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斌的诗
县城病人(组诗)
1
黄昏把春天的小路打湿了
粗壮的树木静默
身后无人
我一个人走着,走着
忽然想停下来
想找个地方把我看到的景象
告诉给刚长出来的小草
嫩的草啊
它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它柔弱的样子
明显是要去参加一年的争夺大会
它顶着麦克风一样的硬壳
它像受到了谁的挑唆
从地下冒出来
站成讲话的姿势
和摇摆的姿态
我实在是看到它的诟病了
我于心不忍——
它长成五月的狰狞
九月的惨败
我停下来好几次
想和它说说话
可我还是忍住了
因为我看到满园的果树都开花了
白得要命啊
边缘的一棵果树上
稀落落的几朵花
是不是和我一样
看到了爆炸的花束
紧张得都生病了
一个病的不轻的人
又有什么手段
能把黄昏的雨点阻止
2011/3/11
2
我想离开县城,到省外的地方
像牧羊人离开村子
到达一个大点的草场
我和牧羊人有着相同的阴郁
岩石一样的阴郁
我是孤独的人
我在夜晚把用剩的银两
挂在高空,星星点点的银两
发着惨淡的光芒
它们足够我在大点的地方
朝着家乡的县城仰望
我是怯懦的人
在惨败的雪地上行走
枯寂的草丛顶着成团的雪粒
铁色的树木笼罩着夕光
几只野鸭
在河面上结伴游移
它们和我一样
怀着怯懦的心情
正在离开
栽满苹果树的地方
我离开县城已经很远了
在漳河边行走了一个下午
在铁色的树林里
走出很远
我是不是走错了
走到一个比县城还小的地方
这样一直走下去
是不是会把猎户星也要走光
2011/3/14
3
我看了一下笔记本的右下角
是3点11分
我没睡着的原因
是我睡不着
6月是不是很歹毒
这个时候
我听到了火车的轰隆声
还有长的汽笛
我还是在春天
麦苗返青的时候
在铁路边看到了空铁轨
我一直以为
县城里的火车离我很远
它总是那么短小
一列绿铁壳
在蠕动
今天夜里我听到了
很长的一列火车
发出哀鸣
麦子快熟了啊
它们在精致的装甲外
握紧了自己的锋芒
我生活了很久的县城
直到今天我才听到
畅快的列车声音
在黑夜撕裂了我的听觉
我在质问自己
为什么从北到南
从南到北的火车
只有今夜
才更像一列火车
2007/7/5
4
我要栽下一棵悬铃木
栽下一棵山楂树
可我能往哪里栽呢?
“一个人游手好闲,就有
一个人忍饥挨饿”
我闲下来的时候,就想到这句话
就想栽两棵树木——
站在树荫下的人,连蚂蚁都不如
做简单体力活的人
栽树的人
头顶着白花花太阳的人
从楼梯上消失到哪里去了
我一想到自己是爬楼梯的人
就觉得自己无耻
这些在县城里盘旋的琴键
被我用脚踩哑了
做简单体力活的人
我踩在楼梯上
踩着你们留下的一堆肋骨上
食无肉,居无竹的人
你们跪向山野
是不是有一群鸟雀飞出它的身体
鸟雀啄食的谷物
也被我煮烂
你们是不是也要放飞一群鸟雀
从自己的身体里放飞
一群躲在楼影里的鸟雀
让它们飞过我
栽下的悬铃木
和山楂树
2011/3/15
5
我要一味荆芥
我要一味柴胡
我要一味甘草
我要让植物立竿见影
让自己病倒
我要一味蛇胆
我要一味全蝎
我要一味蜈蚣
我要让动物释放毒液
让自己死于非命
我经常想到不同的死亡方式
经常想到不同的中药
病来如山倒啊
这些山是怎么进入我的身体里呢?
羊进入到我的身体里
石头进入到我的身体里
木头进入到我的身体里
碳进入到我的身体里
我想一想就忽然明白了
如山的沉疴
并不用为我抱愧啊
我离开山
怎么就没想到
我该死啊
2011/3/15
6
我为什么就看不见了——
夏天的槐树,它串起来的花束
飘零在沟里的渠水上
我看见挖掘机
伸到地下是满的
停在高处却是空的
沟边的槐树
被挖掘机一棵一棵挖掉了
像一只突然伸出来的手
挖净了树木的根
挖净了县城的一片静谧
我为什么就看不见了——
像傍晚的时候看不到田野的庄稼
我看到了农人走开
就像喝完酒的朋友走散
淹没在摊贩的桌凳之间
我看不见一瓣月亮
在房子上晃荡时
墙跟的漏水管发出挲挲的声音
我为什么在黑夜时看见了——
那么多窗户一下全亮了
那么多人挤进来
像我没来得及提上黑暗的裤子
就被所有的人全看见了
像一片蟋蟀
突然停止了弹唱
被轰隆隆的剪草机
一下把草全都剪成寸发那样低和短
我为什么就看不见——
静水深流的小城
我为什么一下就看见——
陌生的庞然大物
2011/6/13
王太文的诗
几块崖石
站上山巅,不能再走上高
几块崖石,举着我的碎步
身后是刚解脱的纷杂的大地
眼前:天门在风中咣当地开闭
这儿是人间的最寒
是人可能走到的最边沿
几块崖石第一次遇到难题
在想:把我放到哪儿
村庄之书
父亲的眼皮合住看了一半的
村庄之书
躺在五月的麦穗下面
我是他置放在大地上的蜡烛
继续照耀着五月的村庄
和麦穗
我微小而执著
在大风里
我的沉默是罩住烛焰的脆薄的玻璃
它并不减损我怀抱的光芒
看见旷野唯一的树
孤零的一株树,兀立旷野
世界宁静的中轴
大地绕着它匀速地旋转
戳入大地的长剑,露着翡翠的缨穗
扬起粗狂或细柔的风
让我知道:地下的剑刃保持着
锋利和光泽
它舒展鲜艳的花朵,是世界的花冠
它光秃在雪野,世界在思想
奔向自由的舞
欢乐的舞,忧伤的舞
四肢松散,又凝聚着一个节奏
一种力向四面八方投射
颈和腰活动到极限
肘和膝弯曲又疾速舒展
拉满的一张张弓发出锋利的响箭
一秒钟一个轻松的姿态
都在奔向自由
不欢不忧,是另一种禅意
一棵树的枝条的舞,扬着风
从内心向辽阔的空间,抒泻心情
忧伤的自由
欢乐的自由
一棵树舞着,抖落满身的黄叶
一棵树舞着,欣赏满身的绿叶
沿着铁路
这是天堂的梯子
我是乞讨的孩子,在路上
空空的白纸是空碗
笔是筷子,乞求圣餐
贴着大地的梯子
它靠着峭壁,直指云霞
一个十六七岁的乡姑,散发垢面
迎面走来
她已从天堂返回
