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岛 于 2014-8-1 08:53 编辑
《碎片（组诗）》
◎碎片
晨起的闹钟
不要不合时宜的响起
那么美好的梦
三十年仅有一回
太阳不要升得太高
雨别下得太久
风，你应该测量我的体温后再吹
而我走在路上
请不要在拐弯处笑我
◎ 门外
一些简单重复的闹铃声
写满焦虑
一些低声应合的歌
铺在岁月的缺口上
一些开关门的声音
一些上锁的声音
一些听不懂的方言
脚步声在走廊里穿行
踩得连接两幢楼之间的钢板
轰轰作响
——那是邻居们每天最隆重的问候
然后各自奔忙
◎ 上班路上
空气中
车鸣带来风声
水泥大道上
地心引力吸附的影子
不可触摸
时光向前延伸
我从额上摸下一把阳光
燃烧的火焰
越来越旺
◎ 下班路上
也许还需要再多几盏灯火
才能抵消夜色的迷茫
行走的人在我的前后左右
不是走得太快，就是太慢了
而那些在阴影里站立或蹲着的人
他们是不是迷路了
◎ 阳台对面
阳台对面传来歌声
那是加班结束的信号
男女对唱，干瘪的声音
今晚提前了一些
一个人从冲凉房出来
湿漉漉的头发，找回了灵魂
他探头向这边望一眼
又一个人提两桶疲乏进去了
那歌声停下的时候
夜便安静下来
◎ 他们把夜据为己有
一个女人尖厉的哭音
责骂
在深夜喋喋不休
她的男人时而高亢
时而柔情
——他们把夜据为己有
他们吵了几晚
在邻居敲响房门前
没有打起来
没有传来锅碗瓢盆破碎的声音
的确让人少了些快意
《我只是看看自己》
不看灰朦朦的天空
不看热气升腾的水泥大道
四壁幽静，不看远方
只是看看自己
今年的自己，去年的自己
还有前年的——
那些沉默着写下的文字
是一扇扇虚掩的窗
也不能算作诗
也不能作为时光的结算
只是，看到内心的汹涌和无奈
只是挣扎，越来越少
《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我看到夕阳
在门外落下来，晚霞绚丽无比
你来到我面前
必是把生活的忙碌隐藏了一番
仍有隐藏不了的沙土
从喉咙里蹦出来
妈妈，我们仍然羞于表达爱
反复讲到天气、洪水、干旱
蚕完成结茧的梦想，种子长出粮食
讲到一些不幸的邻居
挣扎过后，坦然面对生死
妈妈，我们也讲到
我的儿子，是一家人的宝贝
我的父亲，是一个好爷爷、好外公
至于他如何做一个丈夫
至于你新增的白发
我只能用明亮的句子填补它
妈妈，我也渴望去填补
灶前的空凳子。添柴，舀水
煮一些光阴，温暖你隐隐作痛的胃
为此，从离家的第一个电话开始
我就走在回家的路上
《虎门，我用十年时间读你》
虎门，我用十年时间读你
读楼往高处生长的轨迹，信念和疼痛
读水泥下禁锢的生命，默默无闻
影子始终是一种表象
流水从远方来，又去往远处
读几十万人，扯出皱巴巴的行李
把自己塞进工厂和出租屋
从激情澎湃，对酒当歌
到长歌当哭，心如止水
光阴往前延伸，太多的情绪被收容
身体也是皱巴巴的
这是时代的巧合
恰好我来了这里
你叫虎门。第一次以你为题写诗
也想到故乡，它叫八洞
那个镇没有辉煌的历史和高楼
只有亲人，和更亲的人
《我的端午节从黄昏开始》
我看一会儿网络
诗人们把死了的屈原按在文字里
诗人们聚会，喝酒，裸着上身读诗
诗人们合影，观音像在他们头顶
那些遥远的事，热情而合理
我看一会儿西边的太阳
一些从公园回来的人
汗渍里挤出树木和蓝天的养分
另一些人从海边回来
