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中国好诗榜”初选投票帖

中国好诗榜

2013“中国好诗榜”初选投票帖

     
投票说明：
    投票时间：
    6月3日—6月12日。
    投票办法：
    1.由网友、大众评委投票，每位网友、大众评委最多可投20首作品，跟帖投票即可。
    2.重复投票无效。
    3.投票结束后，得票前100名（首）作品，与终审评委推选作品一起进入复选。

投票建议：
    鉴于ABCD四个初选区（见本帖四个区作品跟帖）都有佳作，建议投票网友和大众评委抽空读完全部作品后慎重选择，尽量将四个区的好作品推举出来。

特别说明：
    1.凡推荐数量超过规定的，按取前原则汇总；
    2.重复推荐的，只取第一个推荐的；
    3.如有遗漏，请及时跟帖提出，以便弥补。

杨立

A1

只爱这一亩三分地

它不是我的，而我完完全全是它的
发肤、小毛病、口音、胃口，以及思想
这一亩三分地的我的母亲--
不是普罗旺斯，没有排山倒海的熏衣草
也没有雏菊、栀子、龙舌兰、郁金香

是的，我是狭隘的
不能不死心塌地地爱着--
仓粮盈余，酒杯芬芳，鱼蟹欢跃，人民安康
不能不心甘情愿地爱着--
我的兄弟姐妹、至爱亲朋
只有他们，才会让我疼、让我伤
我越走越沉，越远越没有方向
最终，也将是他们--
一句话、一个眼神儿、一个手势
就轻轻地把我安慰，把我宽谅




A2

一条大街

我家的窗外
有一条大街，一条
由南向北的大街
它是笔直的
一直都很笔直
是宽度和长度所允许的
那种笔直
同样笔直的
还有街两边
等距离排成一排的树
无论树冠如何晃动
树干都特别像
一根接一根的柱子
等到了深夜
月光就会于宽阔的街面上荡漾
吹拂着月光的风
和月光一样柔软
所有这一切
使这条大街
很像一条川流不息的大街
它和一条同样川流不息的河
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每次站在窗前
我都会反复看到
——大街上，那些
走在人群里的人
一会儿就把自己走没





A3

人


人站着
人躺着
人歪着
人靠着
人蹲着
人倒立着
人弯曲着
人拧巴着
人跪着
人坐着
人趴着
人跑着
人爬着
什么样的人都有




A4

手


这么多的手
拿锄头的
拿扫把的
拿公章的
拿方向盘的
拿螺丝刀的
拿手术刀的
拿匕首的
拿粉笔的
拿枪的
拿红包的
拿讨饭碗的
拿笔杆子的
拿大锣的
拿大勺的
拿大顶的
这么多的手
拿着的东西死死
不肯放下来
但最终还是
放了下来





A5

螃蟹


这多少影响了它行走的质量
一条腿细 一条腿粗
一条腿短 一条腿长
它被迫放下不想入库的刀枪
它静静地卧在道边
年轻夫妇铁质的摊床上
静静地梳理着杂乱无章的往事
为自己故事里的剧情一一分档
前半生它横刀夺爱横冲直撞
不能避免一次一次受伤
很高兴 它可以在自己的江山中
做着别人的王
后来 后来者在它后来的经验中
渐渐地成为主角
不顾一切地成长
自残 斗殴 打砸抢
弄碎了一地一地上好的月光
走不动了 它说
太迟了 它想
躺在一锅沸腾的水里
一点没错
分明是一条腿细 一条腿粗
一条腿短 一条腿长





A6

寻人启事


69岁 1.62米 160斤
穿红色花衣裳 黑色裤子
谁知道 她是谁的母亲
悬挂 张贴 一张彩色照片
是她留在汽车站牌上无比
准确的消息
9月 23日下午 201路
谁的母亲
不停地追赶这场不紧不慢的小雨
面容依旧慈祥
脚步依旧匆忙
下一个约会依旧引人遐想
遵守着秩序 妥协 直到
她走啊走啊
走到不能再走的时候
心甘情愿地缺席
谁看到了真相
谁就打个电话吧
联系人 母亲的所有儿女





A7

病友


张三　李四　王五和赵六
一个病房的病友
同病　偶尔相怜
张三醒来后哼小曲　微笑
有时大笑　甚至
左手举着吊瓶
右手拎着饭盒
腰上挂着尿袋　出院门
悄悄买回一瓶啤酒
李四的日子温馨　柔软
妻儿日夜陪在身边
连翻个身　都有至少两个人
帮忙
尿袋挂在床边　尿袋附近
是各种水果
王五忧郁
他每天都在
反复修改遗嘱
他的尿袋　挂了也白挂
尿袋里
没有尿　他知道自己
来日无多
至于赵六　可以忽略不计
他从不说话
蜷缩在最里面的一张病床上
即使痛
也不哼一声　护士说
赵六没有亲人
没有钱
没有药
没有针水
没有上级
没有同事
只有病　过不了几天
连病
也会离他而去





A8

山脚下的无名女人


车前子只是学名，人们习惯叫它车辘轱菜
它叶子宽厚，籽粒绵密，味微苦
长于缝隙与辙印中间。它性子忍隐
香气只沾染在马蹄上，或雨滴中
就像山脚下的女人，抬头看山，低头喝水
脸上有着黯淡的笑容

这贫贱的野菜带着灰尘，她坐在门槛上
用清水清洗，露出她的真容
再佐以香葱和豆腐
一家人的晚餐已准备停当。
她站在家门喊儿子回家吃饭
倦鸟儿和鸭鹅都回答了她

那女人衣衫干净，在炊烟和农事中
放下她的身段和欲望
家狗温情地伏在她的脚下
对着那个大碗喝酒，高声骂娘的男人
轻微的吠声。仿佛含了糖球的孩子
发出的呓语。她的儿子风一样跑回家
带来松针、气喘和牛粪的味道

3月桃花满枝，7月谷物扬花
10月猫狗追逐，1月大雪封门
她比所有的月份都饱满
在山之阴、水之阳
一棵诿瓜爬出了墙头
任凭自己开着谎花，结着化果

夜里，各种动物开始它们的私生活
树影在窗棂上暴动
云层里含着阵阵雷声
她从不懂得抱怨，没有诉求
她左边的男人，右边的孩子
与她构成生活的三角
她带着一张被世界拒绝的脸
低语、做梦、安眠，无声无息……




A9

雅安不流泪，不要眼泪


雨做的雅安，
一阵绞动肝肠的痉挛，
蜷缩在四月漫不经心的早晨。
太阳在天上也疼了，所有的光芒都是柔软的手指，
抚摸这里受伤的每一片惊悸。
雅安没有流泪，不要眼泪，
就像雅安的雨，能够迎面阴霾与尘土，
迎面灾难，把自己清洗得干干净净。
一位年近半百的母亲，目睹了
一块轰然倒下的预制板，
狠狠地咬住了儿子。
刚刚绽放的二十岁的青春，
也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他不能动弹，却能够呼喊，
他要母亲赶快离开还在垮塌的险境。
母亲冲上去，用了五十年生命的底气，
掀开那块石板，抱起了大小伙子。
母亲说，我都不相信，
这是我自己干的。
母亲，这就是我们的母亲。
一个简易的医疗站搭建了，
没有板凳，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
一个接一个需要急救处置的伤员、家属，
拉长了这个特殊的队列。
没有抱怨，没有哭号，没有抢挤，
一个儿子抱着他受伤的父亲，
经过简单处理的父亲，
依偎在儿子的怀里那么安静。
整整一小时，一个小时不改姿势，
他怕弄疼了受伤的父亲。
这个被父亲抱大的孩子，
抱着自己的父亲，塑成一座雕像。
刚穿上婚纱的电视台主持人，
还没来得及走进鲜花与婚礼，
来不及换下婚纱，突如其来的场景，
让她毅然离开彩车和新郎，
直奔自己的岗位，转换了角色。
一个特殊的新娘，
一个特殊的前线战士，
没有了应该有的灿烂的笑容，
却把雄壮的生命进行曲植入了这块土地。
幸福的婚纱把幸福与生的欲望，
牢牢地抓紧，然后挥洒出去，
此刻，我看见天地之间，
爱的潮绵延起伏，波澜壮阔。





A10

废墟上的祖国


楼倒了，桥垮了，公路塌陷……
受伤的祖国依然在废墟上站立
就像牧羊人，焦急地等候迷路的羊群
——“别怕，有我呢，我在这儿呢！”
她是遇难者的祖国，也是幸存者的祖国
不可能离开，顶风冒雨守望在原地
比塑像还要忠实，比纪念碑还要坚定
今夜，我写下“祖国”这两个字
比往日有着更为复杂的感情
只敢轻轻、轻轻地念出来，生怕
稍微一用劲，就碰着她的伤口
其实她的心，比伤口还要疼
在瓦砾遍地的灾区，轻轻喊了一声“祖国”
为了送去安慰，同时也为了使自己
不显得孤独：我就是祖国，祖国的一分子
祖国就是他，祖国就是你，祖国就是我……
“祖国，救我！”废墟里发出呼唤
“我来救你了，祖国！”





A11

和自己下棋


和自己下棋，我依然保持着
一副黑白分明的姿态
这时的黑与白，已被我的一些
变幻莫测的想法，颠来倒去
我常被自己设下的圈套算计
也曾欲擒故纵地伏击过另一个自己
无论黑白双方如何斗智斗勇
最终都跳不出，这张棋盘布下的
一个又一个陷阱
我曾试着以局外人的眼光，仔细观察
自己与自己进行的这一场残酷对弈
惊诧不已——这才是真正的棋逢对手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也没人能够将自己欺骗得更深
一次次地较量之后
我既是成功者，又是失败者
真的感觉太累了，双手握着两枚棋子
让自己去猜：哪一只手是黑，哪一只是白
而面对突围与包围对峙的残局
我终于有些，举棋不定




A12

证据


我挪开家具
要打扫潜伏在
角落里的灰尘
却意外地发现了
去年怀疑保姆偷走的
那块手表
它走时准确
满身灰尘
让我的法官生涯蒙羞
此刻它走动的声音
比当时那个保姆的沉默
更刺耳





A13

当我成为


当我成为靠着墙根
和村头的老榆树一起等待的人
当我成为把手抄在袖管里
看护自己的体温的人
当我被日子用旧
成为干瘪的牙膏皮
当我内心的炊烟升到脸颊
成为头白心空的芦苇
当我在冬天里晒着太阳
成为蹲在自己阴影里纳凉的人
我这个木屑一样的人
走过了你锯齿的一生





A14

洱海之夜


刘年说，今夜他是段誉，精通琴棋，没有心机
六脉神剑非常灵
随手一指，月亮就缺了一块
再指，就有星星落进谁的眼眸
又指，两只白鹭就横水而去。呵，而我
就是大理郡主木婉清
呵，段郎，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喝一杯酒的时候
我知道我在洱海
喝两杯酒的时候，我知道我在洱海
喝数杯酒的时候
我仍然知道我在洱海
南腔北调时，我想发信息告诉远方的人我见到了洱海
推杯换盏时，我率先像一小片洱海
在月下摇晃起来
我吐了。段郎，这不能怪我。今夜，酒是洱海的宗教
醉是必要的，醉倒也是必要的
从不醉到醉，从克制到放任，是一场变化
这是一场超现实的酒
为什么不能以醉的方式生活？醉枕江山，醉逍遥？
我想起了杨典的一句话：
我是大制度里旁逸斜出的人。是的
我不能太一本正经了，太端庄了，太高蹈了
我需要腾空体内的那些处心积虑的东西：以酒消灭酒
现在，我空空的身体有更多的用途，比如
我要用它来装免费的午餐：
洱海的风，洱海的花，洱海的月
也可用于醉生梦死，或者
只用来信奉南诏岛上一棵杜鹃花，或者一只蝴蝶的标本。今夜
我们是另一个朝代的人：大理王与忽必烈修好
朱元璋和忽必烈称兄道弟；今夜
右边苍山满目，左边涛声拍岸；今夜
我们偏安一方，胸无大志，把笔藏在抽屉里；今夜
活在洱海的人，无关经历，无关功利，无关土地和玉石；今夜
在篝火旁摇摆的是我们
在草地上放歌的是我们
在半空中施展轻功的是我们
和棕头鸥、斑嘴鸭、灰鹤、鸬鹚、红嘴鸥并肩的是我们
和涛声一起澎湃的，也是我们
呵，段郎，如你所说，今夜你是谁也不让的英雄，我权且是
娇柔婉转的木婉清。过了今夜，你又是谦卑的刘年，我也只是
浪迹天涯的颜梅玖。过了今夜，我们的空酒杯只能斟上幻想主义的酒





A15

热爱着的人


热爱着的人，从来不说热爱，
他像暗恋的少女保持着自己的秘密。
五月喂马，十月劈柴，
他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才拥自己的所爱入怀，或
—— 相对而坐。
热爱着的人，尊重自己的内心，
他认为热爱是自己的事情只与自己有关。
七月胼胝，九月褴褛，
手捧一小朵烛光，让自己
快乐地滴血，
不管世界看没看见。
热爱着的人，当然不怕别人知道，
他知道爱是一树桃花难免伸出墙外。
三月芬芳，五月蓊郁，
在很多人知道之外，
他更想让一只翠鸟或一条
透明的虫子知道……
热爱着的人，他用刻骨的爱，
使自己，一次次获得生命的丰盈，
并拥有了凡人的高贵。
他坚信，穷人的诗也是诗！
而上帝的废纸，也
依然只是—— 废纸。
这座世界，又晃荡了一下





A16

空白


河边孤零零的墓碑，被光阴磨去棱角
那些斑驳的字迹缩写了李翠花的一生
三岁，父亲死于痨病
五岁，母亲改嫁，一个卖布匹的远方男人
用他五彩斑斓的挑子挑走了母亲的心
八岁至十一岁，老镇孤儿院的天空
飘着她够不到的朵朵白云
她放上天去的梦，总被断垣上的麻雀吵醒
十三岁，她开始下田挣工分，半个劳动力
为五年后的一股红头绳挣足面子
进入洞房的前夜，那个白面知青不停咯血
就这样，命运让她守寡三年
村头的岔路口，孩子们开始叫她“扁担阿娘”
等到生下自己的孩子，她落下风瘫
那个爱她的代课老师，被捉进精神病医院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女儿凄厉的哭声
将她送走。她不瞑的双目，让送终的人们
惶恐不安。一张潦草的芦席裹紧了她和她
来不及说完的遗嘱，将她的中年安顿在
芦苇丛生的河边。从此， 陪伴她的
这绵绵不绝的河水，一年比一年浑浊、污秽
她的坟茔，也被芦苇围剿，这一生，她什么
也没留下，甚至连名字也被我用成化名
一生多么漫长，一生又是如此短暂





A17

拐弯


一条河
拐弯的时候
侧身看到了身后的自己
想再看见
要等下一次拐弯
几条鱼
替河流转过身去
返回不能返回的身世
那些顺流而下的鱼
从未想过看一次自己的尾巴





A18

停顿


一匹马，跑了多久，多远
才从疾风和闪电的比喻里跑了出来
终于，停了下来，身后的道路
也被动地停了下来
安静的身影，像疲惫，困顿
像时光的一块胎记，刚刚显露
——大地停止了起伏，为一匹马的停顿





A19

在制药厂


一个美好的上午，在疾病与死亡之间
谁制造了这安静？这安静静得就像是假的
这鸟鸣就像是临时浇铸的一粒粒
玻璃球：圆润，透明，却未被祝福过
在处理过的工业废水池里，几尾红色的鲤鱼游得如此欢快
它们为严峻的现实带来了一个黑色幽默的礼物
仿佛死亡已经被一笔勾销，仿佛一粒药丸
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而所谓的药方
就是用一种疾病医治另一种疾病
生产线上，蓝色的人像鱼一样在蒸汽里漂浮
在疾病与死亡之间，谁发明了
这药丸，这向灵魂提供安慰的镇静剂
洁白的云朵，神那里借来的手帕
一遍遍擦拭我们头顶的天空
一个被弄脏的天堂，仍然需要兑现一个从未签署的合同
而我们的肉体在秘密地腐烂，就像被胶囊包裹的
一部分现实，在我们的胃和肠道里融化
因为美学已让位给化学，生命已让位给生活质量
一枝孤独的毛笔，在这巨大的墓园里
为死去的词语寻找裹尸布






A20

七夕边上


一个人在海边，能干些什么？
散步、听海，抓起一把沙子抛向空中，
黑压压的海水涌起白色的波涛，
把失败的芒鞋一次次打捞。
我折身返回，欲拥抱光明，心却陷入黑暗。
熟悉的菲律宾乐队戛然而止，
那些从游泳池中抽出被裹尸布掩饰的身体，
现在正开始狂欢。
七夕边上，没有月，只有台风的消息。
半悬在空中的人在暴雨中降落，
仿佛捡回一次爱情，一次毫无意义的旅行。
不再空谈什么“改革时代的新力量”，
内心的草荒芜，漂在海上的船
失去灯塔、岛屿、港湾。
我无力从海棠湾泅回少年的大陆，
辉煌的暗角，软榻，一支接一支的烟，
燃烧至天明。火把椰子树烤干，
我把海看醒、看蓝、看白。
盛宴按照流程即将上演，
在巨大的红色背板上签上大名，
仿佛与自己无关。





A21

邂 逅


是八月间的事了，我在草原上
遇到了一棵我认识的小草
它遇到我时一脸哀痛，它向我讲述了
另一棵健壮的草，是怎样转眼就夭折了
“它是那么英俊，充满生气，然而……”
它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看见
它流下的眼泪比我们人类
稠多了

我想安慰它几句，但一个人
怎么能安慰一棵草呢



A22

巴掌大的爱


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所以
我总是想些微不足道的事，比如
一片雪花的来历，一枚落叶的去处，一只蚂蚁
针尖般的命运

就说我对你的爱吧，展开
巴掌大，握紧，心一样小，但风
一样能把它吹亮



A23

多么羞愧，我和你一再说起爱


在这个春天，我仍旧未能发芽
不如蹲在墙角的那一棵草，仿佛
我的心从没有动过似的

多么羞愧，在这个春天，我和你一再说起爱
说起爱的甜蜜和欢乐，说起
爱的温暖与浪漫……

至于那些痛苦、忧伤与无奈，我没说
你也就憋着，一直
没问



A24

羊皮鼓


让一只活生生的羊变成一张羊皮
这是一种不太难的手艺

但是，把一只羊的心跳，从一只羊身上
剔除出来，却并非易事

这就像剔除奔跑，而只留下奔跑的声音
剔除人生，而只留下人生的意义……

一次，即是无数次
一生，即是永生

命运的鼓槌，反复敲打着
像是某种暗示，又像是某种结果——

难道，生命仅仅是一具空空的壳
只能被疼痛敲响

越空，敲得越响
越响，越空

而敲多疼，那些走散的灵魂
才会回来



A25

母亲病了一辈子


母亲病了一辈子，一辈子，母亲
与病相依为命，仿佛
病，已成了她生活的支柱

刮风病，下雨病
不刮风不下雨还病的母亲，常常
把药当饭吃

酸的，甜的，苦的，辣的
稀的，稠的，软的，硬的
母亲已病成了一副良药——

坚强
大度
善良

病了一辈子的母亲啊，直到现在
仍病着，以至于有时候，我竟把病
当作了我的母亲



A26

一根白发


一根白发落在桌子上，像是一段
可有可无的时光，被人注意或者忽略
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根白发终于找到了自己
像命找到了命运
像人找到了人生

一根白发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一缕
累坏了的阳光，可以
安安静静地躺一躺了，然后

怯生生地说——
我用一生，终于把身体里的黑暗
走完了



A27

祈祷


其实，我已经没什么可祈祷的了，我只是想
在一棵树下静静地坐一坐，听一听
风吹过枝叶的声音

那是一条河努力向上流淌的声音，那些细小的
几乎看不见的溪水，在树顶
不动声色地汇成了一座大海

如果风再大一些，我就能听到
海浪一波波
来回地奔腾……

一片叶子，轻轻地落下来……
我的一颗心啊，它多么安宁，仿佛树下的
那一小片荫凉

——那大海的
寂静的
影子……



A28

陷在一首诗里


读狄金森，读她
造就的草原
我也
有白日梦，也张开了翅膀
也在寂静的夜晚
被深深的苜蓿埋到胸口
也一低头
就远离了人群



A29

尼亚加拉瀑布


当然它是身体外的
也是边境外的

当我试图赞美，我赞美的是五十米落差的水晶

它既不是美国，也不是加拿大的
如果我热爱，它就是祖国
如果我忧伤
它就是全部的泪水



A30

镜中记


仿佛镜子贪恋了一个人的美
而把她留在深处

仿佛香山与红叶
必须在一起。仿佛不能说

是云而不是雨
造就了海的波浪，表面的动荡

和深处的念想。是一去不返
桃花潭水深千尺



A31

大于一朵花，小于一个词


勿忘我，一束花里
埋住的脸
说喜欢么
那就爱，爱她
不萎于手
不萎于折断五月的手
如果有人在花瓶外哭泣
就有些花
在花瓶的里面叹息
花瓶里面没有水
就有些花，想念
却说不出话:勿忘我勿忘
我，就是这朵花……



A32

南北


这个时候的东西
不是东西

道路拐弯，我手中百合，复杂得要死
香味紧紧地，花瓶空了出来

这个时候，假象的敌人出现
有两朵花
一朵大，一朵小

它们开得晕，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自己开过了



A33

石榴正红


藏不下更多，石榴的心
第九百九十九颗是多余和孤独的

是需要安慰，是损坏的

它被借喻到中药中
频繁地，使用黄连，以此比照
甜蜜的感受



A34

在帕米尔高原看月亮


很早，我就抬起头来看了
很慢，你也圆了
很多时间，沉重时被推到崖边，如果有一刻是你的，它也会是我的
很多面孔，独爱你的清凛；爱你光芒中的深井，吻一次死一次

一如你的语言也是我的语言
所以你说到爱了爱了，我就触到刀锋甜而又软
你沉默
如果你沉默，我又能说出什么

在这海拔四千米之上，你烁烁临照，覆霜于梦里
而我居然感觉到温暖
感到
满目的空旷，不比一个国家更小
容我有无端的平静，耐得住风吹草寒
有白银的镜子
照了人间，又要看到天上



A35

暮晚   


农人们
围坐在地头。

酒是粗酒
碗是大碗。

南来的风吹动着
北坡的草。

炊烟
又细又长

仿佛有人一仰脖子
连酒带夕阳喝了个底子朝天。



A36

在右玉


西口古道。杀虎口。
历史的藤蔓还趴在老旧的城墙上。
我看见
苍头河在不远的地方
独自流淌。
几百年前——
粮油、皮毛、药材
经过右卫镇的黄昏与堡垒
经过挂着玉米
和辣椒的窑洞
经过右玉城，黯然北去。
2013年的秋天，我
在康熙大营
看见唱走西口的妹妹
红肚兜上绣着一朵牡丹。
花开无声
月亮从东边升起。



A37

寻找


沿着夜路
去寻找
一家客栈住宿。
先是经过
一条黑暗中的河流。六月的麦子
麦穗低垂。浪花轻响。后来
听见有一颗心
在天穹下面跳动。
有点像磨刀的声音
一直持续至进入一家槐树下的客栈。



A38

一只鸟飞过


一只鸟飞得很低
很低。
似乎能看见它
薄薄的翅膀
脆而弱的心。

要等月光
照得窗明、几净
照得风吹像音乐徐来。

一只鸟正在飞过。
它没有看我
我也没有看它。
但我知道，它在月光中
飞来，又飞远了。



A39

古镇，屋后的一排马桩


翻过第二道山梁，就看见
屋后栓马的地方陈旧的马桩，此刻
只拴着几缕春天的风声。
古镇的房屋
一家高过一家。
我像一个久别的游子
回到了家园。
但我深知，我只是一个
路过古镇的异乡人。
我像一匹跑倦了的中原之马
在一个马桩旁歇了一下。
春天的花
有的已经开了，远远地
望着我，像是一群好客的孩子。



A40

碛口，点燃一堆篝火


在碛口的河滩
我点燃了一堆篝火不是想用它取暖
和疗伤。
我的身体像一颗漂过水面的石子
惊飞两只夜宿河滩的小鸟。
我望着对岸，对岸
不知是否也有一双眼睛
这样望着我。
似乎是为了让她更加清晰地
看到我的面庞，我又一次拨亮了火光。






A41

太阳真好（长诗）


第一节

太阳出来让人暖和
太阳出来，让我们从近看到了远。

一直一直，我都没发现明亮
一直一直，我都比花岗石贫寒的背面还要愚钝。
匀称又有着恩德的这个冬天
我总是忍不住说太阳好
好像过去它并没有发光发热
好像在今天以前，所有的天空都是空着的。

杨桃和木瓜
悬在植物尽头那些黄熟了的果实们
木薯和土豆
稳稳地睡在泥土表层。
马粪和灰烬都笑了，气息一缕一缕
贫寒的人也得到了柔软如皮肤的金衣裳。
还有哭着的，光芒正要去掩住伤心的窟窿。

太阳真好
金属流出滴滴响声。
这世界正起身，晾晒一条多皱的皮毡
我们全是它身上越来越亮的绒毛。
六根羽翅来到鸟的背上，它终于学会了飞翔。
红颜色来到绿颜色上，树想到结种子。
疲倦的人都被安顿在木床。
我全都看得很清楚。

原来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我要把这最大的秘密
透露给母亲和儿子
可是，他们远在寒冷的北方。
不知道那儿的太阳是不是我说的这一个。

第二节

早晨，有人走出地铁站，有人升上矿井。
这些忽然亮起来的物件
在太阳的光明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照耀是母亲式的
永远的不声张。

从里到外，全是金的
但是，没有人敢挪动它，没人敢独占它
贪婪的门儿都没有。

下午，冬天就在街口颁发金像奖。
每一个出门的人都得到了
每一个都不觉得这是奖励。
满世界走动着小金人
满街排开了金店。
没钱的人就是有钱的人。

水是水晶，水晶是眼睛
眼睛是果冻，果冻是玛瑙
玛瑙是玻璃，玻璃是冰。
太阳把它们一件一件摆放得很稳妥
没有什么浮起来
没有谁落不下脚。

所以，才有这么亮，这么满，这么真实。
剪羊毛的人身后跟着一百件白毛衣
站到叶子落尽的橡树下。
全是我们应当得到的。

第三节

盲人用肮脏的双手抚摸今天的空气
他的手越摸越干净。
黄藤的椅子因为出汗而默默改变底色。
扶正了太阳送过来的护心镜
我停在晃眼的时间庭院中心。

很久很久，只剩下太阳
只有它独自一人还愿意对我们好。
一直不放弃
一直像峭壁抓紧了最后的荆刺草。

享受了这么好的太阳的人
一定犯过错误。
是错得太多
不容易一一回忆起来。

而错误更多更重的人还在钻井取火
他们在黑暗的核心里挖掘。
这些钻探队里的西西弗斯，不说他们了。

另有一个我，一直卡在阴影里。
像没发现过错一样
就在今天以前，我都没发现这世界上还存留着好
我不相信金子的成色始终没变。
我总在怀疑正确
而正确必然不知不觉。

脱掉厚重灰暗的冬装。
我知道，对待别人要像对待自己
虽然穿起了雪白衬衫的我做得不够
虽然时间不多了，我得把今后全部用来悔悟。
我要日夜预想，从今天以后我该对谁好
在这个冬天，人人有了光芒，有了内疚之心。

金器和尸体一起，越来越沉
而我已经把收割过后的颓败的玉米田全部走遍。
我正在让我两手空空
像阳光把一切收拾干净。
不用着急，没人能把整个冬天的太阳一下子卷走。
鸽子是自由，不能把自由私藏在屋顶。
巨人也只能享受一平方的光芒。
一切早都安顿好了。

向北的山脉都在思想
白雪的头顶完好如昨天。
越坚韧柔弱的越明亮
水漫过卵石，浅草滩照亮长明灯
这个下午，还有哪个人不满足。

第四节

年轻的那些时段
我从来没注意过树
当然也不注意太阳，那架高悬的照明工具
我是一个忙人，无数次横穿针叶茂密的寒冷地带。

现在，黄昏来了，就像我来了
呆在黄昏，就像呆在自己的身体里。
从来没这么松散
没这样漫漫无目标。

学堂终于敞开了四扇门
拿扫帚的人把最后一点光亮撩起来。
400年的榕树上骑了九个小学生
他们不知道400是多少
不知道一个人活不过一棵树。
向着高处追赶的九个孩子
树冠悬悬的像喝多了红糯米酒的老猕猴。

这个时候，太阳在松手
它在半沉的雾里卧下
太阳也要走了，那个不断调暗肤色的伟大动物。
诵经的按住了嘴，人隐进了寺庙。
软的力量，悲伤的力量
不出声，止不住流眼泪的力量
剥离干净的力量。
散落在地板上的纸一层一层看不清了。
今天以前被擦得惊人的干净。

光芒在褪掉，它从每一个人身上离开
随后，全都消失了
最好的眼睛也将看不见一切。
我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个冷酷终结者。

光完全入了剑鞘。
留下来的只是黑暗中的我们
是它燃烧成焦炭的马车一直一直把人送到了这一刻。

我将看着我死去，用夸父最后看见落日的眼神。
不去想光芒穿过我们身体以后的事情
只要能安顿得很深很暖和
那几乎是最深最暖的了，我终于翻到了谜底。

没有温度的球形台灯
照见滑落的印有凤凰的空袍子
最后是那五彩的缎子说话，它说，太阳真好。
2003冬―2004冬



A42

雪地上的小狐狸

         
雪地上的小狐狸，是花喜鹊口中的绝句
如果枪筒插上橄榄枝，硝烟就会散去
她看得我眯起了眼
我和她只有  一朵雪花的距离

从草垛上抽出一把新鲜的草叶
我写上：一只小兽的速度是那样的快
光阴在一场雪中是那样的快

这个冬天，羊羔长得比光阴的速度还要快
奶声奶气，是北风吹不走的一滴蜜



A43

梅，你的名字不是暗香


该怎样去接近你的孤独，当人间的草木
纷纷退去

今晚，鸽子的眼神有玫瑰和茉莉
所有的蝴蝶都为你住进一场雪
你的孤独
是孤独遇到了开放
是洛丽塔遇到了白

因为你太艳
我只好用野马的火焰，给你命名
除了颜色，就是激情
我是误入你暗香的蜜蜂，瞬间
被你带蜜的闪电
击中



A44

天堂


我绕过那个我称为Z的男人。
就像十年前，我第一次到九寨沟时绕过一对芳草海里的鸳鸯
我在有意无意间泄露我，行走的寂寞。

就这样被你彩色的经幡迷住了
我三步一叩。我这样等你。
等你的猎豹从山海经里奔出来呼应我。呼应我神秘的长海
那受惊的马与它喘着相同的粗气。



A45

狂饮


我们的狂饮尚未到达尽头。
这一杯又一杯。
当我们说出冷，但是还活着。这算什么醉
我们在东门口，在关山坡，在鹤游坪，在滨河路
醉。

我们这么小，世界这么大。
我们若不喝光最后一瓶，不喝下汪家大坝那块冬水田
不喝下最后一段江山。我们今晚就不会罢休
就不会说山高有好水，处处消魂。



A46

原版成都


1
原版的成都，应该是
坐在晨昏的朝霞或者晚霞中
吐着水泡。更鼓已经散去
早起的叫喊声，奔跑在大街小巷
门板卸下了一大堆
小伙计正在往里面转运

老虎灶突突作响的热气
应该是最美的市景
着急的或者不着急的
各式的新闻或者消息或者天气或家政
都在这里快速的穿梭

大街上的茅厕，也是人满为患
谈笑声，焦急声，催促声
抑扬顿挫绝不亚于学校里的晨读
内急的报童，一个不小心
就踢开了一天的利市

碴子车、马桶车、炭灰儿车
车水马龙，摇着铃铛一路走过
穿城九里三的石板官道
只有乡下的菜农
是担着新鲜的露水
进城的

出城时是一筐烂菜叶，扶着
醉酗酗的夕阳和一身的疲惫
那些匆匆的脚步，叫醒
茶馆里急促的锣鼓
说书人，会用惊堂木
拍散那些惬意中的烟圈

2
城里的人说上街，城外的人说进城
现在已经不说进城了
门前的蔬菜地早就种上了房子
在烟囱倒下后，疼痛就隐入了地下

原版的成都人还是继续着这种固执
尽管门板都上了楼
早先的四合院，现在都是用楼房作围
门牌号仍旧是满天飞的小名

好多的小巷都被开发商塞进了楼道里
只有那些典故还在缩头缩脑地打探
是出城安置还是原地返迁
张婆婆，李姆姆，王娘娘
昨天还抱头惋惜几十年的老街坊
今天又牵起新邻居的手一同买菜

都说成都人喜新不厌旧
可是一小碗的好菜
軎也难皴敲响隔壁的门

3

那些小吃，是原版成都不可或缺的元素
那些小吃，都是在时间中
被时间磨损得铮亮而挂出的老招牌
那些小吃，是大街小巷
呼来唤去中开始流行的白蝴蝶

据说，从铺板卸下到门板半掩
挑担里的汤圆、水饺就开始吆喝
从麻将桌边的夜宵到亲友过午的点心
食盒中的抄手、元子从未歇息
好吃的还有担担面、张凉粉和三合泥
好多年了，唏嘘的风
一直挂在抹红擦绿的姑娘、小姐的嘴边

用几代人做旧了的名号
招徕着各地客商的胃口
一幅美食的成都地图
活络整个城市的关节
慵散的微风，将生活的滋味慢慢咀嚼

就象现在写诗的人一样
怀揣着发财梦，成名梦
在一首不长的词句里
反复琢磨，不断接纳、吸收
等待发表闲时的阳光




A47

夜  歌


唱皮影需掐着半个嗓音。而青蛙不会
这是八月
八月的遍地秸秆尚未成熟
青涩、笨重。操纵起来
头沉、脚轻

而青蛙只顾
恣意地美着

哪有啥子影人啊
无非是一些赶集贪晚走在半路的归人
磨刀的、贩秫秸的。还有
驴市的经纪人

月光从树梢漏下来，像是老墙皮斑驳
掉下的泥渣儿
“可以清洗青蛙的面容而不能改变青蛙的嗓音”

经纪人倒有意思
钱褡子从左肩挪到右肩又从右肩挪到左肩
最后，索性卸下来

两手撑开
一扇窗子



A48

秋游小浪底


车过洛阳，远远看见小浪底
像一粒缝合在母亲胸口的发光的纽扣
以自己的姿态，安坐于黄昏深处

秋天，一个个破了
泄洪之声惊飞过的骨血
醒世汤药，终于不敌一个散漫的眼色
一杯秋凉，夕阳滋味寡淡

沧桑是辛酸的洪沙，文明是干净的蓄水
黄河啊，亿万年了，你为何至今
还一半清醒，一半糊涂



A49

望江楼


因江而建，因水而生
一只历史的大眼
目光如炬，专注两江之水，妙合天下事
这千年挺立，被渔歌打捞上岸的影子
薛涛圆寂后，你替她守着？
陈列室的几案旁，我低头沉思
望江楼
望江流
一些游人走过，说起你最后的高度

我冥想的时候，风吹过楼顶
也吹过墙头的狗尾草，吹乱了传承的根
沿木楼梯攀登而上，历史和文化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是楼顶压低了天空，还是历史根基浮躁？
元稹骑过的白马收紧翅膀，随波远循
望江楼
望江流
脚下的棋局，谁更擅长对弈



A50

关于那十五年


如何还原——那卑微的——十五年
有人说：“如果基因切面吻合，就很幸福。”——那无关乎爱
你倾情演出，久了，累了，浑浊的生活被谁 一塌糊涂！

有人说：“爱，仅仅是驯化的宠物。”
你驯化了花朵，天空就会是玫瑰的蔚蓝；
你驯化了鱼儿，生活就如潮水般莹润温甜；
你驯化了她，她便无棱无角，无思无欲。有着向日葵的澄明！

然而，一场哑剧终究完结。
剧幕，灯光，观众
匆匆散场......而你，而你却在墙角
——微弱地鼓掌！



A51

八月 立法者


这个八月即将远去
我想说些什么，就说些什么

诗人们很忙的，忙着用语言消灭诗歌
政客们也很忙的，忙着用战争表彰和平
我的诗歌迎面而上，遇上天罗地网
也遇上自身阻力

这个八月云雀在飞
火中那枚心脏还是完好无损的
“一切并没有消失
只是经历过海的变异
已变得丰富
而神奇” （引自莎士比亚《暴风雨》）

很神奇吧
我一直谨慎地活着
还告诉自己必须谨慎地活着

想起你已死去
不由得咬牙切齿

悲伤、引领、怜悯
羡慕、妒忌
恨

都在墓地里分别安葬



A52

在仁和


我开始熟悉这座城市最南边的行政区
熟悉这里的建筑，菜市场，买早点的地方
挤最早的一班公交车，与当地的人一起去赶场

开始习惯穿平底鞋，以更卑微的姿势走路
右手拎竹篮，装满青菜萝卜蒜苗，外加芒果石榴核桃
左手举雏菊月季夜来香三角梅熏衣草满天星

在仁和，我爱上了家常，爱上了一日三餐
爱上了缓慢的力量，简洁的折叠和擦拭

在仁和，日子铺排成皇家典礼，自酿的
葡萄酒，有着红楼梦那样的色泽和质地



A53

田园赋


我在六楼种菜，把一块小小的阳台
分隔成阡陌纵横的四方田
最左边那块长出一棵番茄，果小，皮薄
味甜。穷人家的孩子，有清洌的好品质
不必出落成大家闺秀的模样
番茄，红一粒就食一粒
没有若大的庄园屯积，这万贯家财

最右边那块，长出一棵包谷
不用踮脚，叶子已够着云端
包谷丰收了，整整二百七十三粒
供来年播种，为我省下了一辆马车
以及找寻，去集市，最近的那条路



A54

虫声



如果虫声大于手掌
那整个暗夜
我就无法抚摸
虫声总是愿意小于村庄
因为它们知道
一旦虫声溢了出去，那一定
会响错地方
偶尔，虫声也红如枣子
悬在蒂上
轻轻地摇晃……



A55

二月惊蛰


我看见春风
给坟茔梳头。它一遍遍地梳呀，可劲地梳，往头皮里
梳。梳下很多虫豸。
仿佛母亲，坐在窗前，给小妹梳头，
梳下很多虱子。
她边梳边用大手掌甩呀，说：“逃命去吧，都是些小生灵。”
“命贱的人，虱子多，身子骨
轻。”
我看见桃花肥，溪水瘦，土地单薄，
野草茂盛,
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A56

关系


盖上被子，天就黑了
长江是你的左腿，黄河是你的右腿，我不知道
用什么比喻你的双乳
一边是台湾，一边是香港
一轮弯月，挂在天上，我，只想和你睡在一张床上
生养明天
忽略不计，月亮旁边，长出的
一根根阴毛



A57

木匠小郭的悲观主义


都在赶时间。植物向上，河流向下，352大巴车
向前
吱吱作响。追上了这一段
少去了那一段

没有人理会

一次车祸。八点半。表妹叫声偏短。
第一现场，SZTV报道，一只红色缎面的女鞋
划了一道三米多的弧线
生命还想从血泊中往上爬一爬。

城里人，正离家，赶往野外，生活。
木匠小郭，带着表妹，正去城里，挣钱。
一条小路通向村外，路越走越大，路越走越多
符合木匠小郭的愿望

约七年的光景

表妹私自远嫁，我私自成亲
想起小时候，我一边过家家，一边
往村子的水井撒尿，现在很后悔，要带着受伤的表妹，回到村子，
喝井里的水

回村的小路，只有一条
回家的表妹，腿，只剩一条
越往后，她的路，越发难走。

只是木匠小郭的腰痛，比去年增加了两成
想起去城里的路，沿途丢掉了好多东西
比如，一只带来好消息的喜鹊，没着河岸比我先走一步
比如，一把斧子，刃部失去一部分铁质
比如，一个人

下一次出门，不一定会再回来。




A58

元旦社论：狗日的2012


狗日的2012,你来了
请坐
用不着那么客气
不是我鞠躬毕敬
而是我肉身的脊梁天生弯曲

我生就一副奴像
注定是真理的讨口子
在我不断变换的跪拜姿势中
瓜眉日眼的我
就想讨一种没有答案的说法

我还生就一副流像
一盘麻将牌中
我口口声声在骂“打锤子”
但谁知道，我在拿命根子
作人生命运输赢的赌注

我还生就一副吊像
当所有的真情变成陌生
我却在万花丛中
苦苦寻找
那颗永远不能说话的小草

我还真就生出一副贼像啊----
岁月之手偷走了我的命额
我却在苟且偷生的金库中
偷到了一块块不值钱的
早已废弃的铮铮铁骨

其实，2012
我并不怕你,老子真正的不怕你
你来也来不来也来
你不知道
除了老子的那些德性之外

老子还生就一副雄像
老子随时把世界握在手上
只要老子随便一甩
任何着地的地方
都可以生出一遍遍光芒

尽管老子生就一副酸像
把所有的文字
都只能像老窖一样放在心里
但它只要一发酵
就可以醉死一切灵魂的思想

老子就生出一副死像又如何
从一来到这个世界
老子就作好了死去的准备
来来去去
不过是老子最初潇洒的欲望

老子付出的真挚情感
让那些作人不作人的东西折服
今生装牛作马的我
让来世作人的人们
照样记起我前世的模样

2012啊----
你他妈的终于来了
在众声欢呼的背后
我以我自己的方式
迎接你千辛万苦走来的曙光



A59

再读项羽


江东富饶，人心汪洋。
四面楚歌也许不仅仅是刘邦的计谋，
也许就是真实的江东，真实的楚地楚歌。

活着的王，踩着众人尸骨，
刎后的王，被人拿走头颅，鞭策勇猛，
高贵在哪里，王冠在哪里。

望望天望望水，
望望众人的脚印，望望王者追月歌吟。
刎了吧，你留下的，比一个朝代多很多。

不能把富足安享交给父老兄弟，
就把王冠交给传说，躯体交给四面楚歌，
一腔热血交给终归一片澄明的浩浩大地。



A60

致诸葛亮


诸葛亮，一听到你的名字
我内心的各个角落，便一齐亮了。崇拜亮了
敬仰亮了，怀念亮了，连遥远的
隆中的那一声鸟鸣
也亮了。在亮中，我为你起程，为你赶路
为你到达。在亮中，我打开
史册和《三国演义》
打开热泪，让自己变作一粒粒金光熠熠的文字
把你赞美，把你颂扬。在亮中