塑料袋里装着,捡来的
零星的几只空啤酒瓶
她幸福的表情,让我想哭
梯子的想法靠着墙
梯子的一半高过墙,指向云朵
梯子靠着墙
梯子的想法靠着墙
我童年时的想法靠着梯子
这想法,墙早知道
我自个儿明白之前,它不会说出
云朵也沉默着,它知道
我的成长靠着这个想法
一个字引发了堵塞
后面的字不能顺畅地流动
笔尖无力谐调,歇在一边
一个未知的字
主宰了余剩的空白
一张纸页跪在桌面祈祷
它不能安静下来
后面的字挤撞着蹦跳起来
互相纷扰,拥成一团蜂雾
前边已着落的文字
像蛇的前半段身子
焦躁地向后弯曲,回顾
而肇事的那个字,静坐在高高的云中
它还没接到准确的邀请
下来镇住这场不算小的骚乱
它写着另一种语言
从商场被领回来,被摘掉笔帽
拇指和食指刚要用它写第一个文字时
被来访的敲门声打断
顺着手势随意的一掷
它滚到桌角一摞书的缝隙
由此,被遗忘了
由此,它写着另一种语言
写满了屋里的空气
开合的门窗又把它们带进
天地间的大气里
多年后,被发现时
它激情的墨液已经枯干
神秘的文字已布满星天
成亮的诗
回 去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和奶奶坐在马车上回家
回那个成姓的小山村去
那里有我的根,祖宗的坟
那里有野花、柿子树
土黄狗、肆虐的北风
以及低吟的歌谣
那里有说不上名的青山
说不上名的绿水
有洁净的月亮、星星、太阳
和说不上年岁的老屋
在那里,我将安静
安静地坐下来喝一壶茶
向青禾黄豆、五谷杂粮倾诉心事
和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谈谈今年的收成
和红腮帮的妇女聊聊家常琐事
尽管我现在还在离你一百公里外的城
但我总有一天要回去
把我的骨头埋在熟悉的土里
让我的魂飘在村子的上空
成家山
成家山以前叫成家山
成家山今后还会叫成家山
成家山是我的家乡,我没有在那里出生
但并不能影响他是我的家乡
成家山的大部分人都姓成
成家山的大部分人都不能说上自己的祖先
从何而来
成家山从古至今没有出过什么名人
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
成家山在这个人口需要计划生育的年代
从十年前的三百六十七人锐减至一百二十三人
成家山的家字让我时常想起“老乡、小米、
三婶和花香”
和老宋喝酒的时候我说到我的家乡
他说听到这个名字就让人有种归属感
抽时间想去看看这个不错的地方
就像割庄稼似的
回老家去给亲人烧纸
许多人我已经不认识了
上山的时候
大伯指给我看沿路的坟头
告诉我这个是大队支书启盛的
那个是拉二胡财顺的
还有敢先、新竹、有旦……
一路走去
都是那些熟悉的人
他们现在更象邻居
大伯说村里的人
就像割庄稼似的
不知不觉就又割掉了一茬
池 塘
池塘藏在我的记忆里
我已不能再准确地描述出它的模样
只记得她给过我的快乐
都在迅速的逝去
昨夜,在梦中
雨后的池塘水草丰茂
闪着亮光
天空湛蓝明朗
偶尔有不知名的鸟飞过
落山的夕阳照着回家的牛羊
伸向远方
我望着她,她也望着我
静静地听风吹过山冈
片刻之后,池塘旁的那棵老杏树
叶子突然枯黄,枯枝洒落满地
池塘里的鱼正在一条一条死亡
雪
雪,是一些轻柔的事物
有短暂的一生
夜里醒来
雪光照在窗帘上
亮堂堂的
让我以为自己又睡过了头
拉开窗帘
我看到了一个盛大的场面
雪覆盖了一切
梦与现实同样宁静
二十多年前,我也降生在一个雪夜
奶奶连夜从乡下赶来
我却给了她一张熟睡的脸
四年前,当我拼命地赶回老家
也只看到奶奶一张熟睡的脸
花 开
花说开就开了
在去河南的火车上
我看到了车窗外的花开
粉红粉红的
像一群羞涩的少女
在风中微微抖动
花说开就开了
昨天的报纸报道了
老顶山迎春花盛开的场景
许多游人站在迎春花旁留影
刚刚春游回来的毛毛
也送给我一束野花
花说开就开了
迎春花开的时候清明就要到了
我在想
是去花店给故去的先人们订束鲜花的时候了
吴涛的诗
乡村记忆:童年的胶片
举着,朝向太阳费劲地瞅着
当然,我不知道这种在寒风的夜转动着就可看到电影的
叫:胶片
当然,我怎么也瞅不出昨夜电影中出现的画面
但就是那么痴迷
似乎用了整个山村童年的思考
当然,这也是在迷迷瞪瞪看过第一次电影后
第二天的举动
只记得,那天下午,村子就沸腾了
支着大锅,
香味弥漫着,
支书和有头脸的大人陪着放映员
大声地猜拳,响彻整个村子
发电机浓浓的油味使山村
有了莫名的感觉
我家院门外的大杨树间
年青们爬上爬下
婆娘叽叽喳喳指挥着来来回回小心地撑着那么洁白而神气的幕布
我,作为这块地界的小主人
和仅有的三两个小伙伴争抢着最佳地盘
……直到夜色深浓,鞭炮炸过
我突然被空中陌生的高大的说不出的好看的
女人惊呆
呆到又被一只突然扑过来的大老虎吓得哇哇哭着
六、七岁的我又猛然摸了土坷垃撞进娘的怀抱……
第二天,我蹭在放影箱边想瞅一瞅那只老虎,却灰心地捡了一节胶片
瞅着瞅着,竟成了三十年的梦
山村的阳光真灿烂啊!阳光下,耀眼得再无法清晰回望
乡村记忆:盲人说唱团
在傍晚
在炊烟升腾时
出现。手搭着肩排开,脚步沉重地
踏起一股尘烟,袅袅在村口。从村口的坡上
往下走,像倾泻……四个、五个,走得跟觅食的蚂蚁一样
艰难,但不涣散
黑色的衣物
幕布般笼罩了村庄的夜色,早了、浓了
……使村庄的场院不再空寂,豆油灯、电石灯摇摇曳曳照亮了
使我看到了他们昂起的脸、垂下的头、翕动的大嘴巴
侧耳的神情
看到了二胡,和上下翻滚的手,一顿一顿的鼓
看见了红红的眼窝……
幽深得,叫童年的我一再低下头
脚搓着黑夜的土地……
在清冽的风中
在村民拥挤的静静的叫好声中
“音乐”,首次以听不懂但比村民说话好听的形式进入乡村、进入我的心底
一丝丝、一缕缕,或该叫“伤感”的情绪也首次冲撞着心灵
懵懵懂懂地我感受了黑夜的降临时刻
