事物发生了一些变化
身后的风
像是从唐朝吹过来的

《桑科草原》

满天的星子，它们是桑科草原
丢失的酥油灯

在甘南的屋脊上，多少羊群
说走散就走散，变成天堂堆积的白云

在牧羊人的梦里，大风将马头琴
和卓玛妹妹的心吹冷

我看到爱的火苗，像芬芳的七里香
在男人坚韧的脸上凝固

那活在雪里的骨头，引来拉卜楞寺
旷远的钟声，和宿命里神的叫喊

在荒凉的旷野，我的亲人点燃太阳
悲伤比满眼的青草还深

高高在上的神坻，像古老的巫师
不知不觉，说出了故乡额头沧桑的年轮

《拉卜椤寺》

在法号响起的地方
我遇见你，拉卜楞寺——
格鲁派的圣殿
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院

风在不停地吹
经幡下，只有人和神
在守护着甘南草原
一张张老阿嬤沧桑的脸
早已被岁月遗忘

太阳那么安静
吃草的羊群那么安静
磕长头的喇嘛那么安静
远去的宗喀巴那么安静
拉卜楞寺那么安静

我转动经轮
聆听佛陀的六字真言
看落日在青草上轮回
拉卜楞寺，离我是如此亲近
又如此遥远

曹玉凤

如此佳作，实在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