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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荐]后语言主义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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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9 09:03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蓝冰 于 2014-3-9 09:52 编辑

后语言主义诗群

后语言主义诗群、民刊《湍流》简介及后语言主义诗歌展览



后语言主义诗群欢迎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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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4-3-9 09:0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蓝冰 于 2014-3-9 09:54 编辑

【后语言主义诗群】

    野  梵  黑  丰  许晓青  王丛桦  米  噵  袁小平  
    蓝  冰  冬  羽  丰  川  崔光红  陈晓岚  微  紫  


一、后语言主义诗群初创成员
    
        野  梵  黑  丰  许晓青  袁小平  蓝  冰  冬  羽

二、后语言主义诗群初创时间
   
       2010年10月

三、后语言主义诗群新吸收成员
    
        王丛桦  丰  川  米  噵  崔光红  陈晓岚  微  紫

四、后语言主义诗群主创成员
    
        野  梵  黑  丰  许晓青  王丛桦  米  噵  袁小平  
    蓝  冰  冬  羽  崔光红  陈晓岚  

五、后语言主义诗群主创者介绍

野  梵  
        野梵,本名郑安俊。湖北公安县人。主任医师。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医务工作。著有诗集《孤筏渡:野梵诗选》,散文诗集《玻璃中的圣城》,随笔集《孤筏渡笔记》,长诗《游离者》。有诗作及诗论收入《2010:文学中国》(林贤治 章德宁主编),《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10年诗歌》(张清华主编)《2013年中国诗歌排行榜》(邱华栋主编)及《诗歌月刊》,《汉诗》,《中国诗歌》,《青春》、《诗林》、《山西文学》等。首倡“后语言主义”写作,与黑丰共同主编民刊《湍流》。现居公安。


黑  丰 
       黑丰,本名丁世林,生于1960年代,湖北公安县人。曾在《天涯》《大家》《山花》《创世纪》《上海文学》《世界文学》《广州文艺》《诗歌月刊》《诗潮》等刊发表大量作品。著有小说集《第6种昏暗》,诗集《灰烬之上的飞行》,随笔集《寻索一种新的地理》。“后语言主义”主要成员,与野梵共同主编民刊《湍流》。现居北京。


许晓青  
        许晓青, 1963年生,湖北公安县人,自由写作者,著有诗集《过雁一唳》及小说、评论多篇。“后语言主义”主要成员,民刊《湍流》杂志社社长。现居武汉。


王丛桦  
        王丛桦,男,1963年出生于湖北公安县。大学学历。现供职于武汉某集团公司。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萌芽》、《青春》、《小说界》、《青年文学》、《星星》、《诗歌月刊》、《人民日报》和《诗歌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200多首,中短篇小说50余篇。曾获《芳草》、《山花》年度诗歌奖,《长江文艺》优秀报告文学奖,《东海文学》优秀中篇小说奖。部分诗歌收入《1999诗歌选粹》、《2008年度诗歌精选》、《南方诗选》和《2006中国网络诗选》。出版诗集《远方》《苹果树》和《王丛桦诗选》三部。民刊《湍流》副主编。现居株洲。


米  噵  
        米噵,本名成立,曾用笔名冰马。1966年腊月出生于湖北省公安县三强村,现籍合肥。1991年毕业于湖北师范学院历史系,2007年曾就读上海理工大学经济管理研究生班。特许连锁品牌资深策划人,高级人力资源管理师,餐饮业“众筹”投资模式创始人。久居上海,以经营某洗衣连锁机构及某商务快餐连锁企业为生。国内公益慈善联盟“待用餐厅”成员。
著有诗集《雪地上的血迹》(大连出版社,1993年4月出版),诗文合集《挽歌的另一种形式》(汉语诗歌资料馆,2011年1月印行),诗论合集《修辞》(抵达书坊,2012年独立出品)。并著有诗歌批评集《在诗歌沙龙中学习写作》(待出版)。“后语言主义”主要成员。民刊《湍流》编委。


袁小平
             袁小平,男,1971年6月生于湖北蕲春,现居荆州。无固定职业。做过临时工,保安,出租司机,经营过小店铺。九十年代初开始写作,近年涉足小说创作,有作品见于小说林、清明、西部、作品等刊物。著有剧本数种,长诗集《重生如玉》,短诗集2本,小说多篇。民刊《湍流》副主编,“后语言主义”主要成员。现居荆州。


蓝  冰  
        蓝冰,原名唐国庆,男,湖北公安县人,1972年10月出生,自由写作者。主要作品有诗集《亮出我们的头颅和手》、《尘埃上》、《雅歌集》,散文集《寂荡与吹拂》,中短篇小说集《完美生活》,长篇小说《爱情物语》、《博客女人含烟》、《归来,竹隐》、《孤独者之梦》,思想随笔《伟大者说》,生活随笔《黎明的上升》,诗论《诗的自由》。出版有散文集《寂荡与吹拂》(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2011年6月),诗论集《诗的自由》(长江出版社出版2014年1月),长篇小说《博客女人含烟》(现代出版社2013年11月)。民刊《湍流》秘书长,“后语言主义”主要成员。现居公安。


冬  羽  
        冬羽,本名郑海英,女,2007年开始写作一年后习诗,性喜静,爱自然,文学和艺术。著有诗集《一朵雪的朝向》,散文集《从尘世到内心》,中短篇小说集《只有夜懂得黑》,长篇小说《从树冠摘取一朵云》等。诗观:诗人是站在时间后的人。诗是神性给予,亦为人性之思。“后语言主义”主要成员。民刊《湍流》编委。现居焦作。


崔光红  
        崔光红,女,笔名仪桐,生于70年代,湖北公安县人。有诗歌作品在全国多家报刊及网络发表。著有诗集《花钟》。民刊《湍流》编委。现居深圳。


陈晓岚  
        陈晓岚,女,生于70年代,湖北公安县人。网名荆州花花,刘备城。自由写作者,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杂志。民刊《湍流》编委。现居公安。


六、后语言主义诗学观
  
        后语言主义正在厘清与当代主流意识形态的精神瓜葛,绝不逃避对敏感的精神和思想问题的追问与追索,并且要求在与专制文化的碰撞中激发诗人的精神动能与语言活力,然后主动地从这种自耗的对峙中游离出来,进入澄明的语言之境,从而创造一种自主语言的新律令。后语言主义不赞成一味地空蹈于语言的象牙之塔,而无视现实的残酷和良知的扭曲,也不否定诗歌语言在美学上对纯粹内在性与形式感的严苛要求。后语言主义主张差异与多样性,也不反对诗人从古东方文化领域去索取新异的精神资源和异域的诗情。
  
  后语言主义的理论主张有三个方面,其中包含着三个“游离”,三种“渗透”,综合归纳起来就是:1、充分摄纳历史传统的菁华并从中游离出来,向当代、向现实、向现场渗透。2、全心观照民族政治的危情并从中游离出来,向生命、向主体、向自由渗透。3、努力探究个人命运的讯息并从中游离出来,向自然、向异域、向神性渗透。一个诗人置身于当代的某一时空,要准确而尖锐地把握历史、现实与世界的脉搏,必须把目光投向更深邃、更广袤的生存地带,既要带有痛感、带有体温地去造访、去经验历史、现场和他者,也要随时从所有的处境局限中游离出来,获得一种更为超越的互文性视野与客观性辐照,从而在多维度的精神与语言历险中捕获生命受难的密码和神意。诗人无可告慰的孤独与这种游离状态就是为了能够更敏感地对人类、对民族、对生命、对自然、对邪恶、对个人爱的危情与复杂性去作普遍深入的渗透,参透。

  后语言主义的精神朝向也有三个方面的要求,其中有三个反对和三种精神取向,综合归纳起来就是:1、反对文痞坊间展览的风情口水,在语言和现实的冲突中执守生命的伦理。2、反对才子避世俏弄的魅惑闲章,在语言和思想的对接中恢复心灵的激情。3、反对行僧翻晒伪经的吊诡言说,在语言和政治的拮抗中重构存在的本质。很明显,后语言主义直面当代诗歌的多样性、语言被滥用之后产生的内在矛盾,以及与现实的冲突。中国当代先锋诗歌在异域诗歌的影响之下奔袭至此,现在,除了应该从心理上消除不必要的“影响的焦虑”之外,也许更需要对当代一些所谓优秀诗人那轻解罗衫式的吊诡趣味和才子闲章保持警惕。先锋诗人不是茶经的翻晒者,也不为大众提供廉价的情感陪护。先锋诗的创写是需要诗人历险般的灵魂加入的,它甚至需要诗人以生命的血肉经验去追索、去探究人类当代生存的诸多问题,在自己切肤的语法中对文化的不义和存在的坏知识给予极具穿透力的回应。
  
  后语言主义的诗学方法针对语义、语法和语感有三个主要观点,它们分别以三个动词“穿过”“穿透”“穿越”进行综合表述:1、穿过语义的假膜潜入逻辑的盲区,在不断的颠覆与修筑中恢复汉语的魔力。2、穿透语法的碱性深入词语的内部,在不断的实验与重构中激活汉语的生机。3、穿越语感的声样锲入感觉的罅隙,在不断的变奏与歌吟中演绎汉语的神韵。
每一种语言都有它天然优越的品性,一种无法转译的神秘性。但是,一种语言在其长久自恋的书写中也会慢慢形成一种惯性、惰性和养分日渐匮乏的碱性,这种语言惯性、惰性和碱性也会在我们的思想感觉经验审美的诸多部位形成封固的盲区死角暗伤罅隙,从而阻碍这种语言在其发展中必须具备的离心衍生的活力。在此之际,这种语言正需要诗人的重铸之力,需要诗人不断重构的语言实验,甚至是颠覆性的文本去激活、去创化这语言的活力、生机、魔力和神韵。
  