乡村记忆:打麦场
已被岁月的流水冲刷出满目沟壑,皱纹一般
嶙嶙峋峋地,一层细密的白色的土石杂乱着
蒿草掩映了,侵吞了,有着永恒高度的麦秸垛带着神秘的故事
和童年的游戏,和空旷,金光闪闪在了梦里
梦,永远是孩童好奇的眼睛:像一个重大的节日……老老少少
涌在了打麦场,嬉闹,和阳光一样热烈
和拉麦车一样一浪一浪,和麦穗一样饱满
和扬场的队长、父辈们一样恣肆而有力
满场麦粒蹦跳出密密的金色的馨香……
童年的记忆就是麦场边草叶里蹦跳着的绿色的蚂蚱,一闪一闪
童年的梦想就是蹲伏在地头荆棘丛中的幼小的土黄色的兔子能跟我回家……
撞着母亲的怀抱,想哭闹
想知晓母亲们为何统一似的头顶手帕,此刻,不抱孩子而怀抱着麦秆
收割着麦穗
麦穗剥夺了我的母爱的怀抱啊——
打麦场上碌碡转着,碾出一片金黄
我的贫瘠的村庄聚集了整个夏天的阳光
打麦场坚硬、平坦、辽阔得那么迷茫
望着,望着,幼小的心灵只怕会跟着碌碡和微微的风旋进去
一下子丢失……
最终,我的哭闹被食堂一碗馨香的麦豆汤灌晕
幸福,在眼前宛如飘扬的麦穰皮懵懵懂懂但一直忽闪着金光悠悠远远……
乡村记忆:供销社
到供销社的路应该是大半天
偶尔的早上,谁要去,全村都会嚷嚷
像是送出征的英雄
骑车或步行,下午或傍晚,才富人一般地回来
恩赐似的高声叫着东家什么、西家什么地分发着捎来的物什
我觉得,供销社简直是一个货物场
也是一个过年的亲戚,需要穿戴整洁、洗了头脸去走
供销社就使生活有了滋味:粗盐、黑酱、红糖白糖……
供销社也给了温暖和颜色,一团棉花、一块块花布、粗布
缝制成被褥和蓝色、黑色的衣物
供销社的路途也该满是故事
走一趟,谁会让村子中午的饭碗一直举到后晌
说着,说着,嘻嘻哈哈
我也歪着脑袋蹲着,永也听不懂,只是又觉得
供销社多像一个梦境,远了又近了,近了 又远了
直到我开始上学的那年秋天
在城里工作的父亲驮着我迷迷瞪瞪往城里走
父亲给我讲着路边。我终于看到了供销社——
两间土房子
离村子并不遥远。一溜下坡过一个村子,再过一个水库大坝
整条路除了黄土就是枯黄的庄稼
迷迷瞪瞪地我被牵着走进去
我的个头还没柜台高,扒着,满眼花花绿绿地晕
一位穿着好看的售货员,倾着身子给我一块糖
我羞涩而小心地展开,填进嘴里
那种硬硬的甜,是钻心的,一直甜到三十年后……
乡村记忆: 水库
黄色的水汩汩地涌向脚边,从深深的沟峡溢上来
就要浸漫村庄,使我一再惊叫着想跑,又忍不住要看一看这翻滚着的鱼群
涉着水小心地,挪动脚步要逮一条鱼……(梦中,我是否还这样想
想水库的汹涌、辽阔的恐怖,想少年的哥哥跑着穿越沟沟梁梁
在油灯尖上弯曲着钢针,勾钓着我童年的费思
和对水库不尽的猜想。但在梦中,我却萌生要超越哥哥的想法
我觉得他勾引起了我对鱼儿的馋,击破他晃在我眼前鱼儿小如毛毛虫一般
的谎言。)我奋力地朝着一片壮硕扑下……沉溺着,扑腾着奋力逃生,我
是否喊叫出了“救命”……一身冷汗我醒了。傻傻地盯着屋顶,悄悄回味着梦境
想这个干枯的小山村,和大水的关系
想这一片可以长高的淹人的水可就是水库……
直到许久之后的一个夏天,去几里之外走亲戚
被大两岁的哥哥领着穿越一块一块玉米地,走进一个幽深潮湿的沟壑
我终于看见了玉米掩映着的黄黄的水面,听着天籁般的蛙鸣、鸟唱
看着水面上滑翔般跑动的水虫
陌生的凉气袭来,我搂住一株玉米蹲坐着不敢向前……
在怂恿下,我竟用杨树条、钢针、蚯蚓、鸡毛漂勾钓了一条肥美的鲫鱼!
我的心一直兴奋地跳着,在哥哥面前,在我家的院子,在山村
在那个夏天,在八十年代整个童年!
我想唱不会唱,涨红脸小声地说:“看”!我不在乎他们的怀疑,蹦蹦跳跳着说:“水库!”
……又过了多少时光,父亲带我进城里的途中,我看见了——
辽阔的水面,水面上柳叶一般的小船
父亲说:水库。说:有打不尽的鱼
我还悄悄地发现:我去过的经历,就是这水库的一个边角……
几年之后再回村,却看见水库已是一个巨大的土壑,种着油黑油黑的玉米
我顿觉在城里迈向九十年代的这些光阴,是一个丢失,是伤感
阳光下,玉米幽黑如梦,如幽深的水面粼粼的波光……
有鱼!下面肯定有鱼!我的手突然用力指着
回乡书:桥
“这也是桥吗?”
孩子指着荒草掩映的干水渠,歪着脑袋喃喃着
站在祖屋院外,看着寂寥和荒凉
我牵着他,一跨就迈过去。我想告诉他
这就是为老家、为村子排水的沟
这节用木棍、石块、土组成的使东、西路面恢复平坦的窄窄的一段
也叫“桥”
桥上运载了年年月月
迎接过一位又一位能叫全村高兴地吵闹的新娘
也将村里坚强的儿子送到城市,增加着城里的朴实和硬度
也早早地送走了我的父亲和我不愿提及名字的一位位可亲的乡亲
隐隐中他们的身影还在桥上,走着,赶着马车拉粪、收秋,采购了年货
说说笑笑着,可他们却在突然的一股土尘中一路向西、向西……
使乡村几十年单调而道不尽温馨的故事如梦,我的童年如梦
村子里人烟更稀少了……
蹲下来,我还想寻找一下童年水沟的记忆
孩子,你看见了吗?清明时节,枯草遮掩的桥面
点点新绿,绿得撩眼、扎心
是的,这怎会是城市的大桥呢?
但我竟发现了我童年的足印清晰得还没被遮蔽
回乡书:烟囱竖起来了
烟囱竖起来了,高高地矗立着
远远地看见
村庄直抵它的几分之几
机器也轰鸣着,地上
地下。寂寥的山村,田野
募地就出现一辆辆挂着
晋A、黑B、云E、川F牌照的
新新旧旧的小汽车,多像儿时记忆中突然出现的狼
带给我一丝惊诧
一辆辆拉了煤炭的巨型车辆,嚎叫着,轮子
碾压进了田地,使地头深深的沟壑蜕皮般翻卷着黑泥皮
回乡的土路不再那么纯净地褐黄
路边干枯的蒿草、荆棘不再那么质朴地褐黄
初冬秸秆站立的田野不再那么大度地褐黄
都黑头花脸地,多像走向村口的提了污黑安全帽的
外地人:安徽人、江苏人、四川人、河南人
那么多人蜂拥一样,在这冬日里
怎么就齐整地来到小得在地图上永也无法查找的我的故乡呢
他们的到来可给这几十人的村庄增添了人气!