我读你的《出师表》
牢牢记住了光照千秋的八个大字：“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在亮中，我明白了
什么是伟大的谋略
什么是可耻的阴谋。在亮中，我清楚了
什么是浅色的死亡，什么是
深色的悼念。在亮中
我看到了真正的黑暗，真正的灿烂
在亮中，我听到高处
发出一种声音：一个人出名了，一个地方就出名了
诸葛亮，一听你的名字
我内心的各个角落，不仅一齐亮了
而且响了，像五月的雷声裹紧虫声
在天空和大地，轰隆隆地滚动……




A61

仰望


仰望上苍
我心激奋坦荡
半是忧郁半是沮丧
默诵小川多情复调的诗章
但见星空诡异莫名的目光

此刻我居住的城市
车水马龙 熙熙攘攘 灯火辉煌
心的荧屏却迭映
逝去岁月长河骇人的怒波狂浪
乌云密布 闪雷电光 刀风剑霜……
这是你曾经的作品么
我无限敬畏的上苍？

仰望高穹 霄汉茫茫 星灿加月亮
俯视地界 脑晕胸胀 怅惘复彷徨
阴雾毒霾你何时消
高树腐疖你哪日亡

规律铁则谁能违抗
我已瞥见奈河桥下狰狞的黑浪
永远不死的阎君向这边频频招手
绷紧一副严峻的脸庞

啊啊，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我可以走了 卸掉一切多虑与忧伤
但一息尚存 坚定信念之火永燃永旺
赤诚之心一如既往倾情憧憬
比桃花源美妙百千倍的理想乌托邦





A62

孤城


清晨，掬一汪清泉
洗去眼角的浮梦
暗夜里疯长的空虚
随迎亲的队伍潜入村庄
一盏孤灯
照亮另一盏孤灯
两盏孤灯的捻子
燃起进城的火焰
人，消失在东风里
空虚围成一座孤城





A63

鲤鱼寨饮，苗家拦路酒


透明透亮一番心
牛角杯中切切斟
从此难忘拦路酒
金州情义重于金
苗寨竹枝词
芦笙一曲似泉来
润入心头涤俗埃
我是寨边青小树
借些灵气把花开





A64

蛙鸣


莫非秧苗生长，夜夜
需要浇灌这蛙鸣
一浪一浪，如清凉之雨
淋湿
夏夜宁静
　　
一曲湿漉漉的合歌
在词人骚客的诗篇里
叫了两千多年，又
叫成一幅白石老人的水
墨画
那面，便响彻十里蛙声……
　　
响到我的枕边
以摇人心旌的歌韵
把我郁郁葱葱的心野
浇得更翠嫩




A65

叫一声雅安，挺住


谁会想到这些，
不幸如此让人肝胆欲裂。
我们希望快些，
快让所有不幸马上终结。
我们欲哭，
我们欲喊，
声声悲恸又如何改变，
改变眼前这一切？

谁会想到这些，
不幸如此让人悲痛欲绝。
我们希望快些，
快让所有不幸永远终结。
我们在哭，
我们在喊，
声声血泪在呼唤勇敢，
勇敢再勇敢一些。

谁会想到这些，
不幸如此让人肝胆欲裂。
我们别无选择，
勇敢再勇敢一些。
爱心在传递，
我们不是一个人，
挺住意味着一切。

谁会想到这些，
不幸如此让人悲痛欲绝。
我们别无选择，
勇敢再勇敢一些。
爱心在接力，
我们就是一家人，
挺住意味着一切。





A66

雅安


如果地震是只石榴，
就让它的血，
炸裂在我的嘴里；
如果地震是匹马，
我愿骑着它，
穿过多雨的竹林，
穿过厨房、肥料、女子们的嬉笑，
去到无人的勇敢之地；
如果地震是可诅咒的坏脾气，
就让熊猫对它说永别、不见。
然而，现在，现在，
我默默地摘下棉花，
提来一桶清水，
蹲在你身边轻轻擦拭，
并低声告诉：
雅安雅安，我们在一起。





A67

一枚黑夜


从水中走来，经过麦田和麦田
经过油菜花的田垄，足迹古怪又肃穆
尖叫着，抓起孩子们逃跑的时间
抓起飞上天空又坠落在地的衣裳
我只是听见，却看不见
我焦急，站在田野上等待
直到黄昏沉入河中，星星掉进池塘
是死去的人在迟疑吗？谁窃听了
是衰老，疾病和黑夜仍包围活着的人吗
我只是听见，却无法看见
村里人微笑着，田园是一枚黑夜
每次经过都看见老屋枯陋的手指
在空中划来划去，一遍遍地背诵先去的人
而我站在田野上，等待你的少年





A68

有些爱


有些爱 需要一点点品味
就像你送的月饼 要小口小口地尝
有些爱 无需溪水般倾诉
却一层层淀在心底




A69

橘子洲，流水


无处可逃
内心是唯一的居所
在流光溢彩的漂流里
我爱这不沉的岛
永远的黑
夏天躁动，让我脆弱
每一次相逢
像经历一次生死
留下盛大的虚空，和呜咽
你一直在，任时光流逝
让浪涛擦洗忧伤
等着岸醒来
等着秋天结满橘子
等我，完成自我救赎





A70

简牍

   
木牍和竹简上的生活
在两千多年后显影
木头温润，竹片轻灵
将历史的陈年旧事
还原成人丁，田亩，赋税
马匹，邮差，名刺

秩序。一根又一根的麻绳
串起散落的册页与历史
清风不识字
乱世的英雄
只懂得一把火焚书坑儒
让历史逃难
跳入深井

问起居。简牍在井中醒来
看见了无数双惊讶的眼睛
人们张大嘴巴
惊叹不死的隶书，篆文
以及，墨迹里的心跳
行游至今的灵魂





A71

梦境



我经常梦见我的母亲
三年 从未间断
每一次相同的梦境 都是
蓝布衫 云鬓发 拈花的笑容
黑色的棺材 湿漉漉的屋子
以及围绕屋子开放的  
不知名的野花
不同的梦境 是
我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奔跑
都在拼命奔跑追赶着呼唤母亲
蚕豆花一样楚楚动人的乳名
可我与母亲总是隔着一厢蚕豆田那么长的距离
我永远无法赶上母亲的脚步
且每一次都喊不出声来
母亲也仿佛  
永远没有听见





A72

贵阳


一九八五年春天
贵阳大十字街头
一袭红衣让我惊艳
那时候的贵阳
街是旧的
楼是旧的
甚至 天空也是灰暗的
她是贵阳给我印象中
唯一与春天有关联的
最美好的记忆
我不知道
她是贵阳的土著
还是跟我一样
是贵阳的过客
但那一次街头的偶遇
和含笑的注视
让贵阳作为一个地名
长久地被我记住
好多年了
我已想不起她春天一样的脸
只记得那一袭红衣
是我在贵阳看见的
最美的风景





A73

旧屋


黄昏可以远一些
远到小路上的藤蔓
院子里的野草
远到土墙的缝
木格窗的旧
燕巢的空
　　　　　　　　　　
黄昏可以远一些
远到瓦片上的青苔
小鸟飞临时的颤动
远到听不见风吹
　　　　　　　　　　
黄昏可以再远一些
远到小阁楼
最安静的暗
远到暗里一动不动的书香






A74

那一夜


我知道 那一夜  
你的心离开了
你还挂念的那个地方
终于回到我怀里
我是幸福的
你透露了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你的热情差点把我燃烧
抚摸你碧玉一样温暖的脸庞
我就陶醉在漓江的月色里
吐出了对你千丝万缕的思念
你那晶莹的玉体为我而开放
沁透到我的心里

请你不要再走开
这里是你灵魂的所在
远方 只是一个迷团
会让你走失了方向
我要用生命去
把你采摘
带你离开这喧闹的街市
躲到我们曾经迷恋的世外桃源
期待你的激情彻底把我打碎
让我死在你的怀里
完成我们那一夜的恋情





A75

红
小语


那一场艳遇的雨滴
飘过你秀发的结
柔软的琴音
压弯你丹霞红的唇印

摄影师的偷拍
按动我心率的真
独竹漂的紫
拉近黑白照片的升级版
合而和

向桫楞致敬
斟满赤水整条河的酱
倒影
是我释杯前的痛

抒情的醋倾盆而泄
十丈洞立下的誓言
珍藏千瀑
竹绿叶阔
薄雾轻纱着
醉

是不是
要爱
就得大声吼出来




A76

在威宁做一个幸福的土豆

　　
在威宁
做一个土豆
都是幸福的
和阳光挤在一起
眯着眼
被风吹着
圆润一个个梦
还可以立耳倾听
草海那边
黑颈鹤从北方衔来的歌谣
守着这片肥沃的土地
将绿色铺向天边
低头是湖泊
抬头是月亮
在山披上
听姑娘小伙们
甜蜜的情话
安逸的模样
让一只山雀忍不住慢下来
白云悠悠
天气晴好
更圆润一点的我
更结实一点的那一天
我会以
纯正的威宁口音
等你到来
和你装满枙子花的筐子
一道打马归去




A77

布谷鸟


每一种声音都准确无误地
介入故乡的灵魂
我习惯这样阐述蛙鼓
或者虫吟
但面对你  高贵的布谷鸟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就那么一声——“布谷”
该怎样震颤春天
怎样担当所有角色
承载所有想象
怎样让鲜花开满原野
把溪流引到跟前

就那么地声——“布谷”
让我觉得已摆脱生命的寂静
不再孤独  也不再忧伤





A78

我是一只小鸟


我是一只小鸟
我来自远方
带着对草海美丽的梦想
飞来　与黑颈鹤跳舞
与湖泊里的小鱼作伴
我是一只小鸟
带着春天的梦想飞来
与蓝天上的白云唱歌
和高山的丛林交友
我是一只小鸟
带着所有彩色的梦想
我飞到你的身边




A79

雅安!雅安!


这个春天刚刚盎然
瞬间我又落入彻骨的冰窟
与我一样黄色的皮肤
黑色的头发炎黄帝脉的血液
我分布不同疆域的兄弟姐妹
祖辈父辈以及来不及睁眼
凝望世界的天使
你的生命被蚕食被肢解
此刻我的文字亦面对残酷
滴着泪滴着血心脉被无情撕扯
五年前的伤疤
还没有消失深褐色的痕迹
阴雨和冷风来时
总会隐隐的泛起颤痛的惊惧
8时2分的阳光
应该是驱散阴影驱散雾霭
最具明媚的时刻
可我的愈合不了的伤口
再次活生生撒上一把一把的盐
雅安---雅安---
我的文字多么苍白
我的呐喊我的牵挂这样无力
唯一能做的只有伸出我的手
让你借助我的热血与灵魂
温暖你的冷寂苍凉
在阳光下晾晒凝冻的眼泪




A80

童话书


这本书儿真神奇
我看着看着就长出趐膀
像天使自由飞翔
有时我想妈妈的怀抱
竟借来一条月亮船儿
在星星的欢呼声中
驶入妈妈打工的地方
窗儿一开
我就奔向妈妈怀抱
现在我刚刚醒来
妈妈甜甜的吻——还在哩





A81

黎　明
艾米丽•迪金森

当暗夜即将消逝，
当日出变得如此亲近
我们可以触摸到空隙，
是把头发梳理整齐，

准备好笑脸的时候了。
却惊讶于我们竟会牵挂
那熟悉的消失的午夜
那恐怖的仅有的一小时。
            （寒枫 译）



A82

梦中树


一棵银杏树在我梦中生长
我为它保管水井  保管雨  保管蓝天
保管树枝和那些穿黑衫的老乌鸦
保管着午后拖在河畔的阴影
我是秘密的保管员  虚无的仓库
事物的起源储存在我的梦中
如果一所文庙要重新奠基
我能在黎明前献出土地
我在白日梦里为大地保管着一棵真正的树
就像平原上的乡亲  在地窖里藏起游击队长
为它继续四季  哦  那万物梦寐以求的故乡
原始的时间  不必妥协的国度  它是它自己的君王
它是它自己的光  它是它自己的至高无上
自由舒展  光明正大  地老天荒  
那些念珠般的白果  那些回归黄金的树叶
当秋日来临  光辉之殿照亮条条大道
世界的伐木者永不知道
还有最后一棵树  树中之树
在水泥浇灌的不毛之邦
后皇嘉树  橘徕服兮
我是它幽暗的福祉


A83

祖国啊，为什么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祖国啊为什么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为什么人不可以真正相爱
为什么一个人爱另一个人
不可以一爱到底
为什么一个人爱另一个人
爱着爱着就恨了
两颗本来相爱的心就分开了
祖国啊为什么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孤独是可耻呢还是光荣
为什么人不可以像草
永远一棵挨着另一棵
如果是一窝
大家的根都扎在一起
都开相同的花
枯萎了
都留下相同的种子
祖国啊为什么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究竟什么使人孤独
我相信不是死亡不是黑暗更不是贫穷


A84

夜读红楼：黛玉书


在读你的名字之前
我必须用中华牌牙膏刷牙三遍
姓林的姑娘，我不知道你是竹林
桃林，还是杏林的女子
你是高贵的木质，青青之竹
是你的气节，夭夭桃林是你的眷恋
而洁白的杏花凝成的千里白云
是你纯净质地
黛者，乃青山的颜色
玉者，乃石中之精品
你沉淀为一块经典的碧玉
一任沧浪之水的淘洗
越加晶莹剔透，惹人爱怜
泪滴凝成了琥珀
琥珀里住着一个七彩的梦魇
那个住在梦中的蝴蝶，在你的眼里蹁跹
它飞跃红尘前来寻你
而你影子已走失在潇湘馆
只留下半卷诗稿，一缕魂香，千叶思念
孤单的人涕泗满衣
他好痛啊，想起寒塘渡鹤影
桃林掩芳菲，想起有些辣有些甜
辣就辣出火，甜就甜出泪的小纠结
又如何不让他如疯似癫。




A85

一束光芒


妹妹电话里说
妈妈真是老了吗，没事的时候
总坐在沙发上瞌睡
还笑着呢……

我说，笑是福
睡也是福，妈妈还年轻着呢
只是，我想啊
变成一条鱼，栖息于永不枯竭的大河沟

此刻，天空正蓝
千山万水，笑声里抽出了一束光芒
慢慢移动过来



A86

秋天来了  一个人的唐朝


李太白托梦与我
说长安的菊花开了
说白帝城孤舟上醉意阑珊
说那帝王的召唤
被马蹄践进了深深的泥土

杜工部饶舌
安得广厦  弟兄们
且于这朱门  牢骚太盛防肠断
写十年盛世讴歌
或可买上几平米

我强作欢颜的浪漫
古剑锈  正被千年潮水剥落
书生意气  嗟  小水蛇腰呀
你可是我那舞琴的女子
然寄诗之船早已覆水

我打理一个人的江山
坐拥自己的唐朝
自斟不浅  独饮放浪
莫让喧哗扰
只余这最后的阁楼  我心明月

倘  内心的大唐气数已尽
现实的江山遍布芒刺
我也做一回古州青衫郎
面向风骨  背对斯世斯境



A87

回湘记


那个叫萝玛的咖啡馆我没见过它
它也没见过我，所以门半闭半开，两侧的迎宾小姐
听我说普通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怎样招呼我

那个叫陈家米粉的小餐厅似曾相识
它也似乎记得我，所以那半碗肉丝米粉
为表示热烈，辣得让我差点流下了眼泪

那个叫黛丽丝的美发店我不熟悉它
它看着我也很陌生，所以它冷着脸
对我这样只剪个短发的不速之客有意怠慢

那个叫碧洲公园的地方我以前常去
它也很了解我，所以老榕树里的和风扑过来
宛如老友相拥，对面的东台山恍惚冲我眨了一下眼睛

那我曾经常对着朗诵的涟水河
对我当然印象深刻，我曾献给它无数的诗歌
猛一见到消失多年的我，流速一下加快
河边草木也有些小小的激动

那突如其来的故乡的小雨显然也知道我
我也觉得它很亲切，它打湿了我的头
但柔和得仿佛只是亲人抚摸了我一下
对面母校大门里轻盈走出一位白衣少女
她好像认识我，我也看着很面熟
她仿佛二十多年前隔壁班的女生，先是冲着我一笑
然后害羞地低下了头



A88

深夜之歌


对于那些往事，
羞耻多于甜蜜。

钟表分秒紧迫，
警示人生有无限的格局。

尘世的他端，
琐屑、荒诞、无措。

紧随在空洞的
浪漫词汇之后——

那无边的羞耻，
从未自心中离开。

在所有需要逃避的时刻，
应约而现；

它击打我的膝盖；
唾弃我的尊严。

你我并未呼吸
于云朵之间。



A89

石  头


在大西南，在云贵高原的头部和颈部
这些石头，像骨头
站着说话
它们单纯，一毛不拔
山风吹过，树啊草啊都摇晃

它们与四季无关
与炊烟无关
它们是云贵高原多余的部分
像一些逝去的人
时不时，闯进梦来……


A90

如今高楼大厦是城里的庄稼


跟水稻争地，跟玉米争地
跟黄豆红高粱争地
跟住在老宅里的男女老幼争地
如今高楼大厦是城里的庄稼

乡村的农作物越种越矮
老人和儿童
是最后两棵痛疼的庄稼
摇晃干瘪的父母，青黄不接的子女
城市深耕直播
建筑日夜拔节，愈长愈高
阳台、顶层和入户花园
又嫁接绿叶和开花的植物

土地是国家的，国家是人民的
可似乎并不被高高在上的国家掌控
也跟为口腹忙碌的蚁民无关
一枚大印在暗地里把几个人的商机
盖得皇天浩荡
开发商是承包大户，贷款雇人耕种
种植能手依旧是农民，那些长工短工
戴上工人的安全帽
粮食不断涨价，政府和商人赚个盆满钵满
财富和政绩芝麻开花节节高

城市的庄稼遮天蔽日
行人和汽车穿行在密密麻麻的根部
像水蛭、蚯蚓和蝌蚪
多么好啊，一寸土地一寸金
种出的黄金屋鳞次栉比
让多少老百姓住不起蜗居

被拆迁者死命守护祖宗的矮脚稻
高天也刮起大风，可经济又倒伏
在另一片虚拟的土地上
几个大房地产商，在微博叫苦连天
他们每天都勤勤恳恳，耕耘这新的希望的田野
还在不在小说的故事里边





A91

大海


放弃灯烛的梦想吧，
连太阳的火把也无法照彻他的身躯。
像父亲弓起的油亮脊背，
大海，剧烈地，和礁岸、底岩和广大的天宇磨擦，
溅起灼烫的赤红碎星，
已被风，送还了沉睡的万千村庄。

接纳泪水、祝福、倾倒的美酒和永恒悲伤的大海！



A92

岱山岛的傍晚


我想买下一个蓝色水杯
装上微型的大海。我想走遍岱山的大街小巷
看看海岛的人，如何度过他们的黄昏

空气中有一种咸腥的味道，来自东海
我一再确认自己到达远离大陆的海岛
如果再往前走，越银杏路、文明路、临海路
一座青山忽然阻挡了我的行走

山那边传来海的呼唤，雾气升腾在
山的顶峰，如果越过山峰，我就能触抚到
大海如水的肌肤，山脚一座银蓝的教堂
关于海的信仰，渔民是否都会在此收藏

我能看到美人鱼吗，我救回失魂落魄的渔夫
他黑色的皮肤是大海夜幕的土地及宝藏
我感受到落日的惊鸿一瞥
在岱山岛——一个小小的蓝色水杯
海水无际，动荡在台风延长的海岸线上



A93

海


有没有这种感觉？当前页面中包含
特定关键字“屠杀”，暂时无法访问！
在他乡，凝神于脚下或者
床头土地；而还乡，常常抬头：
心甘情愿地眺望袖手的天空。
（口吐狂言的茉莉花，口吐白沫，
茉莉花呀茉莉花……怒放的内心……）
有没有这种感觉无法访问？
我们无法组团访问我们的——波浪，
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头脑，铺上棉花糖，拿出陡峭的筷子，
喜庆动物即将猝不及防地爆发，然后沸郁。



A94

当你拿大海比作生活的时候


我用不着这么吃力  顶波破浪
一叶小舟经不起这无边的巨大推涌

身体内的一粒盐  探视着自己的
朴素的矿  只需那么一小点山地

更多的时候  我仅需要一星点柴火
而不是无边的气焰将我淹没

一个俗人需要干燥的生活
偶尔也会梦见一万亩葱郁的田园

望着自己的月  对影成三人
就是一万个人出现也是三人

猛敲豪放的鼓  不如做细小的米粒般文章
一颗露珠上藏着渐渐喂养大的天使



A95

玻璃缸里的鱼


玻璃剥夺了它的隐私，就像提供安居房的政府
对视久了，就忘了回家的路
它活着，而且有模有样
只是没有触碰到玻璃的骨头
苍白，冷。那脸子一搭
它就得往回走
走到来的地方，似乎有了自由
然而，还得往回走
来回不是轮回，虽然不是规定
但却比制度更管事。际此，它才想到
被人关注不是什么好事。它想自己平静一会儿
又有人抛下粮食和蔬菜。吃不吃，怎么吃
最后都得吃。不然，又少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A96

隐身


像沉船，更像春蚕吐丝
隔壁一群耗不尽青春的狼，嚎叫着
放肆地击打铁。鹰钩鼻吐出的中文
个个精神抖擞，  
显然，怀中撒娇的兔子把月光惊住了

百年之后，不成文的特权和铁律依然生效
他们丢下弹壳、香口胶、安全套
我们渐次低头、哈腰、捡拾

又一轮的结鼓传花。终于忍无可忍
操起家伙厮杀， 但我找不到
脚和蹦跳的心脏，她们早溜之大吉
我一直参加了这场狂欢。原来
我憎恨的不是狼，而是成不了他们的同类



A97

漂 木


十年后，我再次写到漂木。
写到落日撞击流水，
伐木工从河里打捞起了漩涡。

如你所见，这是更年轻的漂木，因之也是更古老的
漂木。相同的路径，
相似的漂流姿势，
相近的跌落、迂回、转圈……
只是大地犹似沉渣泛起，
它们的归宿更加动荡，更加莫可预知。

随时都可能被水劈为齑粉，
随处都是终点。
刚刚手臂穿过了桥孔，
腿脚可能就被一丛迎面飞来的水藻缠裹；
刚刚，潜入一个太阳疯狂的涡流里，
浮出水面可能就是身首异处。

我看见冲进石头里的漂木，多年后变成了鱼化石。
我看见跃入月亮中的漂木，被砍伐成了大地的阴影。
我看见妻离子散的漂木 ，身披夜色，在
一个无名渡口上岸，不知所终。

我再次写到漂木，写到十年浪游，
我落拓回到最初出走的故乡。
落日西沉。
空旷的河滩上，
一群汉子正在搭水放排。



A98

琥珀里的昆虫


它懂得了观察，以其之后的岁月。
当初的慌乱、恐惧，一种慢慢凝固的东西吸收了它们，
甚至吸走了它的死，使它看上去栩栩如生。
“你几乎是活的”，它对自己说，“除了
不能动，不能一点点老去，一切都和从前没有区别”。
它奇怪自己仍有新的想法，它谨慎地
把这些想法放在心底以免被吸走因为
它身体周围那绝对的平静不能
存放任何想法。
光把它的影子投到外面的世界如同投放某种欲望。
它的复眼知道无数欲望比如
总有一把梯子被放到它不能动的脚爪下。
那梯子明亮、几乎不可见，缓缓移动并把这
漫长的静止理解为一个瞬间



A99

一个人的寺院


黄昏与大海如此接近。云幕低垂
闪电将天地缝合

天乐在海浪白色的键盘上
弹奏。琉璃瓦的
金光点燃了整座寺院的寂静

夕阳照亮了佛像。烛泪在芭蕉的气味中
缓缓滴落
穿过空气升起了幽远的梵音

殿堂空旷。尘世随海水退去
我在其中。仿佛置身西天的幻境

在海边的寺院，我心灵的壁垒轰然倒塌
众神无声地立满我身后



A100

港口


突然的脸庞，当潮湿的风
在鱼贩和游客的穿梭中，那远方的日子
还在沉默中酝酿，而暴风雨同样酝酿

落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小型的
龙卷风，在人们凝视的眼眸里
小小颤栗着。船笛鸣响，波涛闪耀

当海鸥飞动，如同琴键上翻覆的手
每一缕音符都来自于我们的肺腑
那静静停泊着的船，被缆绳所牵挂

像是被命运锁住了的咆哮
低低俯下的身子，那滋润中的
在乌云撕裂前一束怒放的花

请给予它一种造型：她走来
劳作的季节里这空虚的港湾
被充实，被暗中的雷霆所惊醒



A101

密西西比河上有什么


密西西比河上有什么，密西西比河上有个男孩叫鲍勃
如果你没有去过密西西比河，没有见过在那河上钓鱼的幸福的鲍勃

密西西比河上有什么，密西西比河上有男孩鲍勃和他的父亲
如果你不知道密西西比河，不知道有在河水里游泳的幸福的鲍勃

密西西比河上还有什么，密西西比河上还有鲍勃和他的外婆
如果你不相信人世上有密西西比河，不相信有在河水里游走的幸福的鲍勃

如果你从没有听说过密西西比河这条河
如果你听说过，却从未去过，去了却从未见过幸福和那个幸福的男孩鲍勃



A102

海边书


我已经为你描述过我寄居的海边小镇
那是另一片建筑
海水腥咸，人民劳苦
还有长长的渔港马路，足以让人
走完剩下的流年

就像你倾心于在废墟上重建
南村小寺
一直以来，我也试图在海水之上
留下一座
小小的沙之塔

有时，你长久地凝视，姚江流过的水泵房
沉在河底的水泥驳船
而我在海边向你介绍，废弃的窑场、晒盐人
衰老或年轻的渔民
以及她们幽蓝、阔大的女人

我们都在试图，用纤弱的文字挽留
一个地方，正在消失的风物
但我们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包括我们自己，最终
都将成为
时间宽大袖袍里鲜为人知的秘密



A103

简单的场景


当你在风中远离黑暗的海洋
对于年代的宽厚，连鱿鱼的骨骼
也成为忠贞的读本，废弃的舢板
在浪花的床榻上醒着
而风暴的弧度足以摧毁航行
在无人可诉的时刻，我多想
一个人紧紧握住方向
但记忆却将美好的事实变成祭品

潮水的流速与飞翔的底色无关
无数怪异的鸟，把自己的巢
建在更深刻的海底，以寂静来迎娶繁星
他们的呼喊比命运更加模糊
谁点亮桅灯，让时间扣留了渔火
一根缆绳，就有一寸寸的思念裹在里面
我不怕衰老，也不怕孤单
热情虽在消逝，但对大海从不会厌倦




A104

灵魂的涌动


这简直就是一匹匹脱缰的野马
在草原上疾驰。这些澎湃着的水
这些鳞次栉比的水，这些有着阳刚之气的水
这不就是一群涌动着的灵魂吗
它们旋风一般翻卷着加速的暮色

在海的深处，我只是让你再做一次动人的聆听
在水的表面，你要承受住生命之光的跳动与轰响
此刻，我不呐喊，不表白，只想纵身一跃
拥抱这些裸露着的，水的骨骼

我喜欢它燃烧的样子，喜欢它锋利的舌尖，喜欢它
在大风中霍霍磨刀，喜欢它风生水起的身姿
一场隐匿的锋芒，让我忍不住打点行装，而群岛不再孤单
我早已习惯这些没有杂质的汹涌，它注定要逆流而上



A105

赶海者


他在月光里受孕，在下一次潮汐中分娩
他的身体锈满了古铜色的浪花
他的手臂与一座漂移的岛链在一起
他拥有舟楫的锐气和帆的张力
他得到过神的谕示，他相信故土更加亲近牛羊更加肥壮
他还相信女人更加忠贞，孩子更加有为
他把起点看成归宿，把归程写进日记
把时间系在腰上，随之一起的
还有水和干粮，以及大把大把的思念
一寸一寸的等候一寸寸的消瘦
让他的秋天更加壮阔，号子更加高亢



A106

夜幕下


夜黑得像船梆边悬挂的几只旧轮胎
对岸，几家渔火淡淡的
似我内心可以忽略的小小念头
——只是沉沉的浪声，一记一记，重得像岸边铁锚

这夜，黑黑的。我们的生活有时也这样
陷入暗暗的世界
放佛有一根无形的缆绳，紧紧捆住
自己——再怎么挣扎，总有如涌潮一样的力量
砸伤我们

只是那隐隐的渔光，还亮着
低低的渔歌，从岸边平瓦房静静传出
连夹在岩缝里的泥螺，也见到努力的身影
——那么，这黑黑的夜，我还会惧怕吗？

只要我的心阔得像这海，还有什么
不能容下



A107

依然要回到海上


一只小兽跑到海边上，它要在那里嬉戏
醒在波浪里的人，你是不是跟着揉眼、踢被
这是个不容错过的深夜
瓷器的顶端，被白色泡沫酝酿的心事
一只鸥牵着鼻子，从呼吸中
出走过许多回……
　　
因你要坚持山水与共，而在内心
常常使一个地名颠覆倒置
时间装满了子弹。当一只只鸥在它们的庭院
迈着优雅的步子。你依然要回到海上
　　
保持一轮明月，从身体上洗出海潮
这比荔枝还要甜美的梦境，像小南风兀自长出小虎牙



A108

在西藏行走


现在，伏在阳光的最深处。向面前圣洁的西藏不停诉说
向曾经的黑暗、秘密，和解除痛楚的佛教诉说
光明的歌声

天地之间，跪下高贵的祈祷。起伏的光明高过高高的苍天
无数绚丽的光影在空中舞动
沧桑的梦境，我在西藏走了很久，圣洁的西部，仍旧没有醒来

这个时候，命里的钟声敲响了。雪山的声音
在四周飘荡。天堂的歌舞，慢慢，聚拢来
无言的泪水汇入眼眶。阳光，点亮耀眼的苍天
低下高高的头颅，此时献上祭品，此时送上祈祷
风调雨顺的西藏，雪山的光明，点亮了同胞的人生

而远处，而天的尽头，黑暗吹落夕阳
聚拢来 伏下身体，是为了更好地站起来。
像风调雨顺的天堂。



A109

因为残缺，立场不够坚定


我趴在床上写诗，句子断得厉害
仿如河水临近深冬，就结冰
因为残缺，我立场不够坚定

一路招摇，我无非是个流浪的人
穿行在盲肠与祖国的落叶之间
侧身或低头，弯度
始终捂不热一块石头
我的想象飞越冰川，极限和多泡泡的啤酒
激情不再的岁月，坐拥萧秋的肃杀与冷清
车辄声声，啸叫在路的尽头
我洞穿生死，奋不顾身
在文字的胃部，安放我过于理性的灵柩

在每一个夜晚，我收起面具
回归真相，骨子里的清高与孤傲
只有秋知道。我的骨节啪啪作响
每疼痛一次，都很清晰
躲过所有劫难，我终是敲不过
命运的键盘



A110

自省诗


在霜寒来临之前，要尽量放慢脚步
好让地里的果实不再耷拉脑袋追赶
那些后起之秀，垄沟里暂时屈从于风的麦秆
正在日夜兼程，补习功课
我相信它们的汗水，换来同样的秋收
时间让一节列车宽容的对待同类
像雨水区分开炊烟和废气
也许在你路过或是走错的桥上
牧马人的体温还在坡面发出沉重的闷响
鞭声飞扬林间，像一场内战
来自我们同样热爱却又饥渴的体内






A111

易水寒


易水已瘦弱不堪
河面上看不见一条渡船
几株芦苇持着长戈
风中比画着

它们相中了这片水域
为了寸许大的空间，挥戈相向
它们又紧紧抱在一起
只为赶走入侵的水鸟

只是到了秋天
它们被季节如数收割
制作成宣纸
写写曾经争斗的历史



A112

雾中水长城
  

雾霭隐去了长城的大部分
我只看到了眼前的一小截
一头扎入水中
想一口吞尽山河

一截断了的长城
肯定有过一部破碎的历史
无法重新拼接起来

在阳光撕开雾霭之前
无人知晓它的本来面目
对我而言，真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堵残破的墙
曾为一个民族遮风挡雨





A113

浅秋


请允许我把镜头拉长，拉远
那片田野正飘着迷人的清香
此刻，我不说荡舞空中红枣
不说，红霞似火的柿子
不说，闭月羞花的苹果

我只想和棉花老人叙叙旧
听她讲述古老的传说
虽已到暮烛残年，却依然挺直着腰杆
我知道，我还是个孩子
我还读不懂她沧桑的白

秋且尚浅，一切都还来得及
在这个十月，让我返回枝头
和一枚核桃一起成长
把未成熟的心事，嫁接在一株玉米的胡须上
每长一寸，就向秋深一寸



A114

走进秋的深处


站在十月的路口
我是一只刚刚褪去辎重的蝉
没有了思想的束缚
我身轻如燕

在云里舞，在雨里浪
漂泊了那么久
终归要皈依泥土
顺着这条小径
是否可以抵达秋的深处

为了不迷失方向
我放飞一只我豢养多年的鸟
饱饮文字墨香的它
一定不会误入歧途
一定不会因风的蛊惑而中毒其深

此刻，它正栖息在枫林里
一遍又一遍的翻阅人生
一不小心，便啄破了秋





A115

思念有罪


指尖划过河水的沁凉
我破夜而来
一点一点，向着你的岸靠近

千万个相逢的意念
揉碎了
缄默般的失眠。爱，阔别了太久
思念有罪
我愿服刑



A116

月光煎熬


轻轻地，你如梦一般
停在我的右肩
月光遍野
最后一滴水，撩起那柔软的心事

是什么燃烧了
我静如止水的思绪
在黑夜里煎熬。亲吻一团火焰
目无旁人




A117

半个月亮


曾经的铁骑铮铮
弃流年不顾。在大山的脊背上
托起梦的河流。狼烟在落日里
与枯木抵足

岁月的裙裾上写满荒谬
河堤上的荒草用委屈的眼眸
虔诚的祈求。拔高的节啊
总是背负罪孽深重的壳

尚有风骨的镂花窗上
镌刻着众生相。在静止的时光里
守着半个月亮
望尘而拜……



A118

斜阳巷


在斜阳巷里喝着下午茶
用飞针走线
绣制清浅漫长
修补尘世衣裳

面朝碧绿的春水
倚门回首。远去的树木，花朵
在晚风里是否依旧
葱郁的绿啊，多像大地的眼眸

学着书上的良语
用一阙清词和几瓣春色
做熬煮汤药的上好佐料
把喜欢，怀念。怀念，喜欢
放进白色的陶罐，慢慢的煮……





A119

凝滞的苍穹


酒国的饮者
能饮穿整个夜晚
醉意朦胧的月亮
凝滞了冬天的苍穹

我是北方的第十一颗星
在观望着天庭的一场清除
这明月迟滞的脚步
谁能逃避一场追捕

有一颗彗星像狐狸一样
拖起长长的尾巴
从我的身旁仓皇而过
燃烧出耀眼的花朵
滴落天涯，陨落
用毁灭完成逃遁





A120

天空


走近些   再走近些
我也就空了
像十一月的风
温度没有宁静来的更黑    更痛

当所有的喧嚣随季风逃离
你只剩下忧郁的蓝
我想     那是我生命的底色吗
要不    我的诗歌怎么也是蓝色的呢

仰望你   我前世的情人啊
五百次的回眸够我饲养一生吗

不小心    我走进了你最疼的岁月
我也就懂了——
拼命拔高的炊烟
辗转不落的秋叶





A121

倒钩


我不想就这样死去
我必须改变站立的姿势
双脚倒钩白云
头颅顶着地球
别人怎样站立我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
今夜我必须醉
心的天际还有一抹夕阳作陪
今夜我必须醉
擦亮生命里的火柴再疯一回
醉了倒钩
倒钩喝醉





A122

2013：故乡的谣言


一
拒绝乌鸦，像拒绝过去
所有被复制过的夜晚
这强大的黑 曾笼罩了我的前半生

黄土下深藏着的那口枯井在此刻
如深渊般始终无法填满 欲望
火车一再开进广场
穿过闪电的故乡，在清晨醒来前
与另一个谣言一同抵达

二
夜晚沉默如院子里躺着的石头
涨水的河岸低过下游
等不及的电话响起
未来只把多年来的咳嗽 一再压低

以一场盛大的欢宴为由将我送进白昼
这光明的囚徒，在今夜竟如此落寞
洗净九月的身躯，之后
高楼并排 行人连车受灾

三
十五个手指敲打过的夜晚生锈
我单薄的身子在今夜
竟有乌鸦穿过月光 将石头叨碎

当白鸽被押解装进天空的时候
我看见，成群的妇女挤满了城楼的高处
声音如水，再一次激起时是在深夜
唯有死亡缺失，我与城市倾尽一切
大地因此抱憾终身





A123（空号）





A124

时间画像


昏黄的绒幕，镶嵌着
昏黄冷峻的光
一幅充满禅意的油彩
黑线条，死死地
像是被囚禁的水，只待
干涸，粼粼地映射出诱惑
想着逃窜

囚禁水冰冷的顽石
被浸渍，滋润出一朵玫瑰
花蕊上的水珠
浸湿我的诗行，然后
飞逝在一缕光的掠夺



A125

一个音符的过去


涟涟泪水记住南飞的雁影
挥别的衣袖
镌绣着明春的归期

一个人在城外，播种
一个人在城内，等待
一阵风传携变质的温度
思念厚重了归期的时日

一首歌唱给聋子听
就像一幅画在瞎子面前一样
一滴水游在海里，犹如
雁翎的飘落，无声

灯被风吹灭
人睡了，梦醒着
一个音符远去





A126

诗歌市场


把这些文字送到印刷厂去
让排版师分行排列
五行之间，或者四行之间
留一档子空出来
然后印刷，装订成册

如果打电话问书名叫什么
就说：诗歌
快一点，不要磨叽
每天生产出更多的诗歌
才能开辟出没有诗歌的市场





A127

蝴蝶的修辞


再生动的比喻，也黯然
失色
一块投中心海的探路石
像一枚行走的叶子
在三月，赏读蝴蝶温润的修辞

夕阳破译时间的密码
我一直，站在你的指尖
虚构，一场山谷里的风起云涌




A128

红蜻蜓


一只红蜻蜓，一条红鲤鱼
相互，视对方为镜子中的影像
把午后的池塘，那一张脸
抹上口红

鱼所满足的是，“自己的影子”
能飞离池塘，海、陆、空都是去处
也可以住在那红衣少年安全的瓶子里
她却偏爱池中的风水
以及一根多余的水肿的枯枝

然后以此为家，蜻蜓点水
生一大把孩子。又天天来看
哪些被“自己的影子”吃了，给唱唱安魂曲
哪些逃脱了，给唱唱赞美诗

“有生命的东西，才有资格死去”
红蜻蜓总这么想这么唱。所以她的飞翔
总这么轻松，这么红





A129

这些年


这些年，我在挥霍着青春
生命之沙，即将断流。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掌
握不稳铁打的锄头

这些年，我远离生活的跑道
脚下的石头，已经磨圆。磕破的头颅
找不到疗伤的药丸

这些年，高过头顶的杂草，一直疯长
将我一次次掩埋。我用鸟鸣的声音
唤醒森林。生命之光在树叶间
奔跑

这些年，内心的冷与外界的热
在不停抗争。摆不脱纠缠的因果
一杯凉水，将生活之铁淬炼

这些年，我的手心攥不紧一粒粮食
脚下的土地出现溃疡，心里的伤
在不断蔓延

这些年，我积攒足够的汗水
想让碑上的墓志铭多一些亮点
然而失血太多。苍白的文字
击不出半点火花

这些年，我打碎骨头，理想中可以碾出
几根像样的钉子。缺钙的身体
依然禁不起一阵风的狂澜

还好。这些年，幸亏有诗歌喂养着我
掏出热乎乎的血和汗
供奉在上。让飞翔的纸片
幻化出不朽的蝴蝶




A130

孤独是一条鱼


（一）
灯光串起的夜，被指尖托起
一枚雪花，模糊了前行脚印
窗外，星星眨动诡秘
墨染的幕布 包容它的调皮

点开QQ音乐，一曲相思引
翻动最初的相遇
看天涯，流光飞尽
遗忘，成了一种必须
未来，持一份优雅
如一条鱼，翻腾大海的秘密

（二）
那些蝌蚪文，有移山造海的异能
它喜欢在静夜，化为一片海
诱灵魂出窍，投身海里
如一条鱼，或嬉戏，或采珍
寻觅珊瑚树的美丽

鱼，守住内心的信仰
把文字种成桃源胜地
累了，栖草庐丝竹
渴了，饮高山清泉
让四季，开出七彩的斑斓
试问千年以后
能否如诗经里的水




A131

马王堆的重构

1
这不是清晨的敲门声，也不是
刚刚开始的埋葬：土粒和沙石不断
从上面落下，仿佛在棺材上发出
砰砰的响声——不是，这或许是你
两千一百年前就预期的一个时刻：
你将在有一天，以你的身体的完整
告知人类：你超越了时间和虚无。