  在后语言主义如上的理论主张、精神朝向和诗学方法的主导下,自然派生出后语言主义写作的一些必不可少的诗学观点。这几个主要观点就是:
  1  我们主张的后语言主义是重新回到深度,是从汉语有机生化的冰点重新冷链启动,直至达到语体、语势和语义的指涉关系能相互缠绕的、热感应的生命对话状态。
  2  后语言主义要求诗写者打开所有的感官,朝向所有可能的向度,企望释放内心所有不羁的语言核变的潜能,从而将淤积的文化或精神内河加速推入无限敞开的新的海床。         
  3  后语言主义是对当代中国诗学与叙事的贫血危机和时代纯正精神整体性溃散的一种冷焰反应;是一股不仅在文化意义上,也在语言学意义上的非线性、反平滑、不可测的具有冲刷力的思想与艺术湍流。
  4  后语言主义寻求在历时性的诸多交会点上通过跨代际的互文而产生文本间共时性的交锋与谐振。
  5  后语言主义强调写作的内生性、原生性和肉体性,也注重写作的语言性、超验性、符号性。
  6  后语言主义既是及物的,也是不及物的,它始终在实存与虚无之间暗接涌流;后语言主义既通向语言的外部世界,同时也深入语言的内部经络。
  7  后语言主义重视艺术冲量与艺术容量的运作与整合;后语言主义执守的“先锋、独立、现场”的精神标格是在人本与文本的无限敞开中加以深化和展露的。
  8  后语言主义在文化精神上是反抗的、异端的、重构的;在语言上是互涉的、溢出的、跃迁的;在艺术上是后现代的、新现实的、正典的。
  
  后语言主义有两把钥匙,第一把钥匙是要打开自由之门,第二把钥匙是要打开语言之门或诗学之门。这一切都将是一个过程。同时,诗的自由也是后语言主义写作的目的之一。也就是说,人的绝对自由精神或灵魂的自由是后语言主义贯穿始终的真实目的,而语言的自由则需要不断地颠覆或历险。后语言主义写作将坚守先锋、独立的立场,朝向现实、朝向事物、朝向心灵、朝向神性。后语言主义也将始终倡导实验、倡导创新、倡导综合。因此,后语言主义将是非线性的、反平滑的、不可测的。

                  ——(以上摘自野梵专论《后语言主义写作》。)

  后语言主义写作精神另可参阅:
    《后语言主义宣言》(野梵)
  《湍流,一种新的写作向度》(野梵)
  《一种文学的政治写作》(黑丰)
  《后语言主义:先锋诗的建构与回归——首届后语言主义写作暨《湍流》创刊研讨会侧记》(黑丰,许晓青、丰川、袁小平、王丛桦、蓝冰等)
  《语言的伦理精神,兼谈后语言主义诗学写作》(蓝冰)
  《巫的悲伤是你最深的面目》(袁小平)
  《湍流的象外之意》(吴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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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9 09:1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蓝冰 于 2014-3-9 09:11 编辑

【民刊《湍流》简介】




一、民刊《湍流》创刊时间:
              
        2010年10月

二、民刊《湍流》创刊地点:
              
        湖北公安

三、民刊《湍流》创办者:
              
        野  梵(公安)黑  丰(北京)
   许晓青(武汉)蓝  冰(公安)

四、民刊《湍流》主要参与者:
              
        袁小平(荆州)冬  羽(焦作)米  噵(上海)
  王丛桦(株洲)崔光红(公安)丰  川(深圳)
  微  紫(山东)龚道军(荆州)陈晓岚(公安)

五、民刊《湍流》主要支持者:

             林贤治(广州)非  默(山西)梁雪波(南京)
     陈应松(武汉)周瑟瑟(北京)夏志华(北京)
     邵  勇(洪湖)墨人钢(上海)魏  克(北京)
    田耕之(公安)薛宏军(深圳)蒋  平(深圳)

六、《湍流》发行及相关情况

  2011年当代汉语言前沿文本·《湍流》总第1辑,2011年创刊,花城出版社出版,为年刊,印行1500~2500册,全国新华书店发行。
  2012年当代汉语言前沿文本·《湍流》总第2辑,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印行2500册。
  2013年当代汉语言前沿文本·《湍流》总第3辑,地下出版印行,后语言主义诗学基地出版,印行500册。

七、后语言主义诗群的主要诗歌活动与作品推介

  2011年12月9日《湍流》创刊号在公安县九阳大酒店举行首发式。
  2011年12月10日首届后语言主义写作暨《湍流》创刊研讨会在公安县红八号国际大酒店举行,主题为“后语言主义:先锋诗的建构与回归”。
  2012年2月《荆州文学》2012年第2期推出后语言主义写作专辑,附有吴长青先生的评论文章。
  2013年《荆州文学》第3期刊有吴长青的诗评《湍流的象外之意》。
  2012年8月《诗歌月刊》2012年第8期以“诗版图”栏目推出后语言主义诗辑,附有栏目主持、诗人阿翔的序语。
  2013年12月《中国诗歌》2013年第12期“中国民间诗刊流派专号”推出民刊《湍流》后语言主义诗歌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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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9 09:1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蓝冰 于 2014-3-9 10:01 编辑

【后语言主义诗歌小辑】

野  梵  黑  丰  许晓青  王丛桦  米  噵
袁小平  蓝  冰  冬  羽  崔光红  陈晓岚



野  梵  诗选


湍流。后语言主义之墨

              “他仆倒在路上。而那里,
                正是介于乌托邦与反乌托邦之间的地方。”
                    ——林贤治《孤独的异邦人》

离开公安。从石浦河南平社以西出发,
拂过片片柳浪,收弓下马,
绕水路数秒就到了龙潭湖。
吃了没有?哀家美眉?杯中无物,
但袖袍中早已盛满了吴中盈科的酒。
而李贽开始焚书,大喊不妙。
接着,周树人不停地咳嗽,
用剪下的头发蘸着咯出的血,
闲步于随园和新月之外,
在雨中,在缸中,在风中写字。
字没有熔点,但是在唇上,在指上,
在匮乏的宣纸或枪口上化成了冰,
冰收紧了词或诗,并且,固执地一直在燃烧。
每一次发声都是一撮灰烬,
每写下一个词就是在破坏永恒。
词——没有性别,但是有——愤怒。
词即瓷。词碎裂后,变成了倒下的偏旁,
就像黑铁碰击青花瓷瓶,
满屋一片尖叫,水银泻地,但
瓷还是瓷,只是暴露了其捐(狷)躯的本性。
词有时是玉,有时是盛饭的器皿,
更多时候,词是用污水混成,绕着砚台
在肥硕的篆香中探出国字脸,
煮着乌龙茶,与翰墨亲善,
拖京腔,与海龟神侃,沿着网上的黄河
炫动蛇的身段和表情,
让秃鹰的目光难以把握、深入
或者得力的穿透。词也是石头做的,
喜欢舔剑上的焦炭和血腥。
但是当词被诱捕时,会变成一枚枚棋子
满腹杀机,高举着各色旗子,
逾越界河,为了命定的中心原则
而狂怒,而尽瘁,而后矣。
而最后,词总是喜欢和最慵懒的主
或王黏贴在一起,不是太早
就是太迟。词,有时铸在黄铜上,
碑石上,或加印在纸币上,
但终究无法改变冥钞的灰度
和能指。词打的江山
不是铁,也不是石头。
铁打的也不是铁律,
石头打的也不是不朽的石头记。
城头上的石头最终都会化成齑粉,
并且暗暗在花间、在山涧飘落,
扬起一阕阙词牌,长时间地,
被折扇或绢绣所覆盖。
而虫草与马钱子仍独自在山中长大,
虽是平常的词,在神农的子目
或偏方中,吃法却不尽相同,
现在,也都不轻易示人。
因此——词,终究不是果腹之物。
名词不是,形容词不是,虚词
和词根更不是。不敢说词,
不敢说词的父亲,月亮中的山水,
真实的、写意的、超性灵的、
后语言主义的蝌蚪之墨
就是尼采或徐渭指尖的格致之物。
佛手酒与广陵散不可同服。
另外,在词与词之间,必定有凌迟的颈项
从容接受的标点。当然还有蚊虫、大风
或膝盖。词不一定是惟一的,
就像性别,就像性格,就像下半身的性。
但是有一种词,更像贞操,各自在纸上、
在舌尖、在真理的耻部静静守护,
像油踏过水面,像星星触碰黑暗,
像流离失所的母语伸出干瘦的手指
被风中挥舞的旗帜割断。
各说各词。告辞不是离别,离别不是离骚,
离骚不是离开,也不同于游离。
秭归,胡不归?洗脚的汨罗
也终究不是池塘,能倒影秦淮或苏杭,
也不是李白捞月的瓷碗,忍着迟到的饥饿,
伸长脖子,望着当下长安说辞的骑手
在干涸的齿间,以滴血的舌头,
一个劲地、吃吃的喊一个词:楚国……

                 2011.10.26~30


南方随想

正午,太阳摔落了近三千吨椰子。
阳光呛鼻。石头在云深处浮现。
热浪中城垛与钟摆显得极不真实。
我只好从达利的画布中走出,
带回轻工业的梦和一幅核潜艇的草图。
工地上的电钻喝完椰汁,割下舌头。
肉感的地砖上漂浮着四两碱性的词语。
如鱼得水,我开始分崩离析地走向我。
脱掉裤衩,踩着自己坚实的非法活动的影子,
带着七宗罪,牵着一些贝类向着海面疾行。
我自动错位。我深度焦虑。
我拒绝治疗。我从不施洗。
我是上帝口中不便吐出的一堆字母。
我是灵魂的假舌,用磨牙翻译大海的颂歌。
谁都可以坼卸我。拼装我。删除我。
我无人称地在现实的海面上行走,对天空喊话,
太阳总用一些没头没脑的椰子顶撞我。
从今天起,我可要摘下头上这顶礼帽。
太阳,请放开我!我要独自在水底下奔跑。
那些鱼群会模仿我,发出自由的吼叫。
在海底屏息一个小时会是什么样子?
让太阳一年都不升起会是什么样子?
为了控制地狱,我绑架了海底光缆。
为了劫持天堂,我沿着飞船的轨道蹦极。
天空被人类照耀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总有一天,我会与菌类同享核爆的快乐,
骨瘦如柴,毛发脱落,面无表情,
踩着铝合金同最后一只蚯蚓真实地在大地上走。
海会露出两排龋齿,在背后笑我。
我是画中双重的套中人。在这野蛮的大地上,
再没有谁会认出我,没有谁会收容我,
除了你——午夜的太阳!