闲置的院落、破败的窑洞都住满了人
操着外地口音的女人们三五一群抱着、拽着花花绿绿的孩子
在冬日的暖阳下说着、笑着,看着
我的出现
我也打问着,这愈坑洼的路、愈枯竭的水井,这屋舍坍塌而
门、窗竟身影一般、思想一般挺立着的小学校
和这开采出的煤炭、矗立的烟囱……
这居住已五代人的村落,会不会就要消逝呢
高耸的烟囱会不会载入史册就要成为了取代故乡的标记呢
只是了我祭祖偶尔停顿的地方……
迷迷蒙蒙中,一只、又一只喜鹊,喳喳着
在故乡的头顶
在我的路上
一会儿落下,一会儿纷飞
它黑色眼睛的黄瞳闪闪地耀着我
回乡书:小学校
坍塌啦。三十年后当我站在它跟前
坍塌得只剩下门、窗,挺立着,像一个人、一种思想
在冬日的阳光下,在风中,两间、三间
在这寥寥的村落,真像“大三巴”*
墙上红漆大字“好好学习”还没蚀去
檐下有一个蓬乱的鸟巢,一只蹦跳的鸟
在窗格里进进出出
我似乎也提着煤油灯在乌黑的大清早走进去了
大声地朗读b、p、m、f
叫叔叔的老师一会儿黑着脸批评三年级的
一会儿叫二年级的写,一会儿叫一年级的我们三个学生读……
教室的墙被煤油灯熏得黑黑的
窑洞的黑板弯弯的
粉笔沫飘荡着雾一样遮着眼
却馨香地刺着鼻……
三十年了,我又绕道走了过去,窑洞坍塌成了沟壑
弥漫着浓重的潮气,幽深得有些晕眩
校舍被平整成了菜地,一棵棵青翠的蔬菜在阳光的夏日那么齐整而充满生机
耀着眼。在微风中,蓬动着,多像跑动的雏鸟
关不住的小鸭子,奔向门口
真怕眼睛一下睁开,它们就飞出去,替我复述,或星星般点亮
乡村片段:谩骂
她又在谩骂着,谩骂的声音跑出她家窑屋
穿过了小科家,穿过长长的水沟、加工坊、小学堂
和两棵枣树、三棵杨树
就到了我家和我童年的耳朵
(直至三十年后的今天)
我就知道了童年两个伙伴之一的小汪正在家
听他娘极富韵味的山东腔又说不清所指的谩骂
这个十几户人家的自然村落
一天三次的谩骂声像炊烟显示着生机
否则,时节就会停顿下来
人口稀少的村子就会灰寂
这个贫困的家庭就会不存在
小汪的童年就会戛然而止
我犹疑的脚步也不会迈动……
当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拉住小汪的手
一个叫“幸福”的词会从她突然停顿的骂转而哑笑的表情
告诉我
并瞬间传给迷茫的小汪,童年的笑语弥漫开这个叫“闫家庄”的村子
过“实会”,想起老马
我驱车竟抵达了你的村庄
一个隐埋在太行山深处悬浮于峡谷的村庄
当矗立沟壑边缘的路标出现“实会”
我的心突地“咯噔”了一下,刹了车似的慢下来
但还是一闪而过
这多像我们的相识,1995年的时光
一身灰黑中山装,蓝色的灰旧的前进帽,走进来
这个办公室,60岁了,瘦高的个子挺立得还像屋外城市春光里的
松柏。你卸任了一乡村中学校长,寻职到此协助十八岁的我
你为什么这么执拗呢,不相信电脑只相信你的笔
不相信媒体的流行词只相信你的记忆
不相信印刷只相信你手下的毛笔字
那年,这所效益惊人的城市流行的职业学校开始飘荡
梦一般发着涩黄的宣传氛围
会标、标语、口号……我为什么这么执拗呢
阻止、批评、甚至说三道四,看你在我年少的面前无语、习惯地“吭吭”
眼睛眨着眨着……这一眨啊,时光竟过了二十年!
二十年了,我一直以为,你的村子叫“石灰”
——怎么有这样的村名呢?我还常常诧异
但这次误行,在太行山盘旋,在四月漫山翠绿,突然出现几株梧桐
那粉嘟嘟的那个红啊
让我感到意外
在美中,突然看到“实会”这个村名
我赶快昂头逡巡着,希望能看到一个高台之上的
执拗地哪怕拄着拐杖瞭望着大山与苍生的熟悉得成为好像的
身影
而眼中只有绿和蜗居的石头屋子
没有一个人影……
老马,我还是在遗忘里想象着你在村子在阳光的屋子的样子
但得来的一个村名的求证
时光啊,跑得几乎看不出忧伤,海市蜃楼的村庄般颤抖着暮春的景色的馨香
赵立宏的诗
抽烟人的打火机坏了
一个抽烟的人
正准备点烟
打火机坏了
他不得不放下
手中的工作
去找另一个抽烟的人
把叼在嘴上的烟点燃
或者是再去
买一个新的打火机
对于一个不抽烟的人
这样的事情
从来就不会发生
2005.3.23
等诗来找我
现在不喜欢
以前那样写诗
像扯蛋一样
牵出一大串词语
我喜欢等诗来找我
如同耶稣所说的
像仆人一样等待
主人回家
她会在任何时间
任何地点来找我
比如 今天早晨
我在厨房炒菜
翻动炒锅时
她就来了
有一次
她竟然在我
爱抚一对乳房时
来找过我
2010.5.2
我从未听到过闹铃响起
如果第二天有事情
睡觉前
我也会在手机上
设置闹钟
可我总是
先于闹钟醒来
然后就把闹铃删除
今天早晨
我又先于闹钟
二十多分钟醒来
想到自己从未
听到过闹铃响起
我决定静静地
躺在床上
等待悦耳的铃声
把我叫醒
2013.11.6
雪人
雪中
遇见一个行人
看样子他比我
在雪中走了更远的路
他的肩膀上
头发上
都是厚厚的积雪
甚至在眉毛上
也挂着刚刚飘落的雪花
一个雪人
遇见了另一个雪人
我们都没有和对方说话
只是用冰冷的眼神
打了个招呼
又各自消失在
一场大雪中
一架飞机正在降落
在通往机场的路上
车里有人
在讲一个
关于钓鱼的笑话
笑话讲完
大家如期而笑
此刻
天空中
有一架飞机
飞抵机场
巨大的轰鸣声
由远而近
严肃 绝对
如权力
应该让飞机
安全地降落
我们都沉默了下来
偶遇14行
在郑州
方特欢乐世界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我清晰地
记住了一张
女孩子的脸
无论在哪一个世界
如果我和她
能再一次相遇
我相信
我一眼就能认出她
然后
拉着她的手
轻轻地哭泣
空椅子
一个人
带着一把他自己
精心制作的椅子
来到海边
他把椅子
放在海边的礁石上
离去
这把空椅子
是个声明
如一个国家
外交部的新闻发言人
黑骏马的诗
为路所累
国道,省道,县乡道,乡村小道
跨境公路,高速公路,等级公路,次等级公路
宽敞的路,笔直的路,平坦的路,舒缓的路
碧波荡漾的路,山峦起伏的路
泥泞不堪的路,尘土飞扬的路
车辆拥挤的路,开膛破肚的路
雨水冲刷的路,冰雪覆盖的路,浓雾紧锁的路
躺在平原的路,缠在山间的路,挂在峭壁的路
通畅的路,拥堵的路,长梗阻的路
曲里拐弯的盘山公路,仅容一人通行的羊肠小路
