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金川诗歌早期作品短诗选（1988-2007）

枣林放牛

背影

我从凉台望着你的背影
你走了，一直走到
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达到的世界
那里不再会有孤独与痛苦
你获得的那份宁静
再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命运关闭了他是非的大门
不用上锁，再没有谁为得到财宝
去一个财富无限的世界偷盗
你走了
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

你把一副冰凉的躯体搁置在
你走后的世界里。那里是什么
究竟连一副躯体都嫌弃
我们向着这个无知的形体哭泣
流着你听了都不会动容的泪
我们忙着为一副无知的躯体入土安葬
花着你在世时不舍得为你花的钱
你却躺在一个无人敢于迈进的平静里
也不赞美我们的孝道
也不责备我们是多么虚伪与愚蠢

你真的走了
我在凉台上望着你
那不是你的背影
是一面肯定无法消失的旗帜
母亲

二○○七年六月三十日

枣林放牛

古墓静影

这旷野本无恐怖
像我的心
还没有来得及堆积一座坟茔
像那个开满鲜花的高高土丘
从她古老的根部
还来不及裸露那散乱的腐木与白骨
像那明净的枯颅里跳出的蛤蟆
还没有产生疑问
谁能告诉我
那是人的灵魂
还是纯粹的兽行

多少次我聆听月色落地的唏嘘
一个能叫出我名字的影子
就在我的身后打着心的边鼓
旷野在我脚趾前
将他呼出的气流凝固成山丘
是真理我就真的搬不动
我的脚步将一排排切切私语
能践踏成泥
这世界本无恐怖
回望小径深出的古树荒坟
被叫做恐惧的门扉禁闭
那里有许多闪烁的目光
越遥远越有说不出的慈悲

二○○七年六月三十日

枣林放牛

往事

我到过这个村庄
歌声，痛苦的唏嘘
被野蛮石砾激开的步点
秋天的雨滴
从蓝天荡开的丝帘渗透泥土
生命之光从草根，从树杈展开
绿色镶嵌着五颜六色的花朵
我融合在这个世界
那就是我。生命之光

多少年之后，陌生人
当你走进这个荒芜的地方
残垣断壁，一只蚱蜢
一只像风一样飘荡的野兔
一阵阵渗入天空的鸟鸣
岁月之河的火星
在你的眼前闪现
我的身体消失之后
灵魂以这种闪烁填充你的孤旅

陌生人，我曾经栖息的地方
而今又是你的来访
那个称作自我的我已不在
已融入这个不朽宇宙
你可曾看到，想到，得到
这恰是自我的密密分布
今天，所有具有称谓的事物
其实，并非是我们现在的所指

二○○七年七月三十日

枣林放牛

呼唤故乡

我喜欢故乡这个名字
仿佛一片迷人的云雾中
有个叫我伤心的，若隐若现
小小百户人家的村庄
村庄旁一个小小伤心的字符，坟墓
存放着我生命发祥地的遗址
村庄上空回荡着
我精神病姐姐的哭泣与叫骂
村庄完好地保管着我的兄长，弟弟
我的弟媳，嫂子因为几块钱
便发起持久战，同我争吵几年几月
甚至他们会彼此残酷地撕打
卑鄙地散布彼此流言蜚语的卑鄙
我真的不喜欢他们，或者
我的不喜欢丝毫不妨碍他们的幸福
因为他们以更真挚的爱为生
甚至活得比我更美妙
我喜欢弟弟，大哥，姐姐，嫂子
弟妹，等等，一长串名字
我会无意中，情不自禁地呼唤
那些名字能取出我的眼泪
甚至会像闪电打击我的血管
让我的身体与我的城市
一起发出不可遏止的战栗

二〇〇七年十一月十六日

枣林放牛

观察一棵树

平静地观察一棵树
树，走过天空却没有挂住白云
树，继续走过山冈
却没有像他的头发飞扬
阻断桥梁，桥梁却没有坍塌
树与桥吻合成黄昏的景色
我迷醉在黄昏之中
不再走动，不再被树的虚晃折磨
但我又无法成为一棵树
以绝对懒惰的静止
却能一直向上拥有一片蔚蓝色
抓住白云的柔润，抓住飞鸟
向下以庞大脚趾的系统
咀嚼土地的丰富味道
雨把歌声谱写在身上
却不能伤害他的叶子
风将他编排成各种舞蹈
他四季跳跃却没有无人喝彩的苦恼
我想把我的名字改做树
黑夜却将我与树一起搬走
仿佛我听到树的灵魂说：回家吧
时候到了　
二〇〇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枣林放牛