手机里炮声隆隆，鸦片的烟雾
包围了清朝的林则徐和海岸
还有一些人，走完久违的街道
满载着衣物和粮食
他们的笑脸，热情而合理
我看一会儿自己的祝福
把它们给那些下班途中匆忙的身影
给农田里八点钟收工的父母
给村道上玩耍的儿子
我无限接近你们对生活的爱
热情而合理
《路灯》
它觉得阳光退场的姿势
不甚优美
它出场前的黄昏
人们仍在急行
也不够真诚
它任何时候点亮自己
远处的灯火都更辉煌一些
一些人把自己隐藏得更深
影子缩短了又被拉长
我知道它累了
这一场喧嚣之后
它也会偶尔打个盹
只是不敢沉睡
《等待一首诗》
有时候从早上开始等
闹钟响起，窗外突然拥挤起来
洗漱的水流声像时钟的吟唱
而后我走在路上
向阳光和灰尘问好
向楼房和马路交待我的来意
并把汽笛和匆忙的脚步声
一并带进工厂大门
把躯体租借给薪资的时间里
思想都不是自由的
工卡的背面藏着诗的语言
窗外有更高的楼。蓝天，灰蒙蒙
来不及述说
又把躯体租借给这座城市
在小店外的凳子上
在超市松散的人流和高高的货架间
在夜市嘈杂的音箱和几个圈子旁
在宵夜档老板日渐熟练的流程前
偶尔走神，随时准备返回现场
当我歇下来
在深夜打量时间散落的光点
楼房内外的人各安天命
一些句子蠢蠢欲动
有时候是一首诗，有时候一片空无
《服装厂工人》
这些平淡如水的日子
只有针线，剪刀和锥子
衣车不知疲倦地运转
布片随时间流淌
一针一线的距离
丈量着岁月
扎出人生的曲线
风雨不改
一张木凳上的背影
制造出高贵和华丽
却掩藏了自己
《打工二十年
——与工厂老师傅的对谈》
那年出走的青春没有留下佐证
蛇皮袋，绿皮车，暂住证，收容所
时代的一些印迹淡去了
城市扩张到理想之外
有农民晋升为老板，趾高气扬
有风光的老板破了产，卷款潜逃
有人仗凶恶挑战规则，有人恃猫论放低底线
人们在不同的情节里随意暴毙
用不可思议的手法自杀、救赎
在最有安全感的地点突然消失
一切以金钱衡量，生命如草芥
风化了誓言和壮士的决心
学会忍耐的中国农民工，被囚禁在城市里
失去《劳动法》和社保的保护
在周末和节假日加班
在日光灯下数着不可预知的晚年
《工地》
高楼在阳光下拔节
汗水在阳光下蒸发
钢筋冷漠地刺向天空
沉默的脚手架，记录着
速度和力量的冲击
每一根钢管，像一座纪念碑
斑驳的伤痕，压垮了无数名字
我不敢直视你们的眼睛
在一顶顶脆弱的安全帽下
触摸过异乡的双手
被城市的细致肌肤
无情地弹回
《立交桥》
水泥翅膀上滑行着人民
水泥桥墩下蜷缩着人民
人民带着优越感做一枚棋子
人民疼痛地做着一粒沙子
在巨大的人造结构里
我卑微的活着
只是把头颅低得更低
一直低到泥土里
《仰望》
仰望高楼的我酸了脖子
仰望霓虹的我花了眼睛
仰望一座山
树长在蓝天白云里
飞机和飞鸟掠过，降落
仰望一根烟囱
它孤零零的冒出白烟
将尘世的苦乐拔高，送走
我停在原地
把酸了的脖子扶正
把花了的眼睛擦亮
然后，写了几行诗——
它不会跟我一起走
《城》
将我们困住的
不是那些墙和高楼
它们同我们一样，有的在阳光下
有的在阴影里
将我们抛弃的
也不是脚下曾经的水田
远点那个鱼塘，再远点那个坟场
它们都消失了
我们老了
从笔直的马路出城
石头在故乡的山坡上风化
地里还能长出庄稼
《火车》
再弯一点
弯进半山腰的日子里
添两排铁轮
载上千年不变的山村
望穿一个山头
隧道通畅，又一个山头
梦，指向不明
远方，走走停停
不能把吆喝带走
不能把忧伤留下
一截光阴的旅程