这一头古老的猛兽，每天
都在吞食周围的青草和生物，我们
懵然不知。而你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
早早开始了筹备，像准备一场婚礼。
一切都在悄悄进行：木头，从遥远的
群山深处运来，存放在附近；漆器
又在成都定制了一批，一样的烤漆
图案，花纹，保持着典雅的风格
和深沉的质地；帛画：花鸟虫鱼之林间
有猛兽悠远的吼声，通往地狱和天堂的
旗幡，血色分明。四季的衣裳，
尤其那必令后世惊艳的蝉衣
早早压在了箱底。

2
当一个人深夜不眠，凝视那
无声的黑暗：死亡。它，“无形，无声，
无味，无嗅，无法触及，无法去爱和关涉”，
它给予他熊熊燃烧的恐惧。老子说
“出生入死”，又说那“善摄生者”
“其无死地”。而你也
提前绕到了身后，看穿了死亡的
把戏——那不过是时间另一种形式，没有
季节变换，花叶更替，藕片在汤水里
保持了永远的洁白。四周的液体始终
透明——除非粗暴的光线打破
信念的平衡：但你也仿佛
早听见了一片惊讶声。

早晨对镜梳妆，你有些许忧伤：不是害怕
死之将临，而是念叨美之毁损：那仿佛是代价
丑的一面终将呈现：眼窝深陷
牙齿突出，皮肤虽有弹性但终是
失去了根须的枯枝。

3
你不会想到，一个刑侦人员以石蜡
复活了你全部的美：云髻轻挽，
藕臂微露，一双明亮的眼睛如水潭
汪汪，袅娜之姿丝毫不让
大街上的女人——只不过她们
吊带，扭臀，更擅长卖弄风情：一些
轻飘飘的雾纱，在时间的池水上
编织，梭子轰隆作响而又杳然无声，
像轮子滚过无人的黑夜。

或许那只是对你的留白的一种
愚蠢的践踏，一些轻率的想象
填塞了美的空间：一朵枯萎的花
更令人感念它前世的茂盛
和此刻的凋零。一件精致的蝉衣足以
勾勒无数的画面，比如一个早晨
你站在门口。庭院的树荫下已经围满
锦衣的少女，她们纤纤的手指一齐停住，
眼睛抬起，转向你。第一缕阳光
照亮了你浅笑的明眸。

4
一个神秘的黑夜在那里浓缩了时间。
广大的国土。一根钢钎偶然的抵达
经过了无数朝代。是的，你其实一直
虚掩着门。那深处的走廊依然有人
提着灯，低低地行走。侍女们的笑声
渐渐偃息：谁都不知道，也不关心
自身的命运：一个意念早已确定
她们的结局：陪葬，那将是一个令人
日夜不能成眠的词。那一刻它还潜藏在
意志的暗箱里。而翘檐上空一轮孤月
映照着花格精致的窗户。更声传来，
洁白的窗纸轻轻颤动。

木佣环立着。蛾眉轻皱，姿态谦恭，
仿佛时刻在等待你随时醒来的一声轻唤。
但她们一直站在户檐下，不动，再没有
走动。直到这一天，一些人无比惊叹地
搬动她们的身子。娇弱的身子，每一个
都发出了不同的悲声，以一种相同的
恐惧和情感，眼望着上空的土粒和沙石
一铲一铲泼下来，呼吸越来越沉重，直至
最后一缕光线熄灭。

5
你仰卧着，仪态安详，不再传唤
侍女们，也不必早晨起来
向利候请安。漆盘空着，露出光泽，
帛书上的《老子》，卷进卷轴，
却向想象和语言敞开无限的空间。
藤制的梳妆盒妆红暗淡，香气隐约，
时间的光泽在最新的光线下闪烁。
七弦琴弦已松动，或是自然呈现生命的
另一种形态：若调弦，弹拨，水袖轻拂
两千年的鸟雀一齐啼鸣，
历史的钟声悠悠响起。

你已经回到了自身，回到一个
纯粹的意志：无论让考古学家们扶眼睛
拍大腿，还是令孩子躲闪，藏在父母腋下
怯怯地露出眼睛，你都不会改变。
一如每天早晨，锅子如期在厨房
发出声响。嘀铃铃。秘书在办公室
接到了世界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邮递员在窗下发动摩托车。第一缕阳光
照亮了建筑的胚胎上，闪亮的铜。
副市长提早两分钟走进会议室，以廉洁的
言辞，厉声斥责它包裹的贿赂。妓女
拉上窗帘，开始了一天的睡眠。产房传来
婴儿的啼哭。火葬场沉寂一夜的烟囱
又冒出袅袅青烟：

那有形进入无形，透明的、蔚蓝的
乌有之乡，被你塑形，被你解构，
以一种单纯而又真实的形式。

6
蓝色的火焰燃起，这一天
你震惊了世界：电话在传递，印刷机哗哗地
加印报纸，无数的走廊响起密集的
脚步。仿佛报丧的人布满了世界各地，
而你已经沉睡千年。

这蓝色的火焰，细微的嗞嗞声
像雷声，唤醒了万物神秘的眼睛。
像词语，撬动着你的舌头。沉默的言辞
敞开着无限的空间，又被牙齿加固。
一个朝代的檐角渐渐露出。
三枚大印拒斥着谎言。那后代的盗墓人
也暴露了他们的铁铲。一个封闭的空间
犹如监狱：囚犯在墙脚哭泣或日夜琢磨越狱：
他们不知道那墙上永在的窟窿，出去
或将进入你的时间，或许会
沉入更深的黑暗。

所有的事物皆有漏洞，唯死亡
不会。你以毫不含糊的客观性划定了界限。
万马奔腾，刀枪鸣响，为一块虚无的国土。
彻夜拨动着算盘，妒忌邻家的果园。
或让语言布满蒺藜，等侯一匹马
奔腾而来。奔腾而来，那马，突然停住，
昂首发出啾啾的嘶鸣：它是看见了你
张开着巨大的洞穴？

7
当一个年轻的母亲突然死去，尸体
正在炎热的夏日浮肿，发黑，渐渐
腐烂，族人在门外和人反复协商
抬棺的价格，我愿意再一次加入你
庞大的送葬行列，以一种人的基本使命
像抬起亲戚们的棺材。

我不再责备你葬仪的奢华：二十米高
里外四层的巨大棺椁，它标注着一个人
尊严的重量。二十层的裹尸布和帛画
显示着爱的厚度，悲伤的浓度。它缓缓
移动，像一个国家在缓缓前进。
像文明在艰难进步。那下面密集的
脚，搓动着大地，发出庄严的声响。
在雾中，送葬行列的尾巴绵延到
湘江河畔，岳麓山脚，而它的头
进入了汉朝寂静的森林。

古老的猛兽，每天都在吞食
周围的青草和生物。他们懵然不知。
他们步履匆匆。当他们看见这旷古的
葬仪，必停步，必张望，或者加入
这行列，在最终放下重负的时刻会听见
泥石沙沙的声音，犹如清晨的敲门声：
无论生与死，实有或虚无。




A132

乳房之诗

窗外，树叶在轻轻飘落。现在。我想抽支烟，
或者，听点音乐。我孤独是因为今天我们四姐妹
谈到了乳房。

张玲，乳腺癌。宽大的衣服并没有出卖她。但她的一只乳房空了，另一只，孤单地睡在腋窝下。
高慧芳身材高挑，秀峰是重量级的。飞蛾扑火躺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手臂里。一年后乳房被那人老婆用刀捅伤。
黄金的酒杯已在生命中破碎。
刘秀丽，两只胳膊垂下来能遮住肚脐，人称飞机场。男人去外地打工，至今爱归不归。
张玲小声说她儿子小时候捧着乳房吃奶的时候真可爱，就像在吹喇叭。
高慧芳幽幽地说她乳房上的伤疤自己都不敢看，哪个鸟男人还会喜欢呢？
刘秀丽说我都生锈了，连剃头的老三都说我不像女人。他妈的，这世界没有女人只有乳房了。
说着说着，她们开始羡慕我，说我能写会说，长得又好，追我的男人一定一火车。
说着说着，她们开始轮番抓捏我的乳房，狠狠地，恨恨地：
“骚货，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仿佛我的乳房是淫荡的。
仿佛我抛弃了她们。
仿佛我抢走了她们的男人。
仿佛我毁了她们的生活。
仿佛这样，就可以治疗她们的伤痛。
后来，她们走了。没人再和我说一句话。
我回到自己房间躺下。
我抓住自己的乳房，哭了起来。

窗外，树叶在轻轻飘落。现在,我想抽支烟，
或者，听点音乐。我悲伤是因为我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人。
尽管，我有美好的乳房。



A133

落日之歌

它旋转着它的浑圆、金黄
稳稳地跃入大海平静的胸口

它有无限次的轮回
消失，只是一种行为艺术

它完全掌握了这个伟大的技艺。它永远新鲜
不像我们，从未获得重生

如果我为它写下墓志铭：
完美的典范或一个圆满的谎言

真相是：如果抽去它的金黄
它就是灰白的光晕

事实上，我们心中曾经有过的那轮金黄
剩余的光晕也渐渐消失

多少时日白白熬过，多少光线偏离了内心
多少果子腐烂、宴席散尽，多少姓名地址一笔抹去

只有死亡依然在窥视着我们




A134

与一头公牛对峙

这本该是滋生联想的一刻
浑圆的落日母性十足

就连困倦的野花也张大了嘴巴
它们误把落日当成了圆润的乳房

提着宽阔臀部的秋天
正在经历一场辉煌的堕落

事情就是这样。大地沉湎于
孕育过后的繁华，万物沉湎于拥抱

我感到吃惊。这本是滋生母性的时分
是谁惹怒了它：一头无所事事的公牛

犄角朝天，睾丸狰狞
发誓要把落日顶翻




A135

望星空

星光虽小  也有温度
我怕的是阴云密布没有星星
我怕仰望时有人在天空里大喊
我怕垂直而下的风  带着圣旨
迫使我交出灵魂
苍天啊  那么多灯盏在人间闪烁
为何只要我心里的火种？
我是这样卑微而短暂
不配担负重任  也不可能
带着肉体回到天庭
今夜我只想一个人望着星空发呆
今夜我孤单而空虚  对大地的失望
全部转换成对天空的敬畏
我静静地站着  倾听和领受
这就够了
我不企望恒久
在众人缺席的世界上
没有人能够永存
当时间从我体内溜走
星空里传出隐秘的回声
我似乎找到了生命的出口
却因回头和滞留而一再蒙尘




A136

把我的江山好好爱一遍

我熟悉每一条河流的走向
有时候我会加固堤坝，把它们抬高
满足水走高处的欲望，实现三千亩谷地的梦想

我熟悉每一座山峦的起伏
在茂盛的草木深处，那些隐匿的洞口
正适合无家可归的鸟兽栖身

我熟悉每一棵草木的长势
横向、纵向，只要它们乐意
所有的枝条可以恣意向四周扩张

我熟悉每一个子民的生活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刨过的地里，把过旧的日子再次翻新
他们的背影，看起来像另一个我

我熟悉我的江山——
那些属于我的河流、山峦、鸟兽、草木
和子民，他们
都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所过的每一天，就是
把我的江山好好爱一遍
把自己好好爱一遍



A137

在尘世
——写于感恩节

在赶往医院的街口，遇见红灯——
车辆缓缓驶过，两边长到望不见头。
我扯住方寸已乱的妻子，说：
不急。初冬的空气中，
几枚黄金般的银杏叶，从枝头
飘坠地面，落在脚边。我拥着妻子
颤抖的肩，看车流无声、缓缓地经过。
我一遍遍对妻子，也对自己
说：不急。不急。
我们不急。
我们身在尘世,像两粒相互依靠的尘埃,
静静等着和忍着。



A138

可能只是一时的无措

一个颗粒无收的人，还要活着，就会欠债。
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还要走下去，
他会有怎样的行动？
欠的永远欠下？走下去将不再拥有方向？
他在跑，你在追，比的不是速度？
那其中包含什么奥秘？是兔子掉进深水，
还是乌龟埋在洞里？
一砖一瓦，广厦千万间，谁在颠沛流离？
阿斯加，你见过他们的模样，
你见过悬崖峭壁，或深渊万丈；
眼睛红了，视力所到之处都在燃烧，
眼睛黑了，天紧跟着就会塌下；
你见过麻木，那死鱼的眼睛盯着前方，
它可能只是一时的无措，而非惊慌。




A139

夜宿三坡镇

我睡得那么沉，在深草遮掩的乡村旅店
仿佛昏死了半个世纪。
只有偶尔的火车声
朝着百里峡方向渐渐消失。
凌晨四点，公鸡开始打鸣
星星推窗而入——
我睡得还是那么深啊
我的苍老梦见了我的年轻……




A140

零点咖啡

我到达零点咖啡的时候
零点还没有到
那个名叫零点的人
会不会在零点出现？

电视上的报道与网上的爆料纷至沓来
形成硬币的正反两面
“亲爱的，就让我们
用抛硬币的方式来决定吧！”
我循声望见一个时尚的女子和女子对面的
失望、沮丧，以及茫然无措
如果不是光线恰到好处
他几乎可以被省略

我发现她似曾相识的时候
她已经消失在零点之外的阴影中
像我手中的咖啡
因为等待一个不确定的人而冷却
望着杯中的苦，我终于想起
她与上上下下的电梯里
广告牌上的韩国明星酷似，包括
她胸前开得低低的衣领

“把爱从胸口赶走
就会剩下行尸走肉”
我刚刚写下上面两句
又听到隔壁卡座传过来的
恶语相向
就像树梢上悬挂的冰凌

岌岌可危的
又何止爱情与婚姻？
此时此刻，零点已过
零点不会再在今夜出现了
尽管是在方寸之间
我却已经方寸大乱

在零点咖啡打烊之前
我终于又写下了下面几行：
“一个在大地上徒步的人
却与大地擦肩而过
一个在黑暗中泪流满面的人
却与黑暗失之交臂
世界如此荒谬
我绝望得
只想用鲜花报复你！”




A141

空白


我对空白有一种洁净的癖好
我喜欢一本书中
突然出现的一页空白
这一定是为我预留的信仰
我在前世的日记中
留下一页空白
里面埋着我的一生
这一定是为我预留的贞操
我对空白有一种洁净的癖好
我喜欢一首诗中
天使为孤独者的爱折断翅膀
这一定是为我预留的陷阱
这一生的空白太奢侈
我喜欢在午夜的祈祷中
面对辽阔的虚无
这一定是为我预留的死亡




A142

父亲回到我们中间

春天来了，要请父亲回到
我们中间来

春天来了，要让父亲把头发染黑
把黑棉袄脱去
裸出胸前的肌肉，和腹中的力气
把门前的马车
在我们的惊呼声里，反复举起来

春天来了，我是说，
河水解冻了，树枝发芽了
机器在灌溉了
绿蚂蚱梦见迷迭香花丛
当羞赧升起在母亲目光里，一定要请父亲
回到我们中间来

要允许一个父亲犯错
允许他复生
要允许他恶作剧
允许他以一只麻雀的形式，以一只跛脚鸭的形式
以一只屎壳郎的形式
或者以浪子回头的勇气，回到我们中间来

春天来了，要允许父亲
从婴儿开始
回到我们中间来
要让父亲在我们的掌心传递
从我的掌心，到你的掌心，她或者他的掌心
到母亲颤巍巍的掌心

春天来了，要让他在掌心
传递的过程中
重新做回我们披头散发的老父亲



A143

后悔药

在那辆车子
辗压上我的左脚之后
我吃了一粒后悔药
那辆车子开始倒车
这时我才看清是一辆着急的救护车
于是我赶紧把那一粒后悔药
咳出来，并且
看着那辆车子
从我的脚上
再次辗压了过去



A144

亡我之心


揽镜时分她陡起杀心：

干掉这双脚  前脚之深后脚之渊
干掉这双手  这霜打之枝
不久前还在触摸云彩
干掉这个身体  它在旧衣裤里窝藏了
无边的虚空  居无定所之心

干掉她  干掉这镜中之人
她嘴唇荒凉  眼神冷漠
仿佛已死过几回
下一刻还将去涉险：
晚来雨急  野渡舟橫
她危险的腰身里装满了自戕之酒

风大了不打旗  月黑了好出手
干掉她  当死亡也是一种依靠
干掉她  趁她仍在镜中
人到半百  她想干掉的正是她之所爱
她厌倦的一切与她的面目相称



A145

她已经没有可以隐藏的时光

她是个中年女人
镜子面前的裸体，失去了水分和颜色
也一并失去了羞耻
丈夫买回半透明的吊带内衣
遮掩山水，欲盖弥彰
她却宁愿脱掉，不给生活任何想象

她在卫生间淋浴，门就敞开着
丈夫不在家，女儿却叫起来
“真丢丑，洗澡也不关门”
为什么女人和女人相见
也需要躲避
她所剩下的美，已经不多
她已经没有可以隐藏的时光




A146

不得缺席

一个强硬的声音
他说：不得缺席
我只好坐在下面
看一个人上去
念几页打印纸
然后下来
另一个人上去
念几页打印纸
第三个上去
念几页打印纸
第四个上去
念几页打印纸
一直坐在上面的那个
他说同意的请举手
我忘记了举手
但手没有因此减少
他说反对的请举手
我举起手
但可以忽略不计
他说弃权的请举手
我举双手像是投降
但手没有因此增多
我觉得如果我没有手
也不会影响会议进程
我到会，然后离开
没有人理会我的存在
但是如果我没有到会
就成了一个缺席者
缺席者将被缺席审判



A147

中国远征军第一次出缅记（长诗节选）

1
一直想有这样的机会，回到六十多年以前，回到那个暗夜
如果天有多么黑，我的嘴唇、发丝、诗歌、足踝、双臂就会
有多么黑。因为黑，永远是战争的源头。我一直在黑色的箭头下
出发，穿过二十一世纪的虚伪冷漠，穿过那些人造心脏的宣言
穿过遗忘，尽管这遗忘是天性，我还是要力图穿过它的长廊
我以我自己的方式，正在穿过玻璃大厦的结构，穿过那些满城的谎言
贪婪。像巨蟒股舞动的二十一世纪，就这样，我来到了缅北
站在热气荡漾的中缅边境口，我的身体已经回到了
一团热浪深处，它托起我身体将使我经历一种创痛的开始
因为战争，我的嘴唇开始变黑，这是硝烟之黑，战火之黑
这是我被战争所诱引之黑。它是一曲以黑色为主调的挽歌
将带我沉入那黑色的远方，噢，远方就是中国远征军
为生死之谜而赴约之地。远方，有子弹在飞，有子弹在飞
那嗖嗖穿过的子弹，确实在飞，像沉重的眼泪在飞
我以我个人的力量在飞，只有当我飞到子弹穿过的缅北
我的肉身才可能飞到子弹前面，只有飞扑在热浪之下
我的肉身才可能寻找到子弹寻找的敌人。因此，我在飞
二十一世纪的缅北遍地是商品，像我的祖国，商品们
已经堆集到灵魂的出口，阻止了天下人自由自在的飞行
此刻，我在飞行，我想寻访到那些子弹穿过的热浪涛涛

2
天幕中呈现了中国远征军，这是一支出现在夜幕最黑的
热谷中的军队，他们抵达之地已被掀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的
来自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战刀挑开。战争是用锋刃掠开后的舞台
每次战争都与掠夺和侵略相关，因此，战争就是毁灭
在毁灭和进攻中将有更多人死于子弹的穿越之中。这穿越声
使滇缅公路暗藏着玄机，我知道那玄机，那些比死亡更惆怅的
是什么？你们知道滇缅公路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吗
筑路劳工的死亡书铺满了它的开始或末尾，而此刻
有书载:“我军陆续由此入缅，军运全用卡车，每车载25至30人
马则4匹，日常军需甚多……”这一天又一天
苍茫无垠的高山峻岭深处弯曲而凌冽的路况辗转出满面的尘埃
在尘埃之上的将士们，同样是满面的尘屑和奔赴的壮志
这些壮志之下铺展而去的形状就像一条条缅北湿热森林中
脱颖而出的巨蟒，它们披载着满身的星月和灼热的心跳而去
直到今日，我仍能在这条历史上著名的滇缅公路上
触抚到那些从无数尘埃和野生灌木丛中蔓生出的心跳
那是一个人的心跳，一群人的心跳，比如一只鸟一群鸟的
心跳。这心跳声未在战史中有过任何记载，历史从未将心跳声
记录在案。我想在此刻，借助于那些纷乱的尘屑
划破地平线的刹那间，倾听到一个人或一群将士的心跳
尽管泪水已经蒙蔽了我的视线，我仍想追赶上那个季节的心跳

3
那些越过了尘屑的心跳将越过泛黄的卷书，那些没有紫气纵横的
远景，被一阵又一阵透不过气来的心跳，弥漫之后，我想看到
中国远征军的舌头，那些属于连接着红色心脏的舌头
保持着足够的沉默。因为，这些用于言说的舌头，只为了
在战场上去喊叫。因而，我所看到的舌头，全部都呈隐形的
飞翔，呈现出植物河流上空以无影机随的飞翔，沉默于云絮之上
沉默于二十一世纪的星辰之上。这就是我捕捉到的
云里雾里的玄机之一。而此刻，当我正在伸出我的舌头时
我证明我在活着，当我的舌头活着时，我的言词也在活着
所以，我使用我的言词在追赶着前面滚滚激荡的热浪
追赶着中国远征军将士们充满温度的舌头挟裹在远天之外
噢，缅甸，中国远征军正在出缅甸，出缅甸
这个拥有森林玉石的国家在哪里？隔着遗忘之梦
我的触觉，以一个诗人的名义，可以触到那些六十多年前由隐形
到喊叫的舌头吗？这些缄默的舌头，直抵第二次世界大战的
缅北，直抵我心头的一场纠结，直抵我尽头的一场荒凉
直抵我的追忆，现在，我抬起头来，看到了中国远征军的戒装
看到了那些从古至今的戒装上的黄，草木和秋色般的黄
不是绚烂的黄，也不是尘埃般的黄，而是壮士和英勇的
那种黄。黄色裹紧了这支神秘出境的军队的身躯上半身
裹紧了足踝。而舌头，唯有最柔软的舌头还没到达叫喊的时辰

4
传说中的中国远征军士兵们大多数都脚穿草鞋赴缅
是的，我看到了用中国乡野间的茅草或稻草
编织的草鞋。我知道中国工农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时
脚上穿的也是草鞋，因为草鞋是我国家的土地上最旺盛的
野草和稻草的编织体。因为穿上草鞋可以离我们的爹娘更近一些
可以离我们故土的星月更近一些。因为穿上草鞋可以更轻快的
抵达战场可以纵横中越过壕沟，可以勇往直前
传说中的中国远征军就这样穿上草鞋来到了亚州的主战场
在那时刻，无论是穿草鞋的、穿胶鞋的穿皮鞋的将士们
脸上都充满了英勇赴战的豪情，尽管每个人都知道
赴战者生死未卜。我知道卜占术，多少年来
我身边一直有《易经》相伴。它是我与时间与命运
结盟中的亲密伙伴，因此，我深信
每一个人的命都是生死未卜的神学符咒，都有相依相随的
金线银线萦绕不息。而此刻，赴战者就在层层叠叠的热浪中
每个人都忘记了生死之谜，因为只有在忘记生死之谜时
才可能利用穿着草鞋的脚，穿过生死两茫茫的地平线
这是脚下穿越的前奏曲，中国远征军第5军的先头部队
已从滇西边境的畹町到达了腊戌。之后，是东吁
之后的第二天，仰光已陷落。啊，陷落，就像是一座城的灵魂
倏然间，从头顶到脚下的惊慌失措。之后，是一场梦魇




A148

存在

天空解决了闪电的的矛盾，它们存在
树木解决了腐朽的矛盾，它们存在
鸟儿解决了飞翔与尖叫的矛盾，它们存在
事物们解决了命名的矛盾，它们存在
我至死解决不了生着的矛盾，我存在



A149

腐烂

腐烂是一种自上而下的传染病
最早由腐烂的乌云传染给酸雨
再由漏雨的屋面传染给楼板
再传染给五保户无人料理的癞痢头
再传染给男人们嗜酒如命的胃
再传染给几个打工少女的宫颈
再传染给众多寂寞大婶的膝关节
再传染给成片荒芜的田野
再传染给穿村而过的S312省道
现在这条通车一年的水泥路已彻底腐烂
正在将腐烂传染给地下的人



A150

雅安，一个巨大的倾听

第一锹，像我挖你一样，挖我。
第二锹，也是第十万锹，清晰得像
  请把我从瓦砾中挖走。
第三锹，请把我从语言中挖走。
  再没有比语言更深的坑中
  才会有一次最深的飞翔。
第四锹，请把我从新闻中挖走——
  我不是你的兄弟，也不是你的姐妹，
  但是，挖，会改变我们。
第五锹，比第六锹更像一个闷雷，
  请把我从真相中挖走。
第七锹，咔嚓，短促而精准，
  巨大的悲痛中一个回音的切片。
第八锹，不是很深，却结束了每个人
  都曾有过的一个巨大的渺小。
第九锹，事情始于挖，但不会终于挖。
第十锹，请继续挖我身上的你，
   直到挖出你身上的我们——
   一个巨大的倾听始终会在那里。







A151

你好，黄果树

你站到我面前
好比罂粟花突然开放。我张开嘴巴
却忘了说话
那年夏天我遇见一个炫目的持伞女子，她的眼神
一会是火
一会飞雪
也是这样我呆呆的，忘了喊
你好，女神
她飞扬的发辫，至今是我心上
哗哗的旗帜。




A152

下午比上午大

下午  坐在风吹薄的一块玻璃里
不敢擦掉雨水的痕迹  怕擦掉的心事比纸还轻
怕玻璃擦到了没有  木头的窗框回到树里
鸟叫着比现在还远的窗户  把完整的玻璃叫得支离破碎
与震动无关  与火车开过无关  接下的寂静
椅子好像搬到了现实的外面  理论上我坐在上面
实际上是枝叶坐在上面  阳光照得累了
坐在自己温暖过的空隙里  也想要休息一会
指针掉到草里  那么多草都在找  也找不到一分一秒
风吹丢了云的帽子  蓝到处找  找到的还是蓝
下午比上午还大  包括现实跑出去的想法
直到下午走进几毫米的玻璃  背着黄昏缝补的口袋
有几块石头  有天边拾来的柴火  有一口大锅
我就知道胃里的花开出来了  每片花瓣都喊着饿




A153

我的滇西我的村庄

这些年，我无数次趟过月光的河流
像一个被流放的国王
在自己的领地上为一棵小草折射不到自己的光辉而哭泣
步履维艰  鞋子被月光打湿
两只鞋子在苍白的月色里说着想家的话
可是我不能停下
我的行囊里装着我的臣民需要的节气、雨水和庄稼
那些古铜色脸庞上似曾相似的祈雨表情
成为我最大的心病

我也曾抱住一块石头取暖
而月光越来越冷
那夜疲惫不堪的我终于睡着了
梦见抱着的石头开了花
我回到村庄了  村庄里雨水充沛  牛羊的乳房被奶水涨满
我看见自己的背影在秋风里日渐消瘦
我佝偻着腰  在我的滇西群山里渐行渐远




A154

我沐浴回升的气温

我睡着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与醒着的
事物为伍，不再眼睁睁看着那些
纷纷扬扬的假象，借雪的翅膀满世界
飘飞，我逃离这杀机四伏的惨白
在梦境中和冷冬告别，和暗疾翕动的日子
告别，一个人和春天约会，在一片
繁华的色彩中，凋零成了一个真正
凋零的词语，我沐浴回升的气温，看到
生命的攒动从每一棵小草开始，它们
在微风中舒展，和我的身体一样
于梦境中反复做着无法拦截的动作，
赶赴这个缤纷的季节，这个季节
是善良的，它修改了生命的颜色与温度
至少为我的宿命，减去了寒冷的
刑期，以温暖的姿态和脱胎换骨的召唤
施我以活下来的轻松和喜悦，施我以
色彩斑斓的梦……




A155

去春天种植一片桃花

今天  我仍然怀抱希冀
播种下最后一枚种子
拖着黑夜影子返回  表情难测
大地潮湿的子宫收缩  排斥或接纳
也许会有一场雨  也许是
暴风雪

一枚种子  已过了保鲜期
还在匆匆赶路  有七彩羽毛云集
或绽放  有欲望的新芽
在蝴蝶的翅膀上等待  圣经说
没有在春天播下种子
夏天大地上怎么会有花开

我中年的桃树正在越冬
手上的利器已不敌一树枯叶
一枚种子在风雨中奔跑  嘲笑  摇晃
它必然坠落  陷入大地深处
一片灿烂的桃花
早已跑出视线之外




A156

带腿儿的房子


晚饭后
与妻子坐在床上看电视
边看，边嗑瓜子

以后，我若像电视里那个人一样
得了癌症，就不要治了
我话音未落，她便接过话茬
那可不行，就是卖掉房子
也得治——

房子。房子
按揭贷款15年的房子
每月须支付本息的房子
带腿儿的房子
到2019年，我54岁
它才能回归名下
那时，我奔波不动了
它也将一屁股坐到地上

但现在，即使地球不转
房子也在走动
我不希望它发出声响
打扰我那专注于剧情的妻子




A157

清晨鸡鸣

好久没有听到黎明前这种高亢嘹亮的声音了
此起彼伏的
好像一波一波的浪潮涌来
将黎明外壳一点点撞破

此情此景出现在同年
每天清晨这些声调会击碎七彩的梦
将我从懵懵懂懂中拧出被窝
丢到去往学校的路上

一晃二十多年逝去
这种报时的古老方法已完全淡出了生活
咋听起来，恍惚再次抓住同年的梦境
将它狠狠地揉碎在枕头边




A158

又见槐花开

初夏的时光，是属于叶子的
深深浅浅的绿，等待鸟用歌声去识别
可一开窗，我却遇见了你

一串串奶色的铃铛
贴着灰色的屋角，白得那么无辜
腰部土黑色的垃圾袋，被善良的相机截图
沙石硌疼你半裸的脚踝

一阵风吹过，你微微一震
不是摇曳，是倾斜
或许，你比谁都清楚
带香味的笑，只有云朵需要




A159

洗白时间

为何那么简单，就掰开手指
像劈开毫无抵抗意识的柴
两只握紧的手，一份飘洒满地的情
你把天黑涂在脸上，白昼开始对抗雨水
对抗一株桃花随风的气势压下来
下沉意识一种负担
这让生活经常肿胀，无节奏的痛和边缘
如一条狗在斑马线上彷徨
它摇不起的尾巴是一种妥协
请接受我离开吧
温暖你，在洗的发白的手机里




A160

抽屉
  
她喜欢打开那只抽屉。以前，像埋宝藏一样
他在里面放巧克力，草莓，项链，戒指
纱巾。放一件崭新的性感内衣，让她
一次次发掘宝藏的手，久久舞蹈
她与他，是彼此的宝藏

现在，他仍然往那只抽屉
频频放东西，而她，不再喜欢去打开
他低声请她打开一下，她坐着不动，说
自己拿
  
他打开那只抽屉，里面塞满他最近吃过剩下的
和正吃着的种种药盒，药瓶




A161

玫瑰的时间


时间在与你相对的那一刻老去
你芬芳四溢地站在中心
朴素得连色彩都容颜消退
我不得不转身擦尽繁荣
用废墟萦绕凋谢的迫近
快速错过这一世花期之暖

把音乐浸在清凉的天上
垂目观想一夜歌声
你锁在腰间的秘密
忽然变得刺耳却打动了残局
沿着裹紧的枝条
我剥开诗意浅色

这人间的距离啊
竟铺满了几世期许




A162

蓝调

一片蓝
与另一片蓝的重叠组合
模糊了一串概念
沉淀了乡愁里
一个魂牵梦萦的地方
一半海水 独吞了
另一半火焰
天空一派瓦蓝
鸥鹭扶摇直上 分割宁祥
天空中 刚洗净纤足成佛
却不幸被普渡苍生的波涛
擦伤翅膀  疼痛已成为无声
的指令 匆忙删除飞翔的韵脚
潮汐托起多棱的梦 被岸边
巨石击得粉碎  浩劫之雨
五彩缤纷  随之降落
思念被淋湿  信念被唤醒
噢  用带伤的翅膀
作超越蓝色的飞翔
抵达的不仅是终点
更是诗意高地上的故乡




A163

中秋，我在城乡的路口等你

那年，山花情窦初开，我们
两个小孩躺在田垅上嗑葵花籽
你一粒，我一粒，一地的
葵花籽皮，铺满了山里的潮湿
后来发现，那里长出了两棵葵花
个子高挑，低着头，腼腆

山里的葵花，心事，重重
想着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
多雨的初秋，是收获的季节
正如这葵花籽的命运
我被城市出售，你被村庄收藏

你把收藏的两颗种子，种成了葵花林
你像一只蜂儿，用最甜的思念
灌满了蜂饼似的葵花
谁知道
每一粒，珍藏了多少的秘密
你轻牵马驮的酥香，让我用一座钢混结构的牙
细嚼你八分地的风雨
中秋又来了
中秋，我在城乡的路口等你




A164

雪色天堂


万千思绪，仿佛一夜之间花朵盛开
纷
纷
扬
扬
你颤抖冰冷的唇，守口如瓶
掩藏风声与言语，还有暗器与火焰
大地白茫茫一片

摸过的事物都逐一变得喑哑
唯有你掷来的雪球，一次次击中脑门
炸开一串爽朗的笑声。鸟雀直飞
而愣神的模样成了以后每天都保留的曲目

像雪地里茅草的锋芒忍不住言说
忍不住把你的名字从骨头里剔除的痛，喊出来
然后原路送回，如此反复
一生的冬季和寒冷
也节节败退。爱这雪色
聆听着天堂传来橘红色的呼应




A165

一棵树，是孤独的，也是骄傲的


献不出赏心悦目的花朵
不是树的错
一棵树的心事，偶遇的风不懂
朝夕相处的鸟，也不懂

守着黑土地
不是为了撑起一个春天
不是为了等蜜蜂蝴蝶闻香而来，抚琴，唱和
抵御水土流失、沙尘肆虐
是一棵树的本分

痛了，在身上结一个瘿
内心的黏稠，不可轻易与人说
困惑时，在体内筑一圈防火墙
午夜后，记取每一滴露水
磨刀、打坐

保持一米距离
不论朋友、或者对手
拒绝一切暧昧，混同
是孤独的，也是骄傲的




A166

沙漏


马蹄来自哪里
那些风带走的背影没有回来
石头细碎的尸骨
依然在时间的缝隙达达作响

谁牵回散落四方的嘶鸣
聚在漏斗样的风口
以另一个方式
追问远去的飞驰




A167

故乡，还有那些残缺的美


早就不在乎什么深藏不露了
多少年了，身体一直向右倾斜
带在身上的草籽找不到乡下的雨水
渴望被反刍的时光成了没有尽头的梦

如果非要说出内疚
说出沉在夜色里的冰凉
就不要分清我是谁
萦绕在怀里的水早已挥霍一空

那么给我三分钟，允许我
用午夜的滴雨和深巷的杏花
搬动那些残缺的美
写下你，写下炊烟，写下归鸦
写下我们用之不尽的晴天




A168

一只白鸟


一只白鸟，孤独地，在夜的幽光下飞翔
希望与失望交汇的涡流
一次次将它卷入迷途，没有了方向

也许执意要回归，它用尽了一生的勇气
虽然黑夜的版图依旧幽深
可是它已无畏惧

如果可能，它将飞向蓝色的海洋
浪花中隐现的岛屿四季常青
请允许一个疲惫的旅者舔舐它的忧伤

如果可能，它将在盛开的鲜花中
寻找它的爱侣。那些玫瑰、百合
虽比梦想少，却比厄运多

一只白鸟，以流星陨逝的决绝
飞越了生命里所有的羁绊
衔取世人遗忘的美好
越飞越远，消融浩淼的海天




A169

秋天如此辽阔


这是一场伟大的聚会
我伸出舌尖
让蜂蜜落入我的体内

面对秋天
目光如此辽阔。我不止一次奔赴
一座山巅
步履越过金色的草甸

风在低处，摊成阳光
把欲望摊出来，里面都是相思




A170

夏日深


我看到镜子里的偏旁
数张同仇敌忾的脸，重叠，半张绣像
色带被一道道加深
醒目的靑绒绿
大师的手艺夸夸其谈
遍地是草木的零件。曝晒在烈日下
浸泡在雨水里
机械师的原理，先熟练如何拆解
再熟练如何组装
这是个熟能生巧的问题
拆除几次的院墙，爬满瓜藤和豆蔓
蛙声和鸣蝉是脱稿演讲
有人打肿脸充胖子
视井绳为蛇，或扒开青草找蛇打
我一遍遍确认手上经过的物事：
锄头，镐头，镰刀
田地里的禾苗，坡地上的野草
除了写诗和种地
我还给生活加了个副标题：
时光如流水，而流水
如刀。




A171

尧上，神仙居住的村庄


神仙居住的地方，不一定
非要天上

佛顶山下的尧上村
就有一群神仙妹妹，乐不思天

妹妹腾云，神雀开路
上高山，做神仙做的事情

其实，就是采摘神仙树叶
为人世烦躁生活，制作清火食品

她们一路踏歌，来到泉边
将树叶洗净，揉碎，浸泡，过滤，沉淀

忙，而不乱
劳作延续

再加一碟微笑，两杯祝福
劳动与美，以豆腐的形式融进生命

据说，只有世上好人
才与神仙豆腐，有一吻之缘




A172

写尧上


之前，我曾细细的酝酿过
怎样写尧上最好，但现在
一时的冲动说：写尧上
不需要展开想象的翅膀
不需要夸张，更不需要升华
只是，简单地写
把见过的一切，如流水一样写出来

把那些正在上升的石板路
如实写下来就行了
把那些像蛇一样自如弯曲的小河
照旧写下来就行了
把那些森林覆盖面积的百分之98
如实写下来就行了
把那些曾经被游客绝赞的青翠和幽静
照旧写下来就行了

写的时候，我仿佛还看见了
一路上凉爽的风
冰凉可口的神仙豆腐
它们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我的脑海
把我满满的胃，惹得饥渴
把我紧闭的肺，放松了许多
如此反复，已使深夜的我不能入睡



A173

把对门弯的山水压缩打包


在汤山，我仍然说家乡的官话
仍然谦卑朴素的在街道穿行
我一直说我来自青阳
尽量避免一个城里人的样子

在对门弯，我怀着愧疚之心，不说县城
仍然模仿当初离家前的神态
你看，父老乡亲们把我当成远走他乡的人
认为我这辈子已经摆脱了山村

他们不知道
一个落魄的诗人，早把对门弯的山水压缩打包
背负千万吨的故乡走天涯




A174

一树槐花从黑夜闪身而出


迟迟叩响春天门扉的
是一双隐喻的手。从黑夜闪身而出
的槐花，用处女的静默，和
纯银的嗓子，颠覆过往
这些高悬的洁白的鸣器，一遍又一遍
被风吹奏，在灵魂的暗夜里释放光芒
像一场预设的邂逅，最终
却在她的清澈面前慌乱
无法道出爱恋的言辞
而无数的少女正在被阳光迎娶
如果让雨水洗净脸庞，能不能
重新迎回一场纷扬的春雪
并在她的幽香里，找到回乡的路径
三槐堂，当我为这永恒的名字
暗自神伤，在自己的身世里下跪
和大地一起，微微颤栗
远方有木叶吹响，我会不会成为
那个被春天最后迎送的人




A175

夜黑黑


——叫春的猫在呼唤爱情，歌声原汁原味，酷似尘世的哭声
“无论公母，肯定不是初恋”。我听到天河退潮的脚步
岸拽不住浪的手，水一步一回头，星星是蹦落的水珠
毒火在周身运行，我伸出的手，在天地间张牙舞爪
“持一颗心守夜，拿苍穹的漏洞排演人间劫数”，我想
“他们犹在大张旗鼓地演戏”，夜幕闭合，不会再次打开
所有的推演都指向一个棋局：船已抛锚，底盘腐烂

……有车轮滚滚，一束一束光照穿越人猫混杂的都市
南来或北往，我一次次逃离，一次次把列车误读成东西



A176

仰望云朵


春天来了
我们仰望过的云朵
写满黄莺的歌词

大地上，幸福的蜘蛛
回忆起那些修行年代
咯咯的笑个不停

你曾嫉妒的花豹子开满斑纹
在树林里招蜂引蝶
失去了野性

这都与我无关了
在一座欲望都市
忧伤的麋鹿独自长着犄角

为了忘却越冬的雪花
天空一遍遍把自己染蓝



A177

乌鸦


不得不承认，它紊乱的舞蹈
确实能让一些不知所措的人着迷
一身乌装，它是村庄的巫师
从远古的野火里逃生

它的神秘，仰头定格在枯枝的萧条里
存在的意义，全是为了修炼完美
亲手葬送一截截微带苦涩的情节
给行人铸一个漆黑的梦
深夜里的黑色玫瑰还在为它开放
我从路旁经过，看到
它的翅膀将胭脂打翻
洒落一地的腥红
秋风里，它又是老树枝上一名附加的角色
站在断肠人骑着瘦马必经的路旁
声声哀怨。嘶喊过后
我看到它口腔里流着鲜血
为下一场死亡盖上冰凉的棉被




