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痛中的当代诗人系列之一：面朝大海的男人—海子
文/无字碑
海子是一个符号，一个想起来就会让我心底狠狠地疼上一把，一个想起来就会让我心生遗憾、暗自庆幸的符号。心生遗憾，是因为他像花朵一般绽开在诗歌世界里的时候，我还未出生。他像一颗尘埃一样凋零在山海关冷冷的铁轨上，凋零在一阵又一阵寒风中时，我才学会说话不久。暗自庆幸，是因为海子如一颗耀眼的星辰，在短暂的二十五年里，将才华和热血肆意泼洒在一张又一张洁白的稿纸上。我有幸借着他的力量，随他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同时，又避免看到这样一个爱诗如命的男人，走向生活的穷途末路。
海子是一面旗帜，在烈烈风中开启了一个崭新的诗歌时代。论灵性，论天赋，他甚至远远不如同时代那个天真如孩童的诗人—顾城﹔论技巧，他并不见得就比北岛高明。可就是这样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却用他真挚的诗歌信仰，哺育了无数后来人，让他之后的诗人们，在他的诗句中找到站起来的力量。
我无意细细体察海子短暂而又绚烂的生命史，无意再次触摸生活给予他的全部疼痛的重量。时隔海子离世二十五周年，当我决定提笔将海子列入阵痛中的当代诗歌第一人时，我只是翻出海子那些被人不断褒奖不断贬低，却始终存在于当代诗歌史，后来人无法绕过的诗篇，读上一遍，再读一遍。“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记得第一次在语文课本中读到这首诗的时候，隐约觉得海子真是一个幸福浪漫的诗人，劈柴，喂马，关心蔬菜和粮食的价格，多么温馨而真切的画面。再次读来，才更觉得悲从中来，他甚至毕生都没能找寻到那处房子，那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海子，这个渴望面朝大海的男人，将诗歌作为自己毕生的信仰和追求，也将诗歌作为他精神世界最后的归宿。找寻是一个充满苦痛和泪水的过程，更是一个不被外人理解的苦行僧式的求证过程。诗歌是什么？在一些人眼里，诗歌是名誉富贵；在一些人眼里诗歌是身披轻纱的绝色女子，可供亵玩。但诗歌对于海子来说，却是一个可以任他肆意飞翔的湛蓝天空，生活中细微的苦痛算什么？名利算什么？通通都是一文不名的尘埃，只有不断向内探求那些个慌乱却真实的自己，才是王道！
海子的一生是失败的一生，北大的求学经历，步入社会之后的工作经历，都没能体现出他所追求的诗歌价值。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海子是个悲剧， 是对当代诗歌史第一次明目张胆的讽刺。
生前，海子和他的诗歌贫困潦倒，正处在社会思潮转型时期的国人，没有精力去关注这样一位近乎偏执的鲜为人知的诗歌创作者。海子是孤独的，骨子里愆生出的凉意，始终如影随形缠绕着他，并不断通过他那些朴实真切的诗句露出端倪。“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夜色笼罩∕姐姐, 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德令哈......今夜∕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抒情。∕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草原。∕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如果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还能让人从中感觉到一丝暖色调画面，那么这首《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则是纯粹的贴近海子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最本真的诗写。草原是苍茫无边的，夜色中的草原更显苍茫空旷。当海子站在夜色笼罩之下的德令哈，回想起自己失败的彻彻底底地现实生活，进而与周围夜色无边无际的广阔做出对比，他的内心是疼痛的。这种疼是皮肤紧贴着骨头，并嘶嘶作响的疼痛；是沦陷于孤独的精神世界无法寻觅到知音的绝望之痛。诗歌看似写给姐姐，其实是借姐姐这个媒介，诗人在夜色中完成与自己的一场对话。我能想象到海子两手空空站在草原上的姿势，能想象草原上冷冷的风，冷冷的星光。我甚至能想象到那些对海子来说显得陌生的草和石头，它们静静躺在海子脚下，不言不语，听着海子声竭力嘶的呐喊。诗句欺骗不了善良者的双眼，海子为自己苦心营造起一个可供后人瞻仰膜拜的精神世界，却无法被当世所理解。海子内心的苦闷可想而知，当他一遍遍徘徊在冰冷的钢轨之上时，他的想法应该不会过于复杂。我无数次在心底回放那个悲情的场景，无数次试图通过海子留世的文字走进他情愿紧闭不开的内心世界。和其他人一样，我无法找到准确的答案，因为我无法成为当时的海子。但我能肯定的是，他一定渴望内心的平静，渴望诗歌可以像《圣经》一样给他慰藉。
死后，海子和他的诗歌褶褶生辉。那些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鲜花和赞美，那些貌似对海子细致入微的关怀，以各种各样的面孔轮番出现在世人眼前，出现在海子冷冷的坟墓前。出版诗集，举行纪念活动，后来人如痴如醉在海子诗句中汲取养分并不断去超越他的艺术成就。这看似热闹繁华的喜庆场面，其实早与海子无关，与海子干净的潮湿的诗句无关。海子的存在是一种诗歌精神的存在，是对生命状态与精神状态不断求索本真本善本美的一个过程。所有外在的形式惺惺作态，无一例外地显得多余，显得别扭，显得恶心。
当海子以著名诗人的身份出现在大众眼前时，海子苦心经营起的诗歌精神大厦就已轰然倒塌。我们可以找到任何理由任何借口去从海子的诗句中，吹毛求疵寻找贬低海子诗歌成就的理由。也可以堂而皇之从海子卧轨自杀与世决绝的极端选择中，找到唾弃他生活态度的十足证据。但我们谁也没有资格去质疑这个面朝大海的瘦弱男人，是否真的缺乏生得勇气！因为我们谁都没法重新进入海子短暂的二十五年光阴，将他承受的苦难，再承受一遍。既然如此，那我们又有什么勇气，去对着一个真正站立在诗歌世界中的诗人指手画脚？
海子同时代的，海子之后的，那些顶着各种名号招摇于世的诗人们。与海子相比，充其量只是一些打着诗歌幌子的伪诗歌爱好者，投机分子。我始终相信，一个骨子里不具备诗歌精神的诗人，是不配称自己为诗人的人。
这样一位先行者，是不需要去刻意祭奠的。心里有诗，海子时时刻刻都是存活在我们周围的。这样一位对诗歌心存敬畏之心的诗人，是无须为他正冠冕树碑文的，套用英国诗人济慈的一句诗来说：此地安息的人，他的名字写在水中。
时隔二十五年，当无字碑以后来者身份抵达海子时，心情是沉甸甸的。我无力做出评价，内心却总有一团燃烧着的火焰驱使我做出评价：海子的诗歌语言或许尚存缺陷，海子的最后选择或许不足以令后来人效仿。但他却是一个难得的好诗人，真诗人。是一个可以不顾一切去结交的好兄弟，好男人。是一个第一次将精神世界树立成立于孤独之上的丰碑的当代诗人。
海子，一个面朝大海的男人；一个我们不能忘却的孤独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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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5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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