只是路过，何需悲鸣
《工厂记（组诗）》
◎ 打卡机
它沉默的时候也是一面旗帜
比厂门口的五星红旗
更庄严，更显眼
把时间的精华交付给它
以秒计算的光阴，一年又一年
有些人终其一生
不能被释放
◎ 车间
我左边的兄弟
在用剪刀剪短青春
我右边的姐妹
在用锥子修改青春
我前面的孩子
在乏力中拉拽青春
我后面的老汉
在刺痛中追赶青春
◎ 饮水间
茶垢和烟渍有同样的历史
开水和江水源自同一个母亲
烟雾消散后
时间的灰尘把嘴唇和笑脸掩盖
几段往事静默相依
它的主人，不知去向
◎ 饭堂
我们总是在讨论地沟油
廉价大米、蔬菜和猪肉
我们总是在讨论分菜的勺子
师傅们的手习惯性倾斜
滑掉一些渴望和营养
我们在讨论中
听到食物倒进饥饿的胃
或潲水桶的声音
◎ 楼顶
它已经远离大地的温度
把自己交给天空、阳光和月夜
把陈旧的日子拿上去晒晒
逐一点亮，阴暗里霉变的记忆
把闷热的心情拿上去凉凉
即使黑夜，也要找出几颗星星
◎ 铁架床
光亮从窗的缝隙挤进来
我的呼吸沉浮于黑夜的摇晃
这些兄弟的理想在沉睡、翻滚
他们刚争论了国家兴旺、美国、中东和朝鲜
他们疲倦的鼾声又争论了一番
悠长的，短促的，几声梦语后
安静地等待明天的太阳
《一张离别的火车票》
这张车票从城里来
拐过几弯村路
歇息在日渐消沉的春天
它看到一些粮食即将起程
花生已经去壳
腊肉是那几块卖相最好的
香肠挂在迎风的屋顶——
要不要再带一些自家榨的油
要不要再带一些自家磨的粉
它向每一寸渴望致敬
看别离在一扇坦诚的门前
在田间地头，在省道扬起的尘埃里
弹出时间的碎末
一句注意身体，那么随意
而它的切肤之痛
是被一把熟练的钳子咬上一个缺口
向这个时代致敬
《独酌》
放下烟杆
老茧里的庄稼和粮食
在月光下盛开
在星星的刻度里
满溢的小酒杯
孤零零的
明日的晨露定会知道
这一两杯时光
终究，要敬给土地
《在故乡》
一些生疏的脚步向近处集结
低飞的鸟吐出乡音
行李箱和灰尘都是新鲜的
我们向这片土地交出所有
包括普通话和理想
敞开家门吃肉，喝酒
早睡，晚起。在岔路口
与熟悉和陌生的名字偶遇
在山坡上
与旧坟和新坟偶遇
然后在某一刻，对着
老屋那棵尚在人世的仙人球
与当初的自己偶遇
《我喜欢这个中午》
我喜欢这个中午
在相同的路段相遇
阳光清洗着我的左脸
阳光抚摸着你的右脸
你把出租屋钥匙递过来
几句嘱咐行色匆匆
在我掌心
又划下一道刻痕
《回家的渴望》
那些守在电话前的人
那些拿着手机的人
那些盯着电脑的人
那些在售票窗口拥挤的人
他们都有同一个表情
他们互相问询，交流，打气
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的脚印往外走
把年的尾巴越踩越细
《灯》
灯在身后熄灭
下楼，挤出一扇铁门
灯在前方等我
灯在路旁细数着行人的影子
灯在高楼模糊了星月
灯在十字路口让思念隔岸相望
灯在车头把水泥路闪出几个趔趄
灯在小店超市，灯在宵夜摊大排档
照亮浅的低语和放肆的笑——
灯在一个暂时叫家的格子里
驱散黑暗。我看到远处的村庄
已熄灭最后一句唠叨，夜寂静下来
我的心里无比空明
《 唤醒一只被遗忘的背包 》
又是一年
我没有带你看看城市的风景
楼长高了，天空窄了，旧路获得新生
工业区的四季一闪而过
每一个流水线的组件隐藏了悲喜
阳光和月光，依旧匆匆
你安静地在床底等待
从我熟睡的梦里，装一些鼾声
疲倦在空气中毫无保留
时光起落，欢笑会惊起尘埃