A178

夜晚回忆录

回忆是潜藏身体内最传统的挂钟
凌晨刚到，钟声如得道高僧念起的心经
我的世界只剩下疼痛
挥鞭而去，马蹄在多山的夜郎大地丢失
古代只有失意，更多是以隐居结束
把失意已经现代医学过滤
于精神病医生的显微镜下造出另一个
崭新的疾病
我抑郁症了，如一截木桩
从一个春天抵达一片嫩叶需要多久？
等不到刘禹锡的书信
我已经在一支烟里看见风雨突变
我无法裹紧被子卷成
画轴的样子——




A179

在山顶，拜佛


十指重合，双手自我反省
一路上残害了多少生命
比如:绿叶，花蕾，小狗，还有过往

我自私的许着愿
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早不听使唤的双脚
踩在佛堂外
学着佛礼

在此刻，大地闭嘴了
安静的檀香让我忘了自己的存在
半建成的庙宇。我们是初访者
虔诚的文字一心求静
贪婪的心求个平安



A180

寨子中的一个人又回家了


他去打工时是悄悄走的
在迎接他回来的仪式上
鞭炮震天
寨邻夹道
有人愣
有人哭
父老乡亲面对一个小匣子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寨子中的一个人又回家了
和许多人不同的是
他彻底告别了打工生活
可以在故乡安心歇息了

寨子中的一个人又回家了
是他的命运还是他的幸运
天知道？

杨立

A181

鹧鸪天


去年此日，你容颜未改
有时温柔，有时凶狠
枝头上蹲着的剃刀
有牢骚的绝技
每天都按时来此度日
仿佛日出，仿佛月中求欢的阴影
从不懈怠于抹了黄金和蜜糖的嘴唇
远山偶有漩涡，这是春风虚度
溪水浅于燕雀，胸怀高于泡沫
越积越多的人群
必将挤满未来的旷野

此时村头桃花明媚，红如羞愧
大大小小的柳堤
都不能确定，谁是心事茫然的少女
你在深山炼就的胆汁
今天可以在此虚掷，像炫耀
你心中无限的欢欣与酸楚

只有纸鸢，脊背发烫
独自飞到了天空的高处
另一个脸，正忍受着雨水之苦
眉梢尚未长出冰凉的锣鼓
那么，你就先记住这个青坟一样的树冠吧
此后经年，浮云会拖垮了
多少相逢的场面？现在不比前生
我低头打开落魄的身子
仍然看见万山含黛，惆怅如烟


A182

一千零一夜


“一轮圆月把夜空打开了！”
多么拙劣的虚拟呀
你笑得像铃铛，像四溅的雨
大木头被拖出沉睡，惭愧着
它不应该这么热，这么绿

“所有冬天的树
绿叶不过像伸出的手指突然缩了回去”
我用比喻，左顾言他
这样才能捉住贪玩的手
而你笑得像铃铛，像四溅的雨
好吧好吧，事物的手段就是这么好笑
“一千次错过，必有一次不期而遇”
那些春天的心脏与火把，我们
躲过了一时，躲不过一世

那么试试吧，这脑袋里有蜜蜂一千箱
这胸腹中有野马一千匹
你能全部拿走吗？
好吧，让歌声无尽吹拂，又甜又痛
让灌木丛奔出斑斓的豹子
你盈盈一握的美，可以反复推动波涛吗
当山河的杯盏一再满溢
洪水就把我们送往云端里去

“我又开始相信奇迹和飞翔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谢谢
芬芳躯体和清澈灵魂，我全都喜欢
将圆月升起以便照临浊世，我愿意
你呀，像铃铛，像止不住的雨

更多时候，我拧紧笔尖和寂静
在空中隐藏楼阁和金子
这种想念，仿佛丝绸包裹着累累乱石
热血不息地倾泻锦绣
少有人懂得，这玉碎、放逐和溅落啊
沉醉在对命运的迷惑中，又安心又盲目
对世界和未来置之不理




A183

幻影


我看到年轻的女工在鸽笼般的小屋子里
紧张地作业  远处林立的烟囱直刺苍穹
凶神恶煞  座无虚席的客车正变换轨道
站台和路基上还躺着许多无家可归的人

泥沙俱下  突如其来的洪水瞬间吞没了
无辜的驿站  以及驿站周围肥沃的田野
没有一个为此而承担责任  八百米深处
我的父兄甚至来不及为自己和工友超度

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在体内蔓延  死神
不期而至  他看上去是那么谦恭而圣洁
花团锦簇的殿宇内馨香四溢  笙歌缭绕
久违的女友和她新识的姐妹在翩翩起舞

偃卧在钢筋水泥的废墟  我尽量让自己
保持平静  此刻我很担心会有奇迹发生
那是我的另一场劫难  女友和死神已经
远遁  而我苦心经营的献诗竟不翼而飞

罪孽深重  无法将生还的机会拱手相让
我自知不是一个有福的人  好在我尚存
一丝善念  尽管皈依的时日仍遥遥无期
但我主宽厚  他不会放弃拯救每粒尘埃




A184

安葬父亲


春，来犹未来
冬，将尽未尽
挖开的坟土
有大地的体温
也有母亲的体温

双膝伏地
泪水滔滔
满把满把地攥着
娘，你开门哪
俺爸来了




A185

妈妈


妈妈，
你比祖国更重要，
祖国在你面前算什么呢？
妈妈，
你比任何人任何政府都疼我，
妈妈，
一想到这里我就想哭，
趴到你怀里哭，
因为只有你不会嫌我眼泪脏。




A186

在人间，我已经做下了许多手脚


你们享用中的这场春雨，暗中已被我做过手脚
你们为之津津乐道的这些好景色，也是
许许多多，你们看到与没看到的
爱上的与尚不知如何去爱的，甚至在想来想去之后
已经不去恨或恨不起来的，都经我做过
我闲不下来的这双手，总是执拗地在空气中
比划着什么，搬运什么，修修补补些什么
我念念有语，对什么说，请靠左一点
又对什么说，请靠右一点。像多嘴婆，更像那个
再没有明天的杞国男人。絮絮叨叨中
我一次次穿梭于有无之间，祈愿，点石为金，做过后
许多事真的就好了。我说，这全是我全是我
而那有点多与有点少的，已不再吱声
当然，也漏下了什么。包括来不及或没法变过来的
比如又有人正在被杀头。比如狰狞。比如附近又传来了
吼叫。比如，我至今无法降伏，那只想象中的大虫




A187

安全帽上的遗言


聂清文死于一次煤矿事故。他知道
活着的人，会把这次事故称之为
“4•16矿难”，他还知道
家里大概能得到两三万块钱的
补偿：这是一条性命的可比价值。
与他困在一起的，共有17个人
他们曾拼命地敲击着井壁
想让外面听见（外面的人，
也听见了敲击声，由强到弱
与米沃什讲述的雅德维加小姐的消失
惊人的近似）。6天以后
他们作为尸体回到了光明的世界。
尽管年轻，尽管把绝望和痛苦
留给了恨之入骨的黑暗
但光明的世界已不再属于他们。
除了聂清文，因为用粉笔
在安全帽上写下遗言
而意外地成为一篇报道的主角
其他死者只是构成了一个习惯缩水的
统计数字，跟在死亡后面。
想到一个人将亡之时写下
他欠别人的钱和别人欠他的钱
并叮嘱妻子把自己火葬
大地是不安的，而愤怒
啊！如果我们没有权利通过愤怒
表示愤怒，就忘记他吧
聂清文，男，38岁，湖南人
涟源市七一煤矿安监员
死于“4•16矿难”但留有一个安全帽
和用粉笔写在安全帽上的遗言




A188

夜读，是一种逼近


蘸着一夜寒风  
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
我一路走低  摁住线条之弦  静音
其实  夜读是一种逼近
嘴唇干涸  杯中无酒  无茶
感叹世界如此沦陷  所幸江河万古不废
钟声已远  灯火渐暗
放下手中大唐  与李杜揖别
我已疲惫  起身  倒掉半生诗歌灰烬




A189

被省略的人


你说你就是那个一直提前却总是迟到的人
你说你还是那个经常被提起却一直被忘记的人
但你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那个被省略的人

他先是被省略掉了双腿，然后被省略掉了双臂
最后，他被省略掉了嘴
他不吃不喝不说话，一心等待天降大任

春天来了，这个举目无亲的家伙好像也累了
他把独自坚守了一个冬天的街角
不声不响地，交给了一株即将开花的树




A190

我是一个不善于清洗抹布的人


我动用了体内积蓄多年的流水，一遍遍
清洗，揉搓，打磨，一块抹布
每换一次水，我的身体就缩小一圈

我不停地洗，手指肿胀。我一次次往体内添柴草
烧，抵达沸点，我要让它
白得彻底，透明
然后，在上面绣几朵桃花
用它做手帕，亲近我的脸

如果，我还不能把它洗白
如果，我体内的水还不够多，我就动用骨血
把它洗成红色
洗成一块红红的围巾，戴在头上




A191

金黄之诗


一个词，不小心脱口：金黄的
他们开始追问:
你是说金黄的橘子？汁液？
也许是，也许不
你说的，是金黄的光线？气味？
也许是，也许不
难道，你说的，是一只金黄的……？
也许是，也许不
哦，等等
我决定现在不说出
我必须抹去它的指纹
再说了，我掌控的经验有多少
他们的想象力就有多少
你瞧，气氛已经变得相当有趣。当然
只有我自己看到
它的皮毛浮上了水面。除了我
没有人知道它的身份
它孤独而迷人
来自比我们想象力更远的地方




A192

在某个国度


倒，倒，倒……一个施巫术的人
用命令加诱惑，让大家倒下
众人果然就一个个倒下了
有的躺着，有的趴着
有的跪着——他们发现那个唯一站着的人
那个施巫术的人
高大，神奇，金光四射

有两三个人想站起来
地上爆发出一片愤怒的吼声
有人拣起石头要砸死他们
有人要用唾沫淹死他们
一阵风过，这两三个人消失了踪影

倒下的人越来越小
有的缩成一片破碎的瓜子壳
有的像小虫一样爬动起来
他们被雨水践踏
被野草戏弄

这些中巫术的人
他们早已把灵魂恭恭敬敬地塞进
巫师的口袋
他们像木偶一样被操纵着
他们的诅咒、哭泣和狂笑

那个施巫术的人
他的脑袋像一个特殊材料做成的气球
无限地膨胀，渐渐充塞整个宇宙




A193

如果根茎能说话


如果根茎能说话
它会先说黑暗，再说光明
它会告诉你：黑暗中没有国家
光明中不分你我
这里是潮湿的，那里干燥
蚯蚓穿过一座孤坟大概需要半生
而蚂蚁爬上树顶只是为了一片叶芽
如果根茎能说话
它会说地下比地上好
死去的母亲仍然活着
今年她十一岁了
十一年来我只见过一次她
如果根茎继续说
它会说到我小时候曾坐在树下
拿一把铲子，对着地球
轻轻地挖



A194

遗忘之诗


有多少群居的风，便有多少孤单的树木。
有多少山峰涌起，便有多少深渊陷落。
为什么人死去才有望进入天堂，而活着却要备受煎熬？
为什么起获收成的秋天，偏偏草木凋零，落叶纷飞？——

为什么同一颗太阳，因为出现的方位不同，
仅仅赋予其不同的命名，、
却会带来我们心境如此大的反差？——

一口堰塘干涸了，来年的雨水会再次充盈它。
一个人死了，就永远地从大地上消失了；他惟一的
遗产，就是被活着的人反复遗忘。




A195

立秋书


——“这之前的都是膨胀”，言下之意，这之后的都开始紧缩，万物有道啊
灌浆或临盆，时光又将再一次白头，我蒸腾了一夏的诗句在长骨头
这之前，水是破裂着向上升的，破了再破，裂了再裂，不断地死着活
这之后，你要凝聚着生了，凝了再凝，聚了还聚，美成露珠、雪花或冰凌
“露珠是上帝的摄像机，雪花有六条大路”，冰凌是大自然自己的奖章
一个藏有轮回秘密的人，旁观者，“不只是边缘人，但我一直主动靠边走”

……天空就要开阔了，我有足够的蓝储存在哪里，在天上无需高速或高铁
要飞就任意飞，也不必耗费金钱，到处是阳光的银子，无人认领




A196

我所见到的石头


低下头
把今生今世做结实
路旁的、河边的、料场的、隐于草丛  
没于泥土的  以及正准备
进入高楼大厦  或等待
一车一车运往未来的……
不管你仰视它还是俯视它  它都
抱紧沉默一言不发
我到过山区  那里的石头更是如此
从山下到山上全都低头弓背
大地一般赤裸着肌肤  供
人们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有时
从山下看山顶上的那一块好像——头
是高高昂着的  可
当你登临极顶  才发现
它只是在挺直腰杆  而
头依然是低着的




A197

出城记


向东走，走到我的母亲，
她的睡眠在尘土下，轻如草芥。
向南走，走到我的父亲，
他异乡的左腿，有老下去的城堡与啜泣。
向北走，走到我的儿子，
我喜、泣世界的源头，这个世界的源头。
向西走，走到我的爱人，
他大海的低垂眼眸，向我涂抹更多关于黑的意义。



A198

我的纠结清单


多年来，某些事实让我纠结:

西瓜为什么是圆的?
而道理是方的?

花朵向天空探望，而果实
却是垂头丧气的?

夹着胸脯的女人怀上谁的孩子?
杀死一条蛇的小男孩，怎么会被一只青蛙的出现惊得目瞪口呆?

为何推倒我的是身后的风?
那个怒气冲冲的人，一直让我怀念他肩上的疤痕

我儿时玩过一次火，点着了酒厂的空气
我8岁用粉笔写过的字，留在公厕的墙壁上，至今那几块砖头
呈不朽状

小镇上的人，儿时的玩伴，为何从背影上才能分辨出来?
当她跟着我一起叹息时，知了的歌唱依然是长长的一个拖音

听说某个大好人得癌症了
而他的子女为了活命，专干
坑人的勾当

我的大哥4年前差点死在公共车站，体会很多，足够让几代人
去学习，他的右臂像停止生长的藤蔓

也许我们活得更像瓜果了
等待腐烂

时光把心思往童年倒逼，这一点让我满意
说真的，只有诗人
能够活得人模鬼样



A199

长满眼睛的墙


墙上
长满了眼睛

哪里有缝
可以穿越

这边的风声
说给那边的风声听



A200

艾略特《荒原》索要


……
这年头人得小心啊。

……
斯代真！
去年你种在你花园里的尸首，
它发芽了吗？今年会开花吗？







A201

丽人堂


这是身体的建筑，你不能全信
也不能声张，身体有它自己的宗教
譬如美，那脸蛋和腰肢
每一位丽人，都守着我们必经的入口
从小女孩到大姑娘，到如花似玉
钟摆跟着摇晃，她们被养着
在光阴里，一层层地发亮
这时你开始用到计谋
大多数人也这样，半夜里梦游
去一座大堂，辨认那些眼神
被带走的后来都隐没人间
剩下的尤物，我们的手够不着
喊冤，如点蜡，最后都成一场幻影
命里注定是这样，丽人们
各有所属，我们唯一不足的是
与春风谋面却不懂春风
看得见身体，却恐于身体的下一次
出走。而这，才是建筑的黑暗
丽人们一辈子所做的事
也许只有一件，你听好了
在赤裸裸的族群里，她们不愿被出卖
但渴求接纳，从头到脚
只有一个地方是听命于上帝的
上帝说“你的心在哪儿你的魂就在
哪儿，如果魂都死了
那副绝美的肉体，谁还敢要”
丽人们从不这么想，尤其是撑到
最后的那一位，她有自己的
传说，大几百年都过去了
她还活着，活在属于她的那个朝代
偷窥者所剩无几，她只和君王
彻夜寻欢，而天下无人作乱



A202

白色之诗


我想写一首白色的诗
像空一样的白
白得没有止境
却有无限缤纷的可能

我想写一首白色的诗
象征我们的距离
距离是我们之间唯一的距离
我们之间唯一的距离是没有距离

初雪飘时我突然想起你
像蝴蝶想起前世的花朵
你还在那里
在你的脚步不曾停留的地方

你过绿的天气漫过我过长的冬季
春梦般了无痕迹
我们内心的平静曾抑制住
怎样灵魂的狂喜

我们为岁月留白
为万物留下花开的位置
一只蚂蚁在一阵阵桃花雨中
完成一次次美的搬运



A203

鸟鸣里跑出老虎


河山无立锥，老虎去势急
宽阔的芭蕉叶面，老虎摇三摇
山河动，山势陡，飞鸟从峰顶冲向谷底
其间，有落山风，有跌破的旧时代
老虎转灰色，斑斓不值钱

鸟鸣空山静，一滴滴老虎
从树梢滴落，树顶之上
是行将远游的云彩
老虎即是空?用岭南的一万亩杨桃
来换它一次奔跑，用一万次奔跑
来换密林深处，生锈的下一站

老虎发芽，行将被万象吞没
一只只脚印过了江，宽阔的芭蕉叶上了山
幼虎行将归来，天空走近些，再近些
这次看清了，昨夜暴雨，幼虎已被万象推远



A204

汴河，雪


汴河像父亲，在冬天里抬起木头
河面也抬起来了，我看见父亲行走在
汴河岸边，他一边向北京方向张望
喊我的名字，喊汴河上的喜鹊

父亲一边造屋，一边打手机
喂喂，北京下雪了吗？
还没下呀？北京太暖和了
喂喂喂，汴河下雪啦，所以信号不好

我听见汴河的雪落在父亲脸上的声音
像喜鹊飞来飞去，今年冬天
父亲突然心血来潮，他60岁才大兴土木

一场大雪袭击了汴河，而父亲
带领一帮汴河上的匠人，叮叮当当在雪地里
像节日里忙碌的一群少年，头顶雪花
喝酒的喝酒，干活的干活

汴河的雪下在父亲的脸上
像一群少年的喜鹊，而父亲还在对着北京方向
喂喂喂，汴河下雪啦，你回家就相信了



A205

致青春


我在县报当记者的1996年
发现她一步一个脚印
跋涉在洛泽河畔的穷山恶水
由于她漂亮
就让她倚在破烂的牛圈门口
拍了几张留住青春的照片
我当时没有想到
这个到乡村锻炼的女大学生
这个热爱文学的苗家姑娘
现在会重返我的家乡
当最美的县纪委书记
我翻当年为她拍的照片
始终没有找到
直到最近搬家
翻箱倒柜清理书籍
才在一个旧信封中
搜出她的花样年华
岁月悠悠
美人依旧
就算今昔对比
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A206

家园


熟悉的声音消逝了
墙角的藤椅静静等待着
一些灰尘，成为长久的记忆
碾入骨髓
往事堆积在时间空壳里
成为坟茔以外的坟
竖起了，不可触及的面孔与皱纹
曾经佝偻的背影与拐杖
在空气中微微
颤动了一下
又从一颗空空如也的心里
悄然滑落，一如
流星葬于夜幕

犹似欢乐与病床
被抽掉笑声和温度
横躺在故乡
某个角落，月光
弥散，许多事物翻了个身
醒来
越来越清晰的是
远去的模样
越来越模糊的是自己
鲜红的姓氏        

无数次往返
唯有这次，才感觉到
真正丢失了点什么
在冬天的这个黄昏
我伸出手，门向内旋转
一股冷飕飕的风，钻入指间
它迅速窜进血液
嘶哑地喊了一声
我的乳名


A207

星夜（凡高）


静静的夜里，找一块石头坐下来
听时光的涛声掠过头顶

石头也在发光啊
只是我们深陷漩涡，无法看见

静静的夜里，万物都在旋转
都在时光的淘洗中，闪烁出神秘的光来



A208

简单的木头


把思想镶入一块木头，需要
路边有草，有野花，有无边的麦垛
映衬。有时我想
倘使前方能有一个鲁滨逊荒岛
那么将有大海和围墙

将有一个姗姗来迟的人
停止一切无谓的大脑运动
扛起手中的锄头和铁铲
赶着羊群抄一条小路回家

那些路边的野花一定会说：
一棵树的成长，必须考虑天空的
阴晴；一块石头，要擎住
摇摇欲坠的天庭。而一根木头
只需支撑石头，房子和家
只需在每天的阳光到来之前
吸取甘露和营养

像一根木头一样
安然。我就理解了安然的境界
我就接近了木头的简单



A209

赤裸的呼吸


鸟儿梳理自己的羽毛
风梳理自身的意志
水不停，解读缄默之唇
聚集，携带更多的物质，奔向低处

一个容器不只储存
泄露的答案是其中一部分，锋利
细细地割开身体。眼睛和肚脐
接通今生与前世
佛陀说：你是自己的老师

水做的皮囊在水中游弋
人会梳理自己的眼泪
却不会梳理身体以外的历史
就徒步到自得的山里去，隔着玻璃窗
他看得出涧水怎样洗濯他的肺
随即不再恐惧，那筋骨松散、
皮糙肉厚的野人

躺在神秘的脚印，不想，不听
枯黄和淡绿依次陪伴又别离
剩下心跳和心跳里的影子
此即真实，在虚妄的身体

接收到宇宙的回音，
那个来自爱的赤裸的呼吸。



A210

肖像画


这是墙上的肖像画
这是你，刘海在额头
安静地垂下，而眼眸
燃烧着夺眶而出的大海

像三十年代走来的
呼兰河的女儿萧红
何其相似的情景
母亲的内荆河把你养成

奔云追月的歌手
一个乡村的歌手
原野是她的肉体
野花是她的心脏



A211

祖国


面对大好河山，隐喻的人终于像失去了什么。
如风，吹落了禁果。
他的内心，一片虚脱。

亘古苍茫。
于皇天后土之中，始祖的庙寝已然蛰伏。
雄伟的祖根，败落，如草木。
洪荒在宇，万物如咒。

春秋复返，星云半有半无。
“大曰邦，小曰国。”丛生的狐疑布满丹青。
好一部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的编年。
骨鲠铩羽而归，光阴将历史追没。

哦！祖根强大的掘墓人。你们的国，
“或”已被“玉”取代，权利抱团取暖。
无限江山，俨然养畜之闲。



A212

暴雨


黑夜有一个强大的马达。
雨敲打我的门窗，
不像一个善意的人的敲门声——
我就是这样醒来的。
闪电，把雷声和瞬息闪现的树影
输入到我的眼睛里。
门窗响动。风，到处寻找倾诉对象。
我无心聆听。

我只想把黑夜推向黎明，
像使劲地把一大块黑煤，推进火炉
燃烧。烘干
被雨击落的树叶——
它们集体受伤，
躯体上新鲜的折痕
像破裂的世界，
曾经在空中遭受过风的嘲弄——
我也曾经置身在那里……



A213

美学与美酒


我们邀来明月
邀来苏格拉底的美学
邀来波尔多美酒
和无处安放的——乡愁

火种与火焰靠在一起
春天与春风靠在一起
美与美酒靠在一起
月光之下
我与八点十八分的自己靠在一起

多美的月色啊
风景在色彩中顿悟
近了，又远去——
我已不能从写作中诠释美学与美酒的定义

只有2013年的月亮安静的凝视着
世间一切生长着的美



A214

乌鸦

那些炫目的白光被谁涂抹
那些彩色的
迷惑众人的外衣
一下子涌向T型台的潮水
用盗取的羽毛铤而走险
乌鸦险些就混进了孔雀的队伍
真相摇摇欲坠
在众人的眼神中得以还生
流言、诽谤和长矛
肇事者试图以此来堵住败露的瓶子
但这些都不足以使我所惊异
一只乌鸦掀起不了多大的风暴
玫瑰已经凋谢
郁金香，在蒙上灰尘的空气里
留下可疑的气息
但是还有真理
除此什么也无法使我低下头来
什么都无法，为突然而改变身份的同谋者
再找到蒙蔽我的托辞
那个曾经在我耳边讲述过火焰的鸟
露出了黑色羽毛
悄悄混进了敌人的队伍
消失在事件的中心



A215

它们悬浮在时间之外


一个人的死去
并不能增加一座山的高度
一朵花的凋零，并不能让时间凹陷
形成一个坑。我们的一生
其实只是在恢复，把失去的东西
一一擦亮，让它们闪烁
最初的光泽。风
始终是一个捣蛋的角色
我们的恢复时常半途而废
这世界有很多事物
没有诞生，它们悬浮在时光之外
偶尔会潜入我们的梦境
让我们惊醒
看星河浩瀚，夜色迷离
寂静推着一车车灵魂的赝品
四处叫卖，无人问津



A216

黄昏的艺术


我写下“做梦”，教给她。继续辩认
然后转身，走进厨房

粥越煮越浓，直到焦糊味渐替了原有的香气
关于“做”与“梦，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够区分

原本彼此孤立的两种行为
是谁赋予了风牛马，浑然合一的形体

这时，一个我在厨房调配舌尖上的蜜蚀苦瓜
另一个我， 在书房拉紧心尖上的夕光

还有一个我，还有热汗淋漓的……在街角
学校，更衣室、面具店，在嘈杂和消声匿迹的淋巴管

她们全都非常卖命的跑向我，向我哭诉，向我追讨
这一生被我切断的鸡毛或鸡肋。它们绝望的

搁置在案的光明前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因此每一天，都在死而复生



A217

故园一夜


一只灰色斑鸠在与它的羽色
相近的暮色中
匆匆归巢
偶尔间的一声聒噪不经意地
划亮了翅膀下的灯盏

紧随其后的夜不慌不忙地
从容而来在故园
　　
其实现今的故园早已不是
记忆里的故园
变得亮堂与坚硬
蹭蹭上窜的楼房把毗邻的龟山
比得矮之又矮
鳞次栉比的灯火把陈旧的夜
照得局促而陌生
只有当年熟悉的萤火虫
还在拎着悬在半空的光亮
坚持着照看一小段
往事

几个下了夜班的女工
脚步匆匆
像簌簌抖落的
几片月色



A218

一个声音的墓碑


一个声音在向你呼唤，你要为这个声音
立一块墓碑，你真的能够听懂
这个声音的内涵吗，被秋水淹死的声音
你可以称为秋声，被落叶掩埋的声音
难道就是蝉声，被夜色围困的声音
真要把牢底坐穿，菊花适时开放
你能听到花开的声音吗，雪落无声
只是雪没落到心上，你趴在地上
还能听到草根在拔节，还能听到蚯蚓
在苦苦地挣扎，你看城里的高楼
多像一个声音的墓碑，难道这块墓碑
还有消音的功能，墓碑上的文字
都是报纸上头版头条的新闻



A219

时间之外的蝴蝶


打开枷锁，赋予沉重以轻盈
尘世光合作用，一只蝴蝶飞离
时间的绑缚——
高蹈于江月，一尊还酹山河
蝴蝶翩跹芭蕾，若隐若现
淬火以拭目，饮清露以荡空其身形
歌者仍以跣足之旅，遍寻蝴蝶踪迹
大道内外清修者皆众——
抵达蝴蝶与时间的尽头
蝴蝶独立于：生死，有无



A220

雨一样飘落


一定会到冷  秋的寒凉  萧瑟的树叶
在风中旋转  那一湖的荷  从碧绿的少华  到盛开
残荷低垂  我小心地收藏

冬日已深  那些走过的路  看过的花  花中的暖阳
飞舞的蝴蝶   它们都在  还有那些笑颜  俏皮与温存
在远去的时光中   总有一天  不再灼伤我的眼眸

时光所给予的  我们都要学着接受  那场洁白得缤纷的
槐花  香透肌骨到灵魂的时候
正雨一样飘落





A221

在桫椤湖的船上望着远处的桃花

  
我的衣衫沾染上桃花水了。桫椤，在你的庇护下，
诗歌和鱼，像是水中开出的花朵。我置身远处。

春天，是我前世的一种姿式，简单。站在玉石的中央，
我读过千年的书，被空着的扇子，迎面摇成，
传说中翡翠哭泣时的，那片翡了。

这个春天，我唯一的劳作，就是把一只
在词典中珍藏着的水鸟，
培植成一株叫做诗歌的桃树上，可以飞翔的桃花。而且，
要依山，良田万倾，我要用汉语为你置最好的庄园。
春天凋落，便是归隐山林。
要傍水，碧波千里，我要为自己养育最好的水，
和放些桃花的鸣叫。舟，须是宣纸画成，算是洁癖。

天气再凉，我可以浪迹天涯。你们纵是终日操琴，也是
清晨里，姓秦。抑或暮色中，姓楚。

桃花五瓣。龚学敏三个汉字便是三瓣了。可以用疼做成的顿号，
把他们分开。还有一瓣
在天上鸣叫，我听过她的长发在水中的影子，
是一缕青烟，你们要焚香。
一瓣，我种在诗歌线装的纸中，是你们的粮食，
你们要熟读。

在桫椤湖的船上，我的名字站在春风的指尖上，摇晃不定。
落水，便是桃花无数，是诗歌中的汛。



A222

断碑，或午夜的自画像


阳光在一座古钟的体内苍凉下来
时针突然指向无名的病毒，天空生锈
青铜的大钟，丧失了鲜亮的音色
我拆下古老而漫长的指针
时间，在我的手指上断裂
然后慢慢消失

一张白纸突然飘来一个破旧的
黄昏，飘来1095个昼夜和春天的暗房
变形的时间泛出绿斑，爬满了苍蝇
我被深藏在一位妓女的阴处
而嫖客头顶日月在我的梦里
梦外，昼夜穿梭

我像一根肋骨，刺进午夜的
喉管，随着它的血液在体内肆意漫游
从一个午夜到另一个午夜
肋骨卡住了时间，在体内生锈
午夜蠕动着太平间的胃
天空，像死蛇退下的皮



A223

关于“啊”的抒情诗


啊，亲爱的猫咪
请出来吃一首名诗
啊，亲爱的小狗
请出来吃一把花香
啊，亲爱的老虎
请出来吃一支新歌
啊，亲爱的苍鹰
请出来吃一片白云
啊，亲爱的鲨鱼
请出来吃一串阳光
啊，亲爱的恐龙
请出来吃一块空气
啊，亲爱的祖国
请出来吃一口自由

啊，无处不在的“啊”
啊，无孔不入的“啊”

  

A224

想起一些和水有关的事情


喝下最后一滴酒时，我轻唤了一声
整个夜晚浮上了水面。其实
我并没喊你名字，我只是
想起了一些和水有关的事情

想起，在雨中你用湖水
将月光洗了两次
一次洗净我的窗户
另一次，擦亮了我灯盏

在雨里，我的小屋透明温暖
各种水都是我的亲戚

现在，红酒正和我谈起你
它们引诱我、迷惑我、催眠我
公布你的照片

我将你拿出来，又藏进去
直到，我和你又透湿了一次

  

A225


造一座大海


造一只怒吼的恐龙
一匹飞翔的狮子
造一片开满白花的草原
一座走动的寺院

造一座大海，有着足够的盐
当我的眼泪流尽
他就可以在我窄小的胸膛里
开始暴动

  

A226


斯卡斯


那一天，我们去斯卡斯
你站在路边为我们送行，你是那么悲伤
你将翅膀取下来，你说你再也不会飞了
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和这座城市一起，沉入海底

那一天，我们离开这里
我们缓慢的飞到空中，看着你慢慢变小
和那座城市一起，在远方消失
那时我看到几条鱼从身边飞过
它们面孔诡异，穿着黑纱
它们说；“水是温和的生物”
我无法理解它们的语言，我和它们擦肩而过

那一天，我们去斯卡斯
我们说会离开三十天，在秋天结束时回到这里
你站在路边，你是那么悲伤
你说：斯卡斯  斯卡斯，那是一座并不存在的城市
我们一路上都在说，这是一个最可怕的笑话
我们都曾梦到过那座城市
宽广的街道，穿着白衣的天使与沉默的树

那一天，我们去斯卡斯
你站在路边说要和这座城市一起沉入海底
你说：斯卡斯斯卡斯
那是一座从未存在的城市

  

A227


一座山爬到一棵树上哭泣

　　　　　　
一座山爬到一棵树上哭泣
天空扑面而来，目光砸着滚动的石头。

几条昏眩的街，在人体中碰撞
我从满地的牙齿爬出来，
抓住血中流动的铁钉
将一条江埋在一枚鹅卵石里
肉中飞出的大鸟
遮天蔽日。

时光用满身的伤口看着我
我是日后唯一挖掘典章，年表的墓葬。

  

A228


在水果街碰见一群苹果
　

它们肯定不是一棵树上的
但它们都是苹果
这足够使它们团结
身子挨着身子　相互取暖　相互芬芳
它们不像榴莲　自己臭不可闻
还长出一身恶刺　防着别人
我老远就看见它们在微笑
等我走近　它们的脸都红了
是乡下少女那种低头的红
不像水蜜桃　红得轻佻
不像草莓　红得有一股子腥气
它们是最干净最健康的水果
它们是善良的水果
它们当中最优秀的总是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接受城市的挑选
它们是苹果中的幸运者 骄傲者
有多少苹果 一生不曾进城
快过年了 我从它们中挑几个最想家的
带回老家 让它们去看看
大雪纷飞中白发苍苍的爹娘

  

A229


泼水


他别出心裁，把一碗水泼向床上
泼向女人的性器，一泼，
她就高唱民歌兰花花
一泼，她就缩成一个惊叹号
撞向暗夜中的玻璃缸

还有许多水，分散开来泼
一些被泼向乳房，闪亮的乳房惊现高光
一些被泼向牙齿，屋里寒冷得在下雪
一些被泼向脚踝，色情杂志被撕开

还有另一碗水，泼向梳妆台
昨天的容颜今天才开始鲜艳
胀水的镜子里有白云的棉花
她的另一个情人，从天空中翻身咳嗽

他一直泼啊泼啊泼啊泼
直泼到水燃烧起来
从床上燃烧到床沿从床沿燃烧到床下
女人从民歌兰花花唱到民歌赶牲灵

一头燃烧的毛驴奔跑在旷野上
此时，他把最后一碗水
——泼向了远处，泼向了远处的远处




A230

与天空拔河的人


在大雨之中
在大雨之中空旷的野地里
一个站立的人、一个孤独的人、一个只身出走的人
在与天空拔河。他拉起万千条雨水的绳索
拔河，以唯一的生命，以一颗
在大雨中等待淋湿的灵魂
与天空拔河——每一根雨水的绳索
仿佛就要断掉，但始终没有断掉
（他也许没有想过，一旦雨丝断掉，天空
是否会急速退去，消失不见
而自己是否也会不断地倒退，退入
大地的深处?）

他与天空拔河，脚钉在地上
他与乌云拔河，与闪电拔河，与雷霆拔河
他与天空的空——拔河
他面对的是庞大而虚无的天空
就像我们与命运拔河一样
拔河，只身一人的拔河。青草、岩石、山峦、坡地
都不能帮助他，都紧紧地为他攥紧了拳头
拔河，是他一个人的战争，一个人的拔河
也许他会耗尽汗水、泪水、血水
与天空拔河，多么悲壮而无奈
一个人在野地里，与天空拔河，他挽起
万千条雨水的绳索，拔河，他坚持了这样久
天空也没有将他拉动半分
一个在雨水中与天空拔河的人，就像
一滴泪水，在大地的脸庞上，在与
黎明的眼眶拔河

在大雨之中，他仍然站立不动
我们看到他渺小、细微的力量
将雨水的绳索，拉得笔直

  

A231

格凸河


前三次，我的腿和耳朵到过
这一次我也带上自己
猛然发现，什么人在一个
陡峭的词，凿开了几个大洞
其中一个字，被彻底镂空
只剩下，一个山的躯壳
中间盈满水声，却寻不到源头
是一些水，在岩石和古木内动荡，
还是源于乱弹琴的神仙？

在密不透风的盲谷
燕子剪出不规则的蓝，
把一个王国藏得很深。
顺着一根方竹，我触摸到亚鲁粗大的血管
春天的小情人，发出前世的呓语

也没有看到身着豹装的苗女
从崖项飘落尘土
如果在此刻被远古的林木
带走，我不会成为一个隐士。
我想在一万年之后从某个洞穴中
走出，成为一个手握石器的人

来到这里，我就不想走了
我想每天看一首诗，
在云朵和岩石间不停地奔跑
我想立成一个洞
让你随意填满泪水，或者梦




A232


没耳的草鞋


在大山咆哮的
那一年，石头的神经感动了
划动的小舟
坐在村头的大风上

桃花开在原野，其实
那是燃烧的森林
被雨线捆住的青蛙，说着马蹄里
天空的童年，迎面走来陌生
一片

油灯下，老鼠偷运草原
最后的交易，在
一只没耳的草鞋上

  

A233

晋阳响


魏晋南北朝的响马
就现在
我将他唤作英雄
发如韭  剪复生
是英雄就不会死
他们除恶务尽
在江湖取铁 深山铸剑
风吹发断 干将莫邪

我想让响马
弯弓鸣镝 手握青铜而来
背负百步穿杨的弩矢
官道上有十面埋伏
他们的铁骑可以暗度陈仓
照样踏响大地的琴筝
刀笔吏  提辖  锦衣卫
火烧草料场的贼寇

出剑屠龙的荆轲
英雄不问出处

我想让响马破帽遮颜
出入衙府  官邸  青楼酒肆
用人面兽心祭祀天地
烈酒琼浆擦拭刀剑
响马
他侠肝义胆武艺高强
飞身上马
能带走契身葬父的妹子
给卖炭翁放下一座石壕吏的花园
一把火烧毁鱼肉百姓的朱门

响马善喝大酒
写小诗
满城尽带黄金甲
响马不会欺世盗名
只会打唿哨
手起刀落
能把奸佞狗官的人头拿下

响马
快刀一样的英雄
是时侯了
虐疾 瘟疫 溃败着山河
血吸虫统治着凶岁灾年
响马

车辚辚马萧萧
我号令你兵起瓦岗
鸡毛信已让鸽子捎去
我在太原
一个叫大原堂的地方 等你
做为上苍草民的内应
言出九鼎  击酒为盟
咱们不见不散

  

A234

我从山底往山顶推石头


我从山底往山顶推石头
越推越高——
山顶尖尖的，像针
一只秃鹫单脚独立，站在山顶
它的嘴里叼着一条鳕鱼
鳕鱼没有头，只有身体
秃鹫凶恶，目光像出鞘的刀
逼视，刀尖闪着寒光
仿佛我是它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惊秫，头晕，目眩——
没有别的停留处
受伤的我，连同石头
从高处滚落，俨然失败的人生
坐在熟悉的草地，我惊异地发现
脚边躺着秃鹫的尸骨
看着寂静的鸟骨，我眼含悲伤
仿佛它是我失散的亲兄弟

  

A235

旗袍


她尝试美
款款地，从领口到下摆
依次是山坡、小溪、悬崖
以及一座座长亭短亭
迷醉从织物的经纬里细细渗出
热。情不自禁。引起身躯向着风倾斜
“要矜持，不可随便顾盼”
饱满的豆荚，忍着兴奋
却忍不住开裂

有时美很冷
石巷布满暗沉的青苔
下一秒是跌倒，是仪态尽失
有时坠落即为重生
“万箭穿心，习惯就好。”
你看，她忍着疼，对淤青
既不提，也不悔

古老的训诫和古老的青苔一起
日渐消失。做一个美人其实很简单
她还是喜欢紧裹，一丝不苟
但内心松弛
站起或坐下，依旧是牡丹、水莲和梅

  

A236

在石头与石头之间


峡谷里大大小小的石头
急着要去山外追寻什么？
有的一直在拼命奔跑
有的精疲力竭，躺在角落里喘息
有的被一些风，一些水
被一些另外的石头
撞得头破血流
有几块已经粉身碎骨

你在石头与石头之间左冲右突
更准确地说，是左躲右藏
你也想去山外追寻什么
你跟那些石头一起奔走，翻滚，受伤
很少有石头愿意做庇护你的
父亲和兄长
你也不愿意做庇佑他们的
一位神祇

于是你们互相撞击着，躲藏着
争抢着道路和时机
你们是从山的身体上掉下来的
现在谁也不肯从裹挟向前的潮流中
勇敢地撤出，重新扑进山的怀抱

你们不断地破碎，缩小
越来越圆滑和委琐
你们被叫作“鹅卵石”的时候
已没有任何品质和风度
你们躺在游客的掌心
像金鱼一样乖巧和温顺

  

A237

某种提醒


有人往QQ上扔马匹和青草
天空很低，湖水湛蓝无边

我坐着欣赏，并不说话
渴意如蝴蝶盘旋于丰饶的阴影

视为安慰，往生之路的灯火
沿着弯曲的弧线落入飘渺

有人从波浪中伸出手
打开书页，风中谷穗似鞭

抽打孱弱的灵魂，其间
有雪落下，在身体标识出距离

  

A238

萨福的小乳房


饱满的爱琴海
不是深蓝
也不是浅蓝
她只是一个劲儿地蓝

莱斯博斯岛的萨福
长着一对小小的乳房
她的小乳房
在五月六月里长
在十一月十二月里长
爱琴海一直蓝着
她小小的乳房就一直在长着

萨福豢养了很多弟子
她教给她们写诗  写情诗
唱歌  唱情歌
画画  画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头发
教给她们做爱
并且学会拒绝男人的爱情
她们的诗行是双眼皮的
她们的歌声是双眼皮的
她们画的线条是双眼皮的
她们交叠在一起的身体也是双眼皮的

这一群叽叽喳喳的弟子
也都长着一对小小的乳房
双眼皮的海浪一个劲儿地蓝
她们的小乳房就永远不停地膨胀着

从古希腊到现在
她们双眼皮的爱情比萨福的九卷诗还长
  



A239

一纸江南


一定是烟花三月，从宋词中
随意抽取几阕长短句，满篇吴音软语
乘干净的天色走进江南

一行墨迹大于路程。瓜洲渡
桨声灯影依旧，清冽冽的水域
就此可以去南朝，也可以去前明

无论从何处弃舟登岸，藤蔓缠绕的日子
还在原处，轻叩门扉
依然有人面桃花相映

与之配套的梅雨季节，适宜
在小巷里寻幽访古，分门别类
每一朵花絮都有自己的名字

一曲江南小调，摊开纸上江南
纸是宣纸，墨是徽墨
月圆之夜，我在故居安享晚年

  