明亮的路,阴暗的路,车匪路霸出没的路
大路,小路,长路,短路
微子镇的路,小辽河的路
路与路相通,路与路衔接
那么多的路,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
它们,多多少少与我的职业有关
每天行走在路上,日复一日,值勤巡逻
偶尔趁人不备写首诗,唱支歌,自我作乐
不小心累倒了,也要嘱咐儿子把我葬在路边
静观路面上那些风云变幻,世事沧桑
爱情一百
假如有一天你我老了
伤心地离开斑驳的码头
这一刻,我会准时回到
初恋的山岗,衰败的草房
山上没有了草,房子不见了窗
这就好,这就很好
一切又成当初的老样
草本来就是我们移植的
窗户由我们亲手安装
何足挂齿.在这里
我们不停劳作.栖息.下种.拔苗
偶尔趁休息间隙,谈清说爱
打发春秋,引渡冬夏
在繁忙的生命里
重复着同一件事情
儿女们长大后也小鸟一样
飞了.而我们收获的是
一百个爱情,爱情一百
一百个爱情也是唯一
我们真的老了,头发花白
牙齿脱落,神智慢慢接近一株植物
这是多么完美无缺
你挽着我,我搀着你
一步步走向我们
早已精心设计好的
新家
爱的箴言
我的这封信正待寄出
丹,来信了,告诉我
择一个佳日,前往教堂
和一位不似真爱的粗糙男人
举行婚礼仪式。反复强调
这是绝对的事实,千真万确
我的这封信,不半情书
搁浅在一个叫无言的港湾
爱情往往就是这样,同时爱风个女人
可以,但能够结婚的只有一个
我由不得点上烟
脱口而出:筱 我的爱
比以往更加动情地
狂呼筱的名字,一封信
洋洋洒洒 致筱
筱筱去年一样的口气叫我:哥
我一直等你,可惜,那个字
一个讨厌的男士先你说出无数
我原路折回,唱着迟到的恋歌
但是,这没什么。
真正的爱情往往都是
一错再错,一位
比丹 筱更真更纯的
女孩,在更深更远的爱里
刻骨铭心地 深恋着我
把姜皇小米扬出太行
羊神山的风 它那都管吹
不局限于成片的作物
也不拘谨于沟边的白杨
成群结对地摆在山上
看起来好像顺理成章
不懂信号 却始终保持礼让
一会在合室 东山停停
一会在玉庄 姜庄晃晃
它劲大 经常进行自我调整
在笔架山稍一提速
顺沟就窜上羊神山顶
一路欢笑 一路顺畅
调皮的风 乱惹事端
让那些害羞的谷物
一会儿淡绿 一会儿青黄
一不小心给结出了姜皇
成片的姜皇小米 成堆地长
迎风肃立 列队成行
一片比一片茂盛
一棵比一棵茁壮
好事情多是喊出来的
闲了,就多念叨几句吧
姜皇 姜皇
不经意中会整出些名堂
今夜,我要推心置腹
和它谈谈
不是羊神山的风使然
姜皇小米才如此醇香
我还要告诉乡亲们
用木锨扬谷糠时
要低些,低些,再低些,风大
小心把姜皇小米扬出太行
长治下雪了
这几天,长治下雪了
再不下我就得领儿子去东北看雪了
没下雪地方的朋友来长治看雪吧
这可是近年少有的大雪
下这么大的雪,看来老天真的是发狠了
老顶山,够高了吧,雪爬上去了
大峡谷,够深了吧,雪糊严实了
上党盆地,够大了吧,雪盛的满满
路被迫封了,车像喝醉了就东倒西歪
往河北方向的车在山底坡前喘着粗气
往河南方向的车在冯村坡畏畏缩缩
山东来的车在微子镇坡前累爬下了
领导去太原开会被堵半道,回不来了
会议精神只好靠手机进行传达
销售防滑链的供应商卖脱销了
路边店的饭菜质量开始出现偷工减料现象
有些人简直乐坏了,可有人扛不住了
到处是堵塞,到处是求援,到处是事故
该用的办法用尽了,该想的点子想绝了
手推背顶肩抗,一切束手无策
等吧,再等等吧,
等等地温稍稍上升,老天给个好脸
那些所谓的愁和苦都会烟消云散
收紧的心也会稍稍得以放松放松
冬走青草洼
现在,我该怎样用语言讲述
这样一个村庄
先前,有人告诉我
车过平顺石城,往右一拐
就是青草洼了
青草洼,一个不慎散落在
太行水乡附近的村庄
集体户口上填充的一百多号人
平时,只有五六十人在此
居住,劳作。看起来
它明显较以前消瘦了许多
青草洼,听起来似乎很诗意的名字
我四处环顾了一下
远山除了几片白白的积雪
看不到有一丝青青的地方
一根发绿的草
通往青草洼的路一律蜿蜒曲折
就这还是硬从石头山上挤出来的
青草洼的路,左边是石头墙
右边是石头沟。拐个弯后
右边是石头墙,左又边成了石头沟
上坡得用点劲儿,下坡却须多留神
星星点点的庄户人家
这家到那家的小路,是
石头铺的。一摞摞的台阶是
石头砌的。一块块狭长的地岸边是
石头垒的。一间间的土坯房是
石头搭的。房前的门墩石是
石头凿的。方圆几百里的山一律
石头堆的。愣头青一样张望
反正,在青草洼
石头多了,不怕浪费,也不稀罕
村边的水路直接石头垫底
说话的声音硬梆梆的,连红旗渠的水
都懒得叫唤,靠石头摩擦钢钢发响
我还听说了一句,在青草洼
地里的庄稼,长得石头一样硬朗
青草洼的爱情,也一样
石头碰石头般
实打实 茁壮
同学聚会
老同学了
二十多年不常见面
都提议,聚聚吧,再不聚
眼角鱼尾纹就要糊严
叙旧的话题,只字不提数理化
多是谁谁升官谁谁发财
谁谁已是第三次结婚
有的顺耳有的听着快要吐了
唯独落榜回村养猪的王松
靠在墙角快要睡了
许是腥味太重的缘故
像一堆陈年的臭狗屎
谁都不去问一声
意外
与往年有所不同的是
今年清明
我是坐农村公交回老家的
发生这一变化的前提
是有了通村水泥路的结果
通路剪彩的那天
我带头给村里捐了些钱物
车在盘山公路穿行的空挡
我看到一摞摞的梯田旁
桃花 杏花 梨花
争相恐后 怒出了笑脸
看来秋天果实已经丰收在望
在车上老乡还告诉我
刘毛孩家的二蛋
靠在石膏矿当炮工的差事
钱一年年殷实了
一向清高本分的韩二妞
守寡多年后有了低头的倾向
答应下嫁给憨货二蛋
这样一来
没有生育能力的憨二蛋
还要喜上加喜
会旁门左道地收获一个儿子
周晋凯的诗
深秋
树叶酝酿着飘零,
你酝酿着秋天的存贮和冬日的佳肴。
更替的季节
在你眼里只不过是匆忙的过往,
你没有幽怨也无意拒绝。
你爱三月萌发五月花开,
你爱七月流火八月硕果。
虽然大雁已南归,
虽然凉意已缠身,
深秋的萧条仅在救世的哲人心里,
你有精雕细刻的小情怀。
深秋就深秋,
凉意就凉意,
即将来临的寒冬也不过是你酿制的
一坛美酒的香醇。
2013、10、24
山坡之上
山坡之上,
成群的蝴蝶环绕着你的气息,
你的歌声
已经开成星星一般的小黄花。
我无缘领略
你飘过山坡时华丽的风采,