而你是干净的，像我的理想
——春天出行的车票也是干净的
冬天
候鸟抖落几缕岁月的痕迹
我必须唤醒你，在楼顶升一面旗
城在脚下为我们的旅程作证
等我把故事讲完，夜空会布满星辰
让我带你回家
《漂泊》
从一个村，走进一座城
把汗水种在水泥地上
扎稳步子，弯下腰
仍像一株沉甸甸的粮食
以月份为周期
收割的手，无需一把镰刀
省略掉喜悦
一张凭条支付过去
一张凭条购买未来
而故乡已成为远方
薄薄的车票，叠成一道风景
窗外是冬天
丰收了，回家
歉收了，回家
《致桑言》
什么时候
换到个好点的工地
不停电
手机有信号
带一把锋利的刀来
把我这些腐朽的分行
该削的削
该砍的砍
而我像个旁观者
看着我的文字奋力抵抗
喘息，受伤
——它们倨傲挺立
我真想和你一道
把它们全部击倒
《重逢》
离家时的承诺被忽略了
几千里的山河被忽略了
扎手的胡须被忽略了
有异味的衣衫被忽略了
扑面的凉风被忽略了
鞋面的泥水被忽略了
甚至
思念也被忽略了
只预备了一声呼唤
在胸口捂到最热
给那个在村口站成雕像的人
《中秋快乐》
一个打电话的女孩
在楼梯上坐了半个小时
她的头越来越低
解释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她的第二个电话
是站起来打的
折返的楼道越来越短
愤怒的高音也越来越短
她的第三个电话
用的是四川方言
她安静的站在阳台边
她说，中秋快乐
《稻草不能成灰》
父亲说
大队里开会了
高音喇叭天天喊
今年的稻草
不能烧在田里做肥料
也不能烧在任何别的地方
队头儿说了
烧稻草会污染环境
造成烟雾天气
甚至
会影响到天上的飞机
《七夕》
借旅程的养分和温度
把蜜糖融进平淡的时光
每一天把热情重温一遍
不用等待一群承载理想的鸟
借一份恒久的感动
在不同的节点用玫瑰筑桥
让誓言在记忆里对撞
写成一生的守望
今夜，衡量两个星座的距离
给自己的故事预设一个结局
《问》
你问：爸爸，妈妈呢
你问：妈妈，爸爸呢
你问火车是什么车
广东在哪里
你问打工能挣到好多钱钱
够不够买一架大飞机
你问过年还有多久
什么时候回来看你
……
两岁九个月，在你的天空里
是该向往一个伟大的父亲
还是迫降一个无奈的母亲
《秤砣》
瓜农邓正加的秤砣
凌晨五时十一分出门
睡眠不足，精力旺盛
如果没有遇上城管
秤盘里的每一个西瓜
就是中国梦的一块基石
邓正加也会继续
锄地，浇水，施肥，采摘
但秤砣砸向了他的脑袋
他倒下的时候
秤砣攥着凶手的名字
秤砣是实诚的
它沉默，但不会说谎
《我把诗歌写给自己》
曾经为信念质朴的呐喊过
把憧憬，倾诉，诅咒 当作诗歌
曾经为虚荣卑微的仰望过
把发表，关注，掌声 当作追求
我的文字不能代表你们，我的民工兄弟姐妹
代表我们的是厂牌，工卡，暂住证
以及一个不断扩大的数字
到现在，它是冰冷的两点六亿
我的民工兄弟姐妹
不会因为一首诗歌去战斗
也不会因为一首诗歌而放弃
或者，根本不需要一首诗
我把诗歌写给自己
也许就在明天，不会再有诗意
《母亲》
母亲，我遗失了的美好记忆
您一定珍藏着。某一夜啼哭
枕着奶香入睡，我没有羞涩
母亲，我抛在身后的村庄和日子
您一定守护着。听过许多陌生的城市
熟悉了距离，始终没能抵达远方
母亲，我留在视线以外的孩子
您一定呵护着。他调皮，任性，霸道
间或逗您喜爱，伴您任岁月染白头发
母亲啊，我要怎么接近您
候鸟没到回归的季节。您在夕阳下等我
空空的天际线，刺痛了我的眼睛