A240

命令你体内的闪电下跪


战争还未来得及，在我们之间展开
你已派玫瑰劫持了一场风暴
冲锋陷阵的泥石流，将你指尖燃烧的烟头
掐灭在喉管深处

但我要制止死神四处散发传单
让你的味觉彻底臣服于我身体里的甜
手臂再伸长一点，你就能摘走
我胸口炸开的石榴

今晚我把月光一片一片撕下，又缝补好
寄给曾经敢于冒犯天条
却最终落进了世俗圈套的你
让月亮的疤痕，来教会你我原谅所有伤害

下半生，我将继续率领文字的骨灰私奔
不留退路。并在途中逮捕你的国王
当我甩出手中这副珍藏多年的好牌
皇后跳到了一边，命令你体内的闪电下跪






A241

怀疑

  
我曾怀疑过流水和风
水边的芦花和风里的树

我曾对一把刀子保持警惕
包括它的锋利和寒光
它雕琢的事态万千、光阴如梦

我曾怀疑你熟睡的呼吸
和散布在头顶的神秘的星空

古老的太阳
又被新鲜的晨风唤醒
忙于归途的候鸟
撒下匆忙的黑影，一闪，就消失。

我怀疑的事物
在大地苍茫的轮廓里渐渐清晰

我怀疑流水、风、刀子和神秘的星空
有时我连自己都会怀疑 只是
我将在怀疑中变老、死去
成为一缕风
吹着后来的谁




A242

亲爱的骨头


出生的第一天
母亲送给他第一块骨头
每一年生日
或值得纪念的日子
他都会获得骨头
作为礼物
这些骨头洁白而坚硬
陪伴着他的童年
他慢慢学会了用这些骨头
占卜不可知的未来
后来战火纷飞
他颠沛流离，一路往南
一块也不曾丢弃
他还捡到了新的骨头
他将它们一块块编上数字
像拼图般重新组合
直到有一天
散落多年的骨头
终于站立起来
他已经老了，在秋风里
像棵枯草
他觉得这些骨头
支撑起了他的一生
而他的生命
从未像现在这样完整



A243

堆父亲


流水的骨骼，雨的肉身
整个冬天，我都在
照着父亲生前的样子
堆一个雪人
堆他的心，堆他的肝
堆他融化之前苦不堪言的一生
如果，我能堆出他的
卑贱、胆怯，以及命中的劫数
我的父亲，他就能复活
并会伸出残损的手
归还我淌过的泪水
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
再痛一回。我怕看见
大风吹散他时
天空中飘着红色的雪



A244

叼着火苗的夜晚


父亲从衣兜里掏出劣质香烟
掏出火柴的同时
掏出他的夜晚
“嚓”一声
火光照亮了他和大地的脸
当风的反应还差半拍
一道火焰被他一口吸进胃里

与一炷香结伴而行
地里的庄稼向我们点头施礼
父亲叼着那个夜晚在垄上往来
我在他身后咳嗽
并怕鬼

叼着火苗的夜晚常常复燃
父亲在相框里
他可能忘记了吸烟的姿势
我是唯一的见证者



A245

这人世孤独的旅程


我经常在热闹的人群中
默诵我写下的诗篇。从一枚词汇中
我看到童年的月光压低我梦中的鼻息
从一个意象里，我尝到鲜艳的玫瑰
吐出爱情的心动和香吻。从几个句子间
我摸到生活的荆棘扎进心口的苦与疼
这些立体的汉字，都是鲜活的生灵
有的质朴，有的华丽
有的热情如火，有的冷峻若冰
哦，它们欢腾着，奔跑着
前赴后继，全都融进我血液的稠密里
融进我泪水的盐分里
融进我骨头的钙质和频率起伏的心跳里
让我一会儿沉默、忧伤
一会儿感动、欢喜
在这热闹的人群中，我一次次地
默诵我写下的诗篇，这不是在重温记忆
也不是在重温时光斑斓的痕迹
我是在抚摸着这人群中无人读懂的诗人的孤独
正是这孤独陪着我走向这旅程的终点
并让我对漫漫的人世和生命心怀敬畏和感谢



A246

在人间


自从进入夏天，我再未回家
自从进入高楼，我再未遭遇阳光
自从进入异性的肉体和灵魂
我再未邂逅睡梦中的爱情
无家可归的夏天，忙碌成为陷阱
把热浪当做一夜的情人
热爱尾气，以机器的名义
热爱流水，以下水道的名义
热爱法国梧桐，以阳光的名义
我在楼顶支一张桌子
面对天空，举起啤酒
面对楼下的人间
我把杯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喝掉了晚霞和一弯残月
喝掉了你的晚餐和他的床铺
在人间，我总是站在高处
然后俯下身去。



A247

我们往返于一个屋子


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刻
每一朵都将自己开放在骨节上
我专注于开花的过程
和生命一样，美丽的绽放后
衰老也将随之来临

如果我们的生活悬在一根绳子上
那是多么的富有弹性
可以倾斜、摇摆，跳跃
还可以自由的来回两端
敢于涉足缺失的广场

我们往返于一个屋子
这个只属于自己短暂的归宿
不惧怕时光的咽喉吐下
消瘦的骨头
我只想在往返之中
读出自己的流浪，讲出自己的故事

我们每天往返于一个屋子
将继续摆弄它的霉性
在生命的蒸馏过程中
我们将辨认出自由、高贵和卑贱
镌刻一副生辰死时的地图



A248

独饮随记


案头冒出穿长衫的官员，他是来送奏折的
外省的知府大人，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
撑桐油纸伞，木屐笨重，响声却清澈
如秋夜静得似水的月光
我与知府大人在镜中相遇
却互不相识，文言文虽然短小但依然陌生
依然伤透了眼睛，我不知你这样的官员
怎么病得不轻？咳嗽像后半夜的鸟
吃力，但穿透了案头温好的一壶红酒
酒香是陈腐的文言文
孤僻的气味，散漫的态度
都是另一个朝代的风格，现在我学不会的
除了酒香，就是竹林七贤的逻辑
太难懂了，七个人怎么心怀竹林
而又与火热的朝代抵抗？酒后各自回家
来我案头的毕竟只是纸一样脆弱的知府
他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文言文陌生
酒也陌生，独饮如秋月
这么多年慢慢升上竹林
哦了不得，知府大人从竹林灰溜溜消失
饮酒的身影升上皓空，虚幻的命运晕了




A249

一个词，一个人


一个词，写下来，
就旧了。
一个人，刚遇见，
就老了。

有时一个词，
大山般压迫着我们，无法喘息。
有时一个词，
可以轻盈托起我们，逆风飞行；

一个词，
有时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一个人，
有时会在一个词中，虚度一生；

有时千言万语，
难以描述一种心情。
而有时一个词，
就概括了一个人的一生。

一个词与一个词相遇，
为何水乳交融？
一个人与一个人相逢，
为何水火不容？

几千年过去，
所有的词，都用旧了，
只有诗人
能够赋予其新生。



A250

走来走去


在此消逝，在彼出现，风
压迫我弯腰成弓。
大地哑默，走来走去，　
我无法成为世界上任何有用的一部分，
没有根和叶，连棵最小的禾苗
也做不成。当头发白成茅草，骨架
被时光吹散，曾经茂盛的一切
落地为土，借助大地的辽阔和慈祥，
我背负柴禾和尘埃，雪和失败，过完余生。

大地哑默，走来走去，
从来就没有绝对正确的理由，
不爱这稀薄的蟋蟀声，这关节炎的村庄，
还有漏洞百出的星光。一个人
可以没有火焰，但要承受得起
一堆灰烬的重量。趁现在还无人看见，
我弯腰更低。沙尘盖过来，
那只刚刚成为孤儿的小野兔，
左眼流着双亲的热泪，右眼忍着家族
遗传下来的悲伤，三条腿
一瘸一拐，疼不止，心如铁。



A251

挽留


燕子挽留它的呢喃，雨水细软
翅膀测度的时序，在飞也似的轮转
如果我有羽毛，是不是也会轻盈地带走天空

这该有多么美
我看到西沉的夕阳挽留时光的灰烬
我看到一条走向屠刀的狗眼中的哀怨
那拴在脖子上的绳索和
牵它的手，没能将它健硕的身体挽留

面对这个世界
灵魂究竟有什么用处
可怜的温暖，像打滑的泥土
挽留我们活着，并且极力活得坚实有度
   
倘使春阳还在挽留它照彻的生灵
像树荫下
那只啄食的母鸡，身外的世界与它有何关系
在它不远处，一队蚂蚁匆匆赶路
更远处的草坪上
一场欲火正在挽留发情的公牛

只要眼睛够使，我的发现就会将我挽留
热情、豁达，有时也执拗



A252

我的房子


我有一扇门，用于提示：
当心！
你也许会迷路。
这是我的房子，狭长的
走廊，一张有风景的桌子。
一棵橘树。一块煤。
走廊一侧是由书垒成的，
写书的人有的死了，有的
太老了，已经不再让人
感到危险。
我有一把椅子，有时
它会消失，如果你有诚心，
能将头脑中其它事物
擦去，就会在我的眼中
摸到它。
我有一本《佩德罗•巴拉莫》，
里面夹着一缕等待清洗的
头发。我有孤独而
稳定的生活。
这就是我的房子。如果
你碰巧走进来，一定不是为了
我所唠叨的这些。
你和我的房子
没有牵连，你只是
到我这儿来



A253

命中注定


他终于坐下来，抽了半支烟，打开
电脑，准备写一首诗。像一种祭神仪式
这首诗的模糊面貌已经了然，他有信心
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将它写出来。
还看不清它的形状，确切说，只知道
它存在着，能感受得到它砰砰的心跳
但尚不知它置身何处。这有什么关系呢？
它已然生成，在他的体内，只需要一个
合适的契机，将它生下来。他将剩下的
半支烟点上，坐在电脑前，敲下第一行——

但这就是它吗？他有些惶然，不敢贸然
继续写下去。也许会把它写坏呢？或者
写成了另外一首诗？他起身来到室外
转了一圈，天空的云越积越厚，雨点
开始变大。诗啊，没那么复杂，它通常
很简单，但要让这简单之物完美现身
依然是难的。再次返身，坐下，在电脑上
敲下最后几行。现在，一首诗已经诞生
但还不是最初的那一首，他确信，那首
命中注定的诗，依然没有被写下。



A254

傍晚之灵


每当傍晚，我停下手，关上耳朵，闭上眼睛
就会看见那随着夜幕起飞的鸟群

我会看见它们漆黑、坚固的皮肤和令人战栗的上衣
在凝固的空气中，那些相互交织的牙齿和幽灵

在傍晚的天空中，它们成群地起飞，盘旋，飞舞
从一种时间的末梢里出来，向着另一种时间汇聚

它们用光了整个身体，在脸上挖出脸的地窖和黑洞
占据了整个天空，让天空布满了黑鸟之舞

它们不是人类的理想和谷物
它们来自那些裂开的星辰和土地

继续耕耘着那些偏僻、荒芜的河谷
深陷在一堆被磨光了色泽的麦穗和墓地之中

它们在天空上，让人感到了天空的残酷
在心的深处，让人听到心的低语

它们在行人的头上聚集、盘旋、飞舞，落在了我的身旁
让我想试着用手去抚摸一下它们，抚摸一下那古老田园的衰老和亲切



A255

从飓风到行走，或晚春诗


飓风裹紧了建筑，人群切忌逃离
因为未知的随大流
容易把我引向更黑暗处
下垂的闪电隐而不发
而晚礼服的风度，肯定不只是制造了最拿手的气氛

我分辨出两种时间，没有什么比易逝更能触动黑压压的乌云
就像体内秘密的压力，它涉及私奔的乌鸦
或者相反，忽略慢生活的琐碎
不在乎最低度的信仰
你会遭遇到诸如此类的怀疑，也意味着不能说
天色还尚早
即使你佯装耳背
但自我的背叛加深了变形

从飓风到行走，需要错开一个礼拜的单向性
假如语言的泡沫
一直宠幸着你，那么在晚春
不会感受到夏日实际的美艳。我只写下
“丰腴的风景经过我”，另外还要写下“厌倦时
插进流浪汉最浑浊的鼾声”
一首诗犹如飓风
逼迫你行走

直到这一刻，晚春混迹于
糟糕的广场舞，这更嘈杂的记忆
显然被你混淆了，甚至体制的小练习
很有可能危及真实性
因此不宜久留。我不能说理解了深不可侧的隐喻
四周摇曳的树枝，再乘以
妄想症，等于是，骑摩托的巡警
在一首诗一路呼啸而过



A256

月亮的另一种光


不断地亲历盈虚  你破解了很多秘密
一些鬼魅羞愧难当  从高处纷纷坠崖
口衔清露的白菊  高贵得一览无余

在黎明到来之前  有些梦魇需要隐藏
隐于草木  隐于虫鸣  隐于某一条清涧
以备濯足  濯心  濯长霜  濯浮尘

西风  把你打磨得很痛
你却拒绝说出  西风的冷
心的澄明  就是尘世的澄明

何其相似  外表坚硬  内心柔情
我们是彼此宫中的宿主
给你翅膀  给你速度  来  让我们一起飞



A257

恶鬼图


我没见过鬼
但朋友非要我
画一幅标准的恶鬼图
给他的新宅辟邪
我只得画了一个
完整的人
又高又大
威风凛凛
正气巍然
怎么看
都像一个
正人君子
伟大人物
英豪劳模
良材精英
忠臣勇将
我只能画出人来
鬼是什么样
我没见过
但鬼身上套着的人壳子
我见过
我画的这个——就是！




A258

你知道


这山水之间记述了什么？你知道
一个人失魂落魄地举着镜头在找寻什么？你知道
大洋上空呈现的沉寂、飘起的细雨
嫰牙儿的青绿为了什么？
亲爱的，你知道

这一切的一切的撕扯，摇晃
如同淋淋波光的流淌、冷漠、虚度
我是多么渺小啊，与这大洋相比
我又是多么庞大，与这浪花相比
我可以抛开抛物线用镜头猎取
山川，牧场，泉源和印在白帆上的酒窝
鸟儿的思索生动起来   

有些奢华的镜头
慢慢地从你唇边的酒气滑向你的内心，汹涌澎湃





A259

金色的纸人


一张纸，原本蓄满空白
金色的夕阳像一个老男人的谎言浸泡了它
那面就变成光滑的金纸

夕阳慢慢下沉，金色的光晕
由亮变淡
乃至另一面完全沉入黑暗

声音逐渐嘈杂
一把剪刀
经过了某种鼓励
在胆怯的抖动的金纸内穿梭
仿佛为了不让它覆灭
一个声音低吼
剪出一个逼真的人形




A260

月夕绘


四合的暮色伸出一只苍茫的手，把溶化的白银
像涂脂抹粉一样涂遍栅栏。轻风恰到好处
可以照见玉在湖中碎裂的过程。那不是耳环或者手镯
而是一棵修长的桉树上倒挂的鸟鸣

它的声音渐渐嘶哑了，类似于远方河流的喘息
翅膀有气无力，省略了大段让人嘘唏的情节
你能够感受到的是霜来了，天凉了
余光沿着月光一路向西，一夜千里




A261

力量是往下的


力量是往下的
生活中的磨难与幸福
促使人类的眼泪往下
为了钻石往下
也可以为了仇恨钻石
为了亲情、同情、友情
甚至钢琴小提琴
也可以为自己
或整个民族甚至全人类

力量是往下的

作为知识
眼睛处于脸部的高处
不管是真诚还是表演
是固执还是见异思迁
是轻浮还是崇高
只要是眼泪就只能一路
往下



A262

龙泉驿
   

那匹快马是一道闪电，
驿站灯火透彻，与日月同辉。
汉砖上的蹄印复制在唐的青石板路，
把一阕宋词踩踏成元曲，
散落在大明危乎的蜀道上。
龙泉与奉节那时的八百里，
只一个节拍，逗留官府与军机的节奏，
急促与舒缓、平铺与直叙。
清的末，驿的路归隐山野，
马蹄声碎，远了，
桃花朵朵开成了封面。

历经七朝上千年的龙泉驿站，
吃皇粮的驿夫驿丁，
一生只走一条路，不得有闪失。
留守的足不能出户，
查验过往的官府勘合、军机火牌，
以轻重缓急置换坐骑，
再把留下的马瘦毛长的家伙，
喂得结结实实、精神抖擞。
至于哪个县令升任州官，
哪个城池被哪个拿下，
哪个死了哪个活，充耳不闻。

灵泉山上的灵泉，
一捧就洗净了杂念。当差就当差，
走卒就走卒，没有非分之想。
清粥小菜裹腹，夜伴一火如豆，
即使没有勘合、火牌，
百姓过往家书、商贾的物流，
也丝丝入扣，不顺走“一针一线”。
灵泉就是一脉山泉，
驿站一千年的气节与名声，
让这清冽的水荡涤污浊，显了灵，
还真是水不在深。

有龙则灵。灵泉在元明古人那里，
已经改叫龙泉，龙的抬头摆尾，
在这里都风调雨顺。
桃花开始泛滥，房前屋后风情万种，
每一张脸上都可以挂红。
后来诗歌长满了枝桠，
我这一首掉下来，零落成泥，
回到那条逝去的驿路。



A263

冰雪


大地突然封冻
冰雪抱紧了故乡
羊群不再在村庄里走动
屋檐下的冰吊，是一根根水的骨头
我抓住这不再流动的温柔
那些伤心的石头和落日
已被冻僵，我听不见风中的水声

枝头上的寒冷
让我想起了一个词：挺住
挺住的还有诗歌
还有奶奶黑瓦顶上
缓缓升起的炊烟
北风中飘舞的土布衫
二柱的唢呐，父亲的草毡
像呼啸而过的风雪
像呼啸而过的大地轻轻的震颤

  

  A264

深斋——致李青萍


时代的落叶凋零
最终将一个弱女子深埋

在无情的暴风雨中，她恰如浮萍
摇摇欲坠，宁愿被遗忘被埋葬
但逃无可逃，先是为沙尘追赶
接着堕入残枝败叶和泥泞之下
随后又被当作垃圾扫地游街示众
在羞辱与流离中苟延残喘

落叶纷飞，她唯一的希望只剩下虚构
她为自己虚构了一座深斋
重重院门，有高大静穆树木护卫把关
闭门，可以远离尘世，孤独自守
宛如山洞，又仿佛坟墓，她在此苟且偷生

深夜，灵魂在另一个遥远的星球上醒来
星光熠熠……



  
A265

灯


与你重逢，是在我交出灵魂之后，
将世界所有的黑，
藏在体内。
风，不能替我吹灭一切原罪，不能示人的私欲，
烧毁成灰。
你将我的忧伤倾倒在地，我成为你摇曳的影子，
成为你透明的水。
你是我双手合十生出的那缕火焰，
让我身心合一。
在闪烁之中飘忽，你是我最陈旧的地址，
当我将自己邮寄给你，什么时候，
我还能返回尘世。
           



A266

诗之孕
——贺鲅鱼圈北方诗歌创作基地揭牌


雁向南飞 车往北来
秋天的渤海湾 水天一色风月无边
处子般的远行定在今天
行前 你就充满了期待
一如怀珠的蚌
等着打开

当红红的盖头
扉页一样被人揭起
你红红地一笑
就嫁给了鲅鱼圈
落落大方的样子很是可人
很是让人怜爱
我知道你为什么面无羞涩
因为安徒生给你讲过青蛙王子的故事
此刻 海的洞房已布满烛台
当烛影红红地飘落
你也会红红的
红红的怀上一个诗的儿子……




A267

杂物
  

又是夏日
火炉一样的城市
我躺回平时放杂物的凉椅

如果没有手边书
铅笔头和纸片，偶然飘过一片思绪
我还真的成了一件杂物
衣冠不整，陈放暑热空气中

这个夏日是哪一个夏日
掰手指头：三十，四十，五十
一路数过来
不免感到手头拮据

白鹭洲的晚钟，一下一下敲响
有一下我听出来是爱
还有一下是死亡

在这两种声音中
我静静躺着
像一件落了灰尘的杂物


   

A268

忍冬花


去年忍着不见你
今年还是见了
冬天忍着不开花
春天还是开了
上个月忍着不说话
这个月还是说了
昨天忍着不想你
今天反而更想了
越是想忍住的
越是忍不住的
越是经过忍耐的花
越是无法自控地爆发
豁出去了。我就开在你窗下
不管别人怎么想，不管你怎么看
忍住寒冷
却忍不住温暖
夜里劝自己：忍住，别哭
早晨见到你，忍不住笑了
     



A269

和一个画家谈诗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他画案前
反复聒噪。从屈原到李白，从但丁
到博尔赫斯。我例举床前明月光，
那片黄金中有如许的孤独。例举
日月忽其不淹兮，
暴风雨中没有舵手的孤舟。他都
不置可否。我又拉出孔子，诗三百，
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他愈其惶惑。最后我说（其实是弗罗斯特），
诗，就是翻译丢掉的东西！
这时天已向晚，他才略有所悟：
难道就像绘画，不是线条，不是块面，
不是勾勒皴染？它的真相全在
那未被画出的部分，而不仅仅靠笔触
去让所有人体察到？我暗自庆幸：
多亏他是个画家，如果是哲学家
可能他一下午都会不住地摇头，
是数学家，可能不是叉号，
就是：零。



A270

大海的失踪者


我无数次观察过海水变化的节奏
正午的海水是寂寞的，它要睡眠
而到黄昏，或是天亮以前
海水的力量足够考验一颗忍耐的心
它悄悄行走，带走落日和温暖的住宅
一次退潮足以使梦境破碎或重圆
在岩石的缝隙中，海水洗刷着秘密
与大海有关的秘密，都将被海水带走
带向陌生而遥远的天空之城
然而岁月，未来的岁月，它在何处
谁能见证海水的变化与太阳有关
与永恒的星月有关。大海是无知的
大海使天空升起一股虚空的力量
这力量足以使一个人成为大海的失踪者


   


A271

赤脚的痛


赤脚淌过山溪时我感到冷浚
也许是深秋的霜化作了溪流
我让心静下来慢慢在溪流中走
想象着世界其实一直就这么流动
早早熟悉了圆石触痛脚底的感觉
慢慢走  让痛从心底慢慢升上来
声音在脚底就已经消失了
其实  喊痛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是一个漫游者我喜欢迷乱
我是一个漫游者我喜欢漫无边际
在一次停顿时我踢翻了一块石头
它立刻在星光下五彩斑斓
它无声  一直顺流而下
也许  它早就想换换位置
         



A272

当我死后


当我死后，请在我的骨灰盒里铺上一层白云
让我重返天空，再度晴朗，自由自在地
舒卷。如果云朵遮住了我牙齿上的一场细雪
就让它们露出我鬓边的风霜。如果
它们记住了我干净的错误和整洁的悲伤
就让墓碑上空无文字。总有一天
蚂蚁会在我的骨头上呼啸，泪水会在我的草尖
重新鸣响。但我绝不希望看到我的灵魂中
闪电阵阵，白云变成了滚滚的乌云




A273

在太原晋祠
   

我在周朝的三岔路口结庐，掘井，预言飞机们的晚点。
身影在柏字写下的鸟鸣里长生不老。我的一生炼成一枚汉字，
从周至此，卵一样，漂浮在水中。

鱼比我站的高些。我在夏日的戏台上粉墨，荷叶们性别颠倒，
我终是不出，把嗓子吊在那根草救命的地方。烽火三万里，
呛着我了。导游身着的历史在小褂子里一边偷窥，一边生长。

在太原。我看见晋祠站在纸搭成的桥上。汉字们蜂拥而至，
飞机是从柏中伸出的金属，与西去的鹤一同，朝着我担心。

金属的花朵和导游虚假的姿色，开放在午眠的砚台上。
唱戏的诗人用泉水研墨，染发。把整整一个清晨的句子，
泼向空中。飞机们在宣纸上聚散自如，像柏潜伏的儿女。

和柏匹配的是一只叫做暮色的乌鸦，长发，穿着飞机的外套。
并且，用熟透的杏，算计抵达周朝，需要多少个圆润的爱情。




A274

王二狗


一只炸药包上
工工整整
写着一个人的大名：
王  二  狗
吓我一跳
我不知道这是炸药包主人
义愤填膺
开诚布公
光明正大
诏告天下
而留下自己的大名
还是咬牙切齿
将一个恨之入骨
蝇营狗苟
穷凶恶极
仇人的名字
先行写下
以待报复
总之
这只炸药包
静静地放在这儿
把满腔的怒火
紧紧缩成小小一包




A275

神鹰


天葬台四周，环绕多年的秃鹫
它们洞察来路，希冀
日日有人来点燃松香

它们双眼腥红
只等天葬师收工后
去抢食那些拌了糌粑的肉苁

其中几只已经很老，饱腹后
长期翱翔于空，或许
永不再回来

而两只青年秃鹰，离群索居
一只双目微闭，缩住脖颈
另一只，啄了啄对方莲花般的羽绒

这两只秃鹫如同泥巴捏成的
两块谜团


  

A276

雨天的斑鸠


它依然需要水，所以，它唤雨
在一座山的脐下，在爱情的荆丛。我发现
它的鸣叫躲不过生活的刺。仿佛歌声
擦亮牙齿，忧郁的风要从针孔硬挤过去
它想用一连串单声的词，洗尽
几只雄鸠的影子。它想用一生的泪水
把热爱献给自己。我觉得它的叫声很美，很性感
石头听了冒出露珠，天空听了也会怀孕
传说同样，它也同样。只有孤单的枯树，高大得例外
它已经懂得了回避太多的灿烂，过多的设置
骨头中的白发，渴望苍青的雨水来安慰
它坐在自己的乐器上，昂着脖子
“古谷姑姑”地叫。它叫得简单而干净
整座山坡，侧过身来，没有半点惊慌
我在它的对面，两眼红润，像另一只斑鸠，仔细
打量最高的痛苦，最低的幸福。而思念
嘴唇，颤栗，松针和花粉，已被细雨悄悄淋湿




A277

雨
   

雨  在下  下在路上
有的人高兴  舒服  兴奋
有的人厌恶  伤怀  心生愤慨
此刻  雨在下  一个女人心生爱恋
一个男人居心叵测  在雨中奔走

在雨中奔走  一直奔到午后
午后是光阴的另一个名字
天阴  地重  人心难以揣度
光阴低下头来  雨中穿行
十字路口也没有放慢脚步

光阴不在人间停留  情愿落在一张纸上
仿佛雨下在纸上  淋湿一大片白
再大一些  就淹了  淹没字  词  句
打湿修辞  语法  病句  包括错别字
以及  空白处的白  一生一世的等待

            


A278

一朵最高花

  
一朵最高花
在我阳台上
冷艳了九天
在今天早晨
蝴蝶般飘落
悄然隐入地平线
那片碳化了亿万年的森林哟
在冰凉深处将生命重新点燃
有谁能明了
凤凰火浴后
又一次飞翔

天边的瘦月
挂不住我一颗泪
滑向了无边的夜
在大地守候千年
时间渐渐老去
花是去年的花
我行走天涯
谁能告诉我
我那远方的姑娘啊
是否依然如花年轻
老家门前蜿蜒前行的碧溪
是否听到花飘落时的声音



                     
A279

牧羊人的早晨


早上的草原
像一把釉色很薄的奶壶
牧羊人只抿了一口
就白了黑了一夜的蒙古包

邻家的犬或早起的炊烟
熟悉得连招呼都免了
许多许多月亮
圆圆的在叶尖上滚动

牧羊人从不在早上吆羊
只让草香牵引着羊群
一会儿功夫
羊群上了天




A280

小凉山很小


小凉山很小
只有我的眼睛那么大
我闭上眼
它就天黑了

小凉山很小
只有我的声音那么大
刚好可以翻过山
应答母亲的呼唤

小凉山很小
只有针眼那么大
我的诗常常穿过它
缝补一件件母亲的衣裳

小凉山很小
只有我的拇指那么大
在外的时候
我总是把它竖在别人的眼前







A281

读汉•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借一段彩稠
我为文君
缝制嫁衣
将我的婚姻安睡
我只是汉代一介
贫穷的书生
十年寒窗就为了
写一段司马相如
与卓文君的爱情
直到镌进
火热的心间
年年岁岁
岁岁年年
我的贫穷
买不起爱情的一袭薄羽
我的才气
搬不动世俗的铁石
来吧，爱人
夜色正浓
一起为爱情奔走
回到往日的旧居
有丝竹声声
述悠悠往事
传千古佳音
(家徒四壁原来只是为了安装爱情)



A282

剪刀石子布

爱人你要熬好宽容的药剂
一生的豆子就装一麻袋
半世的委屈不下三杯酒
现在她喝酒不吟诗梳头不揽镜
在书房一角目光如炬又四大皆空
一头假想的大象在时间的针眼里拉开架势
爱人如果她突然抱着你哭
那是她刚在梦里飞过
如果她向你寻仇
你一定要藏好你的拳头
其实坏天气听雨好日子看花
她弯弯腰气就顺了
低低头更年期就从头顶过了
然后尘埃落定风不起
折纸难成虎剪刀石子布
  



A283

端午

河流在月光下向荒野逃奔
亡者之灵在河面聚拢嘴唇
他们等待着，垂钓者将他们的冷
钓走

五月的中国，一滴雨追赶另一滴雨
一个夜将另一个夜逼下悬崖

总有人在梦中失声尖叫
声音向下，像野草的根须
扎痛坟墓中那些苏醒者

他们说，他们的骨头锋利如剃刀
割断命运的河流,千年不锈

他们说，他们活在自己的命里
头颅发芽,周身开满花朵



A284

沉默者

我在沉闷的生活里不说话
我在欢快的生活里不说话
我有沉重的上腭和巨大的下腭
象荒芜的高地上原始的石缝
即便是家的季节里，唇齿间
也不生长绿叶的言辞
我嘴部顽固的石锁，圆石上泛着青光
或许就是两片石磨间的相互消磨
象反刍动物从母亲那里带来
我就象马的石象咀嚼沉默
白墙的阴影是我寂寞难咽的草料
那蒙面哭泣的妇人是沉默者年迈的母 亲－－
她把他从唠叨中诞生出来－－自觉受了 伤害
好吧，就让房间里充斥我口哨般的喝 汤声




A285

杀狗的过程
      　　
这应该是杀狗的
惟一方式。今天早上10点25分
在金鼎山农贸市场3单元
靠南的最后一个铺面前的空地上
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它抬着头
望着繁忙的交易区，偶尔，伸出
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
主人也用手抚摸着它的头
仿佛在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
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
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
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
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身体
有些抖。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
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
但是，这也是一瞬而逝的温情
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
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区别
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
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力不从心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他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
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
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
1点20分，主人开始叫卖
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
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
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A286
私处之年


（那么。打算不怎么好。
所以转让师傅。徒弟明天休眠。
一起水蜜逃。甜在深海不能自拔。
嗯。派过去。

（处理备睡。夜半锯条皎皎。会做梦。
又大又圆谁的乳房。
谁的。谁的。你或许是吧。
一只河马。注意查收。

（忘记风景区避雨。她的身体。
雷声滚动。像我们野草肆虐。
天空按到河里喝水。
不要给云算命。

（嗯。派过去。
是不是好热。
再派点什么。
这样的感觉多好。

（而那个女人花了一年收集尘土。
路边。孳乳经营烧烤。
杯具剧增与突出的社会。
总有一张烈火没有脸红。

（平安无事。除害人西瓜之外。
还派五个大凶一个小胸。
注意查收。一只河马。
野草肆虐中咱俩交情不浅。

（徒弟。师傅补着制服的私处。
是不是好热。化身是不是好热。
锦囊添花。穿好人民公园。
黑芝麻开门吧。请蚂蚁露馅）。

（收集这样的感觉多好。
平安无事得到游客照顾的藿香。
别去破坏它。一朵花惦记好几个世纪。
扇子。扇子。怕坐飞机。

（穿好人民公园。一朵云。
野草肆虐中咱俩交情不浅。
不，师傅补着制服的私处。
要给云算命。

（裸背的藿香叶上绣着尘土。
一朵云开门吧。
天空按到河里喝水。
不怎么好打算。那么。



A287
医院见闻

在医院里，别指望遇到好心人
偶尔会见到个脆弱的
那是还没有从林间的爱情中
缓过劲
——我是有证据的，关于今天的遭遇。

请别使用
凶恶的声音命令我
亲爱的，我并不想反抗
但实在为你倾斜的嘴唇伤心

它很美，昨夜应该被情人细细的尝过
你们吃了草莓？
还是我最喜欢的酸奶酪？
我离你这么近，几乎要分享到你
以及你情人的气味——

这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啊
为了赶来见你，我没有送孩子去幼儿园
放弃早晨的排泄
为你送上最热情的笑容
我甚至
想把自己献给你！

——请拿去吧！亲爱的
随便你处置。




A288
乌达力克之灯


卧在父亲黄铜色的阴影里
油灯伸出小舌头舔吻母亲额头细细的汗珠
一下一下拽出往事如烟
灯啊，
卧在喀喇昆仑村庄的黑暗深处
捧出一朵玫瑰羞涩的温柔
夜空对你说
要记住这盏灯点亮的母亲之手
这双从酿造酸奶缸子里抚摸你的手
这双从沙尘暴的呼啸中抱你的襁褓暗合歌谣的手
灯啊，
卧在水磨坊深处的眼睛
盯着大漠辽阔而漆黑的夜
一边梳理母亲的白发
一边惦记在北方车站赶路的女儿




A289
一株水稻在风中弯下腰来


但凡总说分水岭方言的地方
但凡在水稻拔节孕穗的地方
都有我眼泪开花的理由

家乡贫瘠生活 让我从小懂得
珍惜每一粒来之不易的粮食
母亲一生任劳任怨 含辛茹苦
把一个个农历里的日子
打理得郁郁葱葱 一尘不染
劳作之余
还手把手教给我做人的道理

太阳落了 明天还会再升起
梨花谢了 明年还会再绽开
而那些个离开村庄 去村西南
一块坡地上串门访友的亲人
却没有一个再回来
比如我的父亲 还有我的母亲

一株水稻在风中弯下腰来
仿佛与亲人们的驼背不谋而合



A290
我等，等一条叫濉溪的河长大


坐在一棵柳树下，我等一粒蝉鸣
打开我的时光隧道，等一列归心似箭的
车，带回一个久违的乳名
等一条叫濉溪的河长大

其实，濉溪早就坐在我清晨的柳树下
坐在我黄昏的霞光里，如果现在
再加上一个十八岁的你，身边这棵柳树
定会结出星星一样的青梅

坐在一棵柳树下，清爽的晚风
不停掀起我的衣襟，像翻阅一本线装书
流水哗哗，一会儿送来三五声犬吠
一会儿升起一两炷炊烟

像一棵柳树，把根须扎进潺潺流水
扎进血色黄昏，等一条叫濉溪的河长大
我等，等一片苦涩的蔚蓝
将我连同这个世界一起淹没



A291
海棠毒


反正都是酒
我已不想再探究
也不想再拒绝，这生活的酒杯
这日子的酒瓶，半瓶，一杯
都会摇摇晃晃的

所有的理由都不是理由
二月已经打开剪刀
三月已经敞开心扉
醉了一夜的风
说出了海棠的秘密

西府粉白
垂丝酡红
贴梗更是娇艳
连落地也那么美
仿佛摇曳的酒，铺在三月的大街上

所有的醉都源自这个春天
没有你的海棠
像没有灵魂的羽毛
独自飘落
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有时安然无恙
有时噩梦连连

注：西府、垂丝、贴梗，是我喜欢的三种海棠花的名字。




A292
每片叶子都住着一个神灵


阳光越来越霸道，打开树梢的小蒲扇
绿色汁液饱满的新叶，开始笑而不语
春深似海。佛，轻轻手抚大肚
小风掠过，哗哗的禅语，像被水洗过
粒粒闪烁的尘埃均如银芒铮亮
清香缭绕，每片叶子都住着一个神灵
叶子的两个面，静默着滴翠的苍生



A293
自慰的方式


住在无人烧香叩头的寺院
我就是我的方丈
我就是我的和尚
自己诵经给自己听

乱跑的风四处打探我的消息
我隐性埋名
潜伏在一棵冰草低下饮露赏花
不闻谁在升迁，谁在发财
风清月朗的夜晚走出来
抖落身上的泥土
和夜莺谈论赋诗觅道的秘笈

河岸上星光闪闪——
只见百姓点灯
不闻官家放火



A294
我的忧伤如此辽阔……


我的忧伤如此辽阔，
而这具高一点七米，重七十五公斤的
皮囊，
如何能承受得下？

我的忧伤如此辽阔，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疆域
也盛放不下，
地球，也显得太小太小。

这是一个人，
站在广场之上，面对汹涌的人群
被孤独俘获时的
那种忧伤。

这是一个人，
站在地球之上，面对茫茫的宇宙
发出呼唤后，得不到回应的
那种忧伤。

而对于那些幸福的人，那些
不懂得忧伤的人，
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明白。



A295
夜色


越看
越觉得城里的夜色
像鸡尾酒

一条街道
是一个酒吧的吧台
你看，衣着整洁的调酒师
隐在人群中
把酒色调得，几乎像梦
音乐，舒缓时
亦像一只
优雅摇晃的杯子

这与曾经的老家
大不一样
老家——
天一黑，简简单单
几盏灯，就像是做累的乡亲们
自个喝的几杯小酒——
喝酒时很少说话的男人
差不多了，酒杯一放
也像熄灯

即使过年，有的挂上灯笼
村庄也不过是，多了
几杯干红



A296
独白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
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
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
并强化了我的身体
我是软得像水的白色羽毛体
你把我捧在手上，我就容纳这个世界
穿着肉体凡胎，在阳光下
我是如此炫目，是你难以置信




A297
写给深圳


这里到处都是春天
那么多奇花异草
我平生罕见

了说这里
插根枯枝都能生芽
长成大树

那么，请允许我
把自己
也插在这里




A298
汉藏之间
   

天不变，道亦不变。西藏有一种天地之美，一种抽象的美，它与性命直接相见。
       ——题记

       一
汉僧喜欢捷径，爱说顿悟，认为善行无益；
印僧相信渐悟，尤重慈善事业；

793年，在桑耶寺，两派为之激辩
汉僧败北，遂离开蕃地。

多年后……
思想已停止了冲动。

怒放的野杏树如旧，蚂蝗……
肥大的猪群，在泥泞中打滚，如旧。

金片、麝香、珊蝴、桂皮、白银和宝石呢，
“在黎明的铜镜中”，在昏暗的地毯上……

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让我们习以为常？
我们的身体一直需要大喇嘛的粪便。

       二

今夕何年，多少春夜已作万古尘；
没有新的消息。季风已逝，1895年结束了。

中原在发抖。北方
——人们从不属于一个村庄，而是整个民族！

看，她茫然失措的形象一定配得上这个：
战败后的伟大和荒凉。

远在天边的拉萨寂静如旧
波密的森林寂静如旧。

“低低的叹息声、丝绸的窸窣声、
轻微而永无止境的嘈杂声”，如旧……

如旧呵，到处是僧侣、乞丐、饿狗；
到处是人们那单调的舞姿在永恒地跳着。

注1：“在黎明的铜镜中”出自北岛的诗句。




A299
金色屌毛


我要告诉校长一个秘密――
太阳出来照见了班主任的金色屌毛

校长睁大了近视睛――
你这个坏分子的后代，班主任那么年轻

怎么会有金色屌毛？
是你的眼睛里长出了屌毛吧？

我拿出课本高声朗读，女同学惊讶地
望着我，咦！他的朗读多么的色情

我喜欢前排穿花衣服的周虎苹
虎苹是个小姑娘，我告诉她班主任的金色屌毛

金色的太阳照耀我们的放学路
我又见班主任掏出鸟鸟，周虎苹周虎苹快来围观

夕阳下热气腾腾的一泡尿
蛇坡生产队的土地一半黑得流油一半红得发金光




A300
春天里(组章）
            

河  堤

    春天款款而来，风在期待美丽转身。
    我沿着河堤行走，像一颗尘埃，不急不缓，河水也是。河水很空但似乎在搬运什么，也许水里藏着什么秘密呢。我内心也有秘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搬运？往哪里搬运？
    景物都是熟悉的，树木、草芥，田野，远山。这些，都是我喜欢的。我喜欢的是它们的品质：无论季节如何变换 ，它们都过得那样简单，没有溺死在幻想里。不像我，常常放不下个人的忧伤。
    大地在展开身躯，翠绿快要出生，没有什么可以代替翠绿温暖着我。
    我走在河堤上，开始有了翅膀，我爱上什么，什么就在我身边飞翔。

   远  山

    山，有些远，没云彩的时候是山，有云彩的时候更是山。有那么几朵云彩在山间，不光是棉花那样美，更有着棉花那样的暖。
    当一座山靠着另一座山，彼此相依，恋爱，这就不只是美妙，简直是奇迹。
    我望着远山，想着那些相爱的好日子，我就顺着风，树木一样暖着。
    阳光照着山峦，照着我。
    此刻，我山峦一样静止不动，享受着这难得的孤独与幸福。

   田 野

   田野上如果有风，就最生动，像有孩子欢跑的家园。风知道怎样把大地吹得更妩媚。
   我喜欢这样的野趣。喜欢荡漾。喜欢翅膀。
   泥土芬芳的气息越来越浓，大把大把的阳光、空气和水，正在往土地深处搬运。你看，天空之上那种佛教的蓝，越看越神奇。
   在这样的大地，我经常感到有期待些什么的意念。
   目不暇接啊，我看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幸    福