                   2008.11.1


沿着杜甫的路线

蟑螂,天花板
语言调料,颓废的夏天
我,我们还要忍受多久
才能啃碎那一块猪骨
咬紧口涎延伸的道路

秒针依次吐出我们
胆管中所有的结石,背叛
红豆,或者相反
树与鸟鱼贯而入
蛇皮袋系住了你的天空

记忆的木质纤维挑剔着
四季牙缝中的肉
屋宇敷衍我失语的父亲
你无法回答的质问
青春指间变形的果实

生活的指甲已听不见死亡
日常的雷鸣,啤酒瓶
保持着蟑螂必破的重心
黑暗是如此美丽,狰狞
一如秋风清算的花瓣与大地

就与早晨的血住在一起
没有子宫,孩子们都是绿色的
光却始终无法穿透我们
星星如蚁,加冕你的秃顶
脚印咬着脚印,词噬着词

                 2010.8.1


复活的哈姆雷特与第四堵墙

不得不死去。但三天后又醒来
依然要重新面对值得考虑的问题
首先,我摸到的是我的奥菲丽娅
睁开的大百合飘动的眼睛
我握起剑,离开父亲叮嘱的墓地
在乌鸦纷飞的月光下飘落
以神子的名义,突然出现在这里
前世明丽的烛火,语言的阴谋
与复仇的颤栗,又再次汗湿我的掌心
我回望我的国,近海的城堡
依然闪耀着古希腊伟大的风暴
诗歌高贵的忧郁与愤怒的磷火
我不得不无泪地归来
再次面对我的耻辱,爱恋,雄心
并重新唤醒我贞洁而放荡的母亲
纯粹的头发搅动我的星辰
陈腐的王位燃起惩罚的烈焰
为了绝对的正义,为了无上的尊严
我已推倒我悲剧的第四堵墙
建立了非莎士比亚化的新联邦
我的剑已擦去政治的毒液
正高悬在时间极权的屋顶
每天接受祖国无言的审判
随时准备更悲壮地再死一次
其实,在语言的悬崖之外
生存与毁灭不再是一个问题
我愿意代替缪斯回答所有的提问
愿意用我的血拂去剑上全部的灰尘
为我的疯狂的奥菲丽娅千百次的死去
但我却害怕自己无力阻止内心的墙(仅一次)
与过去平庸的丹麦和解,更无耻地醒来

               2010.8.12~2010.10.9


迷途的向日葵

果树翻滚  迷途的向日葵
站在正午的黄金中  泪流满面

他的深喉中横着一根鱼刺
迷途的向日葵  再唱不出歌声

他急速地敲打风中黑亮的钟
那七颗星星仍神秘地挖着耳垢

在光卷曲的盘剥中  他颈椎的梯子
已不能承受蜂巢烧焦的思想

他的郁愤炸伤了太阳和飞鸟
迷途的向日葵  背着断弦的马头琴

他已咯出全埋于心肺的种子  
迷途的向日葵  用乌鸦的雨盖住了脸孔

                 2009.11.3


挽歌:塞纳河的穹顶          
                 ——致保罗·策兰

你那可变的钥匙锁住了所有的心。
雪,再不会落下来了,故园浇铸的雨
和燃尽的灰发也不会。所有的
都没有因为,死亡的探戈注定会与你相遇。
你打开了夜那最后的嘴唇、花的瓶塞、
和所有时代黑啤一样苦涩的秘密,
还有最后一个词,你虚掩不住的那扇门。

绝没有第三条道路。也许是鹰翅
孵化的风暴,太阳豢养的罂粟和记忆,
自身敏感而粘稠的血,或爱最初的颤栗
使你一再哑默。除了献出自己的哀歌
你已一无所能。难道你所有的呼吸
或忍受都是为了去完成那一首晦涩的诗?

难道孤独的人永远只能在瑟瑟的飘雪中
喃喃踱步?冻手上连一束枯凋的玫瑰也没有?
在一个清晨,你离开克鲁泡特金的庭院,
独自来到曼杰尔斯塔姆失踪的海岸。啊母亲
你的耶路撒冷和黑色的太阳早已无法挽回。

在你哀悯的眼睫下,幽隐着你被剥夺的圣洁。
你咽下幸福、呕出徒劳的果核,在时代的聒噪中
体验着上帝,形同陌路的难受。风仍吹拂着你,
你的指间始终环抱着一个钻石般乌亮的死结。

最后的部落,濒危的物种,奴役中的羞愧与愤怒
仍在威胁你的歌唱。你把装在漂流瓶里的纸条折好,
让无法命名的呼喊的事物去邂逅或寻找燃烧的胸脯。

你不得不掀开塞纳河的铁皮屋顶,祭司般的换气,
最后一次,穿越,直逼纯粹。只有埃菲尔铁塔能够看见

你的深渊打开的天堂,那火红的荆棘抽打的永生或泥泞——

但鹰眼时开时闭。词语的栅栏把你的脸分割在祖国的悬崖之外。

鱼,刺探着你来自深处的最后的心跳和呼喊。星夜飘摇,
布拉格的钟声捡起米拉波桥下那浮肿而破碎的寂静。

是野蛮的世界对不起你火星般炽烈而苍白的肉体。
河水冰凉。酒,浇淋着死亡的金色,子夜流血的
嘴唇紧贴盲目的石头,一再叨念神恩的字母。

古堡的心放逐水晶之夜的暗影,沙漠之光浮动。
该是所有的石头与葡萄园、番石榴树或野蓟一起
开花的时候。四月干涸。太阳群蒙面的长号
拖曳着大提琴鸢尾花的颤音,白蜡烛灼痛的记忆。

从旷野到红海,从割礼到流亡,从杏仁到橄榄,
降临节的忏悔为支离的圣殿带来了意外的雨。
焚尸炉余烟袅袅,鹰徽上的毒液化合着玫瑰
搽不掉的耻辱。遍地的泥泞搀扶无辜者的脚步,
失血的荆冠在嗜血之夜遮掩住困惑而蒙羞的词语。

在你深不可测的杏眼里寄寓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与世界之恶角力,词根挖出了历史的血腥。天使无翅,
风暴鸟在你挥霍的歌吟中再也找不到自己回家的路。
丧失的已无法弥补,这时代何以承受诗人无名的光荣?
一无遮拦的对峙,无神无人的裸露,绝世的孤傲
或空虚,在时间震碎的杯盏中封缄了你所有的秘密。

末路永无救赎。荷尔德林撕破了大地午夜膝盖的伤口。
众神远去,塞纳河的枯井涌出一万吨远古的含盐的洪水。
并无特别的启示,渊面僵硬的晨星咽下幽蓝怪异的光,
破裂之桥通向母语的灰土,祭酒的器皿滴落双重的召唤。
乌克兰最后一场雪又唤醒你的死,你是否还哭喊着妈妈?
你墓上的青草已被新世纪的酸雨洗涤得无限透明。啊诗人
天鹅已第二次来临?在这夏日——硕果仅存的、泥泞的天空?

                     2010.5.19~21


心像报告
  
心像或心跳的差异
均来源于视界的倾覆。

当金枪鱼深入腹地,
历史反目,鸟转颈——折翅飞翔,
太阳翻晒我们的苦胆。

即使在夜里,
太阳的脸也一再使我们失眠。

心的边缘就是太阳的边缘。

当太阳把蜂鸣的光线
惊惧地打在地上,河流上,
牛背上,铺满鸟粪的沙砾上,
纸上,以及人兽交媾的岩画上。

一直以来,太阳,或月亮
都摸着我们手上的树。
我们也闭着眼,
在他者的树上张贴着稀薄的蝉声。

我们可怕的想象改变了河流的走向。

和我们一样,太阳并不认识水,
但一再地撕开水——白皙的皮肤。

也和我们一样,太阳看不见任何事物
包括其自身的观念,想象,眉额。

但是,太阳和我们
一起凶猛地进入一切,
然后,又从一滴滴水中挣扎,溢出。

太阳悄悄削尖了我们的指头,
让那诡谲的龙纹
深深地掐入龟——颤栗的胸甲。

包孕着我们和太阳的水
并不代表一种纯粹的思想。
大地已没有了眼睫,
另一种光——却在疯狂蔓延。

象:开始上路,
词毕现。

我们不是太阳。
我们什么也不是。
甚至,我们没有心像。

象,或我们,甚至是光的反面。

没有谁会再以我们的形象造人。
风已取消了大地,腥红的象征。

就和冬天失语的苦楝树一样,
我们的头光秃秃的,长满了春季的癣。

但在春天,在二月,
我们必须说话。

如果我们站在太阳的背后说话,
就可以听到消音器过滤后的所有枪声。

我们是怪鱼,
正在上桌。

我们的翅——尖利,拒绝在纸上飞翔。

我们不仅仅是词的拥有者
或屠戮者。

鱼,是你吐出的心,
鸟,是我挖出的肺,
带血的空间,很轻。

——我们顶着——
同一顶太阳的草帽,
我们阴阴的目光
浇淋着太阳害怕看见的地方。

隔着太阳镜观察太阳,
太阳只是我们金婚的面孔。
如果我们直视太阳,
太阳会尖叫。

太阳不及物,及一切物,
不得不容忍我们继续虚构。

不能否认太阳有梦,
那么太阳独享的黑夜
当是上帝的梦开始的地方。

上帝打开了我们所有的梦,
但我们永远打不开上帝的门。

我们的心像不在上帝的心中,
就像太阳不落在真实的水中。

可上帝曾经是我们的心跳,
但现在仅仅是我们的一根跳绳。

绳子也终会被我们扔在地上,
我们的脚在厌倦了蹦跳之后,
又会拖着另一条绳子——在陋巷里走。

我们背着拖鞋回到家里,
电视机、窗帘、太太别有一种晦涩的表情。

在昨夜下线追尾的汽车
其左肺挫伤,是否还有继续歌唱的勇气。

我们已握不住黎明鱼肚的词语,
就像所有的窗户糊弄着天空。

我们已看不见星星,或缸中的星象。

——不是太阳,
是大地一柱柱温暖的炊烟
熏黑了我们的玻璃体。

只有旱季的雨水还等着我们。
当旧烟囱轰然倒下的时候,
新的天空顷刻敞开了。

太阳猛烈地睁开独眼——
不再认识沙尘中迎风流泪的我们。

               2012.2.16~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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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9 09:24 | 只看该作者
黑 丰 诗选