《战》
一些名字被铭刻，更多的名字被遗忘
殉国者没有出席盛宴
欢庆属于王，属于一些没有听过炮声的人
纪念碑，向不同的方向投下暗影
英雄的母亲从暗影里走出来
她说，王、将军、士兵，都是母亲的孩子
她说，敌人也是母亲的孩子
在另一端，敌人的母亲也在墓碑前
她的孩子也成为了英雄
《深夜走在工业区大道》
我感受到一些沉重的呼吸
在灯火辉煌的夜
为了老板的钱包和荣耀
为了一张车票，或是一份像样的礼物
把黑夜战斗成黎明
我触摸到一些挣扎的彷徨
走过灯箱林立的街道，如同走过田野
一季新绿，一季枯黄
放开农具的双手依然布满老茧
有人对酒当歌，有人独自饮泣
我听到一些无力的呐喊
这些时代的弃子
没有《劳动法》，没有社保
把简单的行李寄存在回家的路口
目光停在半掩的厂门
看红旗高高飘扬
《这一年，我的四季（组诗）》
◎春
终于集齐了快乐，在欢笑中
父母找回了儿子，孩子认识了父亲
烈酒里漂来田园的清香
对视的眼神暖了心事
招工牌摆满荧屏，以新闻之名
主持人在吆喝：缺人，涨工资了
瞬间，泥土的气息塞满行囊
打工者如潮水般从乡村退去
父亲目送汽车远去，母亲在村口张望
直到被列车抛弃的脚步停稳
直到到平安的电话打回家
转身就是一年
◎ 夏
在流水线的海洋里，轴承打磨着青春
在深夜加班，在双休日加班，在节假日加班…
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吟唱
生命的阳光依托日光灯照亮
缺乏睡眠的日子，每一天的行程
热气腾腾，滚烫的汗滴
从高档小区和名牌空调上空掠过
砸进工厂宿舍和廉价出租屋
带着杀气，砸醒摇摇晃晃的梦
在失眠中沉思，命运
像悬在机械上的一粒油珠
附和着， 沉闷掩盖了光明
当我们试图呐喊
机器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
◎ 秋
母亲割完稻子，汗渍已被风干
高举的镰刀正好补圆了月亮
那一份辛劳已养不活岁月
那一轮圆月已照不亮佳节
在回家的渴望中，想象生出翅膀：
孩子们的嬉戏惊醒大地
母亲的白发迎上残阳
父亲的背弯了，步履蹒跚
老牛拖不动沉重的犁
我把工资寄回家，没有寄上月饼
这个秋天有些萧索
老人们悄然离去，孩子们轰然长大
那些来不及知晓的事情，发生了
记忆，浅淡而深刻
◎ 冬
在南方，短裤丝袜不能温暖冬天
垃圾箱的留守孩子，桥下的病重民工
年迈的独居老人，所剩无几的工资卡
细节被遗忘。歌舞升平
只剩下一些值得炫耀的数字
忽略了白天和夜晚，排队
在窗口和电话里，等待一张车票
如同等待决心把我抛弃的情人
她高贵，慵懒，冷漠
我热情似火
而那些挤不上加班车的异乡人
以奉献的名义，被塑造成楷模
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热情
虚假被包装成礼物，笑脸画在格子里
异乡！有些人永远不懂
《日子》
我已经不再失眠了
工业区隔离了城市的华丽
在流水线上耕耘，我还是个农民
每个清晨开始，每个深夜结束
搂抱着小小的幸福
铁架床翻滚出声响
故乡的小河静静流淌
我已经不能诉说乡愁
掠过自由的飞鸟，想象有一片树林
看到快乐的孩子，向往山村也有童话
相逢清闲的老人，奢望犁铧翻耕出幸福的晚年
每一张幸福的全家福背后
鬓角花白的父母，嗷嗷待哺的幼子
拷问着得失
我已经不敢规划回归
故乡被城市包围。长势茂盛的庄稼
担负不起昂贵的人生