    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想看多远，就看到多远。
    春天，我们谁都是诗人，就像那些木叶，一夜之间就学会了鸟儿翠绿的语言。
    走在春风中的孩童，笑声和阳光一样闪亮，最美的词语将又是被他们说出。
    我被一万种意象淹没，开始向着自己的内心奔跑，幸福得忘记说出幸福。

鲜   花

这些鲜花，朝着自己绽放。我正在准备着自己的诗意，当我紧握自己的温暖，我就显露出身体里和心底里的鲜红。
我越来越快乐了，我的心中，能盛得下暂时的寒冷、荒芜，甚至能安放一小节凄厉的北风。这样活过多好，把什么都看成美丽，哪怕是让自己害怕、畏惧、讨厌和慌乱的东西，它们其实也蕴含着自己的明亮，也在滋生一种默默的爱恋。
这是多么好。这些眼前的风物，每一个都能从身上捏出一滴水来；捏出一把汗来。
这个时候，一群孩子摇晃着腰肢，从我面前跑过，谁都知道，他们灿烂的神情和流转的眼神，就是春天里开得最抢眼的花朵。
这个时候，我就知道，盛大的春天已经来临。






A301

十四行之二


雨声，一部页码破损的字典
仍旧为窗子注音。现在它来了
把你引到我的面前
记忆中的小巷泻满送别岁月的秋水

我在遗忘了的欢悦中飘然起身
踏入空宅，包括你的眼神它如此空茫
如此地渺远。只剩下
描绘就简的足印孤独着一抹青辉

是的，多年我常常回去小镇
青苔寂静地扑了一脸。而你模棱两可的音讯
总惯于我斑驳的好奇心长久追问

然而，我在被雨声刺穿的暮霭中
天高地阔地看着、想着，却不能回过身
我在空宅子倚门，仍用长发遮羞




A302

我渴望实施上帝的秘密与喜悦


我渴望你的森林，密语，与泉水
我渴望你蛇的芯子
缠绕我胸部的鲜花
我渴望实施上帝安放的神奇与秘密
——那喜悦，交融
你——唯有你，而且是唯一的时刻
我渴望这样的曙光
映红我黑暗的天空
我渴望这柔软的闪电
照亮我，杀伤我，释放我
我渴望拯救
渴望你拥抱我，然后放下我
然后我成为湖，蔚蓝色的湖
在天空下，安详，停泊，永获宁静



A303

屋顶上的父亲

  
傍晚时分，我见到了屋顶上的父亲
我一年未见的父亲
正趴在高高的横木上
给我们的旧厨房更换新瓦
我仰起脖子，叫了一声爸
从我的角度望上去
父亲多像一片被雨水洇透
被柴烟熏黑的旧瓦
伏贴在屋顶上。
空气中有尘土落下来
当我想到终有一天
父亲不再需要借助梯子
也能轻易爬上去
先是我们摇摇欲坠的屋顶
然后是挺直的杉木
再是星宿
这个不断上升的过程
却让我们突然感觉有了乌云压顶。




A304

老头坐在阳光里


其实没阳光的时候
他也总是笑眯眯

“二十岁时候，我听说
从一数到十，幸福
就会来”

老头神秘地
眨眨眼

“这么些年，现在我已经
数到九了”



A305
池塘


在我十岁的那年
我向我家后山的池塘里扔了一块石头
池塘不怕疼只是笑了一些
我追逐着那团笑意的涟漪
沿着池塘跑了几圈
当我满头大汗地停下来
看到隔壁张大婶风一样的朝着池塘冲过来
她的红棉袄像一团越烧越大的火
她跑到我的跟前并没有停下来
接着池塘嗵的一声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我非常害怕地往家跑
远远看到张大伯也像风一样往池塘跑
与我错身的时候只听见张大伯发狠的在哭
我放慢了奔跑的速度
心想池塘这一下子应该砸得挺疼的吧




A306

霍家庵

     
秋末一声鸟鸣
驱车十里，逛破庙，如过家门
不喜不悲
村中庵门常掩，草木出墙
路过的人隔墙问安，想说的话只说一半
荒废一半
天底下，两只秋虫相遇，默不出声
坐在暮年说话的人
心思漫长，像一场绝育手术
这些年气候杀人
人间碰壁
活得似无道理
回城途中，路边桃花蒙面
忽听得身后庵门，吱呀一声，万物当面错过
已是暮晚时分
不远处，一头水牛的姿势
接近幸福生活
它一边吃草，一边给鹭鹚让路




A307

暮色


暮色葱笼。暗中的疾驰
难以启齿。花，开着
阴影漫长而温暖
我期待夜深人静时
芬芳和苦味
同时到来




A308

暮色


我坐在临窗不远的地方
趁暮色四合
看蛰伏的一切，以怎样的姿态
呈现命运。此刻，世界安静了
去年的壁虎，不知所踪。不需要顾及愤怒
如果，你爱上栅栏
如果，那条河流，还盛满悲悯
如果，你与我一样
还持有信仰，那么，我的奢望很小
就静静地坐着，停止生长

那么小。像蛇，潜伏在体内。像河流
慢慢抬升卑微



A309

一匹马站久了

　　
　　草原上的一匹马站久了
　　就成了一毡蒙古包
　　站着，就牵出十月的野火
　　
　　看场的人在喂一只捡来的鸟
　　我判断那是否鸬鹚
　　喉囊隐藏着一群鱼和一条大河的惩罚
　　包着头巾的姑娘
　　有弯弯的牛角和金色的野狗
　　牧人说，他日思夜想
　　梦见天神拍打马的肚皮
　　转场前，风会更冷些
　　远处
　　背着紫苜蓿的人缓缓移动
　　第二年，他脚下踏过的地方
　　一切死去。一切又开花
　　
　　草原上的一匹马站久了
　　云朵就落了下来
　　一匹躬着身子的老马
　　在秋风里，它好像只是由鬃毛构成的



A310

立春，找一点春风



立春这天，黔东乡下有人说春
为了祈求五谷丰登
说春人说祝福，像倒豆子
我看他也看书
很多蚂蚁，爬在
不那么洁白的纸上
搜寻。一块岩石躲避
热辣辣的目光


A311

有一个地方叫天堂


人人都会向往的名字
在印江
我路过一个迷人的小镇
问乘车的当地人，
她告诉我：
这里是世界最美的名字
你自己猜猜
我说出好几个我认为美的名字
她都摇了摇头
然后用手比画
这个地方叫天堂



A312

日记


火车是从白天开出的
白天是个好地方
红绿灯不时地向跑来跑去
的公交车，暗送秋波
路人走着，说着，笑着
火车开着开着就到了黑夜
黑夜当然也是好地方
牛哞和炊烟都睡了
可有很多人、很多事物还醒着
比如说我的母亲
她在深夜等我回来



A313

雨落


雨落在静悄悄的铁轨上，
溅起乡愁的小花朵；
雨落在一九三七年的战场，
敌我开始难分；
雨落在十八岁的油纸伞上，
沉醉了江南；
雨落，雨落弹起高楼的琴键，
深入萎缩的田亩；
雨落让北方和南方相遇；
雨落把果实催熟；
雨落让太阳追逐着雪花，
扬起节日的欢笑，彼岸的烟火；
雨落潇湘，雨落塞北，雨落丝路；
雨落在高原、半岛、海峡、大陆；
雨落在西部、中部、东部；
落在黄山、黄河、黄土；
雨落，落，落，
落在我的思绪上，她像雨一样地
落入心田，落入我沸腾的血脉，
落入我浓烈的人世的爱里。



A314

迷宫


侧目窗外，是湖面
可以预知游弋的鱼群，秩序井然
薄暮中，他们开始享用晚安
仿佛这一日
阳光。后来的雨水。湖畔梳理秋风的柳树
是撕掉的光阴

我在屋里生起炉火，温暧目光或旧事
四周消退的水
像恢复原形的迷宫
刚好够一条鱼，探出头来
呼吸




A315

你难以加入迁徙和集结


急急的脚步追赶心跳
岁末，故乡发出神秘召唤
人们不约而同地迁徙和集结
窗外的路似乎通向码头
凌晨的一盏灯
在倾听和等待中坐立不安

汽笛疲惫又冗长
黑夜坐在路灯身旁
不时地，与风闲话家常
行李们遥相呼应
不知道早睡的月亮
安慰了多少寂寞和孤单

故乡的召唤络绎不绝
黑夜开始分裂
乌鸦般大小的碎块
在天空慢慢变白




A316

一只蝴蝶陷入沉默之中


那台蝴蝶牌的缝纫机
那个叫蝴蝶的女子，和我一样
出生于70年代
但她不是娘的女儿
她是娘的姐妹

她站在母亲床边 临窗的位置
每天 醒的比我早 睡的比我晚
她陪着一个人，不
一个人陪着她，缝补着
一家人的幸福和满足

现在，一切归于平静
像一颗钮扣松动，脱落
不知所终
三十年的光阴那么宽
那么长，一个人牵着它
从细细的针眼里
悄然而过



A317

一场暴雨过去了


一场暴雨过去了
一场暴雨的脾气急促得象花，开得倔强
然而一场暴雨也是轻佻的

一场暴雨过去了
一场暴雨没过去之前是不可预期的启事，
唱着反调。一切安静失去信誉
一切忐忑者手忙脚乱。
顿时，有青年相拥接吻，说体己的话，
反正寂静。
顿时，灰喜鹊抖动羽毛，慵懒自惜
——“不可多得的轻松就是放肆”

一场暴雨过去了
一场暴雨正下着时，自行车孑然一身，街头找不到依靠
赶路的人两腿青筋暴起是否预示着反抗正流行？
水泥路与下水道的不同在于明目张胆哈哈大笑
尽管对面新建小区12层灯火通明
有怀孕少妇掀起窗帘，额头清香

一场暴雨过去了
一场暴雨过去了，积水欢快
更加欢快的是隔壁二丫和她的纸船
此时，北漂的画家突然想起莫奈，他将所有颜料扔进垃圾堆
此时，即将入夜，一片黑色弥漫，嘴唇突然张开
——“除了水，你还需要什么?”

一场暴雨过去了
你用手擦净玻璃的水汽，看见一盏灯暗着
你能目睹的是失重的物体
你看不见的是想象



A318

下着雨的纳木错


下着雨的纳木错
就像房间里抽烟的女人
吐纳着孤独
欲说还休的细节
缠绕着她孤傲而纤细的脖颈
我突然想起童年的一个下午
母亲在房里
窗外的天空，灰得快要坍塌
但现在却是在多年后的异地
在这雾中雨中的古老湖泊前
彷佛一切早有预兆
我吓了一跳  只好匆匆逃离
就像曾经在狭小而破旧的房子里
走丢一样



A319

城西旷野


河畔没有种橘树
小学生翻着课本，他们的父母种地或养殖
我站在西大岗，梦中飘荡的那层草色
隐在薄雾中，我压低嗓音咳嗽
生怕惊扰忙碌的人群

趋身返回，飞鸟从大地深处吸取造化的营养
布衣沾上雾水
我像颗小石子，落下来，怅然若失
树木舞蹈着
唐河是流动的宴席

通往城市的中巴站，扮演交流的场所
城西旷野，种子已经播种，等待萌芽
挥手的人站在路边
身后的三间青砖瓦房站在风里
乡村的粗糙，如老人蓬松的胡须



A320

我盛开过


可以了，就把我放在这里了
挖深一点，多盖几个石头
我不想转瞬间就被风化为尘埃
白天，我还能和野花们作伴
花儿们会替我告诉过路人：
我盛开过，有过清淡的风情
在生活的重重围剿中
我始终保留着盛开时的香味
满足了，把我放在山的心上
夜晚，还有星星在周围眨眼
她们还会句读过我绵绵的心意
我也是宇宙中的一个小逗点儿
但是还有你把我放在心上
我还会飞翔起来的




A321

空房间旅行


我听歌，写诗
给遥远的你写一封信
落款是多年前，那时候
阳光逆射，香樟树上有鸟叫
我穿过墙壁，在阳台上学习
飞行。学习远行者的姿态
对风景拥抱
在烟雾袅绕的时节，对山河哭泣
想念打马过江南的书生

一个人悉数闹钟的脚步。拆开
旧而落满灰尘的木箱
寻找时间里陈旧的事物：旧日记本
用了一半的铅笔，年代久远的钱币
未邮递出去的情书，破旧泛红的
吉他曲谱，写满心情的小纸条……
它们和我一起，躺在慌乱的房间
谁都不说话

雷雨来的时候我们都不怕
彩虹挂在天边，我们一起看
在空房间，我选择恰当的时机
与自己干杯，说晚安
自己制造小火车，寻找合适的乘客
去旅行



A322

瓶中信


一个人躲在远方，像漂移的月亮
躲在别人的故乡

童时的屋后，遥远的山涧和满坡的紫荆
多像你眨在天上褐色眼睛的星星

异乡的森林，隐隐的冷。
我曾经许诺蓝蝶和山泉
要在每年的六月，结下你喜欢的麦子
和狐狸偷吃过的葡萄

去年的天空下着雨。你写给我的信
我的眼泪读了很多遍



A323

有片大海已经老了


父亲老了  比礁石还老
坐在枯竭的大海边
侧身  露出干瘪的上半身

风从远处摘来松针
贴在他颤抖的肩上
他想起那些年
骑在他肩上的我的姐姐

那时世界还很童真
残酷与贫穷都不见踪影
那时石头在春风里奔跑
跌倒了  还有阳光轻轻扶起

后来  大海在苦难的填埋下枯竭
礁石一夜间苍老
父亲试图重新开凿  筑堤  引流
但都没有成功

男人拼尽了一生
也无法唤回春天的大海
礁石静静坐在岸边  一言不发
像母亲和我
没有怨怼  也没有责怪



A324

一池绿潭  前世与今生

                     
睡莲  多么美的名字
在阳光的安抚下  她们每一片都是那么
安静温良  是古时翠衫红袖的女子
有着轻盈的步履  轻轻涤荡的水纹
凌波微步  真正只有她们做得到

是湖水千年的梦啊
一池绿潭  湖底沉淀的前尘旧事
一支支莲一瓣瓣地打开自己
玲珑心  绝口不提沧桑  只说欢颜
说一日日和煦明媚的阳光

千年的桥上人来人往
纷沓而至  辗转而走
我有足够的耐心在此停留
坐成一只藕  清空一身俗世的污秽
沉入湖底  任千年的记忆将我淹没

如果你是下一个疲惫的过客  并愿意
稍作停留  那么就晒晒太阳
就听我跟你说说  渗出石缝的绿色
说前世与今生



A325

写到夫水镇


我爱过的人已经走远
夫水镇，早春二月
还在微寒的日子里
迎接风吹草动
把我不愿提及的光阴依次找回

草叶上的光来自苍穹
河流经过的土地
春天能开花，秋天能结果
罗敷河边的芦苇不见了
麦垛背后，不可名状的愁绪
由月色点化成泪光

我记着这个小镇上
白发苍苍的祖父、外婆、大舅
他们如今早去了远方
老醋坊门口，我遗失的欢乐
一路跟随着我
进入更为遥远的记忆

那里家门低矮
没有任何亲人
再回去时，院前有枯掉的椿树
屋后是秃顶的白杨
那个败坏的秋天
让我不肯弯腰去对一只麻雀
把内心的秘语叙说

平整的田野上
我还对一群蝴蝶着迷
惦念着村外那片槐树林
与父亲池塘守夜的蛙呱、虫鸣
多少年，多少年过去了
我离开夫水镇
苟活在别人的城市
常茫然不知所措



A326

高原之上


高原之上，日喀则金色的屋宇
被四面的雪峰簇拥，照耀——
嘹亮，仓促，闪烁无定……

雅鲁藏布江畔，羊群涉河进城
扑天而起的鸦群，像日喀则
那热烈运行的煤炭

一座寒凉的码头，披挂精神的
经幡，那是一群人内心的气象
在日喀则一语不发——

迷宫的寺院。法座。转经筒
孜然。烤箱。酥油茶。地理图册
羊脂灯盏。转山人。千里跪拜……

日喀则，一个人的命运泥泞
鞋子磨损九双，膝下补丁九层
扎什伦布寺缭绕着喇嘛的诵唱……

高原之上，星辰燃烧，岁月吹鸣
十万经幡扑面，十万法号高悬
十万阳光刺眼，那是世界之正午——

日喀则，针尖之上的一束玫瑰
雅鲁藏布江上的一条旧航船
风中的谷仓，就要在风中打开——

一匹哈达跑尽千里，一队鹰隼
站在洁白的云朵上，亲爱的日喀则——
街上走过的喇嘛如铜，身体发光——

在下午，风的朗诵转入凄凉
在日喀则，正逢雨季：有多么热烈的
朗诵，就有多么充沛的雨水

高原之上，日喀则如一面秋天的
巨石，建筑在头顶之上：漂泊着
飞行着，收敛着最后的宗教与钟声



A327

回形针


我用它别过一叠
爱过你的信笺

它什么时候
生锈的？

翻飞的蝴蝶
已成残页

点点泪痕
已不能还原成珍珠

我已经老眼昏花
不能穿针引线

不能把回形针别过的断章
装订成册



A328

遗世录


就相信花朵和绿叶们去隐居好了
它们会陪着我的孩子一起出世
为什么我不能爱上平淡而重复的生活
一次次的怀想与成长是美的

挽着幻影恋爱
他像极了我们的爱人
随时俯下，亲吻我们青春的脸
这相爱的隐私，只为岁月知晓
它一直纠缠我们偷渡银河的行踪
好写一封遗书
给我们的孩子
和老人




A329

不能像榴花一样


不能像榴花一样
捧出心中的火焰
她燃烧后，有水晶的果实
而我的火焰中，从来都埋藏着灰烬

不能像榴花一样
表达对五月的热爱
她的绚烂里，有阳光的种子
而我的记忆中，却铺满幽暗的青苔

五月，可以像任意一朵无名的花
静静地开了
又悄悄地落
就是不能像榴花一样



A330

乡村灯会


穿过春天，桃花羞怯怯地开
蝴蝶在花瓣上，看着忙碌的人们
来回往返
我在一个村庄的灯会上，寻梦
一抬头，它就来了
踏着清清的水波，穿过薄暮
在一盏灯与另一盏灯之间，穿行
或看着我笑或跳
看着我离开，重隐于市
不问世事



A331

新年之书

       
一切都是新鲜的，洁净的
一切都有着无限的，蹈波凌浪的风光

“从纯真到纯粹
我的心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

“太阳金黄，海水蔚蓝
一条喧腾的河流，带着流动的香”

从梅到雪，从雪到花
光阴沿着香水河畔，逶迤前行

当破冰之旅与清冷之美，一同奔行
在红尘中奔波的人，都心有归属

——已经到来的春天里，茂盛的紫苜蓿
铺天盖地，开了又开

我心底没有波澜，却偏要去看起伏的江水



A332

荒 野


湿漉漉的日子，困住水草丰盛的身体
夜雨狼藉，他反复梦见
白花裙子和模糊的情话
那年初秋，他从后面环抱她
无数次涉过青春幽暗的花墙

如今他醒来：已是第三十二个虚空的白昼
大街上尽是雨水。他坐船出门
去迎接他即将过门的妻子
港口昏暗，黑色的海鸟，聒噪着
像一枚枚深渊里的苦橄榄



A333

这是你想要的蝴蝶


清楚你听到或者看到了什么
一只蝴蝶不用转身，就把季节的门，轻轻阖上
它带走惟一的行囊，双翅上盘着，几厘米的阳光
把阳光扯成锦线，织出一生的路
这活的确不轻。它需要披着一身戎装
把浸透了疲惫的水分，缓缓地抖干

除去蓝天、白云，伏在地平线上
此时的花蕾多么有力，阳光的箭镞插满周身
你眼角的红，一眨不眨，窥视着世界的一部分隐私
一只没有负担的蝴蝶，让一朵娇艳的花蕊
彻头彻尾，在一道阴影里，完全把自己展开

这是你想要的蝴蝶
时光的枝蔓还没有成型，你先它而老、而衰
不能提前为自己设计轮回的剧情
比方说，隐身在蝴蝶转身的一瞬间，季节的门
在阖上之前。学一学蝴蝶，它的前身是丑陋的蛹
假如退去的壳，是你无法释怀的初吻
你会不会，任凭痛苦扼住你的咽喉，死上一回
看有没有可能，让一切，再重新来过——



A334

出生地


大山深处，你的河水泛着绸缎一样的光
你从乡愁的逗号开始，止于悲伤
盘龙卧虎的传说，比一枚枫叶的枯萎斑驳
那些无名的小花，喑哑的喉咙吞咽岁月
即使在深夜，我也能感受山风的抚摸
而在我唇齿间积存的酸楚，已洗漱过灵魂
那些美丽的痛，幸福的孤寂，呈现，消散
如翠叶上的清露在晓风中挥发
像我隐忍的爱，和曾经疼痛过的乳牙
山梁上，那梯田层叠的紫云英
摇曳粉红的梦，那个打猪草的少年
背篓里装满了野草的清香和清凉的月光
而木刻的山路、水粉的春色、闪烁的山歌
在缄默的岁月里，高过一对山鹰的翅膀
我在屋前种下的香椿，香气充盈的欢乐
和童真一起留在低矮的屋檐下，带不走的
就永远留下。那棵虬龙般的老槐树
常常将枝丫伸进我梦中，用夏蝉的呼喊
替换我隐忍的鼾声。家门前的白龙河
祥云一样的小瀑布，飞溅闪闪的细鳞
那些落差进驻我心里，让我一直余震不断
在萌动的春芽上，露珠照亮我眼里的潮湿
松鼠灵巧的身影，戏弄爬进栅栏的喇叭花
迷离而恍惚，在我的思念里锲入暗语
促使我梦里梦外，放开嗓子，喊山
回音顺着弯弯山路，走向我，走入我
让我在冥想故乡的时候，迅捷地找回
喊山的调子，无所忌惮地喊出你的名字
出生地，魂之乡，横撇比山高，竖捺比水长



A335

纸蝴蝶


是谁
在你剪好的纸蝴蝶的翅膀上
涂上了他自己咯出的血

你大睁着眼睛
看蝴蝶活过来，看蝴蝶飞起来
一头撞进
你们相爱的黑夜里

你们在夜里
各自手执一把剪刀
共同将一张白纸剪得面目全非



A336

春风破


我已渐渐习惯以这梅香熏脸
看一树雨丝纷扬，再随风弯下
弯过窗外的石桥，那被切断的天空
桥堍下，春风逐着流水，一群鸭子歌唱

一个秘密，本可以一直被收藏
此刻，一滴雨，几欲颠覆种子的心
二月，春天的秘密从来不曾被看破
叶芽忍不住，竟把内心的绿都吐了出来



A337

九月十五夜


明月夜，我会变得潮湿
像一颗水葡萄
有动荡的心。爱总是
用光照耀我
用明媚的方式疼我
明月如画，被照到的人，框入画卷。
明月之下，山水卷起千堆雪。浪尖上
有我的故乡和我的远方
汝水与浉水，并行东去
歌声里，它们偶尔开出几朵浪花
失眠的小木屋，出现在岸上
亮着灯火。风声递来新的词语。
如果有一朵云，飘过来
必然会有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
在祖国的版图上
隔着时间，隔着山水
独自往来。像一些不肯栖息的孤鸿
抬起头，便掉进各自的蓝里



A338

我会把你藏起来


我会把你藏起来
我要天空以秦砖或宋瓷的方式倒映在你的身体里
我要你成为我黎明的星星
当黄昏模糊了我的眼睛和回家的路途
我要你把我包裹在你的光里
守护我，并带领我
远离黑暗中的施暴者

如果你没有离开统万城，或者你
已经在这里定居
你发出的光亮，一定比星星更亮
一定可以照耀比我还暗的匈奴人
一定还有很多黎明会被打开
我们就可以一起在这里
种大树，种神仙，种清风，种明月



A339

雪还在火上奔跑


大雪压境，穿云过梦。而今，诚然
“我既不是思想，智慧，也不是内在的沉默之音”
凋敝的葵园？静息的海面？……
万事万物深处，雪还在——
雪还在火上奔跑，昼夜不舍
献给灰烬的玫瑰，仍噙于你我之舌



A340

晨光


先是青蛙的叫声  水流敲击石子的
音响  然后就是轰隆之声——
成千上万种花儿  来到了山里
万道霞光  种在山顶

还有棕红色的小马驹呢
拒马河边  吃草  饮水  撒欢儿
那些小黄花  它们在风中摇摆  传唱歌谣   
还有拒马河的水  它是一道又一道瀑布
从绝壁  从悬崖来到这里
而  它们现在进行的是舒缓  是轻柔
是清亮  是软绿  是鳞光  
是小木筏  轻轻荡漾的时光

是一个女子来到这里  一次又一次地
俯下身去  拣拾起一粒又一粒
落地的桑葚   是她站在水边
突然想起  那是在哪一年……

毛彦明

编号：B1 编号：B2 编号：B3 编号：B4  编号：B5 编号：B6  编号：B7  编号：B8 编号：B9
编号：B10  编号：B11    编号:  B12
  编号： B13
编号：B14
D141

杨立

B1

我挨过两脚


小时候我知道
驴和马会踢人
人没有蹄子
人的脚是走路用的
男人穿庄重的靴子
女人穿绣花的鞋子

我的肉体
本应习惯于温柔的手
紧紧的拥抱
轻轻的爱抚
却被人的脚踢过两次
一脚是“大日本皇军”踢的㈠
一脚是“革命造反派”踢的㈡
一脚踢了一个民族
一脚踢了一代知识分子

现在
我们有那么多可爱的脚
脚下有那么多新铺的路
但那两只脚
并未走远
像两个黑色的眼罩
总是在我的眼前晃动

我赞美脚
它使人类走出野蛮
我害怕脚
人的脚比动物的蹄子
更凶
  
㈠发生在日本鬼子扫荡时，我才十岁。
㈡发生在“文革”我被“专政”期间。



B2

我的祖国
   

我的祖国
只有两个字
如果拆开来
一个是中
一个是国
你可以拆开来读和写
甚至嚎叫
但你不可以拆开
字里的人们
不可以拆开字里的天空
不可以拆开字里的土地
不可以拆开这两个字
合起来的力量
如果你硬要拆开
你会拆出愤怒
你会拆出鲜血




B3

高速路口
      

我在等你
在高速路的出口
在离火车站不远的地方等
古玩店的门朝向北
我在青铜器中读一首苹果的诗
苹果的香味就溢出陶器
我提前了半个小时
有雪的路面一定很滑
我不敢保证，今天是否会拥抱你
当着别人的面，天这么冷
呼出的气是白色的



B4

在医院
   

白的床单和被褥，白的墙壁
比这更白的是窗外苍茫的大雪
和面对绝望而发白的脸色
液体在一滴一滴地渗入血脉深处
像时间，在一秒一秒挪移
嘀嗒嘀嗒的回声
在医院的过道里走来走去
走来走去，忽然一下子就消失了
留下多半瓶还未输完的液体
晃动着，晃动着……
像我们一群活着的人眼中的泪水
但我们必须忍住泪水
忍住悲痛
像一棵棵小草忍住冬天的严寒
紧紧地抱住厚厚的雪



B5

这个秋天


这个秋天，我总是心静不下来
喜欢色彩，喜欢风，喜欢去乡下看菜园里的蔬菜
和耷拉着脑袋的向日葵
害怕光，害怕如棉的云，害怕万里之外无法触及的事物
就是独自闲坐，也静不下来
心如秋水般荡漾
像一只从书本里飞出来的蝴蝶
预测到了什么



B6

黄昏离歌
      

厚厚的积雪终于消融了
大地原形毕露，那些阳光的死角
残留的陈雪也开始与尘埃
妥协为一场泥泞

西斜的光线透出血丝
无数的白发渗出无数的伤感
你走着，晃动着，铁轨
盘卧在那里，像忧伤指向陌路

我在这里远眺
远方是布满血丝的荒漠
你是彼岸，是跑向车后的河流
闪着泪光，哗响一路离歌



B7

子夜


一阵虚空的风，在鸟声中弯向丛林
从此经过一滴清水，一片坚硬的雪花，心事暗淡
习惯于街口徘徊的老乞丐，冰凉的词语
温度很低，影子到处逃窜，夜里醒来的时候
才发现找不见了鞋子

打开门窗，我相信月光是幸运的
它躲过了长街上往来的车辆，潜入我的骨骼里
如一只小小的刺猬，用针刺扎破了我身上的脓包
那些虚幻的庞然大物，一点一点的
摇碎了昔日的黄昏与泪光

水自远处流来，在下落的痕迹中
打磨自己狭小的空间，而此刻，正是落雪时节



B8

中年之诗
      

只一阵风的功夫
一场落雪 
就占领中年的山头
从眼角到额头
岁月填满沙粒

羊角辫里的笑声
被羊群带去了远方
青春挂在枝头
风干了誓言
只有风姿绰约的季节
还在生命边缘旖旎成河
 
人到中年
就变成贪心的蜗牛
开始背负一些湿重的词汇
譬如父母;孩子;过往;梦想
即使寸步难行;也不想丢
牵着另一只手
只想把青城
走成日暮



B9

失眠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七只羊，八只羊，九只羊……
三百只羊，五百只羊……
八百只猴子，九百只猴子……
猴子从被窝钻出去
猴子从床上跳下去



B10

父亲

　　
比光阴老得更快
是父亲消瘦的背影
委婉的诗句已医不好沉没在黄昏底部的隐痛

茅屋的牙齿逐个掉落  呼呼地北风奏起挽歌
西墙上 避难的弯镰
刀口钝化
尊贵的锈迹游走在信念的鬓角
野草的根系集结  一场政变势在必行

我看到父亲突然矮下去了很多
他的哮喘病又犯了
甚至波及到了心脏
就连他的左腿也不再那么坚韧
松动的骨头中暗藏天机



B11

芦苇，或惊艳   
         

神，推开一扇门
一切必须静止，必须蛰伏起来
被惯坏的蝈蝈不再复制最后一句叫声

还是难以想象
神往，笔墨下点缀一滩芦苇
迫使秋风丢下山林，哑然
无法阻挡的神性，被绿叶子举过天空
就像消失已久的神器
惊艳，羞煞两棵试图靠近的松树

草，低矮，猥琐在坡上
那些胆小的菊花，清浅，骨子里的倔强
难以扼守最后的防线
委身在即将消失的秋天的叹息里

联想，浮想
秘制的夜，那只隐居在此的翠鸟先生
是如何过着神仙的日子
又是如何脚蹬芦秆
端一杯夜色，悠悠然与月光交换信物

没有风，神种下的植物
任凭谁也无法洞察玄机。隐性，湖水一滴滴靠近
延伸在隐匿的路上
查找痕迹。一株株芦苇把湖的荣光隆起
摊开一卷令俗人神往的去处



B12

最后一代人


秋天，风把焦黄的树叶植入大地
一堆黄土衍生出我佝偻的背，大幅度螺旋的腿
正是透过这深藏忧郁的眼睛
我谙熟了我死去奶奶的遗容、我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和我共同见证了
三代人滚烫的血液纠缠不清
如果是一个节日
我的奶奶习惯保持一个表情在桌前注视众人
她的儿子——我的父亲时常嘴角蠢蠢欲动
他拿着红褐色的香柱作揖，倒茶点酒
叩三个响头
这时我的母亲一脸平静，
她让小小的心愿连同麦饭葱根一起欢叫
只有我这暂时的最后一代人
一会儿弄疼鞭炮，
一会儿坐在房顶暗自打量——
我那些死去的，活着的先辈们
纷纷暴露天性。



B13

山路      
   

小的时候
母亲背着小麦，走在前头
我拿着遗穗
认真地尾随在后

多年后，母亲老去
在草木更深的山路上
我默然回头
依旧背着麦子的母亲
早已落在了我的身后



B14

秋天书  


秋天，日子定格在发黄的纸上
我用笨拙的手写下昨天

岁月是一把生锈的钝刀
我们被慢慢宰割，痛到麻木……

这个秋天，风继续吹着
纷纷落叶已掩埋了家乡的小路
有人在夜里走向湖边
一声长长地叹息——

一声长长的叹息啊，秋天
永远是这样：一些生命慢慢地凋零
我们就像草芥，在风中
苍黄着




　　B15

美丽的守望
　　
　　守着清晨。如湖水等待清风
　　翻开一片银白心境
　　太阳将高音提起，燃烧是一种必然
　　我是一枝芦苇，依水而立
　　俯仰多了些思想和风情的期许
　　
　　暗下来吧。让我幸福的打开自己
　　岸边立个草亭或者泊着轻舟
　　月色浸染，星光流溢
　　你的诗句掠过诗经的脉息
　　在我的腰间筑巢，说着山外的精彩
　　

　　
　　B16

灯语
　　
　　褪去青衣。放下，再放下
　　无需任何隐喻，拭去了日间油彩
　　异变的甲虫和蜘蛛
　　脱壳而去。此刻，无琴无佛
　　
　　点亮心灯。别惊醒九十九个抽屉里
　　任何记忆的悲喜
　　一粒豌豆从烛影里跳出
　　发芽，展叶。欣欣然爬上竹竿
　　
　　以卑微的姿态，向卑微礼拜
　　爱上苞谷、南瓜等词汇
　　祝福一丛无名青草
　　赞美：猫蜷曲时脊背优美的弧线
　　
　　

　　B17

种十亩文字为生
　　
　　我有十亩土地，绝不荒废
　　全部种植各种文字
　　耐寒、耐旱、耐水土不服，无需施肥
　　必须天天除草，必须斩草除根
　　日月轮回，汲取天地之精华
　　
　　给文字与文字娶妻生子，四海为家
　　让词语生得快活、漂亮，活得有意义
　　保持本色，不被反义、贬义、近义
　　
　　就这样，种十亩词语为生
　　在西大街、夏都西宁、湟水谷地
　　在梦中、在所到之处、在我有限的时间里
　　随风的子孙——流沙，驻守青藏
　　做一个收割词语的高原汉子
　　在太阳消毒杀菌后
　　反哺  人类
　　
　
　　
　　B18

在丹葛尔刷新浪子心
　　
　　手指夹紧一根黄鹤楼香烟，走上高岗
　　丹葛尔古城的地形是一首边塞诗，复制出我的情素
　　百年的丹葛尔香醋，让我对你的风情有点吃醋
　　西海文人中，谁的墨水一夜之间输掉大江南北
　　只想赌赢金银滩草原上的卓玛姑娘，索要她的承诺
　　
　　我，一个闯荡江湖的剑客，没有身怀绝技
　　只是有些宋体的思念，派遣到网络与陌生人同居
　　畅饮着液态的寂寞，与青唐城时常分居
　　吸食着爱情的尼古丁徘徊在帐篷前
　　放牧白云，策马生活，围猎爱情
　　等待明媒正娶你的那天，从此刷新浪子心
　　爱，懂了，泪，笑了，笔，怀孕了
　　
　　那时我们站在丹葛尔古城墙远眺历史
　　把文成公主和亲想得有多伟大就有多伟大
　　再跟西海的风打声千年之约的招呼
　　因为没有你迈出长安的千古一步
　　我就不能与卓玛姑娘一起从唱法声中
　　感悟“汉藏一家亲”
　　
　　                        
　　
　　B19

又是芦花盛开时
　　
　　十月，又说起蓝天
　　又说起苍鹰
　　又说起你，我的芦花妹妹
　　
　　俄罗斯女郎一般，我的芦花妹妹
　　腰身细长秀发高扬
　　风是梳子，阳光是丫鬟
　　
　　我的芦花妹妹，白茫茫一片
　　盛装起舞的你，你要嫁给谁
　　我在南方一声长嘶啊，天上白云变成马
　　
　　十月，又说起大地
　　又说起新房
　　又说起你，我的芦花妹妹我的新娘
　　


　　B20

祖母绿
　　
　　野草从春天越狱
　　埋了往事，新了旧墓
　　柏林下有一垄深深的祖母绿
　　
　　祖母绿，祖母绿
　　慈祥裹在外边，祖母住在里面
　　琥珀般的平安符
　　你是吉祥如意
　　
　　祖母绿，我的祖母绿
　　能飞过天空的是太阳和月亮
　　不飞走的却是你
　　
　　祖母绿，深深的祖母绿
　　我不相信翅膀总是用来飞翔
　　它还可以低低地念想
　　
　　

B21

空房子
　　
　　关上门
　　夜流出淡淡的黑
　　月亮在我的食指上升起
　　我独倚东窗
　　食尽微凉月色
　　
　　置身一座空房子
　　我数十二月掉落的寂寞
　　怀里所有的寒冷
　　全交与空房子
　　然后我像月亮那样瘦
　　
　　滑过中指
　　月亮在无名指上落下来
　　此时我的眼眸像湖水那样深
　　不起涟漪，恰好三千
　　淹没了那座空房子
　　


　　B22

牧羊的星星
　　
　　春天没来之前
　　一群羊与我一样孤独
　　不去草原，不回苦海的岸边
　　守住冬日的贫瘠与清冷
　　甚至不发出任何叫声
　　
　　时光易碎，羊群任意咀嚼
　　星星在羊嘴巴上重复地隐没又呈现
　　黑夜是那危险的黑，情绪沦陷
　　我要做那位亡羊补牢的牧人
　　在稀疏的篱笆上织下春天
　　
　　黎明之前，点数每一只羊
　　数着数着羊群就瘦了
　　天空开始泛白，像羊的肚皮
　　我躺在绵软的羊毛里睡着了
　　梦到春风绿过草原
　　



　　B23

　　
　　在满田森林睡一觉
　　
　　等我老了就请满田森林收留我
　　如收留一滴雨水
　　或一粒种子就让我在红绿相间的季节里睡一觉
　　睡成枫叶或松针的样子
　　让老枝发芽
　　继续吐出灵魂的清香让松鼠自由爬行
　　


　　B24

与逝者交谈
　　
　　与你交谈，在一个层林尽染的季节
　　在白头翁的南雁荡山
　　多么自由啊。与你渡过碧溪潭暗藏的机关，倾听落叶的声音
　　在仙姑洞、会文书院与观音洞中点与你交谈
　　儒释道之间的泉水在缓缓流淌
　　万簇松针，薄雾散尽
　　云关的门悄然打开，多么快意啊。如果禅是一枝花
　　


　　B25

自画像
　　
　　我是快乐和痛苦
　　生下的孩子
　　吮吸着爱恨、善恶的乳汁
　　
　　当我咿咿呀呀
　　学说话的那天起
　　便开始写诗和骂人
　　
　　后来，我练一身功夫
　　是想在武术界
　　成为风流倜傥的侠客
　　在诗歌界
　　成为行侠仗义的墨客
　　


　　B26

十二月的花
　　
　　寒风里，一块石头裂开了
　　我捧起它的骨头
　　它多像我胸膛里的那块
　　还在燃烧着的石头
　　为了不让它也碎裂
　　我不停的写诗
　　来感知它的跳动
　　我挥汗如雨的长跑
　　来炫耀活着的精彩
　　它里面的
　　那些挥之不去的过往
　　非要等季节老了
　　才肯开成一朵朵花



　  B27

繁荣或灭亡
　　
　　毒死投毒者
　　


　　B28

陈词
　　
　　轻轻的，轻轻
　　你轻轻来
　　打在破烂的窗檐
　　又从这儿到这
　　冷风走时凄静般
　　
　　呵，醒来了
　　清脆的雨的音弦
　　冰凉的雨的体寒
　　让我们记住吧
　　马路 柏树 饭馆
　　
　　然后天空明亮了
　　一群死人复活
　　消失在雾霭之中



　　B29

女郎
　　
　　美丽的女郎
　　你是暗色的毒药
　　是灾难的代言
　　以及死去之梦
　　一同化为的轻风
　　
　　血色的女郎呵
　　你犹如石雕
　　或者锈冷的刻刀
　　一堆骨头架子
　　寂然间灰飞烟灭
　　
　　纯洁的女郎
　　我梦到你的香乳
　　细流着黑水
　　整个国民都在饮喝
　　一夜风流的故事



    B30

海子的行为艺术
　　
　　
　　海子死了，死于自导自演的行为艺术
　　他是带着阴谋上路的
　　用自己的二百零八块骨头
　　霸占中国铁路
　　
　　在铁轨上找真理
　　在火车轰鸣声中
　　看男人女人谁最冲动
　　有人瞎猜海子失恋了
　　
　　初恋的情人背后
　　站着鲁迅，徐志摩、郭沫诺
　　甚至俄国的海涅
　　印度的托尔斯泰也在其中
　　
　　如今爱情太势利了
　　过了几天就转向有钱的老总
　　这么开放的时代
　　海子沦为不齿的性饥渴
　　
　　海子再也不想约会了
　　他想有个幸福的解脱
　　要用时代的列车辗碎自己
　　辗碎世俗与心上的恶魔
　　
　　此时以梦为马，火车进站
　　一会有上上下下的女孩
　　在青海湖边用海水
　　熄灭他的爱情
　　
　　直到七月份都没心情点燃
　　他的妻子是条鱼，在水里
　　与鱼儿游向深渊
　　没人明白是人还是鱼
　　
　　有人面朝大海
　　他自己屁股朝天
　　睡在一只鞋子里
　　看着不死的月亮
　　和那没头没脑的人
　　
　　他将自己的骸骨横陈于地上
　　在沙滩摆出青春二字
　　让他父亲反复去读
　　他父亲一下衰老到不行
　　
　　海子会说鹰的语言了
　　用鞭子赶着万物奔跑
　　那些大鸟，松鼠，鸡公
　　总想在海子肉体上停顿
　　
　　然后爬上山楂树
　　看海子飞起的灵魂
　　等到用血在铁轨上
　　写出一首不朽的长诗
　　