读史有感

太阳很久就挂在天上
我从渊面黑暗的海中爬上来
很远闻到米的香
海阔天空的一颗米
吃了米我便开始发臭
愈臭愈成长

太阳是一种大光
光为昼
暗为夜
夜入土

土地黑气沉沉
我凸现
大光照我
大影入土成为夜
天地之间我深刻
影也深刻

人的两腿之间
即故事的民间
石头被迫重新诞生
把玩了几个世纪的石头
石头诞生了人
诞生了人的尊严
也诞生了人的禁忌

可是  铜

耳朵忽然听见很久的铜
铜在远方聚集
铜照亮晚于铁的照亮
是铁的锋利划出了新世纪的局面
但最后出现的铁最寒冷
铁高过人的头颅时人开始喘息

任何时代都有过潇洒的血
深沉的血
悲壮的血
——祭刀的血
血涌的地方世界豁然开朗
但血冷却时比水还要快
当膨胀的铁迅速收拢
这时  风闪亮
历史微凉

           1997.8~2008.2订


我的树

我看见树成长
看见树长出一匹叶又一匹叶又一匹叶
看见我的地上出现一个阴又一个阴又一个阴
太阳出现。
在边缘擦过,在另一边滑下。
我的没有见过太阳的树,
我的见过太阳打过寒噤的树,
我的没有见过太阳也出现一个又一个阴的树……

阴是一种物。
有阴的树则有阴,
无阴的树则没有阴,
明晃晃的太阳也没有阴。

我看见过一种光明的树,
它不长叶,不长阴。
它在没有外源的情况下通体光明。
一种脱离物之所以为物的光明。
一种不见了病不见了虫不见了鸟不见了世界的
白色光明。

当我的树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
它就全部地包含了阴包含了病包含了虫
包含了鸟,包含了构成我元素的我的世界。
当树开始了最初的萌动,阴们虫豸们就开始了萌动。
阴萌动病萌动虫萌动鸟萌动一切都在萌动。
我的树必然产生我的阴。
我的树必然产生我的虫。
我的树必然产生我的病。
我的树必然产生我的鸟。

阴是我的命病是我的命虫是我的命鸟也是
我的命啊!没有阴我不会深刻,没有虫我不会驱动,
没有了鸟我便没有了蓝色的自在
没有了浩瀚的视野没有了诗意的人生……

有时我在一定的天上飞,我看见了
我短暂的树,我看见了逐渐扩大的阴,
我看见了美丽的虫屎。我知道
我的鸟必定要到一个阴凉凉的世界中去飞。

药是一种必然
药是一种宿命
药是着装白衣的黑参
我的中药   我的一生的中药
一直低眉地长在我的树旁

药来了,
它紫气氤氲,很快地袅绕并且遮去了我的树。
一张或者二张释家的纸希望超度,一个又一个
远途跋涉的偶像希望救赎。
——指望抵达那个佛陀的世界吗?
    成为一棵本来无一物的菩提吗?

不!请让我说不!那不是我的魂灵之所在
我需要另一种消失,需要另一种融化
就像米粒融化为一汪纯洁
就像落英化入泥土……
在融化中  我听见一片蓝色的时间。这时
一种视野,一种眼光便出现。
在广袤无边的地方,一种新的光
愈远愈发亮

              1997.12~2008.2订


为谁持续呼吸

不仅仅是对面包的渴求
对人世的眷恋
(我恨——
这可恶的人间)
低调的呼吸

倒塌的父亲
倒塌的残喘
倒塌的稻谷
倒塌的乡村……
我忍痛锁进身后的抽屉

我活得满天乌云
我脑壳比老太太的夜壶还倒霉

我刚刚拿起奥登
刚刚拿起曼德尔施塔姆和
布罗茨基,地泉涌现
秘密地梵音……谁在扰我?

睡睡睡睡睡睡睡睡睡睡睡睡睡睡睡……

这就是我的姿势,面对现实
在死也无法死的情况下,请让我睡
用睡的形式去克隆死吧(不要醒,不要醒
最好永远不要醒……)

——可是醒了。墙壁、楼群、天空、灰鸽……都在转
我也在转。在转动中缓慢展开。同时展开的
还有楼下的叫卖。日子正在冒烟

……我在哪里,我的神,我的神奇和神位在哪里
我的那个可能的世界在哪里
每天都在破碎。我每天都在拼贴,每天
都在看守,而我每天都在丧失……

为谁保存生命啊为谁持续的呼吸
为了谁啊

          2001.11.23,2008.6改动


焦虑、颤栗与神性之维

某一刻    你开始燃烧
整个世界停在你的脸上

你曾提着灯笼在白天的大街上走
你曾脱光衣服跳入沸水
你曾站在荒寂的山上高呼
你曾到岩石中守望
你曾撬开水泥地板
你把老子叫醒  又扇了两耳光
你痛恨和尚
痛恨正道与圣贤
你宁可收集废纸
你日夜并且终生与某物撕打

哦  太阳产生了你的阴寒
世界产生了你的黑夜
空间产生了你的结石
历史产生了你的罪恶
思想产生了你的颤栗
和滴血的词语
生活产生了你的噩梦
职业产生了你的荒诞
你问天问地问自己
我的灵  我的温柔之乡
我的上帝  我的神性之维在哪里
啊 在哪里

         2001、12、8


黄昏效应

我多次询问自己:我的太阳
是不是已经偏西

我总感到,一位疲惫的老人
借着黯淡的天色
无数次对着我走来
阴影越拖越长

呱呱坠地,我就望见了
这位老人,在一条风雨飘摇的
泥路上行走

近一段时间,我的脑壳像一只过期的鸡蛋
老是晃荡。我刚刚起床
它就晃荡。我匆匆地上路
它就晃荡……我走了一会,
人们就说天色不早了,得赶快回家

路上,人们正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

回家?——我不回家!
我现正在路途中,我怎么要回家
我不回家
我要赶路……可是人们
都赶着回家而我不回家?


我绝不回家!
家里只有埋葬我的黑暗……

可是太阳……
可是黄昏,穿透我的黄昏……

忽然,我的醉意
就上来了……一种比黄昏更难堪的颜色
把我刺痛,我的血又浓又稠
流不动

在路上,在四周都不见
人家的荒野,我一人拼命地
往落日的地方走

然而,在可能的方向,太阳又重新
升了起来,可是我依旧望着落日的地方
我撕心裂肺地哭嚎
在新的光源下,我成了一个瞎子
大地白花花的,除了光仍然是光
光光光光……

        2001、6、27、19时50分于昆明斗室
                  2007、10改动


放弃与坚持


都停在各种网上,望着我
哑然狂笑

盘子空了
我的中国筷子开始发抖

即然
没有什么可吃了,你们——
就吃掉我吧

这时,母亲醒了

吃脑髓,请把羹匙备好
让我自己把天灵盖打开,在那里
脑髓早已炖溶,一汪清亮
吃舌头也不错(它早已废弃在
语言旧仓库的黑暗里)
我的心脏和肉体业已在
中国的土缸腌好
可能有点苦
可能有点酸
同类,将就吧!希望你们比我
吃得聪明,吃得美

母亲在土里翻了一个身,说
“你这个孽障!”

母亲,是孩儿对你不孝
可是,我生活中没有太阳
我甚至后悔当初这样。——您看
一只猫,一条狗在人的怀抱
相处得多么好

啊,母亲
您掴我的耳光吧
孩子活到了这种份上,我
选择放弃了肉身,放弃了大孝

        2001、6、27、13时45分于昆明斗室


我们像亡即位灵

白了白了
雪垄白了,马克白了
晓青也白了
我们全都白了

雪垄来时好像一直在下雪
地上都下白了。马克一直矗立
在另一块雪地里,执拗地瞩望着逃亡的天空
晓青则呆在一家糟糕的面粉车间
三年来,我们的天空一直在下雪

你们都惊诧地看着我
我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你们
彼此认真地察看着。目光沉寂。无言
在偶尔之间,我也见出你们目光中
一晃而过的英俊
可是,接着目光摇动,飘起了鹅毛大雪。
不,不只是你们
在这残酷的年龄里
我们的目光中都在飘着这种鹅毛大雪

你们依旧看着我
我依旧看着你们
我们彼此的目光渐渐陌生起来

后来,你们的目光越过我
望着我的后面,我的后面没有什么
我的后面温度正在一年比一年降低
寒冷已经逼近了牙关。

我们终于有点像亡灵即位
那天,我们都没有喝什么酒
可是,在我们的眼中分明都有了
一种很深的醉意

               2003、4、3


你让我醉,再醉……

今夜,我在你的火锅里沸腾?
那早已摆放的一只空碗和一双筷子
让我像一个亡灵即位

兄弟,请你给我斟酒
你让我醉

多少次,流浪的惊魂
轻叩你的房门

啊,兄弟
我多想哭,多想跪伏
在你的怀里痛哭

哦,你不要这么近地挨着我
我身上有灰。你不要动我
我一动就碎

你的酒真好
你让我痛饮,你别劝阻我
你让我醉。再醉……

              2003、4、5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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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9 09:26 | 只看该作者
许晓青  诗选


挽 歌

我该重新开始抑或就此离去
傍晚的钟声把我推上向日葵的叶尖
我在叶尖上不能动弹保持火焰的形状
散落的籽粒又回到了它最初的口袋
以同样的方式被一轮马车运往河边的小屋
秋阳晃动在我的窗前,鼻梁透明
天空开始旋动,我仿佛闻到了骨头的芬芳,
这是最理想的仪式,时候到了吗
我为何不就此永远地离去

烟熏火燎的岁月将近,除夕的晚宴将尽
我十指松空,目睹今年头一场冬雪降临
被大地冰封,被三十三只鸿爪复写
正午,我随北风翻过门前的雪山掀开桌布
裸蹈的四肢和原野在一群
琥珀色大鸟的复眼之中叠现,四季衰败而绯红
钟声一次次响起,还是听不到新的旋律
我等待的头骨荒草蔓生,被晕眩多次施肥
啊钟声够了,美丽的时光全够了

当白羊星悬置在子夜隆起的眉骨
一树殷红的血雨从石榴的伤口迸落
玫瑰在水边手持血腥的刺芒
穿过风中摇荡的镀锌铁丝笼
麻雀、谷子、草堆三位一体同生共灭
花蕾在枝头眺望精子奋勇途中死亡
鹦鹉,尖塔中不眠的修女与骑士
他们皈依于冷涩的月光,啊钟声
我该重新开始抑或就此离去

苏格兰的蜘蛛第七次织网
用一串表音文字痛击我饥饿的腹腔
一群黄蜂盘旋于我的头顶  时间膨胀
我被挤置冰山绝顶目遇雪莲
手捧大河上母语的花朵朝饮夕餐
全球的蜘蛛都在织网从一端到另一端
中间隔着一条结冰的河流
我在冰镜中照见自己苦难的形象
我可以就此离去  我过不了这条结冰的河流