山坡之上,
我散淡的姿势,
却适合放牧洁白的羊群和我辽阔的遐思。
所以蓝天依然蔚蓝,
轻风依然轻柔;
所以,你有你
始终坚守的飘逸与神秘,
我有我
一生追求的清晰与幸福。
2013、11、10
修复
允许弯曲和坎坷,
也允许在陌生的河流上
搭建桥梁。
毕竟从这里到那里
时光已远;
毕竟在多年之间已有不可预计的侵蚀,
挖掘和填堵。
思念在心里,
也无所谓曲与直;
脚步在心里,
也无所谓远与近。
只是我茅草一般简朴的生活,
存储着森林一般的繁复;
只是我多年以来与人和睦相处,
现在要学会
与内心保持一致。
2013、9、26
说
不说尘世,
尘世从来就是风霜雨雪,
春华秋实;
不说我,
一个草木之人,
没有大慈,
悲不过是融入大海的一滴冷雨;
没有大爱,
喜不过是山林中的一声鸟鸣。
闪耀在众生之间人性的光芒,
延续着天高地远、四季更迭,
我不得不说;
隐藏在血缘之间神秘的链接,
让我坚持赏读
草叶上一粒闪亮的露珠,
黑暗中一缕拂面而过的暖风,
我不得不说。
2013、10、7
年轻的风
年轻的风不再诉说什么,
她们已定格、淡远,
成为一幅轻彩淡墨的写意画,
悬挂在了心里。
这不是时光无情,
剪去了丰富而生动的枝节,
实在是因为岁月有太多的留痕,
而记忆有限。
我不抱怨什么,
甚至要感谢造物主善意的安排。
曾经的欢愉,
留一点温暖就足够回味;
曾经的创伤,
留一点疤痕就足够抚摸;
当我渐渐老去,
过眼的风景简略为几笔勾画,
就足够安抚卑微的心灵。
2013、10、10
致
桃花伴着流水远去了,
你不是桃花更非流水。
你的道路弯曲但坚实,
还有两边看不够的风景。
虽然只是柴米油盐一般的杂草矮树,
不辽阔的原野和黄土沟壑,
但这已足够让你的生活丰满,
让你的情感得到淋漓尽致的绽放。
要说大海,
大海自然有大海的波澜壮阔,
要说高山,
高山自然有高山的奇绝与巍峨。
你行走在黄土高原,
你挤身在黄土高原上这一座小镇,
你有你的遥远,
你有尘世之人所有的小情怀。
你为开在路边的一朵小花柔了心肠,
你也为碰落草尖上一滴露珠
祈求安慰。
2013、10、25
张红兵的诗
手的哭泣
借着醉意,我给诗友们读一首叙利亚诗人尼扎尔卡巴尼的诗
悲伤是其次,主要是巧妙和有趣,既现实又浪漫
你看诗人,他要为儿子上一堂绘画课
他将小鸟画成了监狱,理由是,他忘记了小鸟的模样
他将麦秸画成了枪,理由是,这是个连麦秸都需要武装的时代
你看他想象有多丰富,他说,阿拉伯语诗是写字的手哭出的一滴眼泪
直到最后,他要用“身体沉重,泣不成声”代替画一个家园
这一回,泪水来自眼睛,但给我的感觉,诗人天真得像个孩子
然而再天真的孩子也要死去,十四年之后,连环的爆炸炸碎了我的梦
爆炸声来自诗人的家乡大马士革,距离遥远,但心有灵犀
我想,诗人如果活着,还会写一首诗,这时他的儿子也老了
他会写,阿拉伯语诗是写字的手哭出的一滴血
她不是我的母亲
她的年龄和我的母亲相仿但不是我的母亲
她的身形和我的母亲相仿但不是我的母亲
现在,我们虽然同乘一辆高级小轿车但她依旧不是我的母亲
她说她已游走了除美洲以外的大多数国家她就更加不是我的母亲
她说她来来去去经常坐飞机我就忽然想到了我坐汽车都要晕到半死的母亲
她说这车速太慢了我是不是也要随着她的愿望腾空而去把我的母亲抛弃
乌 鸦
妻子说乌鸦是败家子但我梦见了乌鸦
我分明面朝着一堵墙但我梦见了乌鸦
窗户在梦里洞开,让我看见了窗外的乌鸦
乌鸦站在一棵枯树上,枯树的颜色比乌鸦还要黑
我想不明白,隔着一堵厚厚的墙我为什么还要梦见乌鸦
到底是什么力量让我的梦穿透了那堵厚厚的墙
播种者
——兼题米勒油画《播种者》
袋子里的种子还有那么多
没有播种的土地还有那么多
更为关键的是太阳已经落山
这戏剧化的冲突
让一个并不会飞的农夫要试着飞起来
科学研究表明,人类要想飞
必须满足四个条件:
第一,下肢要足够小
第二,上肢要变为翅膀
第三,脚上只能有四趾
第四,嘴巴必须是尖的
这分明就是要变成一只鸟
农民的身后真的有一群鸟
但它们不是在播种,而是在归巢
昨天我在郊外看到农民在播种
它们慢腾腾的样子
连我一个过路的也替他们着急
完全不像画上画的那样
低 头
游泳教练嗓门大
好像他教学的唯一方法就是喊“低头”
他只是让泳池里他的学员低头
但是他的大嗓门让那些会游泳的人也听到了
甚至让坐在看台上旁观的我也听到了
游泳教练嗓门大
游泳教练的大嗓门仿佛是为全世界的耳朵所生
你看,一个只是陪孩子学游泳的人,他听着听着
居然也慢慢把头低了下来
末日之诗
我喜欢将米沃什诗歌朗诵的光盘装进汽车音响
边赶路边听他的《世界末日之歌》
像听一个神话。立体声浑厚
仿佛接收来自天外的声音
恕我迟钝,糊里糊涂活到了最后一日
许多人早已开始倒计时
许多人早就在在打造新的诺亚方舟
海伦凯勒说,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瞎子凯勒的梦比我幸福和奢华
我永远失去了做梦的机会
最后一日,神已一切就绪
我得闻鸡即起,甚至秉烛夜游,通宵达旦
看一夜星星,看小麻雀在门前的山楂树上追逐嬉戏
冬日里,无西红柿秧可供捆绑
整理一下菜园,留给下一个轮回的人们
周广学的诗
幽径与浓荫(组诗)
你宽阔的额头亮在高处
你宽阔的额头亮在高处
可是没有人洞悉我们婚姻的秘密
你思想的美髯一茬茬地生长
也不被人特别留意
唯有我享受着其中醇厚的甘甜
当然爱是一颗内核
可是它被风吹透雨淋湿怎么办
它长出可怕的牙齿怎么办
二十年的时间
我们不断地打磨它修葺它
我不能不称赞你是理性的典范
你以金属的刚韧纠正我的任性
又让自己的过失毅然回过头来
消融在敦厚的天性中
我们的房间
拖布清洁着地板
每当矛盾沉入寂静
我们总能从这日常的劳作中
听出朴素而曼妙的音乐
这样的情形越叠越厚了:
我擦干眼泪回到你的怀抱中
以至于幸福能够将细密的根须
牢牢地扎在里面
琴
这个世界有巨大的痛感
它落在我身上时
尽管经过了它翅膀的一再收敛
已经十分文气十分小心
仍然拨动了我的细丝弱弦
我的音乐其实就是我疼痛的颤栗
——杨柳林呼啸广阔的风声
打谷场射出尖锐的响箭——
这是疾病,也是对抗
低回处称之为愁怀缱绻
我生为零
我生为零
零即核心,或外延
零即万物——
它们太阳后太阴