　  B31

形象狗
　　
　　卸下一只狗的脚杆
　　狗还是跑得飞快
　　三支脚的狗是稀罕之物
　　不论穿到那里都可吃独食
　　
　　失宠因拉错一泡尿
　　开始流浪乞怜生活
　　苍蝇蚊子有狗罩着
　　成了它的追随者
　　
　　走一路放一路的狗屁
　　让人呕吐不岀时髦
　　施舍的人太少
　　喊打的人太多
　　以至逼成疯狗
　　
　　人疯了可进医院
　　狗疯了无药可医
　　苍蝇蚊子常常叮它
　　疯狗就不咬蚊子苍蝇
　　
　　一般的狗不会疯
　　疯了狗不会认人
　　因此狗发狂了，叫狂犬
　　给它吃也咬，不给它吃也咬
　　
　　从尾椎骨到颈椎骨是硬的
　　从狗屁股到狗眼睛是红的
　　无论走到哪里
　　都会伺机咬人
　　



     B32

活着

　　
　　活着，要敢爱
　　敢爱得死去活来
　　
　　敢恨，嫉恶如仇
　　怒发冲冠的豪迈
　　
　　活着，要清醒
　　善恶分明
　　敢于斗争
　　勇于说“不！”
　　斩钉截铁
　　
　　活着，要坚定
　　不屈不挠。要担当
　　言出必行
　
　　活着，要忍耐
　　能屈辱。还能
　　含辛茹苦
　　有天大地大的胸怀
　　
　　活着，要干净
　　干净利落
　　活得风清月朗
　　死也痛快
　　
　　活着，要幸福
　　幸福，就是活着
　　敢哭敢笑
　　敢怒敢骂
　　敢爱敢恨
　　
　　当乌云密布
　　铺天盖地
　　当痛苦忧伤
　　接踵而至
　　
　　请相信，拨云见日
　　——云开日出
　　请相信，百花盛开
　　——春天会来
　　


　　
　　B33

为谁，悲哀莫名

　　
　　当上帝的眼泪把大地染红
　　魔鬼会微笑着说：
　　“这是世界上最炫的风景”
　　当母亲的内脏被儿女掏空
　　强盗会窃笑着说：
　　“人类要自由的奔向太空”
　　
　　我怎能忍受淫邪的目光
　　猥亵美丽的花朵
　　我怎能忍受恶毒的咒语
　　蛊惑幼小的心灵
　　我怎能忍受豺狼
　　人模人样地朗读圣经
　　我怎能忍受小丑
　　端居在庙堂惑乱众生
　　
　　我不相信有玄幻的手
　　为人类擦亮启明的灯
　　我不相信仙侠的短剑
　　能刺破黑夜拯救苍生
　　我不相信淫声和浪语
　　焕发爱情让生命常青
　　
　　我不相信黄金堆砌的帝国
　　——缔造文明
　　我不相信谎言与欺骗能够
　　——久负盛名
　　
　　我相信此一时的贪婪
　　是彼一时自焚的火种
　　我相信这一刻的堕落
　　是下一刻自绝的陷阱
　　——
　　我相信今天的蒙昧
　　是萦徊明天的丧钟！
　　
　

　　B34

预言


　　这世上有的是
　　比糟糕更糟糕
　　比阴险更阴险
　　比无耻更无耻
　　比下流更下流
　　——
　　当文字成为强暴语言的帮凶
　　当话语成为泼向灵魂的镪酸
　　当恶毒成为恶毒良善的鸦片
　　当心智被囚上了铜臭的锁链
　　当蛇蝎骄傲的爬上了红地毯
　　当窃贼堂而皇之的出入圣殿
　　当屈辱的文明比屈辱更屈辱
　　当悲惨的历史比悲惨更悲惨
　　愤怒的天空将会鸦雀无声
　　沉默的大地将是死寂一片
　　魔鬼将坐拥着世界
　　去转动末日的轮盘
　　——
　　飓风会扯着飓风呼啸人间
　　火山会连着火山点燃火山
　　海水会挽着海水漫过山川
　　沦陷会被天塌地陷，沦陷
　　——






B35

海子
——题马萧萧水墨《海子》


一捏一捏的，那些麦子
被风，被雨，被一些肉眼不见的火
慢慢焚化

理由呢？？证据呢？

屋檐上的雪，睫毛上的霜
脚跟，分裂繁殖的真菌
胡茬里狞笑的螨虫

一截一截的，锯开
抗在桃花脖颈上，铮亮的枷锁
说服影子，扑倒直立的虔诚
扑倒春天，和一片挣扎的
海


B36

一只鸟飞过……


1

谁也无法扭转
黑夜与白天旋转的齿轮
地平线的黄昏
是它们相互咬合的印痕

喧闹还原为无边的平静
疼痛还原后
是深嵌在记忆的天空中
焦灼的瞳仁

也许正因为如此
一只鸟飞过
像一道闪电光芒夺目
更像一颗与我擦肩而过的流星

2

有些飞翔是看不见的
比如梦，比如希翼，比如当年
在风里放飞的诗笺

想象春天刚刚发芽时
弱小的露珠
怎样容纳着辽阔的天空

谁用翅膀煽动云朵
倾泻的泪
让平静的大地掀起波澜

或许，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一只鸟飞过
总会引发季节的变迁

3

缘于内心未了的夙愿
缘于等待
夜色才如此静谧

也许没有人在意，黑暗中
花朵在开放
寂寞是一种自我暗示的美

一只鸟飞过
它清脆的啼鸣像一根火柴
倏地擦燃我的天空

让我真切地看见了自己
梦的羽毛飘浮
我正游弋于风里，幸福地失眠



B37


空山


打坐，参禅。念咒，冥想
此时此刻，我就是那
缄默的青石，裸露着粗疏的额头
暗哑了这么多年

风吹响松针。在沟回里跌宕
流泉的痕
一草或一木，几度轮回
只有那葱郁的绿苔最为清晰

偌大的竖琴，一直在静静地等待
尘埃落定



B38

鸟语

一场新雨。在枝头，灌木丛间
上下翻飞的雀跃
一声声啁啾，新芽般吐露

迅然，风摇枝动
容颜舒展，在光影之中
流水潺潺

寂静归于内心
一切返璞归真

空山，空依旧
但闻鸟语声



B39

独酌春色


春暖了。花开了。这适合秘密的私奔，
不断出现，又不断出发。我就
在这春色里沐风栉雨，多少诗多少歌，
都醉着自己，浆汁饱孕，嫩芽茁萌。
然后，我在春色里，云蒸霞蔚。
光阴独酌，春色独酌，孕育独酌。
我真的阵痛了，满心的疼爱，
痛彻生命丝丝缕缕的尘香，
仿佛我的思想已经喧哗。这时的甜梦，
越过欲望，是已经桃红的村庄。
坐在春色里，空气一样，把我灌醉了。
摇影的庄稼吱吱嗄嗄地生长着，
我都融入阳光，碰触自己的喘息。
月落日升，重叠在大地所有的温存里，
这种力量还源源不断，播种是
另一种幸福。我在一棵麦子上独酌，
我在一朵油菜花里独酌，
我把隐在万物的叶子间，反复喷涌。
初恋重逢，在场的风情就遁入呼吸，
翻云覆雨，醉得激情，我真的疯一样，
赤脚涉足春水，歪斜着那边的景物
和时光深处那几粒鸟儿的鸣声。
醉中发现，那还是别人的独酌。
好像每一次，都比自己的独酌厉害！



B40

童年的月亮

她咬着唇儿，不吭声
我怕她张口、咿呀学语的时候
露珠就疼了

她习惯在眼睛里种两片海水
迷人的翡翠蓝
与乌云何闪电无关
她衔着半叶含羞草
洁白的齿痕

读过的书叫连环画
做过的事叫趣事
她是我那个疯疯的野丫头

有时她爬上山腰，有时
她坐在树梢



B41

稻草人

作为替代者
它有义务替一个农民撒一万次谎
并且
只对一只麻雀说

也有另一只聪明的麻雀
一眼，就能洞悉它内心的空虚

于是。它不停的换装

从童年到中年
它依次换上祖父的衣裳
祖母的衣裳
父亲和母亲的衣裳

不久的将来，它还会换上我的
我孩子的
甚至，我孩子的孩子的
我孙子的孙子的



B42

一个人的春天


这个春天，春风再柔，化不开阴霾的天气
经历过死亡的寒冷，一颗抽离的心，酸楚 疼痛
看不到阳光。始终一个人，走在路上

很难想象，与土为邻会是什么样子
在那些泥土的下面，是不是没有了思念和牵挂
没有了疼痛和疾病。肌肤 骨骼归于泥土，滋养五谷杂粮

随着光阴淡去，也许伤痛会减轻
那些小草 花儿，爱的枝叶慢慢的生长
是否就能触摸到神的指尖

请允许我把眼泪和回忆一起收藏
在坟前再浇一杯酒 ，把寒冷逼进黑暗
此刻，我不倾诉，不倾听，只默默地祈祷



B43

禅心


有佛走过，影子
停在寺院前的梅树下
秃秃的枝抱着冬
静静坐禅

寺院钟声响起
梅树以为春呼喊
一松手，把悟透的冬跌落
大雪纷纷

僧人专心扫雪
梅树匆匆开花



B44

这个夏天，我的父亲在厂里

　
这个夏天
从小溪的渴里露出来
从知了的嘴里唱出来
磨石的父亲，扛起石板
在半封闭的厂里日夜操练
炎炎的烈日，似一堆篝火
不断加柴加温，燃烧父亲的身影
　　
我的父亲，一个临近半百的人
在清晨，在夜深的晚上
借着一盏灯的亮度
磨亮一家人的生活




B45

偶遇一只蚂蚁
　　

歇歇脚，继续搬一粒米上路
在这个静寂无声的清晨
柱响拐杖
等待一缕阳光从地平线破土
　　
一定有人在杜撰整个春天
一定有人偶遇一只蚂蚁
喊一声红，喊一声绿
有多少只脚攀上春天的枝头
　　
我折下一抹绿，点缀镜头
一只蚂蚁在我的掌间跋涉
攀登一道道山梁
一切是那么的宁静与祥和
　　
面对这幼小的生命
被触动的那根弦，开始震颤
我悄悄地放走它
仿佛共同经历了一次死里逃生




B46

平山顶牧场


漫上来的雾气飘走后
又碾过一只只羊

拴马桩上的马匹
像一柱太阳的光线牵着一朵浮云
慢慢摇摆

戴斗笠的老山叔坐在那儿
像他身旁的那座墓碑
任时光散漫

那只鹰挣断篝火青烟的牵缚飞走后
一只只羊
尾随着走进落日光线圈起的羊圈里

老山叔牵着马匹的离去的身影
像缓缓拉上一扇门
丢给了牧场夜幕降临时无遮无拦的空寂




B47

祖母


那时  中国瘦了
中国的岁月也瘦了
家乡的炊烟
飘满瘦长的风景
日子无法充实
您瘦瘦的脚  三寸金莲
便丈量了中国很长很长的历史
但您  却无法
丈量自己的一生
一生被瘦长的历史束住了
束住了酸甜苦辣
挤满了额头的艰辛

想您时
总有一种苦涩
于梦境中流出
于是   您被想成
一束古老的炊烟



B48

在八月的午后


八月的午后，在路口
等我，到最后的晨昏
擦肩而过的旅途
来不及望一眼。爱我的人
还会回来。八月
在注定的命运里写下葱翠
在相约的轮回中埋下暗伤

八月的午后，已经走过风尘仆仆的人
相同的叶子，突然响起不同的掌声

一条河流经过八月的午后
把水写的涛声留给后人。我止住泪水
让痛苦再一次退回身体里。给远方的家
披一身杨花的风衣

和蒿草一起生长的，还有一丛丛狗尾巴草
浮云。在八月的午后
有阳光的马蹄，途径故乡
嘚嘚的足音，为我们寂寥的生活
抒情



B49

剑锋


一柄生在矿物质家族不起眼的铁
一千次死在脏水里
一万次活在烈火中  睁开历史的瞳孔

那些曾经的屈辱曾经的泪痕血印
都交给了铁砧  锻造你的大智大悟和良心
惟有漂零的雪花才能擦试你的锋芒

在日子的打磨中反复淬水锻打
力量与柔刃的较量
纵使重锤也休想敲碎你的傲骨
磨刀石剥开你的皮囊  磨砺你宁折不弯的品质

生
可以经受九九八十一次磨难而弥坚

十步之内有声
百步之外无影
当剑锋可以削发为泥劈水断流
就是王者横刀立马归来之时




B50

山径
   

无须远上寒山，脚下
就是思绪的石级弯弯
有钟声于暮色中
胖妇人似的蹒跚走近

往往不能选择路
路，狡猾得如同林中的红狐
时光躲在狗尾草下
受惊小兽般索索发抖

从此没有归人。无经无纬的路
便打扮起来期待足音
纵使不是风雪之夜
也会有进山者错择迷途

雪覆盖棕色的犹豫
辨不出哪是峰巅，何是深谷
葛藤的呼吸如呓语
被山径缠得又瘦又枯
冷月漏下，一滴一滴
性格自醒悟后开始狐独




B51

一座山要状告秋天
         

秋天把一座山的衣服都扒光了，
老虎怎么活，隐士还怎么混，
总不能都像秋天一样不要脸，光着腚
跑城里打工，或者要饭。

大款会待见吗？夜总会能聘用一只没遮羞布的老虎
做保安吗？街办会录取一个衣不遮体的隐士
当公务员么？佑民寺
也不愿向他们施舍剩饭。

一座山要状告秋天，请上苍作主
一只老虎本是不想裸体游行的，一位隐士
怎么着也是不愿出头露面去澡堂做搓背员的

如果老虎做了流氓，城市失业率就要上升
上司就面临如何在山头上混的风险




B52

那一抹风景
      

如果听不见曼妙的天籁
那生命能做什么
山水为天下的眼睛而生
我只为你
谁的一支支炭笔
举着满掌的云霓
谁的一管管洞箫
从夏商袅绕到今夕
等你  守在你必经的路上
等你  可以渺千年为弹指
携一朵梅花与你印证
泛舟在你的身后
把水泊得更纯  更清




B53

停电


我此刻处在停电区
我认为整座城市都停了电
我也认为整个世界都停了电
停电使大人患上忧郁症
孩子却意外地获得了一个节日
他们被驱赶到屋外来了
大人怕他们打碎那些瓷器
有人点燃了蜡烛
有人惊讶于墙壁上自己的巨大投影
有人打开了半导体
有人在模仿青衣花旦
有人坐在旧沙发上回忆
有人数着厨房某处的水滴……
所有的道路都迷失了方向
马厩里一下子空了
马匹都在遥远的草原上漫游
院子里的车轮突然陷进泥土
停电使整个世界回到中世纪
鬼神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B54

本色演员


还有三个小时
节目就要开始了
不知这次的主角是谁
我能不能当一回观众

我演的角色太多
革命者  同性恋
有时还反串一下叛徒

今天我演不了
牙痛  口齿不清  演了一辈子戏
有时也觉得的累

谁知导演打来电话
叫我准备好  这次出演一个牙病患者
不用台词  还可以
用手蒙着半边脸



B55

时差
   

“引擎的十字架”。空中飞行的机舱
关闭的脸抽象  安静  被宝血遮盖。两个时间
在争夺：一个在前   一个在后
耶和华在中间。光明与黑夜都有一份真理的证明
交织中肉体被撕裂分离
灵魂露在外面。考门夫人用我的指尖
打开她的《荒漠甘泉》。第一页说：“新年的第一天
多么快乐！”而我  此刻正经历中国
两个农历大年初一。两个练习飞翔的时间
汇合在一根模糊的指针上  
从北京到纽约  时差十三小时。时间在搏斗
倦怠。喘息。挣扎。无望和盼望
一些逃往荒漠  一些向着甘泉。我在错乱的中间
浑浊。孤独。一个巨大的出口急促摇摆不定
　　


B56

斑鸠调


这一年，我已在奔赴他乡的路上

暮春四月天气，风渐暖
今年的雨果然不负盛名
下了整个白天，还没有停歇
在雨的边缘，一丝游离的温柔穿越十八年
以至于我不明白
这一切是存在于我的想象还是记忆中

一簇小蘑菇从路边的草丛中挺立
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往下滑
直滑到漆黑的夜

今夜，我还有什么放不下
故园起伏的山峦
蜿蜒的道路和河流
廊桥边娇艳的山茶花
雨中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在河滩打猪草的你
都在我梦中
　



B57

一幅山水
      

很想隐匿到一幅水墨中
一身墨香，看不清脸的点景人物
从此耳根清静
骑着一头草驴过桥，系在掉着松籽的树下
柱杖而上
老友盘点一篓新鲜的草药
在山腰的草庐等我谈谈魏晋的那些酒事
我就是一介草民
满山都有的可以忽略名字的草
悄悄地破土，静静地枯老




B58

屹立在高山之巅
         

摩天大楼虽高。但离雪峰甚远
茅庐虽矮。但却窗临南山

绳床瓦灶前
站着一位疾恶如仇的凡夫俗子

以墨当酒。以笔当筷
夹起往事的酸菜。痛苦顿首
十指在选矿中滴血
撵一把鼻涕拭一把眼泪的悲疾
在苍天呼唤皓地的应声中

无需别人知道劳作的艰辛
痴情宛如把头伸入爱神的雄螳螂
追求一种比肉体更加欢乐的意境

当一座红楼焚作火焰的时候
当一片火焰开遍高山花的时候
当一片山花变成红霞的时候
一座无形的丰碑
巍峨屹立在高山之巅




B59

妹妹马上移民去美国
            

妹妹要去美国
要移民去一个遥远的国度
今天给她订了机票
机票的一端
是美国的纽瓦克
另一端
是她的祖国和亲人
是我们的恋恋不舍
和父母的眼泪

这个月的26号
我将送我的妹妹去北京
从首都机场起飞
飞往黑白颠倒的时间里
飞往黑白颠倒的思念中
北风呼啸的冬天
将配合我们的离愁
大雪纷飞的美国
将冻住梦
　


B60

琥珀中的蜜蜂


一滴晶莹的泪
拥抱一个痛苦的灵魂

还有最后一程啊
生命张开翅膀
眼晴盯着遥远
你以这样的姿态成为静止的
塑像

来不及呕出那口猩红之血
旺盛的年华
死在苦涩之路
除了一双透明的清翼
你一无所有
却将蜜
留给岁月品尝

一个时代真正能留下的不多
唯有你
能被人珍藏




B61

苏东坡
      

一段童话，是由苦难作为内核的
我们看见它的洒脱、它的华美
看不见它的隐疾
呼啸的诗歌  发出太阳一般的
光芒  照不进那个叫“乌台”的
地方  却照亮了
那条不舍昼夜的大江
从木桨的指纹上  倾听
汩汩的涛声  赤色的崖壁
被月色温暖  浸透
后来者的目光



B62

诗为最高
      

我的嘴笨拙于我的诗，
我的语言笨拙于我的诗，
我的韵律笨拙于我的诗，
我这个人笨拙于我的诗。
就这么简单，诗为最高。

我的国家笨拙于我的诗，
我的时代笨拙于我的诗。
当他们推扯着，要我上台朗诵，
当他们诚恳地，要我说出秘密：
我说一切都很简单，诗为最高！



B63

底色


孔子，正派的赭黄，如同土地
庄子，蔚蓝中的银灰，宁静且飘逸
老子，悠远的素白，犹如云天中的雪峰
韩非子，凝固的暗红，好似刀口血
墨子，纯黑，孤独的质朴

诸子百家，各忙各的
给中国这台机器刷油漆
他们的徒子徒孙也没闲坐
又弄出更多颜色
从上到下，刷了一遍又一遍
时间久了
大家已经不记得
她原来的底色



B64

谁的名字，遗落在迎风的路口
                  

大把大把的时光在眼前飞散
大段大段的往事在思绪里淡然
前一秒的想象成为后一秒的感叹
历史的尘埃，延伸在几千年的汉字里
谁把那个名字，遗落在迎风的路口

苦和悲，只是诠释岁月的另一种方式
变换的心情，在四季的旋转中
演绎乡土纯朴的歌谣
语言也钝了，陈年的流水
慢慢淤平生活的寂静和喧闹
那些善良的灵魂，跟着风舞蹈
那些调子显得很“土”
却值得我们尽心地去陶醉
平平仄仄点缀了故乡的天空
迎风的路口，那是我遗落的名字呀

故乡还依旧吧，时光会定格吧
母亲的笑容灿烂如金色的葵花
身在异乡，牵挂
是娘亲声声的呼唤
是故乡，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那个村庄



B65

摘菊花的女人
      

夕阳中她直起了弯了一天的腰
满是汗珠的脸
就像一朵挂满了夜露的菊花

带着凉意的风吹皱了无边的菊海
也吹乱了她的长发
这本是一幅富有诗意的图画
只是她背上那熟睡的孩子
眼角滚落的那一颗泪珠
冲走了所有的诗情
所有的画意
也让我因赏菊而快乐飞翔的心情
折断了翅膀

我仿佛看到一株菊花
一株瘦弱的菊花
在石头的夹缝里
在生活的夹缝里
艰难地挣扎着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每次品菊
就算加了糖
那茶却总还是涩涩的




B66

今  天
   

——午后，闲适于小湖边，阳光下
无事可想，无人可谈
亦无风不起浪

13点左右阳光耀眼，18点左右温柔
我就取这下午四点，不温不热
枕着手臂望着天

那些出走的风景，不足以为我所写
而此时，安静的一刻，仅是
咏怀而已




B67

平  原


大鸟在平原上盘旋
有倾斜的羽翼
光阴的斜面巨大，事物无不滑落
地平线不停
后移，平原向前铺展
河流在平原上只是流淌
身下有舒缓的河床
大地上的牲灵蹄子沉稳
低头与平视，巨大的头颅有着谦逊
雪轻易覆盖平原
雪下大，下时间长了
会把平原盖紧
胡须抖动，根脉坦然，也会在平原上古老下去
平原之夜稍稍有种不安
天空刻意变换
偶尔成为平原大地的对立面




B68

草垛边的爱情


流星的落处
是唐诗里
一条铺满月光的小路
尽头，有一堆草垛，那是
夜晚最柔软的部位
风吹月光，于山风中
想象你的脚步轻盈
一朵一朵地开放在
我的跟前

宛若一只受惊的小鸟
钻进我的臂弯
我的胸膛是她
迷恋的山峦
一片葱绿的相思林
弥漫风样的呼吸

这只小小鸟儿
聆听着心跳，顺便
把我诗歌里的痛
轻轻啄出




B69

今夜，只想为你写首诗
         

月色很好，但我的寂寞
比它亮。我拒绝了
春风的安慰。在我看来
再美的星星，比不过你
清如秋水的凝眸

我又犯了想你的病了

你不在的日子，甜蜜
是一种奢望，忐忑的心
在空中浮来浮去。所有的事
不想做也做不了。任凭忧伤
像河水孤单地流淌

回忆的木匣，如苦涩的槐叶
垂下欲飞的翅膀。暗中的愁绪
让音乐的光芒，生生擦疼

窗外的桃花，不再言语
任由我把红豆的丝线
缠了又缠，绕了又绕




B70

等待花开的声音
         

花开的声音
是一种久违的期盼
就像季节蛰伏在雪
等待阳光如期而至
就像干涸的土地
等待被雨露滋润
就像原始森林里
迷路人等待
那怕是隐约的咳嗽
我就这样等待
花开的声音

花开的声音
是一种幸福的莅临
清风站立枝头
欢快地摇醒花蕾
月光的羽片飞过花瓣
装饰我不眠的黎明
所有姹紫嫣红的梦
这时美丽地绽放
一朵朵鲜艳的呢喃
不经意间把爱倾诉
吮吸着阵阵幽香
同时仰望这一瀑圣乐
我知道与梦中的天堂
从此没有距离

等待花开的声音
我的生命充满传奇




B71

那些遗落的童年
      

童年，一本泛黄的往事录
在时光机的齿轮里，匆匆谢幕遗忘
循着故乡小径的痕迹
找寻着曾经的记忆
童年的日子里，全是斑斓的光影
叩开记忆的屏障，儿时的声音已渐渐靠近

门前的桃树又到了花开的季节
树下，陀螺的旋转，弹珠的碰撞声，嬉笑打闹声，源源不断
和着满树芬芳、花瓣飘零的景观
俨然勾勒出一幅天然的油画

牛棚里，拴住的老黄牛
经不住野外嫩草的诱惑，来回挣扎牛绳
猪圈里，嗷嗷待哺的小猪崽恼得老母猪狂热急躁
大人们一吆喝
孩子们一哄而散，放牛、捡粪、喂猪……
老屋前的池塘
儿时游玩的乐园，记录了那些年的点点滴滴
清澈的河水，洗净了每一寸的肌肤
潺潺的溪水，迎来了上游的湍流
水流好凶啊，冲坏了儿时的泥团建筑
呐喊一声，也挽留不住时光的流沙

瑟瑟的乡愁，将往事搁浅
为何记不起来遗失的童年
天呐，我丢失了童年的故乡
眼泪流了下来，浇灌了童年柔软的小草
不知道来年
会不会在故乡开出一地的记忆与忧愁




B72

思亲的日子，眼泪伴酒一起流
               

总有那么一些日子——
大年三十、正月十五、二月花朝
五月端午、八月中秋、九月重阳
还有，亲人的生日和死去的忌日
当然，还有一些莫名惆怅的日子
我就打开一壶酒，独饮着伤悲与离愁
或者，将它们倾注在石碑上、草丛间
与那些离去的亲人共饮。那酒
最好是他们喜欢的牌子
最好是他们熟知的产地
最好是他们习惯的度数
最好是他们用过的饮具
也最好选在，猪牛鸡鸭关栏进埘的时分
看着亲人们举盅，一口一口地嘬着
有滋有味地品着，一句一句温婉的话说着
而这时，我往往就会泪流满面，无语凝噎




B73

消亡的帝都
   

回到上古，回到楚宫前，
以一种凄艳的神色，拜谒。
庄重的唯是楚宫的钟声，
钟声悠悠，延宕在亘古的后世里。

我想巡视幽秽的后庭宫闱，
以冷漠决绝的目光讨伐。
文辞珠玉，可是坠落廊前，
执风驾雨，只为赴君千古佳约。

朔风起卷于宫墙之外，
山河锦碎，何处觅君足迹？
请恭候我风尘造访的虔诚，
驾鹤西去，稍歇迟疑不前的步履。

汀岸无边，沉重的佩剑早已卸下，
江水滔滔，终是迎合你魂魄的归所。
将生锈的佩剑弃置江心，
楚宫里的笙歌没有停歇。

天堂与地狱之门洞开，
我在门外徘徊。
西去的鹤鸟不再归来，
唯留我凄楚的魂魄独自游离。

呵，楚宫，繁华消亡的帝都，
呵，滚滚奔腾的汨罗江水。
我在现代文明里回眸，
目光在前世里游荡绵延。




B74

如云一样私奔


想和云中的你做伴，随风中之鸟写诗
被吹到夏日无名的海边
因为我们爱得是那么快乐

想和你做伴远行，像促销一种感情那样
逃亡在连绵的山脉的歧路上
白桦树的眼睛是我们的手机号码
我们和天涯的某个小镇有个约定
甚是想和一朵云做伴，像那武林高手改写历史
彻底的侵略，人生的迷路
在一个快餐店把梦变成蝶
远方的剑客和他的红颜好孤单
想和云描摩意境，让你我兄妹相称为伴
斜阳下城郭，今夜的客栈束手无策
英雄气短还是英雄短气，我为你选了前者

生活的动荡英武地布防了我们的世界
亲爱，你也是我的美女秘书，不喜欢坐办公室里
像神秘的两棵白杨树睡在画框里




B75

回  家


当故乡的风，唤醒月夜的童话
所有的旧梦，都在田野的心里开出白色的花朵
我在村口点燃一盏油灯，与你对视
那一抹乡情，已经溢满了我将要途径的河床
沿着河堤一直蔓延，荡起层层情思涟漪
以不同的姿态游过对岸，涌至我心坎
从村口到田野，我默念着村庄的姓氏
举着祖辈留下的灯火，寻找一条通往心灵的路
一路清风弄影，一路月曲弹奏
路的两旁，野草惬意着无边的情趣
我讲过的故事，都在草丛里生长着
风吹过的地方，就有一把骨制的梳子
梳理着月光流泻的方向，那就是我的故乡
每一次与你相遇后，你都会逐渐老去
仅存的气息，在泥土里生根发芽
从此，村庄的灵魂也越来越多
当泥土里的气息羽化成美丽的诗篇
我用嘹亮的歌声搜集散落一地的音符
谱曲挽歌，一唱再唱
每一个律动，都深刻地鞭策着我的旅程
渐行渐远的脚印，囤积着梦的故事
每一个情节，都与爱情有关
无法用言语比喻的线索，淡化了岁月的铅华
深深地，映入深蓝色的视线
驱赶了星与月，就让一些话语
停止在门槛的边缘，飘散忧伤的影子
带上立春的种子，轻轻叩响生锈的门环



B76

方向


请允许秋风摇碎 蛇皮袋角落那颗
充血的蝉蜕 允许落叶轻轻划过
蝉蜕里刚刚爬出的 一粒萤火
允许我抵达 焰心照亮的田畴
肆无忌惮地打个喷嚏
 
我相信 老屋檐下的麻雀听见了
墙上趴着的镰刀听见了 父亲枕着的磨镰石听见了
我竖起耳朵 分辨令大地颤抖的一声叹息
从哪儿开始改变风向



B77

鸟与一片水声
   

当我忧郁成一棵对岸的树时
我不能不在幸福中惊悸
到底杀伤我的是哪一片水域
所有温柔的光泽，被一只鸟掀起
凝重的颤音缘你而生

一只鸟，枯守在我的膀肩
很多年没有深刻地认识自己
打开一扇门，走进去
感受你一颗干净纯洁的心灵
是否会穿透叶片

风轻轻吹来，泪珠在摇摆
把冰冷的石头垒高，把一片水声携带
短暂的时间让我们珍惜
那些最初的记忆已遥远
正无法向你解释



B78

莲


一缕心香
在五月的焦渴里
碎了一地
鞠不起的热望
顺着指尖簌簌堕落

六月未央
如何打捞呼吸与召唤
救赎病痛与心结
慧眼里发芽
开出的应是千年不败的花




B79

故乡的深度


这些年，我只写一些断章
把爱隐藏
今天，我脱下诗歌
用灵魂谈论家乡谈论山野
谈论你手举的玫瑰
站在故乡的深度里
那生命的艳丽，骑着炊烟奔跑
蓝天放牧的白鸽，把褶皱的日子铺开
山野把庄稼、雨水和美丽的谣曲
插进胸膛
思想拽住一条河的翅膀追赶花讯
牧羊人的鞭声，穿过我身体里的大片麦田
碎成醉人的涟漪
岁月的叶子，正在以归根的速度
与土壤演绎一场完美的邂逅
我只想用一抹花开，妩媚你寂寥如野的歌
山村抱着月光和花朵说话
遍野摆放着蝴蝶和蜜蜂的修辞
让诗歌为自然遣词造句
让雌性的草籽分娩出泥土的孩子
我的心依次经过草木河流
山野的清香，溢满游子的行囊
我如何表达
太多的记忆由乡土说出
说出村庄说出山野
然后长出歌声
还有泪水里深度的思念




B80

金子歌


阳光纷飞着，黄鹂滴下金子
大地翻开金色的麦浪
持鎌人，一晃他的金子
一个微笑闪出金榜上的孩子
儿子上半年还在这里劳动过
金子一样伫立过，他的心闪闪金光

而另一座金光闪闪的大都市
叫金花的女儿成了金领了
而她镂金样的痛苦
白金样的荣耀与骄傲
戏文一样，谜一样
给他上演许多不眠之夜
繁星金亮，月光金凉
对她是华光熠熠的金像奖
而在他，是飞过金针菜或蹦出金蚕豆

院中葡萄架下，他雕刻“沉默是金”的青石板案
他的金銮殿。他喜欢端坐前面
可家中没人认同他的金碧辉煌
妻子的小金牙，隔三差五会数落他
“只知把土坷垃当金子挖
挖不出个大金窑
反倒又放走了小金马驹，早飞走了金凤凰”
他掌心一搕飘出金星的玉烟斗，灿烂一笑
“只知乡土金公司
只早就好了一座金子样的村庄”
渐渐地，沃野千里又飘出他胸怀开阔外向的金嗓



B81

打钟山遗址
      

因为惬意的秋光，我认识了
鄱阳湖；因为内心的渴望
我记住了打钟山。历史的

画卷，犹如秋风下的水波
舒缓地展开，让探寻的目光
随着上升的石阶一步步开阔

凭栏处：战旗猎猎，万舟齐发
弹指间：六百个春秋已在苍崖碧树间
烟消云散。枉留春风秋月唏嘘嗟叹

阳光柔软，秋野里的一株淡菊
在石缝中从容流转，让我芜杂的内心
珍藏一抹纯净、感动和温暖

浑厚的钟声，矜持，内敛
但我再也听不到了，它早已
化作一泓碧波，隐入浩淼的岁月



B82

明朝：想起南矶山那一战
         
明月悬挂着。欲得天下的英雄气慨
魂附断戈熄烟
借着大风浩荡：一次次揭竿而起

星光一明一灭。那些飞过历史深处的马匹
纵横在失眠之夜
疼痛处。我的脊梁咔嚓咔嚓的脆响
那些厮杀的声音要持续多久
那些堆成山的白骨埋在哪里

一场场血祭：刀锋上的疆域变宽又变窄
那些马蹄横扫的辽阔
周而复始。总是萎缩在一个时代的末梢

黑夜里：我惊叹于天空的仁厚与柔韧
一条岁月长河
它以无限的博大包容了人性的迷茫与过失
面向诞生和流逝
时间显影出持久的弹性。一次又一次轮回复苏

江山变迁的流年表上
静下来。历史深处
你唯一能听见铁器剖开肉体的声音



B83

鄱阳湖，每一缕水波都是传说
               

静静水波。这披了温柔色彩的花朵
来自明朝，还有她们的演绎与传说
鄱阳湖畔，那一片绿，缠绵，娴静
淡淡香气，从每一缕阳光里渗出
丰茂水草间，那一串露
在绿叶红花里凝神。白鹭
一种可以给岁月提神的精灵
于水光月色中，移植了春天
让这绵延的鄱阳湖畔
向更温暖的地带延伸
把岸约入水中，把爱情约入水中
这缠绵了几千年的多情
鄱阳湖，从这岸到那岸，每一段生命
都是大红大绿，这脱俗的喜气
仿佛前世，相会于这方净土，那声声鸟鸣
透露的小道消息，曾在历史的深处
推杯换盏，余温里饮过的诗句
至今仍活灵活现。鸟儿们优雅地扑翅
连同鄱阳湖，都受到了幸福的感染
绿色，这古典意义的色彩
将南矶山塑造得完美无缺
水逾清颖，白鹭，翔集在南矶山的神经末梢
剔透，晶莹，一种温润的兴奋
泛动鄱阳湖西岸所有的景致
手伸进，在历史的动心处采撷
一捧捧皈于淡泊的香
弥漫出来，浸透着日渐繁华的风俗
南矶山，我感到了你被时间润色的心跳
天空下的静穆，让每枝每叶
都生长在南矶山的心头，白鹭
这眉清目秀的仙子，把世外桃源的面颊
美化到极致。徜徉在鄱阳湖畔
每一个守不住的眼神
都触及她甜甜的香体
甚至连同小鸟都为之驻足，一些路过的生命
一辈子，都被她的美丽缠住脚踝




B84

手心的中国


我在一条巷子里徘徊
我看到无数的墙壁
在记忆里倒塌
那是一只灰色的望远镜

我看见我的家、我的城市
我在其中生活
为梦想和亲人
为遥远的和亲近的人生活

生活里到处是尘埃
鲜血从雨水里淋下
暗黑的巷子你必须前行
脚下永远是湿滑的青砖
和弥漫的尘土

这一切都是在心中
我从不与人说
我对人说的是我
和我应该让人家知道的成就
我把成就和自己的光辉放在博物馆陈列
我的内心期待羡慕和敬仰的眼睛
在中国地图上燃烧

这一切我一直没有看见
我一直在我的家、我的城市中生活
生活淹没了我
我在生活里洗澡
在梦想里潜泳

我看到老师、前辈、海子
我看到眼前的笔、身后的画
我看到我的手掌
脉络清楚、纹致清晰
我看到那里燃起过火焰
和我遗忘在博物馆的眼睛

老婆从厨房端出豌豆的时候
我其实是在电脑前哭泣
梦想被眼泪打湿
潮湿的桌面象从碟子里流出来的汁液
只有我知道
那是眼泪

中国一直在我梦中
威武而庄严
他的光芒让我虔诚地祈祷
为我、我的家、我的城市
甚至一切我不认识的同胞
我渴望梦想
每一个人的梦想

后来我打开手掌
看到自己交错的岁月
和岁月下数不清的故事
是家和城市的故事
是我常躲在角落里对着我的祖国
对着我敬仰的国旗说的故事
哪些已经陈旧
哪些刚刚开始
哪些是我自己从自己的嘴里编造出来的

我一直在想
如果我的掌心
可以容下一只骆驼
我希望我的掌心能够容下一只骆驼
从此，右手到左手的距离
就是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距离




B85

磨刀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不为了它的利刃和锋芒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不让它沾染上，任何一滴血腥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也不让它去伤害，任何一株草木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只磨给对手看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越磨越短，只剩下一点钢含在木把里




B86

祖父之心


轩轩，纵然你痛恨小名
与温情不共戴天。
纵然你冷如路人，每天只给背影。
纵然双臂只在想象中张开，拥抱几无可能。
纵然我已成为若有若无的人。
我仍爱你——已成型的脸廓
和唇上渐渐真实的髭须。
现在我没多少奢望了，
我只想要你对爷爷的和蔼亲切，
我只想要你对奶奶的轻言细语。
我愿从此走进夕阳红，慈祥又从容。
我都舍不得说，我是多么渴望
突然拥有一个天然呆的孙子，
一个响亮的啼哭的小孙女儿。
“幼小的，使劲儿地小！”
没错，你才15岁，我已有一颗提前到达的
祖父之心——
我要畅通无阻地
用完剩下的，所有的爱！
你不要的，全部塞给他们，
你有过的，加倍配送给他们。
他们既是我的孙儿，又可以是我的儿女。
我因此重新成为一个父亲。
孩子，原谅这个双手绞成一团的园丁吧：
他老眼错花，幸未错乱。
他白发渐增，但从未成年。




B87

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走访


面朝溪流的房子
就像一张黑白照片中的
一扇窗口
他神情悠闲地散步
将我的心思带到一个
返古的时代

这是一所孤独的房子
阳光充足
却沉浸着孤独的记忆
他满目笑容
翻动风的页码
用沉默敲击一个个
痛苦的词语

但是  他能说些什么呢
他从一幅泛黄的古旧油画中
掏出一串闪亮的钥匙
冷不防扔向溪流中

他说房子的时光都被溪流带走
他要从流逝的溪流中
找到这间房子的锁孔
然后就找到了在房子中
端坐多年的自己



B88

宠物

我摇着尾巴，
主人笑着抱起我；
我摇着尾巴，
主人踢我一脚，
大吼一声：
一边去——

我夹着尾巴睡觉，
主人笑着抱起我；
我夹着尾巴睡觉，
主人踢我一脚，
大吼一声：
一边去——
不管我摇着尾巴，
或夹着尾巴，
主人都可以把我
抱起来，
或踢出去。
主人的心情，
不由我的尾巴决定。



B89

一地碎瓷


“咣当”----
把积攒一生的悲伤请全部释放出来了。
一片，两片，十片。
有前世的尖叫，有现实的颂歌。

我等着黄昏来临，等着
月光咀嚼瓷片。

然而，在瓷片四周，我突然发现，我是
黄昏的弃婴，笨手笨脚，无所适从。

有一天，相信我会捡起其中的一枚，
是月光，是凌乱，也是忧伤。
说说曾经的变故，
生活的不幸与草木的春天



B90

请拿走我的心


请不要拿走我的眼睛
它早已浑浊，干涸，见不得光亮
揉进了太多尘世的沙子
流不出一滴清澈的泪水

也不要拿走我的皮肤
它一直被时光的积垢覆盖，粗糙，干涩
曾无数次向生活负荆请罪
早已感染溃疡，伤痕累累

也不要拿走我的肝脾
它常常暴跳如雷，一点也不冷静
更不要拿走我的肺腑
它吸入了人间太多烟尘
常常饮鸩止渴，烂醉不醒

要拿，就拿走我的心吧
它一直伴着祖国的脉搏跳动
鲜红透亮，热血沸腾



B91

自画像


一

不起眼的细节，他们不屑一提
当做没看到。谁有工夫
抽丝剥茧？这么多年
层层核心里，你被包裹成
足不出户的三寸金莲，自赏
那些小，那些光芒遮住的
芬芳
窗台的镜子，配合你的表情
手舞，三尺高的生活
尘埃还未落尽

二

摆布，你也摇晃
但落盘的棋子，你都能接受
输赢不在一念之间
他们深思熟虑——己所不欲
便施予人。你藏污纳垢
这么多年，掌心上的密码不变
早成习惯
于是你肥沃，他们
找不出理由



B92

今天脑子不上班
      

五官之间的较量
毫无疑问，那只能定性为内部矛盾
法律与欲望的博弈，那才叫命悬一线
眼下的现状有点那个啥
鼠走猫步。老虎在噩梦中醒来
最想练就一身爬山虎的脚

我这湿人的脑神经自闭了这么久
目前形势大有好转
给自己缺氧的脑子制定一套最新方案
迫在眉睫——

麻木、愤怒和零智商一定殊途同归
影子的支架原地抖落一身铁锈
一颗负重的心立刻停止杞人忧天

为了让长寿的基因在我这里前赴后继
身子去没有霾的真空接受饿疗
鼻子去没有门票的景点嗅够花香
耳朵去没有噪音的桃花源疗伤静养
嘴巴去绿色食物里垂涎三尺
眼睛去极乐世界大哭一场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分散无聊，集中呆滞
这个主意一出炉
我好想笑出脆响来