籽粒在岸边的屋舍中安然熟睡
漫长的后熟期使他不断含芳吐华
它脱离泥土将一匹马托向集市兜售
我关上大门,走向那扇临水高悬的木窗
我知道楼梯已毁,我再也下不了楼
凭窗远眺将成为我一生的标准像
黎明时分睡意如蚁爬满我的全身
我用力关上深红色的窗帘
想起不远的巴黎:那一个足不出户的中年人


擦玻璃的人

天色一点点暗下 有人
骑在窗框上擦玻璃
一条腿悬空 摆动
擦里面擦外面
玻璃似无尘 越来越透明

擦玻璃的人
酷爱明窗 脚踏净几
总是先擦窗后擦几
总是梦见南山磨砖人
把一堵墙磨成了玻璃
他看见自己一丝不挂
又无处藏身 此时
他总是被自己笑醒
天空是一块巨大的玻璃
擦玻璃的人 是一片白云

黄昏的蛤蟆一动不动
岁末的蜘蛛手牵着手
晚来天欲雪
唯有古人在
今人何处去
但见后人来
一面铜镜雪里埋
把手伸过去
用另一手握住
窗是空的 框在四周
玻璃不见了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擦玻璃的人 是一朵乌云

突然 楼下传来呼叫声
红光闪射——
是警车 抑或急救车
转过身去 背对世界
擦玻璃的人 是一团星云


农民•斗地主

小爷 你是农民
为了修队里的农具
你成了木匠
你的父亲是伪保长
你的大哥是右派
在那个年代
你夹着尾巴坚信
天灾饿不死手艺人
后来 你进城打家具
发财 买地 起屋
在城市生活
你终于扬眉 吐了一口气
接着你生了病
头还没有白 孩子也没成家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
你离开了我们

小爷 你是农民
不用开追悼会
你的亲人基本都到了
有农民 无业游民
下岗职工 退休老人
小商贩 打工仔 大学生
公务员和未成年人
他们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钱多一点的 钱少一点的
一类是命长一点的 命短一点的
总之 没有多大区别

灵堂里有一盆炭火
窗外下着大雪
我们靠着你的灵柩
用斗地主的方式
陪你最后一夜
我知道你也有此爱好
你想起来一起斗吗
还是在一旁观战 主经
还是看我与亲人为你送行
你完成了自己的一生
可以在另一张床上休息
我们要完成自己的一生
必须睁着眼 挺着身
熬过这漫长的一夜
我们哭过
眼泪干了 现在笑了
斗地主没有输赢
我们总是在不断地洗牌
夜 在我们不断地
洗牌——发牌——出牌中
渐渐亮了 雪还没有停
而你要离开我们
或者我们离开你

小爷 把你葬了 人也散了
大雪无声——
淹埋了我们来去不明的足印


五月

进入乡村就那么遥远
世界的不同就在你身边
一匹马在国道闻到了麦秸的气味
它想进一步深入

这是五月麦子辞秸的时节
麦子含着最后的一口汁液
在道场上与阳光相遇
麦子祭献自己榨干自己保证自己

象一粒坚硬的石子
嵌进了乡村的泥地 发芽
喂养贫困赤裸的双脚
像额头一样龟裂的双脚

遥远宁静的村庄身披五月的阳光
在夏天的边缘颤栗
那一匹马与四匹马一共五匹马
托着沉甸甸的麦子 尘埃飞扬

枣红色的马啊 金黄色的麦子
你们生锈与我渡过无数好时光
此刻在那片草场的上空
一抹斜阳西照霸王


落英缤纷
     ——致友人


电话的普及使你我不再遥远
你稍有改动的口语很正常
你在电话的一头好像适应气候
我在电话的另一头酷热难当

回想当年,你我形影共居
把爱情像作战地图一样挂起
在河边游泳  把黄裙子带回
夜晚、淡兰色的门关开不定

我试图给你写信从何说起
长满苔藓的树干正在生虫
电话呼叫,一声盖过一声
你在南方的丛林摘果充饥

我想告诉你天空透明
赤道的炎热在我的脚下十分清晰
我正点上班或者大睡不起
你在等待什么如期决堤

我们的一生都与天气有关
伟人曾说环球同此凉热
这个世界没有他乡,只有四季
被经纬线切割的故地正落英缤纷


金色蜂巢

太阳的一半沉入水中,另一半
悬置在分洪区的唇与鼻之间

窗外一个巨大的金色蜂巢
在漆黑的水面上移动
它要驶回哪里

一座水晶石宫殿
一尊尖利的长剑
居于高远神秘的边缘
居于兰色梦想的边缘

四季的中心在那里
轮回的含义在那里
大神的作息在那里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
夏天的果实已进入肾脏
黄昏的岸边不见方舟的桅杆
一对潮湿的布鞋停在岸上

几千年了 幽邃难测的水啊
养育了世代不灭的亲仇
那绵延不绝的长堤
犹如情人的双臂
一次次以最温柔的狂暴
濒临决堤

此刻 夕阳如一面旧旗
天空即将燃尽
金色蜂巢锈迹斑斑
在黑夜降临
在水中清洗


时辰

桥,水中的霓红
把门前的垃圾送入天堂
数着十指的人们,盘算
银河之水的流向

有谁注视草绿堤岸
有谁啼听钻击石穿
一盆被冬天招魂的海棠
遗忘在窗台上

玻璃缸中的金鱼
走出了它的逍遥期
而礁石和珊瑚还在
有谁能远离大海

从一个书店到另一个书店
需要多长的时间
那雪峰上的蓝光
在少女的回眸中消亡

越过季节的壁虎
从冰凉的瓷砖上还生
每一个失眠的夜晚
都有生灵欢庆的时辰

道路布满斜坡
编号的球体在不停地滚动
耳畔的长鸣与短鸣
是阴阳还是乾坤


一颗钉子

一颗钉子
在外力的作用下
能进入树木的深处
能使肉体出血

一双眼睛
除了观望 目测远近
还在必要的时刻
流出泪水

太阳是天父的目光
注视大地
并在夜晚与人类一同
走进黑暗

美丽的白天布满云障
沉重的地球全是思想

如果一颗钉子
沿着目光的道路
走向远方
那人类还有什么希望

墙上的挂历
每天在更换
而围绕的主题
早已被钉子
永远地钉在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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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9 09:28 | 只看该作者
王丛桦  诗选


塑管的深度

败类在塑管之外
塑管从未想到腐烂

文明的体内
布满塑料深厚的暗影
而它本身
是光亮的  没有铜绿

在祖先阴郁的眼神中
我们见到过它
留给时间的飞旋之光
现在我们注视着塑管
我们缩回双手  离塑很远
我们承认已被美深深灼伤

塑管的深处
空灵而真实
在塑管的外围
有更大的利器  更猛的气压
在塑管身边生活  不要发火
对外面的事情坚守沉默
对里面的事情保持冷静
这样,我们就进入了塑管的组织

塑管站立着
这说明了一切
塑管平躺着  被埋在地下
这也说明了一切

塑管比你我将要年长
比那颗巨松将要年长
塑管从未用年轮
记叙自己的经验
英雄和懦夫都去世了
都还原成我们的立锥之地

可塑管不


半夜,独自打斯若克

六盏垂灯,照出六个影子
我的身边站着六个小矮人
台尼布发出嫩草的光泽
静,让一切远去
出杆的时候,我开始预计我的命运
像桌上的球?错出自己的位置
我放低手架,轻轻打出一个左低偏杆
红球入袋,母球划着弧度缓缓而退
绕桌半圈,我绅士地俯下身子
又打强烈的高杆,粉球停顿了一下又疾速向前
母球吃底库,然后以同样的角度折射到另一边
我很努力,但还是经常出错
超不出经验,我想起了顿杆者的眼神
七人站立,边给枪头擦着巧粉边打量球的局势
他们想—
对球的选择,就像生活
期望很高,而往往不得不退而求次

生活在斯若克中
力度、弧线—一切技巧
都是为了不让自己斯若克


回忆围棋

父亲,作为一名业余手棋
你错就错在不该选择
那个大雪崩的定式
冰或雪,坠于千仞之上
如被枪击的天鹅
陨落的轨迹谁也无把握

棋局由此变得复杂
你的一生也就不会平坦
回忆围棋,总有泪流在心底
浇灌一棵被风沙压弯的树

棋盘如此之大
你一辈子也没有走完它的里程
但棋理却分外简单
输便输,赢就是赢
它不像我们的生活
有那么多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一生被棋所累
父亲,你在棋内

黑与白都不是吉祥的色彩
但它们却一样锃亮
照着你的灵魂,叫你无法躲藏
父亲,我记得你的头是一颗黑子的时候
你也曾十分风光,那时
你落子之后,总是用自信而犀利的目光
玩味着对手举棋不定的模样
然而,轻敌是你的第二个错误
在你得意的刹那
他们用超乎棋外的力量
击碎了你的思想
然后轻松地赢你
父亲,你在棋外

打完那个劫后
棋已成定局,可你还固执地收着官子
一颗又一颗
直到你的头,成为一颗完整的白子
被对手收紧了最后一气

父亲,我知道你依然躲在某个
我看不见的地方
与棋对话,与我絮语
但我只能把你作为前车之鉴
不会像你,为一件事殚精竭虑

回忆围棋,我更加热爱围棋


划子
       

层岭猝然跌落一片枝蔓
树用生命集结
明亮的斧子剥开琼浆四溢的胴体
悠然地  斫一个漂亮的弧度
山影腿尽  蓝色的背景之下
划子如一块岩石  垒在岸边

你是被道路骗去了远方
不然  你不会木然地把身子递给
悲怆如一把二胡的日子
可是过了那片回水滩
你依然平静如镜
划子是在梦里
那两根巨大的桅杆
就在梦的边缘
你横越礁石的身影  如一支燕子
那时黑色的涛璧高高地耸起
浪中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雾从四处散开
而你却突然以旷世的姿态
穿逾我鼓胀的眼睛

划子  你的脐带又重又长
每一次卸掉囤积之后
它就紧紧地把你拴住
划子  你身不由己
是否会无声地哭泣
涉水的女人从石璧后闪过
铁锚沉默为最后的星星
痉挛的潮头里  却传来你安详的鼻息声

阳光开始焚烧水面
你起身的刹那  目光正眺着远处的峰峦
那片墨绿之中
有你的兄弟昂然挺立的身姿
渐次而来的沉重使你低下了头颅
稍稍的喘息之后
你就被巨浪拍打成一片子
逝于水天之处