它们东与西,南又北
透过万物,我看见了死亡
我看见死亡对一切的成长叹息:
零——
而零在大地之上虚怀若谷
并且激励万物
建筑如此精美
建筑如此精美
与艺术为伴
多彩多姿的屋宇
各式各样的雕花
我轻手轻脚地步入
小声地赞叹
显出了我的粗陋
我本是来自田园
连栏杆也是妩媚的
连走廊也华丽无比
哦,它们自缝隙间
漏掉了田园
田园啊田园
你那黑色的斑点
与土块为伍
与柴草为友
美女在深处
你并没有僵化成一个词
你并不是苍白的干瘪的
而词语,只是一种屏障
所幸乐于追问的人
打破屏障,进入深处
正因为他的渠道违背了流行
才为我们亮出耀眼的奥秘:
灵感 激情 想象
美女原来你是——
慈父
往往是中午时分,我正呆在宿舍
突然看见父亲推门进来
这是我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间的珍贵时光
父亲骑着他那辆老式的加重自行车
从农村的家到市里或县城
一趟一趟反反复复地看我
那时我们家发生的最大变化
就是我和妹妹弟弟们一个一个离开了家
父亲今天看这个明天望那个
自行车给了他苦和累也当了他的脚
而过去,自行车是他的手
将我们温暖地托举着
他在横梁上装上木制的儿童专座
还看好结结实实的后衣架
他带着我们看戏,走亲戚,参加各种考试
……当我的青春在城市里繁复
父亲一次次坐在我单人床的床沿上
他话不多,表情深沉凝重
并且坐不了太久
他还要到外面捎带办些其他事情
要尽量赶在天黑前返回家中
我那时很任性,如果正遇生活中有烦恼
就对着父亲发一顿牢骚
父亲默默地听着,有时和颜悦色安慰我
可是他走后更加牵挂我
因为不几日他的信件就跟着来了
陈小素的诗
徘徊之年
我愿意是窑庄上楸树林里的一棵
在那面向阳的坡地上
枝叶刚好够着云朵
粗糙的树皮上刻满虚妄的美学
让那两只鸟还在枝桠上安家
唱摇篮曲
让它灰色的羽毛 和草结的庐舍
在风中轻轻摇晃
……
仿佛我们就要在时间里停顿
命运也要像原初一样
在谬误里停下来
那一年
你在窑庄上徘徊 来寻觅我的童年
俯下来的温润吻一样遍及窑庄的
每一根草木
而家园颓败 一个人的前世
和温暖过我们的爱情一样 已成浮萍
一如行将破碎的生活
只有一棵树尚记得漫长青春里的孤独
只有两只鸟还拥有卑微的理想
那个上午 当你的手抚过斑驳的树干
窑庄上细雨霏霏
清凉的水滴顺着我们的额头和眼眸
缓缓流下
不遇之诗
你所看到的窑庄已被蚕食殆尽
那些不被驯服的蛮荒
日日都像在索命
只有我们缓慢、柔软
再大的慈悲也抵挡不了它们的疯狂
那些深夜里降临的雨水
剥蚀灰色的屋顶、破损的墙壁
也剥蚀我们心脏的包膜
你所看到的窑庄已盛不下人世的温暖
傍晚时分 只有落日盛大 草木繁茂
野青茅头顶白冠 楸树花簌簌落下
自然里叛逆的一种也有着悲壮之美
而你未遇的人流离失所
她在红墙琉璃下藏身 却终日里心绪难平
梦想着有一天绝尘而去 在窑庄上结草为庐
在树皮上写诗 在泉水里沐浴
累了 就像一只蜥蜴 睡在门前的石头上……
—— 多少年了 我们妄想过的锦绣
就像一块补丁
在我们日益起伏的胸口上
旧邻
一段老墙的下面。风中的锋芒
先于时光让她成为雕塑
她的头上飞舞着雪线 脸上横着沟壑
在阳光下侧身 弯成虾状。
那曾经抱过我的手 缺口的牙齿
都已不能替她说出眼里的惊愕
而身后的老房子在风中微微颤栗
和她一样就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而我不停地重复着自己的姓和小名
声音恍惚 不值得信任……
篱上花
先是篱笆 一道春天里的屏障
比我更懂得坚守和拒绝
让篱内的香总不同于篱外的
然后才是这些善于攀援的植物
它们把呼吸给了天空 把锋芒给了果实
把爱给了一只蜂的雄针
蔓延过夏天
再把火焰般的热烈给了我
这一点都不同于伺弄它们的这个女人
季节更迭 把孤寂给了夜半
把余生给了弯曲 和俯仰之间
那巨大的反差
当风吹起 它们蝶一般的轻盈
越过她弓起的脊背
让窑庄从繁华到废墟都美得不可名状
落日西沉
落日西沉。 余辉染红了
大半个天空和平原……
慢下来!风中穿越的手指
被殖民的身体
生活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盘散沙
我梦想的不过是一座沙砌的城堡
时间正剥去它们肉体的光辉
成为铁 成为一块生锈的金属
我深谙从生到死的匆忙
却还不够觉醒这麻木和腐蚀
我先是热衷于未知
然后在熟知中隐退
我热爱过的草木和吟唱
像一封旧情书 被我遗弃
现在又将把我唤醒
慢下来!一行雁正自北向南
划过云端的啾鸣宛如惜别
一头牛长声地“哞——哞——”着
在无边的原野上 仰头看过雁群
低头又把眸子朝向我
目光平和而深邃 它年老的皮毛
因为沐浴着余辉而变得年轻……
慢下来!爱已让我所剩无多
那柔软的部分徘徊在诗歌的边缘
在这个黄昏 被两个极致的动词击中
愕然 久久地停顿
秋临的诗
桔梗
在绝望的秋天遇见你 看来是必须的
你站在树底下,凉凉的阳光和风正穿过稀疏的枝叶
满地光影晃来晃去
你是其中一动不动的部分。也不是
因为这个。那是个必须的角度
你看见我微微晃动着身体
正在努力
把自己合二为一
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那天的夕阳
也是必须的。安静而柔和的光线里
我借用你的耳朵听到自己陌生的话语
“花朵是花朵的部分,根是根的问题
在一和二之间,紫色所能改变的
只是深和浅。我不能深陷一端
而把另一端空空翘起”
也……不全是因为这些
在这之前,我有无法解释的一瞥
那是一种茫然和另一种茫然
毫无准备然而又十分必要的
一次撞击
芦苇
被风吹散的苇絮,是我握不住的
碎。清脆而冰凉的声响
整个冬天在这声响中战栗着
往事也如苇絮,是记忆躲闪不及的
爆炸。它里面的黑火药
有着我陌生而惊异的发酵
要忍住这持续的脆响
这纷纷散落的碎片
它们依然洁白,是化不开的雪
因为不忍伤害
终究陨于苍茫
枫
全部的水珠要一夜成霜
要极致的寒冷
在我的命里冶炼出爱的银饰
这样,我才会有一颗勇敢的心只身赴约
像一个朝圣者
无边无际地走,走在爱你的路上
亲爱,我是你风尘仆仆的秋天
你就是我一尘不染的红妆
要如何燃烧才能提炼出血液里的黄金
要如何精湛的技艺