那头辛勤的老牛骨瘦如柴
被城市化的变革遗忘
躺在记忆的山坡，晾晒着干枯的日子
多像未来的自己
《遗忘》
沉默的这些年，有没有人替我们呐喊
有没有人，走进工业区，车间，食堂
去目击，感知，记述
一个汗流浃背的上午
一顿饥肠辘辘的午餐
一段即将失去的甜蜜爱情
一种遥远的刻骨铭心的思念
一份心酸，一份从容，一份宁静
有没有一个温柔的夜
去倾听迷茫的孩子，成长
绝望的声音，他
拒绝在人海中理解孤独
青春，似花般凋零
痛苦在狂欢后嵌入灵魂
我们这个群落，庞大但无力
优雅或残酷，寂静或抗争
阻隔在这个特定的空间
诉说和倾听让记忆重叠，然后遗忘
被遗忘的，还有自己
年少无助，年老无依
《孩子，我没有忘记
——写给儿子两周岁生日》
孩子，我没有忘记
那个春天
天格外蓝，花开得特别艳
我呵护你的母亲，你母亲呵护你
你静静地生长
每时每刻满怀希望，惴惴不安而兴奋
孩子，我没有忘记
那年初冬
当油菜叶绿满田野，倾听到你的召唤
那天，我们用忙碌掩饰了焦虑
默默向祖先和神灵祷告……
那夜，在你安静的睡眠中
我捧起父亲的责任，坚毅如铁
孩子，我没有忘记
那个烈日炙烤着大地的日子
长途列车让人疲惫
你伏在母亲的背上，注视着周围堵满人群
我把手伸给你，你拒绝了我
我看见，你雪亮的眼神曾有过犹豫
孩子，我没有忘记
又一个冬天的午后
你从屋内跑到我面前，郑重地看着我
叫了一声：爸爸。然后欢快地跑开
你稚气的笑容比窗外的雪花还要纯洁
我突然被感动
孩子，我没有忘记
这一年春暖花开的季节
我们又面对别离
留下你独自面对春秋和冬夏
温暖一个日渐苍老需要维续的家庭
这一程，车轮辗碎了梦
空留一夜夜思念
孩子，我没有忘记
今天是你的生日
当你欢笑，当你哭泣，我看不到
你在电话里叫我，和我说话
稚气的童音，滔滔不绝
我无法向你解释别离是为了更好相聚
就像你无法向我诉说为什么欢笑哭泣
生日快乐
这永恒温暖的歌谣将为你唱响
伴你一路成长
《自白》
我有一双勤劳的手
暗隐着茧子和皱纹
细细修饰青春和爱
朝夕相处的拥有
都害怕只是瞬间
我有一对不知疲倦的脚
跨越了几千里，不敢停留
在夜的最深处
害怕下一个夜晚更加黑暗
我的眼神曾经倨傲
棱角分明的脸庞带着冷漠
不时有轻蔑的笑
告别时不会回头
思念时没有眼泪
但那只是曾经
我不再是个无畏的孩子
承载着一些人的幸福和光明
憧憬不可预见的未来
努力，小心翼翼
《在城里》
新买的皮鞋
赤裸着脚踝
挤压的脚趾，疼痛
裤腿有几弯深的皱褶
扎在腰间的衬衣
袖卷着，领有点黑
电梯，总等不到终点
商场的风很冷，服务员很热情
货架太高，出口太少
一个人的影子比想象中简单
眼睛
追着城市流浪的风
高跟鞋上修长的腿
是故乡月光下的梦
被城管和治安追着跑的
是我的老乡
被地痞和流氓敲诈的
也是我的老乡
【海岛，原名彭永华，四川绵阳人，80后农民工，诗歌爱好者，Q号：508315130】 |
发表于 2014-3-19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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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9 15: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