划子  你不该把一切变得如此真实
诱我与你  结伴而行
但我相信会辉煌的
当我们一起
漂过所有的瀑布


五月花

水鸟在漆黑处开始响动
渔人的妻子将向海的窗子打开
看过天色,然后用鱼肚一样的手掌
将男人拍醒
汉子们满足地呵欠之后
便一摆一摆地走向苇塘,浆声摇曳时
星星还在浪尖上跳跃

鱼市是妇人的天地
她们守着鱼摊就守着一方舞台
叫卖着鳍红如血的鲜鱼
同时兜售迷人的风采
等第一个鱼贩的到来,于是
她们开始相互叫骂和厮打
喧闹之后,总有谁的衣襟被扯开
把鱼市的天空照得明晃晃的
其实,谁掉了胸扣谁的鱼就卖得最快

浮子静躺在水面
汉子们倒在船板之上
背靠他们唯一而坚实的依托
如偎在妇人的怀里,激动而安详
五月的风吹过干净的天空
便有很粗的嗓门把渔歌唱响
渔歌是他们劳作的动力之源
是他们血液中传承不息的光芒

鱼鹰越过头顶
点燃他们最初的渴望
这时他们蹈船起舞
黝黑的皮肤布满网状的经脉
网愈拉愈沉,紧握绳索
他们感到胸膛有鱼的冲撞
于是他们从渔歌回到现实
用惊人的原始之力
把沉甸甸的日子打捞进仓

暮霭赶着渔船,把汉子们
从饥渴的深处摆渡上岸
炊烟吊着石砌的小屋
头巾在窗口导航
为她们的上帝,为她们的绵羊
酒香飘过之后
灯光此消彼涨
五月花在巴伦西亚悄悄开放

五月花开有腥味的芳香

  注:《五月花》是西班牙作家伊巴涅斯的小说,是作者最喜爱的作品之一


摆渡人的黄昏

那是一个冬天的黄昏,
干涸的河流露出了白森森的河床
风在沙丘上盘旋着,扬起尘
又夹着雪子落下来
摆渡人蹲在一块巨大的石上
一顶遮挡不了多少风雪的破棉帽
将他的表情完全覆盖

雪越来越大
风越来越大,天空失去了方向
他终于站起来,朝着空空的河床吼叫了一声
他侧耳听着,但一点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回音

他回到他的家----岸边倒扣的一只木船
他点亮了马灯
他启开了装满槽烧的酒坛       
他唱起了一些很古老的歌谣
他唱的时候
一会儿停下来哭
一会儿停下来笑
那夜,他的马灯亮到很晚

从此,就没有人再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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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楼主| 发表于 2014-3-9 09:3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蓝冰 于 2014-3-9 10:03 编辑

米 噵 诗选




在1989,卧轨的人,摇旗呐喊的人
静坐在内心的暴风眼,诵读诗句或者高呼
或者行走,手握残卷

而在我的小城——妹妹的肥胖源于强的松
我和她都患有无可抑郁的哮喘病;多年来
小镇唯一的十字路口,只有一家猪肉摊,无店,无旗

看看皮影——我和你们一起串进马路拐角
那三个艺人,也是三个瞎子
我们一起高呼:盲流!然后散场

然后。我们去往虎渡河的岸堤
一家造纸厂和无数垂柳,无数卵石
然后游泳,用黄水洗劫身上的浮尘和虚汗

如今,我的同学贪污。我的学生病逝。
我的父母垂垂老矣。
我的儿子刚开黄口。


欢愉辞
   ——与罗敦腾、徐慢


假设另有三个中产阶级从乐府里出来
各自走进袁世凯和黎元洪官邸
抱得美人,再穿过陕西南路
一路上有人挖坑,有汽车撞上路灯

假设另有搞油画的、搞摄影的和告密者
互相搂肩搭背,在秋色里打量着阳光
他们看着楼价疯涨,又被釜底抽薪
然后把纸笔兑换成电脑,装了个有BUG的输入法软件

服务生一遍遍续水,茶汁慢慢淡下来
假设邻座那个老外名叫笛卡尔,或者康德
刚刚从和平饭店归来
安置西装的时候,一刀人民币落在地面

但是。
但是这么一个下午正在消逝
三个四十好几的男人,胖的、瘦的、刚刚好的
正在接近深秋的黄昏,结账走人


供词
   ——致铁舟


我们一生疾患。

走路时,踩着些方言泥泞
拐弯时,撞见那盏铁铺煤油灯

我们以为黄袍加身,那些病始终隐于体内

甚至所见之母狗,在街上追逐
也带着它的乡愁

越来越沉迷于琐碎的叙事
不过是中年暗疾,病灶之一

菊花浸章辞,槐花也浸,柳叶也可浸
我们所求之事无非天下文章,自个心情

所临摹的,所聚集的,虽非自如
我们一直在整理,一直在找那个词根

日复一日,如何能拔出骨刺?


虎渡辞

那条河,我们暂且叫它虎渡
在平原穿肠而过
打小它就不清亮,所谓黄水汤汤
两岸杨柳最娇嫩的时节也无法敌过这场奔流

其实,它就叫虎渡。也不知哪朝哪代起始
从不曾有虎凫泅,从未见识过
同桌淹没的那个六月四日,我们还听到过更多死者
因为他们,我将终生铭记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词语在穿肠而过,童年,少年
包括第一场爱恋和第一个吻,包括最后一次考试
这些都经不起流水腐蠹,从它的南闸泄入洞庭
水位一直悬于记忆和居所的头顶


公安引·拐点


一队一队,人马打从门前过,就在
正当门处折了一下,流水东去

这似乎是个比喻句

但更如阳光遇到侧镜,它从怀里
被反射到了裤裆。其实,这也就是
从幸福到困苦的路程

把一坨狗屎砸手里
把一坨金子扔水中
现在说这些已经后悔来不及了
消防日他们曾经推到柏林墙
我家的干粉灭火器收到的是整改通知

每日都来不及恩爱,我已陷于
冬日绒装内不得自拔
第四十五周,尚来不及担心儿子期中考试
就已经过去了,他的小胸脯渐渐宽厚起来

夜雨正滴滴答答打在篷布上


公安引·窸窣鼠声

啃噬者,无论木梁铁芯铜管
无论寒暑,特别夜深人静处
牠复至沓来,凌驾于上
如寒号鸟独步郊野,觅食人间
俄顷辗转,估计与独孤求败相关
这城中无不水泥涵管,难寻草木
石膏天花板无缝可钻,无秽物,无水草
空得一身武艺,空得肚腹讥诮,毛骨悚然
户外有马达彻夜轰鸣
楼下那位,曾几何时灭灯于丑时之前


公安引·在中医院守护父亲

医院有医院的规矩,那就是
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或者相反。这也是一截生命到了最后
时光,仿佛油菜栽进歌厅
优雅和粗俗在黑暗里一并绽放
花儿她有她的艳丽金黄,也有
她明天就将腐败的忧伤
后天将有菜籽荚盛装裸现天堂

这段隧道悠长,从大门到病房
180米,堪比奈何桥,人来人往
老人尚被隐瞒着,是啊,时局总对历史撒谎
临终关怀到底出于真情还是假象?
一转眼,我就坐到菜场口开始推杯换盏
谈论茶叶、酒水和骨头莲藕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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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楼主| 发表于 2014-3-9 09:32 | 只看该作者
袁小平 诗选


红色之魔     
              ——预告

我要写下我的惶恐,写下红色之魔
写下屈膝时刻的疼痛,写下流淌如水的火
我只是因风而长,经霜而落
我只是在某一个节点上遭遇惨败或光荣
在另一个节点上邂逅诗而饥肠辘辘
我肥马轻裘或鼓盆而歌有什么过错
体内疯长着红色唢呐的悲歌
在一声高腔里我泪雨滂沱
所有的治平都是乱世
所有的抵达都没有觅处
寂静的内心迸射出的刀光
照亮我兵马掠夺的村庄
那里有我惨遭蹂躏的姑娘
还有我低处跃出的豹
揭竿而起或低伏成埋骨的野草
背上大地去唤醒沉寂的战场
我憋坏了,母亲,这不是蛮干
嘴里仍然哼着毛时代的歌
手里仍然攥着毛时代的红
原谅我,我要倒吹这火红的号角

                                  2009-12-22


中国   
             ——献诗第二

我把大地和母亲放在一起,我卑微的母亲
我把天空和父亲放在一起,同样平凡的父亲
他们只养了一个儿子,就像那太阳和月亮只此一个
就像那唯一的巴比伦,唯一的青铜
唯一被湿婆和黄帝钟情的女子
敞开着内心无处归避的桃红
我的父亲和母亲一身风尘,走在前面
驱赶着我心中的走兽和软绵绵的风

我的母亲已被劳动毁伤,我的父亲已被劳动毁伤
他们的坎坷与辛劳是所有人的,没有不同
他们的烦怨是大地与天空的,无依无靠
他们相濡以沫,互相争吵,甚至动刀
他们老了,带着满身辛辣的生活气味,有点走不动
只有我在孤独地牵挂着他们,他们只有一个儿子
就像巴比伦之于楔形文字,就像青铜之于火
他们走在许多人中间,由盛而衰,由形而气
由纷扰的世事渐入化境,他们以这种方式
把我孤悬在那里,把我的头交给天空
把我的脚放在大地,他们喜欢这种站立的姿势

                                 2009-12-28


我把实词埋在虚词之下

把实词埋在虚词下面
做一个谨小慎微内心恣纵的人
做一个脚踏实地渴望旷野的人
把焦虑的灯拨亮,把一日三餐运到桌子中央
当爱洗成尿片,当日子苦得发烫
当青春的方阵都碎成人世不着边际的繁华
处世之道就像厨下常用的菜刀
百味当前,你还要当心舌头被它的激情切伤
太滚烫的呼吸让人畏难,太高的风景让人目盲
走到笑容背后,弹掉卑微的泪光
做一个湿润的人,低居在风干的岁月里
做一个简单的人,跟着骚动的人群回家
把实词埋在虚词之下
把一枚炸弹的光线埋在生活的浮叶之下

                    2010-11-24


回声      
              ——纪念回音女神echo
         
     1
回声追上三月的时候,我正惊恐地
在群鸟的言情故事里荒废着自己
城市被一棵继续赶路的树托在掌上
像一个甜蜜的蜂窝流淌着泪水
财富、贫穷、春情、迷惑,在雨后
像鲜红的果子挂满了整个森林