拾麦穗

我经常梦见麦田的脚印
一个旧布书包与我的童年为伴
穿过太行山五月的麦田
七十年代初的麦地
被镰刀割出金闪闪的槎子
象被固定了的波浪不再敢出气
我碰见一枝胖胖的蒲公英
她用灰绿的丝巾捂住金黄笑容
我碰见一只野兔
象是受到惊吓的痛苦飞驰离去
碰到一座坟墓，一张照片一闪
祖母脸上的慈祥给我短促一吻

我突然惊醒，一穗麦子
一穗麦子在唤我的名字
那闪光的芒扎在我的手心
一股麦香毫不客气进入我的心底
哦，从1979年起
我的家乡已不再种麦子
我也离家上学再没回去
麦子真的死去，还是去了哪里
看我的手依然闪着麦色的光泽
还好，也许只有我知道
麦子是睡在我的童年脚底
我却再也找不到一种恰当的语言
将她叫起

二〇〇七年十一月十四日

枣林放牛

与母亲说话

母亲病了,很少说话
亲友探望与安慰
她都以勉强的微笑应付
我能看到她眼角倾斜的厌倦
我从不问她想吃什么
也不问她有什么不舒服
甚至几乎不跟她进行任何交谈
这一切她不是不需要
是变得毫无意义了
我会长久地凝望她
像她凝望了我一生的那个样子
我的目光从她花白发稍
渗入她渐渐平静的记忆
有时的目光会爬过她萎缩的肌皮
在她的心坎认真地咬那口热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尝尝
一个生命最后一丝热的滋味
母亲，她突然从昏睡中醒来
她听到了我对她说的话
抬起头，她冲我笑了

二〇〇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枣林放牛

希望

我沿着被夜覆盖的那个声音
她曾经在黄昏的夹缝闪烁
由于黑暗的彻底阻隔
世界转到了我的身后
我仰望天空，空气足够清新
我看到星星互相以狡黠的目光
向我撒下难以解悟的暗示
那是什么？我知道
在夜的背后有一个我熟识的世界
此刻我与她保持适度距离
使我能清楚地判断出
什么在流失，什么在到来
哦，希望，如果真是我需要
那是一种直觉的暗示
一种微妙的移动在靠近，或退缩
但绝对不是黑夜悄然退缩
黎明在大踏步到来
我突然扭头看我的身后
没有，没有我所看到的，想到的
哦，希望，如果真是我的需要
那是诱使我扭头的一点悸动
就在我眨眼的工夫
你那张陌生的面容并没有呈现

二〇〇七年十一月十四日

枣林放牛

永恒之声

有人问我
死，是不是永恒
我说，死是永恒的一半
另一半是生，活着

有人又问我
死人为什么不能生还
我说，死人所占据的那一半
哪一个活人能求证
也许这正是活人的痛苦所在
活人之所以这样问
恰恰是在对痛苦进行质疑
并最终以死亡做回答
因此，关于死亡的回答就在那里
谁又敢于去洞悉呢

死亡，占据着人类永恒的一半
哪里到底有多少
目前人类还不能分享的内容
无边无际啊
每当凝望死亡，总叫我的生命
激越着更加饱满而丰富的羽翼
此刻，我能听到声音如果不是永恒之声
哪又能是什么

二〇〇七年十一月十五日

枣林放牛

诗歌界即景

冬天仿佛被风洗净
繁华转眼一空
只有古老的声音
那看不见的叶轮咀嚼冰冻
休眠的心绪，关闭的记忆
她停泊在心
一种到达我总读不懂

梦中默念着那些名字
仿佛醒来看着落叶渐渐远去
懊悔的手打开这个远大
这透彻表里的和声呵
时世不是这样一杯乱糟糟的酒
我才与你义无返顾向前走
在那遥远的国度
那些不屑一顾的文集想已收悉
我遥望你如凝华粲然
一缕慈念如风倾倒
一束凝望如高翔的鸣禽

二〇〇七年十二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