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荷语 于 2014-5-3 23:13 编辑
我的父亲(散文诗组章)
文/荷语
◎那半个馍
那半个馍,是父亲的祖母给的。
他一口没吃,就抬手扔过了墙头,带着他的倔强。
他说:那年,他九岁。他饿了,他要吃整个的馍。
他弟不嫌弃,立马跑到墙外,捡回来,就着灰土吃了。
半个馍,诠释了亲哥俩不同的个性。而性格决定命运。
1947年,父亲逃离他的地主家庭,跑到部队成了一名革命军人。那年他十七岁。
1949年,父亲随百万雄师过大江。渡江战役,成就了他一辈子的军人的豪迈。
他弟,大半辈子是泥瓦匠,干百家活,吃百家饭。
◎父亲的蝇头小楷
每逢山村有红白俗事,都来请父亲写字。
他就伏在案头,端端正正地写。一手清秀的蝇头小楷,美丽如蝶。
一封封文书与家书,写满乡情、亲情与庄稼人的愿望和希冀。
◎父亲的牛皮箱
闲暇时,他便从柜子上取下那个棕色的笨重牛皮箱。柜子是母亲唯一的陪嫁。
那个木头柜子,和那个牛皮箱,一样的沉重,一样的古旧和沧桑。
他轻轻地翻阅着,几本枯荷色线装小册子,印证了他在福建军区空军某部收发电报,破译密电码的足迹。
一只旧牛皮箱,满载着他光辉的战斗生涯,陪他横渡长江,目睹了国民党军队一溃千里。
我接过他的牛皮箱,走过四年大学生涯,跋涉在人生的四季。
◎父亲的对联
每逢过年,义务为乡亲们写对联成了父亲的必修课。
我是他乖巧的小女儿,自然是他听话的“镇纸”。
他俯在大方桌上,手握毛笔,饱蘸墨汁,乐滋滋地书写,像个魔术师。
我爬到椅子上,小心地拽着大红纸联,小手和小脸都涂上了幸福的色彩。
墨汁香香,在他的笔端流淌,那红红的纸联,映得他满面红光。
他每写完一幅,我就从椅子上滑下来,拿去晾干。
室内的地上,床上,物件上,满屋子红彤彤的对联,散发出满屋子墨香,仿佛在流淌。
小小的我,站在由对联构成的河流里,瞅啊瞅,念啊念,望啊望。
◎那一块银元
那一块银元的故事,写满穷人对剥削阶级的控诉。
那是父亲为大队编写的话剧,是十里八乡“忆苦思甜”的必演剧目。
时代的剧目一次次上演,历史的重锤一次次出击,波及无数次心痕累累。
一个曾经任性的大少爷,后来逐渐成长为一个革命军人,让我们这些做子女的也读不懂他的心灵磨砺。
◎父亲是个教书匠
解放了,父亲转业到地方。后来,他取得了中师学历,走上了三尺讲台。
他骑着他那辆笨重的大金鹿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他黑色的皮革包。
风风雨雨三十余载,车胎破了又补,包系子断了母亲给他缝了又缝。
无数次走过燕崖乡南安乐完小,走过悦庄中学,走过家访的艰辛,走过一个又一个小山庄……
一道道车辄,漫卷着多少泥泞。这一切感动了沿途的树木花草,也感动了大山和小溪。
一个破旧的皮革包,常常勾出我的馋虫来,可我翻遍他的包总也找寻不到一点儿好吃的。
望着我的馋相,父亲也总是干咳几声,尴尬地笑一笑。
他的包里,盛着他的教案与学生的作业本,盛着学生和家长的希冀,也盛着女儿的梦。
一辆大金鹿自行车,应急借用给大半个村子的乡亲们。他的大金鹿的使命,如此神圣而庄严。
车轮向前,转动的不仅是他宽厚待人的品质,还有他教书育人的心迹。
他喜欢和孩子在一起,喜欢和麦子和高粱站在一起,和大山站在一起。
他收获了“桃李满天下”的荣耀,也收获了光荣离休的老干部待遇。
所有这一切,独却挽不住他驻留人间的脚步。
◎父亲的洋泾浜英语
父亲生前,说得一口流利的洋泾浜英语。
神奇的外来文字,从他口中飞出来,从他皮箱里那些泛黄的小册子里飞出来,招惹了我的好奇心。
顺着这些神奇的字母音符,我走进了外国文学;毕业后,接过他的教鞭,我也走上了三尺讲台教英语。
◎父亲的蘑菇
高考恢复后,他的子女终于有权利参加了高考。
他的小女儿考取了山东师大外文系,他的小儿子考取了山大中文系。
为了供养年迈的爷爷和一个七口之家,供养我和弟弟求学深造,一个月仅仅九十元的工资,让他吃不消。
离休后,他毅然决然,和母亲一道养起了蘑菇。难以想象。他利用闲暇时间,竟学会了用棉籽皮培养菌种,在自家院子里养蘑菇。
我们是他的孩子,蘑菇也是他的孩子。父爱如山。 他用一朵朵鲜香的蘑菇,诠释了他的个性和智慧,宽厚和勤劳,担当和责任。
◎父亲的遗憾
父亲一辈子坚毅,却没有强过七十三岁的门槛。
生活中,人是需要坚强的,可在病魔面前,人又显得如此羸弱。
父亲走了,走的时候很疲惫,很憔悴。经历了半年多化疗的折磨,他已是骨瘦如柴,再也无力与胃癌抗争……
我们拼尽全力,也无法抵挡死神的魔手。生活的波折,缘于命运的魔杖。岁月的盘剥,如毒蛇,吐着令人费解的咒语,拽他去了天国。
◎父亲的笔
父亲走了,带着对子女的牵挂和眷恋。
父亲走了,留给我一方砚台,教我做人要端正大方。
留给我几本线装的小册子,每个小楷汉字都方方正正。
我把他的毛笔和钢笔,他的蝇头小楷,带着他的墨迹与墨香,一方砚台,几本泛黄的线装小册子,收藏进他留下的皮箱,收藏进我永恒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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