我在做一件与时代无关的事
为了抵御自己的身体,我耽于狩猎
          2
我不太相信自己已经这样老,犀利到
只能用狩猎不厌其烦地占领自己
在三月,我是一个迷途的人
不得不背上身体的神庙,带上
那些被点燃的少女,去邈视
没有主角的爱情。她们满山遍野地
谴责着我的心如铁石,她们甘愿
从那些血泊中站起来,成为惊喜
偎依在我以后的日子里

她们每一声呼唤,都在剥开
我的身体里早已忘记的疼痛和甜蜜
          3
她是一只鹿的血泊里站了起来的
她是一只熊的血泊里站了起来的
她的头发披散,眼神是一条荒径
她的喉咙掩埋在鲜花里,无法挣脱
她把乳房表达为浆果,又新鲜又羞涩
在所有少女中间,她把自己重复得多么严重
她的胴体一览无余,疼痛像家园
无论她走得多近,她都遮挡在声音后面
甚至,只能在别人的身后发出叫床的吟唤

她在盗用自己的疼痛
把自己越喊越空
            4
她空了下来,她就这样空了
迅速旧下去的激情残忍地堆积在我的身体里
我知道,那致命的水就在近处
我还知道,这件事只可能和我身体有关
而我,只是一个粗野的猎人
无法看到自己的深处
                           
              2012-3-7


狮惑

血尚未冷,一腔兵气
按在凝痂的指爪下
阴阳二气揉捏的原野波涌着晨昏
沉甸甸的稻穗上,少女优美得像一柄钢刀
男人的雕像,在砂粒的悲歌中
被更多疯狂追逐的风嵌入
世事,一种宽阔的孤独
迎头撞开把守多年的隘口
逝去了,爱情,纯粹,高度
只有欲望,只有苍险的目光
只有育雏者的小小怀抱
只有寂寥疆域上空禅思的飞鹰
错误依然美丽,只是有点感伤
想伏身在龟裂的血泊上
用老嗓中残剩的金音
唤回直逼天际的青草
想让走兽都以鹿的身姿飞跑
让一条河,以鱼的尾梢拨开故乡
似乎,越简单越难做到


豹困

一滴飞墨
划着优美的弧落在空格里
拘着漆黑的光
首尾相顾,一声不吭
上有星月,下有流水
墨在起首处,移禹步,踏乾位
俨然侠客,突入空白
这雪的大净,天的缟素
不正是它披沥肝胆的佳所
墨气悲怆,毛色幽然
指爪剥裂岩石,直达自己的内心
勾出空白底里的骨
勾出骨里的髓与魂
墨因疼痛而周身战栗
墨是高贵的,就是耗尽了自身
也还是墨,一口真气提上来,又纳入腹中
便如一种安排,不动声色地化在空格里


狼毒

以乱石的疑阵来到这里
以一颗孤独的白牙
退回到觅食者的行列
鬼在哭,饥饿剔骨的声音
把个人的陷阱越掘越深
可以吃的东西都想到了
想要拥有的东西都闪着寒光
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肉欲与金元对我的侵蚀
没有什么能拉直我弓起的脊背
我蓬乱的毛发下那种无边无际的空旷
早已越过自己并完成了它或者无效的追击
我能饮下一只小鸟喉中滚出的泪水
却不能在贫贱与富贵之间
将自己放回苍茫的岁月
我能做的就是,为了亮出仅有的白牙
不惜与自己日夜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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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楼主| 发表于 2014-3-9 09:36 | 只看该作者
蓝 冰 诗选


用生活带刚性的词语(组诗)

不是风·是对决

站在苹果之上开口说话
牙龈上词语闪亮
两个孩子,他们,手握钢蹦
背出窄门的西风
越过,我们
越过生活的边角
十月的清风之马在阳光下鞭逝入野
谁为我们驾来梦的马车
载走屋檐口的流光
被一群麻雀反复炒作的诗篇
童话,金黄色
在很长的时间里,仍是我们唯一的谷米

不是花·是坚果

你,解读黑语的男人,正
铸成大错
天黑之前,你必须回家,赶在
风的前面
你,必须扼住自己的喉咙和手腕
听从一件华美晚礼服的指令
你必须是属于夜晚的,必须是
属于黑暗的
然后,你死去,在遗忘中
新生,灿出,笑容
你必须从耻辱的粪堆上种出荣耀之花
你必须,重回到自己,那里
才是你的生活
你的,被吊死的信念
和诗篇

不是梦·非对抗

下午的时光走出母亲
然后是你:梦
遥远的非洲大陆的群马,蓝色海岸
锯齿的雪山
背对着阳光的脸阅读
用生活带刚性的词语
牡蛎的眼睛在水底发亮
木质的家具显出优良的器质
照亮他们黑色的婚姻
你从山口走出
在巨大的石头的阴影里
你的红色的鼻梁,和
燃烧的卷发
再一次把你出卖给了生活;再一次
出售给大地

不是词·非文字

谁来与我走出这一盘棋局
面对无物。面对
一组篡空的词语
我的生活归零,重回创世纪边缘
我把肋骨丢了
在荒原,在走过闪电的黑里
我写下绵密的时间的密语
成为自己的囚徒
从大海的排浪上拾捡星光
蹲下。骑上
夜的伏虎
驱走虚妄的黑魔和白昼的冰山
从一片病态的桃叶醒来我
看见阳光,金角碧玉兽
正窜过门厅里红廊的圆柱

不是诗·非暴力

现在,下午三点,我坐在屋角的一檐
坐在滑翔的日光里,开始
我的讲义
我的第一讲是:人之初,性本善
万物自生自灭,非生非死
有道无道,常开常谢
不言终始,不言恩德
我的第二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思无极,诗无邪
思者有极,诗者有邪
有极无极,是邪非邪
我的第三讲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奈何得之,奈何失之
得之不喜,失之不悲
得失之间,悲喜之外
我揭下第一片黑瓦,砸开时间之花
我揭下第二片黑瓦,砸开意念的锁
我揭下第三片黑瓦,砸向驴头马脚
... ...
2008.10. 5


请不要用哀戚的眼神看我

请不要用哀戚的眼神看我
让我活  让我好好的活
让我充分地享受这冬日的阳光
这冬日里大自然神灵的气息
我的心随着冰下的泉水一起幽咽
请不要用哀戚的眼神看我
不要重提往事
不要用痛苦的咀嚼把我的日子嚼枯
嚼成一团团渣滓
然后一口口吐掉
我脆弱的心灵只能承受我自己的呵护
请不要用哀戚的眼神看我
请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要谈论我和我的生活
不要把怜悯的楔子楔入我的大脑
让平和的世界再一次疯癫
请不要用哀戚的眼神看我
让我活  让我好好的活
不要怜悯我  不要说我很痛苦
不要把我置于言辞的剑阵之前
不要以咸涩的口水把我浸泡胀大
让我活让我自由自在的活
请不要用那样哀戚的眼神看我

                 2005




我开始梦想到一颗米
开始在一颗米里的春天行走
我的米透亮,在你的怀中
米照亮你的皮肤

每天我都做一些简单的劳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总是不感到厌倦
在浩繁的时日中,米一直明亮

偶尔,我会走出屋外
走出米的白色的米浆
探望一眼那个粉红的春天
很容易我就看到了你

你内心日益粘稠的忧伤
你渐渐暮色四合的田园
这个冬天,雪从黄昏落下
一颗米在你的体内开始成长

              2008.01.19


这个秋天是注定的

父亲的贫穷是注定的
我们的骨质疏松是注定的
共和门下,宣讲主义的人
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是注定的
妇女的沦落是注定的
一匹马被社员肢解是注定的
夜影的场上石碾被滚进历史的水沟
是注定的
被吊死的豌豆和麦子重新走进田头
是注定的
我只是一个文字的书写者
在一个阴霾的秋日的午后睡过了头
而我的结婚与离婚也都是注定的
相书上说:三两八的男人
妻宫续弦方可偕老
我信仰历史,更信仰命运
我相信我写下这些文字也是注定的
我相信,那等着再次成为我的妻子的女人
是注定的
对命运这样惊慌的奔逃我保持镇定
这个秋日和秋日里的我们都是注定的

                        2008.10.03


电风扇

把所有的过往
集结起来
吹向,未来

但到最后
不是电风扇吹翻了时代
而是时代无限宽大的黑暗之手
把电风扇倾覆

             2009.8.2


消失的城邦(组诗)

         (一)

海水漫上来的时候,夜色正沉落
  岸后的鱼群发出第一道闪光,照亮幽邃的潜流
天幕上缀满沉默的星子,比宝石更晶亮
  失掉鸥鸟的海洋,比空洞的语言还更空洞
这是一个城邦消失的过程,它的所有黑色的生活
  和被石头命名的街道和主题,一起隐遁
在可预见的不远的将来,回忆的记录片将取代
  生活的远景,而盛装鸡尾酒的头骨和尾盘
将作为唯一的见证,被保留下来

第一个走出来的人,将是幸运的
  可悲的幸运,他将丧失所有
他将背负不可知的使命,在一重时间的阴影里
  城邦消失了,但物质还在,一种音乐性
的指令还在,圆舞曲和奢华的夜生活场景还在
  城邦意念的辖制并不曾消失,第一个走出来的人
永远走不出它的历史,它的内在的召唤
  城邦将仍然是城邦,城邦将永恒地
存在于一个人内心的风景,那里一种生活的秩序
  永不熄灭,在宇宙时间的每一刻掀起风暴

而夜的玫瑰将不再发出叹息,它在城邦的废墟之下
  那里,一个巨大的暗室,生命的囚禁地
那里曾作为朗诵地,作为抒情者自由表达的场所
  抒情者曾手握玫瑰,但现在松开了,在
一个时刻的玻璃瓶里,那里时刻永不流逝
  但抒情者热情在衰减,玫瑰随之凋零
抒情者随即出现在旋转门之间,向左或向右
  由世界抉择,并不曾有彻底的朝圣者,一切
只是被逼使返,一切都只是黑暗中的咏叹
  在一个并不真实的世界里,真理只是虚幻的发生