才能在黄金最柔软的部分镂刻蝴蝶
仅一夜之间,一百万只蝴蝶扑向你的枝头
纤足翩翩,羽衣霓裳
亲爱,你是我傲岸而火热的红枫
我就是你无边无际的静场
风信子
欲言又止。每一次试图说出的话
都被自身的蓝吸住
这相当于 一个人把整瓶的酒
分置于大大小小的酒杯
又一次次把酒倒回酒瓶
芬芳弥散的春天
清晨 久违的风
忽然撞响门扉,撞响
缀满身体的蓝铃铛
我想说这久违的声响
零零碎碎的慌乱
正面碰响反面,里面碰响外面
我想说,只有风才能碰响风信子
只有你魔术师的手指才能碰响她蓝色的消音器
酒碰响玻璃,红碰响蓝
仙履兰
接受馈赠的人,因为心灵的默契
而亮起手中的灯笼
在空中,只有她看清那里有一小段旋转的阶梯
上面是群星照耀的花园
下面是深邃的人间,弥漫着灯火、炊烟
无尽的悲欢与歌哭
只有你看见她赤足行走
穿过重重的门和塔,越过子夜的钟楼
像一个盲人,摇摆着通过一条悬索
她就要踏上那条阶梯
就要推开一扇极致的窄门
她是摆渡者,将在两岸往返
交换瓷器、黄金、语言
交换农艺、冶炼与纺织技术
因为默契,只有你看清她在黑暗中的行走
赤足,摇摆,悬停。现在,
作为一种心安理得的抵达,在空中
等量取走属于她的空
雪绒花
在文字的岩石间踉跄,我执意
想在这首诗里和你相见。
因为,你存在,一直都在
有时专为我吹来一阵爽冽的风
有时在夜空,为我打开世上最高的天窗。
这一切与雪有关,与岩石的隆起有关
与雪覆盖岩石之后的新景象有关
荒凉就此诞生。雪,纷纷飘落
低处的消融,高处的滑落
在更高的地方,雪才能抱紧雪
才能像新生的皮肤
长在岩石上。
在雪峰,你戴着世上最小的王冠
为涌至脚下的岩石和雪主持加持仪式
穿越不可描述的荒凉
我用你的名字,探测内心的雪山
不可救药的隆起和沉降
张佳惠的诗
失语时代的抒情
之162 秋深了
秋深了
我们缩进更深的壳里
浓雾和阴霾正在逼近
我觉得冷 但没有言语
窗外 落叶簌簌起舞
瞬间已是满地缤纷
我旁观这场集体自杀
听不到哪怕一声叹息
圣洁的都已走了
卑怯的留了下来
大家一起靠假唱过活
有的 要依靠吸毒止痛
2013.11.2
之168 颂辞
这才是我的祖国
这本该是我的祖国
这只能是我的祖国
这便是我的祖国
没有黑白 只有混沌
没有透明 只有朦胧
没有蓝天 只有乌云
没有晴空 只有梦境
人们拥挤在黑暗中
彳亍 彷徨 徘徊 迷茫
没有方向 没有信任
彼此躲闪 又本能靠近
传说中那尊古老的神
就像这无处不在的雾霾
正引领着这悲哀的羊群
一步步
向一个未知的地方迈进
据说那里悬挂着一个
名叫祖国的梦
2013.12.23
之170 公知
你必须承认
他最初的呐喊
一定发自内心
就像他最后的屈服
也发自内心一样
而每一个灵魂都携带了
欲望和恐惧
它们就像身体里的刺
让你疼痛
却无法拔出
因此 请不要说洁净
我们不配亵渎
这神圣的词汇
在我们身上
只有罪恶 和更罪恶
只有软弱 和更软弱
我们只能无限接近神
而我们本身不是神
这便是限 是业障
是罪 也是神对人的成全
所以 原谅我
爱上了真理以外的东西
比如金钱 女人和酒
可是这些
和你们有什么差别吗
可曼德拉说:
“不要变成你所反对的人”
歌词里说:
“爱情不是你想卖
想买就能卖”
可又是谁授予你们
绑架我的权力
如果这顶荆棘花冠象征荣耀
为何你们从不佩戴
也许每一条路 都是不归路
而你们需要的
便是一个够酷的脸谱
以对抗一尊不倒的泥塑
2013.12.29
之171 王的恩惠
我必先使他体验困厄
再为他挤出丁点吃食
我必先使他习惯绑缚
再为他松开一根绳索
我必先使他慑于恐惧
再在他面前擦干血迹
我必先使他囿于黑暗
再为他打开囚室的门
此刻
一个叫布莱希特的人
正在用一则故事告诉人们:
如果鲨鱼是人类
它也将建立自己的文明
因为
高兴的小鱼
比沮丧的好吃
2013.12.31
之174 这些年
当你历经构陷 栽赃 碾压与叛变
阅尽人间各色脸谱与变脸游戏
你又怎么会真的在乎
又一个被妖魔化的脸谱
那不过是另一个
被人涂了几笔油彩的你
一场大火
以它妖娆的姿态启示你:
一切爱恨
终成枯骨
更深重的灾难只是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你必须隐忍所有
像那些早已习惯缄默的
羊群 一步步
丈量你与一座屠场的长度
2014.1.6
之175 这个时代的诗人们
有的主动 有的被迫
他们弯腰 屈膝 看颜色
小心翼翼地兜售
大张旗鼓地叫卖着
产自流水线上的
成批量的垃圾 迷药
自慰器 精神鸦片
只为换来口粮 奶粉
水电费 房租 和尿布
而那些真正用心血锻打的
灵魂的黄金被束之高阁
不但羞于示人
还要小心提防着
万莫成为这个时代的罪证
也有少数人视之为荣耀
而更多的则惧于痛和冷
还有被隔绝的孤独
因此我们只能甘愿被石化
如同一具僵尸
或早已死去的文字
没了灵魂 也就没了牵挂
据说有人把这 叫做洒脱
2014.2.28
◎青春期
桃花飘零 扬花吐蕊
人间四月 处处是芳菲和汹涌
她蹲在春天的墙角下哭
她的体内蓄着湖泊 蓄着一条江
但还没有女性的温情
还不懂得那将不断沉沦的深渊
就要在她的身体上耸起高高的忧愁
和不眠的甜蜜 与绝望
她还不知道就将与无误的生活决裂
在不断滋生的邪念里
向着这懵懂的人世
生长、敞开一个女人的内景
将如一只硕大的容器 接纳和消融
命运给予的羞辱、恩惠、与原罪
她还不知道这只是初始
而更大的碎裂将像一生那样漫长
那个早晨 她只是任由这不安之水
流经过耻骨逃出体外
羞怯 而惊恐地哭 ———
大到风雨骤 小到细无声
流年
那一年 秋雨敲窗
在一间土胚房子里 她和他
偎着一只炉子取暖
他看着她的眼睛和唇角 说:
“下雨了……”
“下雨了……”
她撕扯着一条从豆角上撕下的筋蔓
第二年 风送飞雪
她的口袋里揣着一封迟来的书信
雨滴凝成的冰粒
被风干的青春
在纸上 都是昨日黄花
惟有诀别找不到地址
十年后 铁轨上的一列慢车
他和她在人群里
他们用十年的时间只间隔了一米
在拥挤推送的波浪里
他看着她的眼
一丝迷茫的灰 曾经轻盈的羞涩
浸润在被生活放大的瞳孔
她看着他的中年 臃肿 凌乱
和飞逝的时光一样潦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