于是,一个城邦陷落了,在可测距的视线中
  我曾在数个黄昏数个黑夜瞭望,我曾暗自抵达
一座存在于现实之外的城邦,一座乌有之邦
  曾承载起我所有的人生幻想与希冀的城邦
我毫不怀疑城邦存在着,我毫不怀疑
  我所有的人生梦想都能够在城邦找到并实现
我的黑暗的城邦,光明的城邦,理想的城邦
  我曾在内心中无限次设计城邦的每一座巷道每一座建筑
我曾把它视为内心的必然之所,死亡与幸福之城
  城邦曾是我在每晚日落之时唯一的想望
但城邦陷落了,真实地陷落了,就在我笃信不疑之时

         (二)

完美的城邦,滑落最后一道红日,在
  纸张般的夜晚飞翔起来,隐进一张童话书的残页
失去了神的引导的城邦,由此走向堕落,走向
  黑暗。一座堕落的城邦,一座黑暗的城邦
无数的舞女妖娆,舞动城邦的阴郁的冷袖
  并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甘愿如此的,没有一个人
意愿着如此的生活,在一座神缺失的城邦里,欢乐也缺失
  真正的心灵的欢乐,灵魂最终都走向哑寂
沉默之水,永恒流淌着死亡之音

一座命运的城,我只能如此界定城邦,我
  并没有权力,或者说我并没有资格,去品评一座城
品评一群人的灵魂,他们是一个部落,一个群体
  一个繁复的聚合物,他们的灵魂不可测评,不可谈论
而我是不在其中的,城邦在我眼里就是一座城邦
  它高大的外墙勾勒出历史的剪影,它曾经是那样存在过
在数个世纪的风云中繁华如一支骊歌,它的音韵
  深入每一座时间之都,永不降落的灵魂
在数个世纪我都不会忘记这样一个事实:作为一座城邦
  它一直统摄众人的心灵而成为无上之王

其实是一座王者之都,真正的王者,它的秩序
  令所有人服从,它的美是公共的理想
它有着作为大众的信仰,心灵的依赖,它曾是
  精神与钢石的完美结合,它的晶体里闪耀着
物质的密度与智慧的光华,它曾是作为一种建筑
  心灵的艺术的建筑而存在的,它体现的是一种
信念的力量,美的追求,它的意志具有神性
  然而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腐朽没落的命运
一座辉煌的城,也是一座必然之城,它的衰落
  仿佛人的一生逐渐到来的老年,而给以致命一击的
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宇宙间仿佛从未响起

但消失的城邦并没有真正消失,它的阴影比它的真实
  更不可破解,不可否定,它俯临命运的姿势
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坚决,在我们头上
  它的暗影里有一股不可抗御的力量,这使我们
灵魂战栗,使我们心生敬畏,倍感惶惑
  这不可以语言之力破译的城邦,这灰暗之城
它曾庇佑我们,也曾残损我们
  它曾以理性著称而闻名于世,它的消失
比起它的存在甚至更加深刻而充满伟力
  但所有这一切仍然不能更改命运的必然,作为一座
人性之都,它消散的黑羽,遮映住了整个天空

         (三)

它又是一座幻梦之城,多少人渴望踏进它的城郭
  怀带着规则不同的目的。对于一无所有的人
它就是所有,对于拥有一切的人,它就是无
  它使多少人癫狂,又使多少人迷失,无论成功者、失败者
无论商人、学者、诗人、政客,抑或妓女,甚至强盗
  它使所有人都深陷其中,不得救赎,永远地沦为
它的奴役,使它成为万有之都,幻梦之都
  可曾有过一个清醒者,对这座城邦产生过质疑
曾攀上那高高的城楼,回望那辽远平原无尽的风景

它矗立在世界的南方,矗立在海水碧蓝的琼波之上
  它仿佛就要逝去,本质上它是无根的
它的历史只是一片贫瘠的荒芜,在那里生长茅草与野蒺藜
  裸露的岩石显示岁月的饥饿与薄凉,但在一夜之间
仿佛神迹,它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亮光闪耀
  带着理想的光彩,和淑女的气息,它吸引无数的人们
潮涌般地奔进它的城池,一时间,空阔的街道挤满人声笑语
  流溢着生活的欢乐,与街灯的华彩相应和,这几乎
是一座人间天堂,一切都是簇新的,新崭崭的:
  新的理想,新的观念,新的风物,新的面孔,新的感觉

一座城就这样俘虏了世人荣耀的心,它吞噬所有人的精华
 使它日益庞大而更加喧闹,更加的成为王者
它为此感到狂热,仿佛它就是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
 它唯一追求的理想就是速度:速度,速度,速度
是的,让这个世界旋转得再快些,让世界飞起来
  让所有的人们都高声欢跃,让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
不要有低谷,不要有一丝的懈怠与冷落,让舞女的裙
  高高飞扬,裸呈出娇美的屁股,让钞票纸鸢般飞扬
为这世界争彩,让机车在街道上穿梭,织成一道道彩线
  把城邦变成一匹彩缎,变成一朵云,一片虹
啊,飞翔吧!啊,旋转吧!啊,高呼吧!
  这伟大的世纪之城,永远的梦幻之都

它肯定没有想过它会逝去,它从没想过笔直大道会
  开进无涯的渊谷,它不相信天上虹也会跌成地上水
它没想过它会疼痛,它会伤痕累累,疲惫如一位老妇人
  不,它不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它应该是永远的骄傲之子
它不应有如此的黑色的怨叹,它不会发出这样深沉的叹息
  但一切都是注定的,当它在瞬息回忆起所有的过往
它相信一切都是注定的,命运的鹰一直在城邦上空
  高高盘翔,一切都是注定的,只是一直以来
没有一个人去在意鹰隼的目光,那锐利的,忧郁的
  时光之剑。幻梦之城就此凋落,一切荣耀都将
归于沉寂,只有记忆的潮水将永恒拍打时光之岸

         (四)

一座城邦就此消失了,永恒的不会重现
  道途上将再见不到它晚日中的剪影,大地上
也将不再有它的残迹,它只是一个梦,一个传说
  它将被人们模糊的谈论,被人景仰,膜拜
被人久远地怀念,但再也无法进入往日的生活
  消失的城邦像一本永久合上的书页,它的故事
是那些旧日年代里失传的经文,朗诵者
  也已化为陈迹,消散为世纪的尘埃

有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关于城邦的诞生日或消亡地
  以使我的心不至于陷入迷惑而更加忧郁
多少年里我都在想念着它,关于一座城邦的名字
  我人生里诸多潜在的故事与城邦相关,与它
隐藏的人物和历史有着某种神秘的生死联系
  我的忧伤我的幸福,我的理想我的情爱
所有的人都走散了,剩下城邦如一具时间的空壳
  这不是众人的城邦,是我一个人的城邦
它里面美丽的女子凋落如一朵花的叹息
  它消亡的如此迅疾而深刻,如一道夜色深入我的灵魂

城邦最后走远的日子是我悲悼理想消亡的日子
  我最终将失去所有而成为最后孤独的人
在属于城邦的时刻里也有我的时刻,我们又是同位素
  我知道世间一些伟大事件的发生都不是决然孤立的
在奇崛事物之间都具有着某种相类似性的关联
  我所有的智慧都源自对一座古老城邦的深沉冥思
它一字不示却教会了我所有关于宇宙生命的奥妙
  我在它的寂静里谛听到最远古寺庙响起的梵音
而关于天体运行的所有知识无一不深藏于木纹结构

城邦消失后的岁月里我也最终失掉世间的光明
  我向来都只是用内心审视一切原理与道德
世界一直在我心中,律法从未超越我铭感的心灵
  对于这个世界我向来怀有一种宽宏大度的悲悯与傲慢
请原谅我这种双重的互逆的品格特征
  这原本就是一个高贵人所应有的品德,而城邦
也从未放弃对这样两种品质的坚守,正是如此
  它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被注定的,一种更宏大的
无所不在的铁律在支配着它,主宰着它,或许
  消亡又是一切宇宙之物的荣耀,在遁入黑暗的冥空之时
世间心灵终于得以一窥闪耀的光焰:那真理之火的燃烧

         (五)

城邦消失彻底成为死亡之城,天空只剩下一片空无
  在久远的时间里,这里只漂浮着一些石头和翎羽
一些鲜艳的翎羽与岁月展开一场无尽的谈话,向每一个路人
  讲述过往的时光与老套的故事,那时不知信念为何物
但真理已经存在,真理一直就存在着,自有世界的一刻以来
  但很少有人去倾听,所有的人都只是匆匆的过客
他们是一些观光客,僧尼或圣徒,他们成为自己人生的旅人
  但毕竟有那样少数几个人,他们为着真理而来
在这里久久盘桓,在城邦死亡的阴影里研读文字
  他们手捧月光宝盒度过了秋天又来到春天

在漫长的时日里,人们的研究逐渐显示出一些意义
  他们的劳动逐渐转化为成果,他们相信
由他们发现并炼制出的一种光能洞穿城邦远去的死亡阴影
  他们终将穿越未知到达先知的彼岸,那里将存在真实
世界的真实,为此他们欣悦不已,尽管他们表面为无尽的探求
  蒙上阴翳,但这不能阻止他们内心的热情,他们相信
这是对真理的热情,对城邦最古老而原初的梦想与渴望
  一些龙骨和火凤凰出现在他们的梦境和黎明里
在那里,一个诗人在恒久吟咏着创世纪的诗篇

我在此岸得以遥望见所有这些场景都是死亡场景
  一些未明的阴暗物质,我只能凭借内心的理解力才能触及
理解力成为我的另一盏明灯,理解力照亮我内心的城郭
  当我意识到城邦的时候,城邦早已是一个虚幻的存在
但城邦仍一直保持着对我的心灵磁石般的吸引
  城邦对我意味着那是一个世界,那是我今生的所有
归宿感是人一生最重要的生命追求与体验,这是真理
  到哪里去比如何活着更为重要,这是所有智慧生物永恒的命题
是一切哲学的发端与基础,城邦的存在带给了我们这个命题

我修习文学多年,但发现一切最终都转化为了哲学
  我对世界的所有注意力最终都集中到城邦
城邦的死亡与消失成为我眼眸中的一道风暴
  城邦最终成为我人生的一个隐喻,一个哲学的寓言
理解城邦之于生命的意义成为我永生的造化与福祉
  借助神的旨意,我从一只鹰眼里打探城邦全息的存在
城邦所加之于我的生命的重量和黑暗的深度
  然而,在旷世的冰凉里,我只看见一只巨大的火球燃尽西天的晚霞
哪里有我的城邦,何处是我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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