B93

玉米地


最近
经常被父亲
发表在山坡上的诗行
感动

春上
一场绿腾腾的火焰
蹭出故土
黄金般的梦想

秋后
那片经岁月燃烧过的土地
煨热父亲额头上的梯田
和他稼穑在异乡儿子的心




B94

什么叫诗人？
         

什么叫诗人？
碎碎念，从一粒绿豆中看到豆芽菜
以及豆芽菜后面的风景

什么叫诗人？
坐在文字古堡中掀风作浪
用一首诗启航，掳走一部长篇小说

什么叫诗人？
让一刹那的心动在大地中穿梭
寻找抵达的站点

什么叫诗人？
用一行诗句撬起一个春天
让经年的冰雪融化

什么叫诗人？
陷入八卦阵，却还能轻移莲步
揽日月赫赫




B95

为了一首诗的真相
         

一首诗有多少真相？
拿掉一个字，一个漏洞
拆掉一个偏旁，是迎客松
匆匆过客，匆匆听闻
我背上蜗牛的盖子
那些滑自己的泪前进的日子
雨水来了还叫雨水
阳光是美好的事物
有美好的解说。真相
还要吗？

真相是
有人得在男女前加只狗领航
有人去了斗兽场卖预防针
有人嘴里猝血，在圣母院祷告
有人钻入金字塔，来不及竖牌
有人抓住白骨，爬上了爱菲尔铁塔
喊万岁
有人长城抹汗，面对翠绿河山
气喘吁吁




B96

距  离


开始，你的话，你的微笑，
像孔雀开屏。
冰雪中，黑夜里，
像燃烧的火焰，多么美！

秋天来了，火焰逐渐的缩小，
像满树的枫叶，飘落殆尽。

冬天里，雪花纷纷飘舞，
天地苍茫。
呼啸的北风中，
两棵瑟缩的树，
就隔着那么一点牵手的距离。




B97

茶  园
   

漫山遍野的绿
越过山颠
接触云朵

树间
许多人在幸福地数着叶子
调皮的阳光在上面跳动

在我没有和茶树理清关系之前
已经被茶香和茶谣
撑高




B98

走襄谦
  

翻过尕日拉垭山口
就是想了多日的襄谦
一座巴掌大的县城
像一群散放走累的牛羊
懒散地卧在正午的阳光下
4000多米的海拔
悬空了几代人的梦想
风正搬着一点春色
沿山坡吃力地攀爬
孩子的笑声躲在经幡里
寻找丢失在童年的乐趣
满山的石头摆弄出娇情的姿势
猜不透的表情
像极了回忆里走出的那个姑娘
左看右看
都是一片拉不近的景
一座叫作乃加玛的神山
龟一样静卧在黄昏升起的薄雾里
几杯青稞酒
把整个夜晚弄得东倒西歪




B99

雪梅花


黄昏的日头留下了灿烂的娇羞
回头相望的不仅是浪花
还有打了春的河流

躲在一场雪里  读一朵梅花
时光  在一首诗的背后
咀嚼着我们的骨头

梅花以前手拉手  梅花现在背靠背
月亮是水里唯一的石头
风是她胸脯上婀娜的春柳




B100

桃花说出谁的宿命
      

我从来没有如此啜饮
从未将粉色的毒素拥入寂寞的舌根
一千张红嘴唇，掀动枝头
昼夜向我释放历代寒冷的消息
我想起那些领唱的歌手
他们才华横溢，纷纷挤进
那虚无的舞台

我不知道你为谁领唱
如一位女子站在断崖，古典的言辞
说出红颜薄命的古训。人们
搂着你的细腰，或把你插在那
宝蓝色的花瓶。紫色的嘴唇
从此黯然失语

其实，你命定的言辞打开
黑色的秘语，你的宿命就是春天的暗殇
青涩的容颜挥霍昂贵的一生
这不是火焰的句式，是一条古训
遗落的剧照。你盛开的声音
传来血液的尖叫



B101

骨子里的浪花


灵魂羞涩的时候
语言会带些装饰
怠慢的脉搏
开始酝酿一场小雨
井里的水
不可用笑话抽干
镜子里的月亮
撵不上画饼充饥的时光
思想在一个主题里抽穗
年景的炊烟才会飘香
吃惯了辣的头颅
从来没有来点甜的奢望
信仰主宰习俗
远古开天的故事
在祖谱里生长
生活是一条
弯弯曲曲的河流
骨子里的浪花
始终朝着一个方向



B102

穿白裙的女人
   

她身上开满了梨花的白
白得有些令人惊心
和措手不及

这些说出来的白
流淌在她身上，你未必懂
但是作为女人，我能揣测得到

她的白在自上而下，滴落的瞬间
溅起来的是空虚
因此她的笑也是空虚的

垂钓不起一丝女人的心事
就好比她中年看似花俏
却被裙子隐形勾勒着下垂的乳房



B103

难度太大的诗
      

这是一个，我陌生的地方
在这里写诗，太难了
我写公路之诗，还没有写到村庄
就断头了
我写河流之诗，还没有写到下游
就断流了
我写森林之诗，还没有写到半山腰
就光秃秃的了
我写鸟鸣之诗，还没有写到它的嘴尖
它就从我头顶
晃晃悠悠飞翔得，不见了踪影
我把我的诗歌
跟随它往上提了提，就写到了雾蒙蒙的天空……



B104

影  子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
向阳的一面，喷溅着火花
如同淬火，燃烧，熄灭
在水中爆裂……而隐约的心
以及光线背后，那些阴郁的东西
让灵魂远离，或蜷缩一团
它们沉默，或呐喊

阳光交织的庭院，一双炙热的大手
伸向远方，似乎要将万物
托起。高大的建筑后，一道垮掉的
彩虹前，一片脱离了
形式主义的躯壳，慢慢撕去外衣

其实，当它们剥离逻辑的主体
那些体内的顽疾，就会在
一场暴风雨中倾斜，并倒下
而黑色的井底，只有岁月在
磨盘上撵着光阴，它们不停地
躲藏，像谦谦君子一样

事实上，被悬空的尘世
沉默的事物，剥离了自身的影子
它们多么无奈和无妄
当它们逐渐转为内省，那些
事物，被拆开或重新组合
你将看到遁世的光，从影子上——
站起身来



B105

人间四月


1
那人，现在的水声涨到哪里了？
几枚小桃子怕是也如青杏了
一处老庙今天可挂起了红布条？
南下的船一来，尘世就盖起了青樟的模样

油纸伞听过这话，总是有些倾斜
我总忍不住坐在雨天，说说那些巷口
那些老屋，那些窄小处
堆积起来的，尘满面，香如故

手拉手，远去人海的人们，隐于人海的人们
油然落进我背影的人们
活在人间四月，供我千万次地借一种意境
问一种命运

2

那人，蓝山之杯已空。在一种窗外无语的场景里
画山画水画竹子的那人有近乎中年的微笑
或微微的沉吟
丛草与蝴蝶飞不出老宅的框子
那人，你一动身就是一个令人吃惊的旧人

斜倚了吧。夕阳比早桔更黄
过海之桥如今横陈于镜头
那人，这一路流年转换可还背得起风凉？

夜半了。车子停在小公园。倒车的时候
星子止不住打着趔趄
那人，你探出头来，你甚至不相信
来路上的樱花碎了

靠着路灯的人在低头叮咛，她和他把相同的话语重复
她们把我们重复
活在人间四月，有多少故事没有主角
观众也被长流的雨水和暖风替补

3

那人，还跑在送外衣的路上吗？
青苔的阶，走一步还有一步
在半山，林子轻摇，鸟儿蜷缩
你身后有我

那么白的云彩，那么绿的竹海，那么轻的
回头一笑
亭子也不舍得睡了。那人，露水滴下你的发梢
你想坐一坐吗？晨昏不限，光年不限
举目四望，人间全是四月天

那人。此时字又尽了，我向你讨要句号
你是否又在说
几千里的远到底是多远，几千年的念是什么样的念
我与你见与不见



B106

造就记
   

扭伤的脚踝看起来完全愈合，但隐痛还在，
在看不见的内部，嗡嗡回响，而月光漫上窗台，
为你献上一湖荡漾。
　　
这些泛着银光的深井，如果放得进：
不属于你的咳嗽，门口粘着灰尘的鞋，滴着水的破雨伞，
杂乱的碗碟，常年的油烟，
那么，统统沉入。
　　
落地窗，阳光，干净的空气，江上的白帆，鸥鸟，
阔边帽，遍野的油菜花，爱人的臂膀，
卧房里的欢爱，老电影，音乐，脚下的小猫，
那么，统统升起，
　　
还有各种各样的秘密和未来。特别当夏日的风吹来，
白色的鸟群，就是大海的云朵。想象造就你，
用形而上的魔力。
　　
用人性之血，警告狼子野心。和平的音波
击穿伤悲的大地。在清晨醒来，不再有空难，海难，病毒，
罪恶，恐惧，谎言，腐朽，诡计。
　　
你执拗地挑选摧毁的语词，
……你相信神灵在那里。你听见，无法立足的悬崖
有白马的蹄音……
　　
无尽的白日与黑夜，你追赶头脑依约的侠，
……他身披长剑，试图斩尽人间邪恶。你一次次造就，
却从未给他找到立锥之地。



B107


云南的云


初到云南，年青，尖锐
错将拳师胸口的纹身看作云南的云
这一错就是三十年。错误已长成参天大树

“夏日曾经很盛大”
穿白色灯笼裤的赤膊花少，饱满而多汁
被夏日挤出浓稠的果桨，畅游月光冥想曲

一滩殷红的血液，摊在大理
那是阵雨染湿了红土地
芒果从折返的逆光中将我们收入襄中

一错再错。不再是体力与秩序的角逐
不再是万物的暴晒，而是把鸟虫收入浓荫
以清风为笔，写一首生命的赞美诗
一一呈现给你，云南的云



B108

打磨词句，做一个诗人
         ——兼致卧夫
               

1
打磨词句的意义
像在打磨死亡。
那盛开的火焰，不死的魂魄，
在焚尸炉里吱吱作响。
碾碎的日子零落的骨趾，
铺就伸向灵歌的路。
在送殡的络绎者中
有的因悲痛而愤怒，
有的因悲痛而狂喜。
“他们根本就是一群疯子、神经质”。
我是一个痴呆症患者，
不悲不喜，神情僵滞。
在幽冥中与保罗•策兰相遇，
抓取他的《死亡赋格》中那句
“我们在空中掘墓躺着挺宽敞。”
我说，“我也想进入。”

2
打磨词句不只像打磨首饰、璞玉，
而像农夫辛勤耕耘、播种、打理，
而后剔除谷壳呈现清香的谷粒。
屏息敛气，让意识进入血脉抵达心脏，
词与词相吻、碰撞，砰砰跳动；
这时，最好让它们抵达火山口并毫不犹豫
喷射到十万米高空，冷却为辰星。

3
打磨词句
学着像书画匠人。
将诗眼写于藏锋处，
似打坐入定的老僧；
念念有词，
心中无词。
将诗骨置于雄浑的中锋，
托月参天。
那层层叠叠的意象
尽落于偏锋，
一撇一挪彰显苍劲、灵动；
一弯一钩是起水的虬龙在飞。
那诗境就交予留白吧，
让伯乐取之读之。

4
打磨词句是与自己较劲。
与切肤之痛私语，
与腹中之鬼魅争斗，
与心中之老虎博弈。
让词在句中活，
让句在诗中生，
让诗在朝圣的道路上看到光明。
在匍匐中，在一跪一拜中，
让诗背负岁月而行。

5
打磨词句
在砧上，
在湖中。
在一次次捶打，
一遍遍淬火中，
提起锻就的弯月镰刀，
看那把更锋利更明亮？
将之别于腰间，
可以刈麦，
可以对付凶险。
诗江湖江湖诗，
谁管诗人命多舛？
唯见诗句照人间！

6
打磨词句如打磨圆润的菩提籽。
一粒一粒打磨，
一颗一颗串起，
戴在颈系于腕，同呼吸共命运；
在菩提树下祈愿，
等待被超度的那一天。
打磨词句更像老蚌怀珠，
因痛受孕，因充盈分娩。
取珠之人啊你可看清？
那不只是一颗珍珠，
那是一颗纯洁苍老的心啊！

7
打磨词句，
在一杯茶半杯酒的
一起一落一仰一合中，
品味龙啸虎吟、形神淡定。
在风雨的拥抱中打磨，
在闪电的雷霆与光明的昭示中打磨；
在给力的晨曦欲哭的落日中打磨，
在群鸟的啁啾骏马的哒哒中打磨；
在山的峻峭与烟岚的缠绵中打磨，
在岸的包容与礁石的砥砺中打磨；
在长城的垛口与冷枪的准星中打磨，
在锈蚀的炮舰与波涛的怒吼中打磨；
在月亮与白云交替的白中打磨，
在人心与黑夜暗合的黑中打磨；
在存在的祥和与戾气抵抗中打磨，
在虚无的重构中打磨；
在聋子的耳里打磨，
在哑者的口中打磨。

8
在李白的杯中打磨，
在杜甫的茅屋中打磨；
在李煜的“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中打磨，
在王维的“夜静春山空”中打磨；
在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中打磨，
在加里•斯奈德的《洞中的火光》中打磨；
在《石头记》的玩石上打磨，
在《聊斋》的鬼哭中打磨，
在《二十四史》的金戈铁马中打磨。
在诗人的沉思、历史的钩沉、时代的风流中打磨。
打磨词句，让词不再流浪让诗找到归宿。
使诗成为旗！
做个洒脱的诗人。

9
做一个诗人，
不要考虑意义。
像锤子敲击，
钉子只会向下，
不会向上。
只会钉在该钉的地方，
哪怕有鬼在叫。
如果有那么一天，
穿过阴霾
钉在天堂，
那就钉住上帝的双脚！

10
做一个诗人，
向帆招手，
在浪尖上欢叫，
在深渊中耸立起生命的高度。
延伸，无限地延伸，
迎向那暴风雨中的精灵，
抓取那撕裂乌云的闪电，
灌注头顶。
再次释放闪电、雷霆！
也靠近冰山取冰于怀，
让热血激化冰山，
让冰水在热血中激荡成热浪！

11
做一个诗人，
向于黑暗掏取灵光的诗人致敬！
向火中取栗的诗人致敬！
蔑视死亡、恐怖、贪婪、虚伪、卑鄙
……
裹紧坚韧冷脆的心，
向光芒、人性、纯真站队。
向腐朽宣战！
向死魂灵致哀！




B109

原谅我一生放浪不羁
      


原谅我曾辱骂一个中年乞丐好吃懒做
原谅我昂着头，对偶遇的善良之人不屑一顾
借这和善的清泉细流，我将审视自己额头、躯体、大幅度的丑恶修饰
是深不见底的灰白色光晕，俘虏经年的羞耻之心

一部尚未完成的家族史在热烈的煎熬、吼叫、甚至沸腾
和四月的梨白一起——我在咆哮的滚雷中间偷生
海棠。杨絮。狗尾巴草。比我自身更加光明的，唯有你们生而自由。
就让我随时磨亮双眼珠子里锈钝的匕首，豁开内心藏匿的初潮

找一个时机摊开双手，爹娘、爱人、亲友、尘世——告诉他们我的故事
这一次我们遗忘代沟、扔掉物质、掐灭圆润的修辞。
没有语言可以颠覆这陌生男子胸膛里的熊熊烈火
在暮日殷红的天际燃烧成灰，却从不逃离
倘若人世坍塌掩埋羞辱和死亡，原谅我这一生放浪不羁。



B110

黄河断想（组诗）


1.黄河岸边
　　　　
——“再浓一点就是泛滥”，一张纸无法承受一条河的重量。“画家是迷茫的！”
一个人无法承受历史，时间或无法承受一个人。“骨头被标价出售！”
我一直陷在形而上的泥淖，绝对永远大于相对，真理咬出真理的血
这个季节，水都白头了，左岸招呼着右岸，被水花领着，日行千里
“拉一拉手都是灾难”，惊慌失措的水滴拼命死成砂砾，喘息都是潮汐
岸凉下去了。活人的路在向下走。“我受命收集的笑声，每一笔都是泪水”
　　
……植物在风声中枯萎，我是孤独的收藏家。“一部黄沙每一个标点都疼！”
我下意识地抱拢了双臂，左手与右手交叉而行。左岸与右岸把海洋抱紧

2.送黄河北上　　

——“沙粒是否熄灭的火焰？”你问，鹊山、华山是谁举起的拳头？
注定是一条被流放的的河。“黄色，是洗出来的颜色！”
为何，这股澎湃的大水，到此一头撞向了大地？而残阳如血
看，眼睛与翅膀在扑闪。为了让河水上岸，码头已自愿下沉
“由此向北，是对死亡的赞美吗？”每一个漩涡都是一座牢狱
把自己举起来，然后放进泥土，它正越走越高，越走越平静
　　
……一位被复制的伟人，站成十米零一的身高。“石头无瞳仁！”
天空，这时光的镜子，看见他的手在挥，身后的水流已远

3.黄河入海口
　　
——“再向前，身体里的海就醒来了”，谁愿入海呢？看那浩瀚的湿地和碱滩
莫不是黄河一直在挣扎？事实上，“摇头或摆尾，都搅动了我魂魄里的盐”
跳进黄河洗不清，跳进海里的黄河很快洗掉了骨头。大地才是活下来的水
站在这里就是见证！”管它多少污泥，只要攥紧每一粒沙子，就能抬高自己
脚下在动。水中的鱼儿在哭。独自散步的太阳，被风推着，正准备自戕
我是文字的打捞者”，河水在暗中集结。暮色里，我多像一条站起来的河啊
　　
……沿途有白鸟和乌鸦，波浪像我一样狂奔。“前面，就把自己走成大海了？”
而我注定是片大陆，是座山峰，梦里飞着漂亮的蝴蝶，一飞，再飞



B111

如果根茎能说话
   

如果根茎能说话
它会先说黑暗，再说光明
它会告诉你：黑暗中没有国家
光明中不分你我
这里是潮湿的，那里干燥
蚯蚓穿过一座孤坟大概需要半生
而蚂蚁爬上树顶只是为了一片叶芽
如果根茎能说话
它会说地下比地上好
死去的母亲仍然活着
今年她十一岁了
十一年来我只见过一次她
如果根茎继续说
它会说到我小时候曾坐在树下
拿一把铲子，对着地球
轻轻地挖



B112

远 足 者
   

现在都暂时暗下来，关于
明天的话题，院子里的那些草
都疲惫地没入深秋
不要提起玫瑰和天堂
我只相信落日和灯盏

我们都曾误入空山，误入词汇
的温度和忧伤，期待水做的翅膀
和向日葵结实的手臂，来证明阳光
证明我和这个世界还在相爱
那么打开流水打开花朵的声音

我知道还要再花费些时间
去辨认雾中的道路和田园上的影子
还要记住你不断更换的地址和面容
然后尽量把你想象成新鲜的
一株植物，一座桥，把自己想象成
远方未曾谋面的村庄



B113

噎嗝
  

城市，长成了巨人。
巨人则落叶纷飞
黄了寒风秋凉。
街灯。楼影。鸟鸣。
三人成虎。小摊上
毛发耸，生死同，扎啤论升
转眼间，少年鬓发白
空酒杯摔出骨渣儿飞扬的那声脆
扎心痛，依然笑不停
最不忘是父亲
桂香柳落下一地繁荣。
昨天的风转送着今天的梦
今天的梦，随风而逝。
讣告，贴在坍塌的高墙上
城市，长成了巨人
撞坏了小鸟的巢
踩烂了小兔的窝
悄默无语的省略号
像是泡菜坛里冒出的气泡
挣扎着想要释放被拘禁的思想



B114

有限的夜色
  

夕阳累了，夜色弥漫开来
夜色以它的有限的黑暗`
遮掩了一部分画面
而对另一部分
则止步于举步维艰
黑暗是有限的
它对思想的侵扰也是有限的
相对于摇曳在夜色深处的灯盏
黑暗属于疲惫不堪
它的泛滥，蔓延，侵染
底气不足，不像光明那样望眼欲穿
而最终
又被一丝星光击溃在一筹莫展



B115

牛的前世和今生
           

小时候，街上牛铃铛一响
城市的孩子就成群跑出去看牛
牛饰着铜扣皮带，系着红布条
身体洗刷得缎子一样油光发亮
牛板儿趾高气扬地挥动鞭梢
牛负着沉重的轭，低头一声不吭
闪动着湿润的、温顺的
似乎永远也不会抱怨的眼神
一步一个脚印，向前方曳着笨重的牛车
听乡下亲戚说：那年闹饥荒
村里吃光了野菜，扒光了树皮
最后吃观音土，但队里的牛一头没死
仍吃精饲料，牛是农民的宝贝
后来，机器、电和汽油代替了牛
古老的田园牧歌终于结束了
在市区，当我隔着运输车的铁栏
和它们湿润的、温顺的眼神邂逅时
总想起人们脚上的皮鞋、口袋里的钱夹
贵妇肩上斜跨的皮包、客厅里的皮沙发……
想起街边人头攒动，热气蒸腾的牛肉汤锅
想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宰牛刀……
我甚至想起那些涌进城市讨生活
从事建筑、井下、制鞋等艰苦危险工种的农民工
那些断手人，那些矽肺患者，那些白血病人
那些从脚手架上跌落的建筑工……
还有我那个在矿难中被砸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的亲戚啊
铁栏中沉默的牛，总让我脑海浮现
他们那和牛类似的，闪动着湿润的、温顺的
似乎永远也不会抱怨的眼神



B116

飞行之罪
      

我飞行不起来啊
欲欲起飞，怎么也张开不了翅膀
是蓝天不许我飞
还是我飞行就是罪证
飞行应该是鸟的自然天性
为什么我飞行是恐怖行为
上帝给鸟的伟大权利
每个羽毛都是犯罪的证据
飞行是鸟必须要完成的光荣使命
为什么却是我犯罪的工具
蔚蓝的天空啊怎么了
布满山水的树木花朵
时刻监视我的是便衣警察
不允许我飞行的野兽似封条
更好的追寻太阳我飞上天空
却不知它是天神粪便诱惑我美好幻想
更温馨的拥抱月亮我飞上天空
却不知它用月光的小便戏弄我的全身
同伴一个个不得不远远离开我
每天呆傻望着同伴翱翔天空
蓝天应该是鸟的伟大祖国
为什么却是我的第十八层地狱
电闪雷鸣中飞翔应该是鸟的英雄壮举
为什么却是撕碎我翅膀的毒蛇
天空不允许我飞行就算了
为什么还要用粗糙的白天绳索
紧紧地把我捆绑在荒凉的原野
强迫我穿上脏兮兮的黑夜丧服
欢腾的为活着自己守灵
可笑的吊唁正在翱翔天空的鸟儿
天空啊，难道我只能含泪望着你
做一只鸟，就是很惨的输给了命运
不不即使我被风吹雨打成悬崖
也要渴望在万里晴空自由自在的呼啸
给我一片水吧哪怕是一片地
我就能创造出浩瀚的海洋



B117

芬芳的玫瑰酒
      

河水飞速流过青草满坡
是不是春天的手臂就伸出来
迎接微笑的少女把斟满杯子的酒喝干
把开放的鲜花还给草原谁解开村庄
冰封的山路在雪天之后艳遇
是不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充满热情风中摆动的树叶
身不由己是不是芬芳的玫瑰酒
投入到森林的怀抱抓紧绿色的长裙
是不是伤口需要热情来抚慰
芬芳的玫瑰酒是不是一切高潮
最终会跌入底谷是不是人类的不幸
早就在上帝的预料之中是不是
丰收的镰刀一定要收割成熟的庄稼
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要受尽磨难
才能享有幸福的权利是不是非要九九八十一难
才能取回真经是不是人生一世
草木一秋是不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抽刀断水水更流
是不是燃烧的酒能够打通经络
疏导血脉解开心结活血止痛
是不是因为你深海的沉船重新浮出水面
心灵的伤疤连同爱情的残核
一起被打捞上岸
是不是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而我们想多了是不是喝一顿饱酒
就可以忘掉一切烦恼是不是燃烧的玫瑰酒
让我们快乐到腾飞享受到无限
是不是一切阴谋和伤害都会被揭示
真相会大白是不是相信了上帝
上帝就能引领我们芬芳的玫瑰酒
是不是播种了就会收获付出了就会回报



B118

春天河边晒出最美的风景
              

也许是翘望北归
的大雁，天空尚且太远
太远。也许是
别离叛逃的风雪，愁绪早已
凋谢，凋谢。心中
有莫大的空，捆绑着乡音
咀嚼不透的青涩
似乎。就是这么三声
杜鹃叫，便
呼啦啦地推开了两扇大门
此时。虽无彩凤
双飞翼，却也心有灵犀一点通
走啊！到春天河边
晒出那一张最美的风景
看沙堤湿渌，柳烟成行
随风摇荡着
的枝条儿，染透了唐诗宋词
的柔情。远香牵手
离岸百米处有屋两三家。多事
之春，红花
映白花。流水潺潺细语
是谁家愣小子，牵牛
测水温？扒
光了脚，坐在小桥头上甩响鞭
不长记性的风，被抽
浑身鸡皮疙瘩，咬着牙窜出十里
开外。河边
牛醒。咳出春耕哞哞数声



B119

遛弯


清晨 你总喜欢到石匣山遛弯
那里幽静 地势开阔 空气也好
通向石匣山的羊肠小道
坡缓路平 曲折蜿蜒 红沙铺地净无泥
道两旁 长满了茂密的山槐
形成两列天然的绿色屏障 穿过曲曲弯弯的
林荫小道 石匣山尽在眼前
小时候 你与小伙伴们曾经常来这里
捡过石匣 快乐地一起玩耍……
石匣还是那样的石匣 可那个飘飘
远去的童年 再也捡拾不回来了
而你 却喜欢一个人在这童年出没的地方
天天来遛弯 遛着遛着 一群天真
烂漫的小伙伴 就从这石匣山里面
欢蹦乱跳 叽叽喳喳地又都涌出来
那张张露着门牙红扑扑脏兮兮的小脸蛋
是多么亲切 你仿佛又回到了
那个充满快活无忧的从前
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个美丽的画面
其中 画面里也少不得一个你——
那个你 现在已是白发须髯
山风一吹 略显飘逸 雕塑一般




B120

蜀葵
　　
　　
这些穿丝着绸的天府女子
高原到平原的落差多么巨大
巨大的落差，没能拦住你们向上的决心

阳光成吨成吨泼到离天最近的地方
你们这些小女子一点儿不怕砸伤
沐浴的渴望心中燃烧成火焰

我总是和你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不是害怕被你们烫伤
而是担心我的粗糙划破你们呼吸的精致

一点儿看不出漂泊他乡的愁恨与忧伤
好像原本就是高大陆宠爱的女儿
衣着到神情全是古老土著的神情

这些灿若蜀锦的天府女子啊
我的眸子和血液里你们欢乐着歌唱着
一如我血肉相连心心相印的亲人



B121

人到中年
   

我站直身子，更像自己的人，一撇一捺
恭敬不如从命
内心很轻很轻，给一张通俗的脸
或者低头沉思，帽檐很低很低
我看见过的都开始目不暇视，沉默是最好的抒情

我修造自己的园林，有石有山
心建在园中，性养在花蕊
过往的烟云，桃花运，纸上的离别愁
中箭的飞鸟，马蹄踩过的游鱼，不见得匆匆行色

这是僻远的江湖，我摇头晃脑，读三两首诗
还一边种草，浇花，在花丛中蜷曲成一条慵懒的蛇
除了翻不起山水的浪漫，但爱做简单的梦
而且梦话连篇，直到为自己斑斓的肤色陶醉
  


B122

桃花谣
　
　　
每一株桃树 都是一个待嫁的新娘
每一朵桃花 都藏着一句情话
远处涌来和风 象迎亲的队伍
满脸喜气   迷漫在山坡
三月的云朵  没有一丝脾气
妈妈般溺爱着桃花
麻雀不懂桃花的心事
大声地争论着嫁妆的高下
蝴蝶不声不响赶来了
桃花伸手拉住她的衣裙
------做我的伴娘吧
挨着你我的胆子才会壮大
赏花的人酒一样醉在山坡   
一些无名的心情象雨后的野草
爱 从不选择季节开花
多想静听流水透明的表白



B123

真生似禅
　　
　　
在三月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在山坡上挥汗如雨
我知道
把种子埋藏在哪里
我的汗水不会白流

尽管那声春雷
有时也会一阵空响
毕竟大地苏醒了
而那些佛陀一样的山岗
还能无动于衷



B124

黑夜


黑夜的内心
其实不黑～～
人们把它叫着黑夜
是因为它穿着一件黑色的衣
你的屋子里亮起灯火的时候
黑夜，就会乖乖地
将自已身上的黑衣脱下
这时候，你会发现黑夜原来有多美
黑夜不喜欢
在灯光下也穿黑色的衣
它不能将孤独与忧伤
带给光明与欢乐



B125

离乡


一个时期村子很热闹
难受被忙碌掩盖
嬉笑与骂俏收紧在口腔里，顺从
是付出的大度和无声的大爱
官员与村民融合在一起
心酸也或有指挥者窃喜
掩盖在这个即将消失的村庄里
喇叭声响起，请村民们上车
村旁公路上停着接村民的大巴车
是移入地政府派来的，车前
挂着红花飘带，激不起一丁点喜气
两边车窗下还有炫目的标语
移民光荣，欢迎移民
这是南水北调移民的最后一个批次



B126

眺望你的小窗
   

今天你在家吗
现在睡了吗
小布熊是不是盖在被子里

我在你家附近
你家小窗的灯光暖暖的
它背负着凉凉的夜色

小树叶落在头上
我被砸出诡秘的表情
住进星光做的大房子里

我反复眺望你的小窗
它真像你紧闭的小嘴唇
里面藏着好多想说的话



B127

郁金香啊，你这四月的绝美女子              
                  

你的故乡在中国天山，美丽神奇的天山。
十六世纪中期，你出嫁到了遥远的荷兰，
“没有郁金香的富翁也不算真正的富有。”

以根茎为食，你曾是荷兰人的救命恩人；
你也是拜尔勒与罗莎坚贞爱情的见证者，
“谁轻视了郁金香，谁就是冒犯了上帝！”

在中国文人眼里，荷花雅称“君子者也”，
你的别名叫洋荷花，自然就是君子之友，
“心灵纯洁的人，生活充满甜蜜和喜悦。”

新娘花啊，为了带给深爱的人意味惊喜，
你以性感的打扮曳引着，美眸顾盼有神：
“超越了孤独，自然会邂逅永远的爱情！”



B128

凌晨的咒语
   

我觉得我是一名木匠
因为我爷爷就是木匠
我拉动锯子锯断一根木头
那木头断成了两段
落地有声，落地有声
我觉得我是一名石匠
因为我的舅舅们都是石匠
我搬运一堆砖头，破碎的砖头
想建造一座厕所
一座可以埋人的厕所
厕所里没有苍蝇
我的头顶悬着一轮月亮
那月亮不能放光
我觉得我是三条狼狗
三条死了的狼狗
它们不是病死而是饿死的
这成了诅咒粮食的唯一证据
地上的铁索断开着
那三条狼狗没有骨头
那三条狼狗没有骨头
它们的骨头是我交叉的十根指头
当夜晚进入白天
时间又在继续
我不知道该把这十根指头
放在哪个木箱



B129

末日来临之前 抓紧时间吻你
               
        
到我的身边来吧
我把你盛放在偌大的身体里
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
我得抓紧时间 吻你
吻你一片片的大好河山
吻你一寸寸的冰清玉洁
我准备好了
在天黑之前
把你吻的青一块 紫一块
这不是在考量我小小的舌功
爱越深 我不会让恨随之而来
到我的面前来吧
即使没有世界末日
我的末日迟早一天也会来
我得抓紧时间 吻你
哪怕一万次也嫌不够



B130

在龙泉山
  

山里的杜鹃花香，漫山遍野阵阵飘来
飘入五月红红的心跳
它们舒展的缤纷，一下灿烂在冒着热气的脸上

此刻，阳光已钻入偏僻的雷声背后
小雨一直在下。天空一片灰蒙
山顶的风呼呼吹着，吹散的雾岚缓缓在飞
露出一些纯粹的色彩，忽隐忽现
仿佛血液的流淌，在高处起伏
耀眼的火焰，细不可闻的声音，瞬间通过松弛的身体

这令人窒息的花的海洋
一片连着一片。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
擦亮了生命中最柔软的部分
让一些疼痛略去，让一些幸福传递
而不断升腾的蔚蓝，在远方闪烁，散漫如蜃景
如隔世的水声，浸透日子的本质

在龙泉山，火红的西南风是一种心情
多像我难以弥合的思念，独自在体内盛开
不为人知的愿望徐徐飘过山顶
这虚幻的香气，消解着目光饥饿的伤口
比现实远，比呓语近



B131

那一朵
   

阳光像一粒粒黄色的渴望
钻进你的秀发之中
我把不屈的膝盖给你
一同用眼睛看茶园里的日出
我们没有用爱去刻意地描绘
只是把一片片茶叶悄悄地揉碎
再由我的指间滑向你的指间
偶尔也会嘲笑一阵山风
惊醒了这一园的茶花
于是有什么飞快地逃离了
把一朵朵纯白的茶花
狠心地丢在那寂寞与孤独里饮泣



B132

花开老楸树
　　
　　
想念时的那个瞬间
一壶茶就把我灌醉
如柴门、石墙、草屋
都在我手握的  这柄壶里
把小院的记忆，从茶香里倒出
连我的童年一起
院正中的刺槐、南墙跟的梧桐
墙东角的枣树，春来花开，秋来坐果
他们都比我的年岁要大
祖父栽下那棵楸树时
我在堂屋里出生
楸树和我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站在四十年后的小院里
楸树和我互相打量、彼此惦念
只一夜春风，楸树开满雪白的楸花
有楸花落在我的身体里，头发上
童年的院门早已上锁
任凭霜染两鬓，走也走不回
我的老楸树，我的院落
隔着低矮的石墙，相望无语
檐下的石磨斑痕累累
弃置我于四十年后
空荡荡的院落
和芜草相伴



B133


绿的梦

        
绿   浸泡我
和清风
和小鸟的歌声
发酵
酿一罐“竹叶青”
溢出我透明的快乐
我就是嫩叶
把阳光织成叶脉
绚丽憧憬的彩虹
我就是清风
拂苏疲惫的神经
鼓荡理想的帆蓬
我就是小鸟的歌声
过滤悒郁的烟尘
萌生凌云的律动
在不怕日历做刀片
一点 一点
切碎我的生命
我是欢乐的绿色精灵
  


B134

时光如刀
　
　　
时光这把刀，我已瘦骨嶙峋，刮骨声却不止
贴近脊梁的寒光潜伏已久
更多的白，从两鬓蔓延

这让我想到暗黑的盒子，怀抱一棵枯树
秒针与乌鸦打着手势，黑与黑在不停攀比

温热的白粉所剩无几，耗掉半生积蓄
喂养我的牛奶，草颗，薄情寡意的土地，都在奔跑
而我独在原地

旧时光是那样美好，蜜蜂，鸟鸣，蝴蝶
一把愚钝的刀，割断时光的咽喉
我嗅着血腥，回到出生地



B135

背影


是夜   我看见
天上的星星疲惫的眨着眼睛
偶尔聚精会神地
注视着
一棵树影

那树是山的魂
守望着村口
遮挡风沙

月光下的山是平静的
凸凹的敏感在星的窥视下
早早收敛
叫春的猫爬过墙头
不知钻进了谁的被窝

寂静之后
又是一个新的黎明
草棵里的露珠上
不仅映着夜宿的影子
还留下了
尚有温度的印唇

起风的时候
山在缓慢而艰辛地移动着
夕阳如火
把人们的心点燃
父亲猫着腰
影子在岁月中
飘摇
  


B136

花瓶或者幻觉


此刻
那远道而来的风景仿佛出尘的月光
将梦境的村庄和妖娆的田野照亮

漫长的黑夜恰如无所不能的女巫那黑色的裙子
紧紧套在耕牛的脖子上
而层层铺满苍茫大地的紫百合如你那空灵而忧郁的酒杯般
熠熠生辉

有时
你独自睡在旖旎的水边那优雅的黑天鹅的羽毛里
渐渐如一粒饱满的麦子般变得无比贞静而富贵
旖旎枕着欢腾着的河水
怀抱着一只淡蓝月色的碎瓷花瓶
默默温暖着谁那一颗牦牛一样坚强的心

倾城倾国的三月
漫天雪花旖旎驾着桃花星星和蝴蝶的三套飞马车
从一座森林典雅的封面上翩然而至
或者将一位蓝衣女子那满含着纯洁爱意和甜蜜与谁那空如大海的心脏
一一摘现实与未来所编织的紫荆的花篮里




B137

从塔尔寺经过
   

一盏酥油灯
像一粒隔年的种子
风一吹
落在心里
长成无数盏灯
那个从未谋面的神
踩着焰心而来
在我身体的角角落落
打坐
木鱼敲打灵魂的声音
无处没有



B138

在一朵棉花前


仅以温暖来否定
这个世界寒冷的存在，是不合理的
你要想到大雪来临之前，母亲正把干瘪的乳房藏起
一朵乳房花，一朵棉花
一个春天挤干净雨水的花园
一个秋天抽空白纱巾的旷野
一直吸营养的嘴唇，一直擦拭疲倦的手指
日月如梭，季节与时间的轮子碾过
我们不停更换服饰，用厚实的颜色
遮掩内心深处的单薄，甚至冷却
哪怕看见自己瘦骨嶙嶙。一朵棉花前
谁高喊一声：一种属于纯粹的假象
最终被柔软的物质征服



B139

中年的爱


荷尔蒙的味道已经淡了许多
在四月的尾部
一条还没有过期的河流
用鸟鸣检视着世界
刚刚触发的小柳苞
在梦里已和春天亲热多时
我无意撞破春风那些翩跹的旧事
所有的疼痛
仅仅是鲜花绽放的声音

那些被复写纸誊抄的月光
已经硬化
如一页稿纸，被密密麻麻的文字押解
单瓣的草本或许过时
灯光中的清香如梦境般行走

感觉是存在的
没能被蝴蝶高举的夜色
依旧在闭塞的管道中流淌
一个转身，卖风筝的小贩
正粗声地驱赶着他有几分色相的老婆



B140

控制论


如果你心中充满了爱或恨，请不要
轻易说出口。一旦脱口而出
泛滥的情感便将无法收拾。你见过决堤的江河吗
见过脱轨的火车吗？见过恐怖主义
被点燃的引信吗？见过地沟油和禽流感吗
见过被污水奸污的河流吗？见过空气中刺不破撕不烂的PH2.5吗
见过核子的裂变速度吗？应该见过
而且不止一次。世界时刻处于
控制与反控制之中。此物总是急于控制彼物
没有大脑的机械拒绝被人控制。但它们说不出口
它们就以与生俱来的惯性加速度，与人对抗
他们知道，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控制论
就成了天大的笑话。操舵者
已被魔咒控制，技术失灵，方向感麻木

犹如失联的客机，消失在某个神秘的深夜




B141

旅途


说起来多长，走起来多短，一阵俚歌
落下，枯树上已有余晖照耀老巢
  
词语只是萤火
死过的人成为夜车的过客
而行人不停。尘世在窗外一掠而过

几程山水忽闪过去
又有几程山水带着游魂迎面
呼应仅限呼吸
掐着眉头怕自己睡过站的人
睡意深过疼痛
——她逡巡其中，被动舍取

几百里或几个小时
人类在想要的过程中拥挤，盼望，疲惫
铁性的壳子包着
心思一层层被方言磨损

天下只剩一条旅途
多少人说着同样的话，回不到同样的家
多少人活在这样的路上，与彼咫尺
与尔天涯



B142

鸿  雁


四月有新撰的陈情表，长门赋
有天姥山痛彻骨髓的吟留别
青草漫过黄河，去追艄公的酸曲
暖风向北运送了三千里

怀里珍藏着秋深处的一声雁鸣
向上的一次斜逸，向下的一次俯冲
你南飞时的羽毛依然在飘，你
栖过的湖泊，留下过种子的水草地
你暖过的巢，新铺了一层斑斓的祈祷

我把一声琴鸣录入碟片，在脉里
传唱，让每一块骨头都响彻雁影
早春的寒气依然恣肆，鸿雁
你要春光载酒，带上南国的芭蕉

大地铺好了一川诗意，葳蕤的歌谣
有豪情把盏，有满庭芳的鹧鸪天
你看，一个人在阳光倾泻的山坡
一次次阮郎归，一声声声声慢



B143

致一月的洱海


没有你这醉心的色彩与波光，我
不会待在这里，成为你的装饰
没有你肖邦夜曲一样揪心的拍击
我不会脱掉衣服，纵身跳入

细长敏感的手指需要钢琴，欲望
需要美丽的对手。我自作多情?
但你起伏的胸脯，你柔和的呼吸
此刻为何与我手划动的节拍一致?
记住：美不是占有，而是感受!
我不会羡慕从你身上经过的游船
我在你里面，知道你隐密的体温

你改变了我对海的看法——你有
海的姿色，但没海的暴力和苦涩
我可以带着膝盖冒血的伤口——出入你



B144

红草莓


多美，这周末的午后
十五元一斤的红草莓盖住了星期五的咸涩
就这样，在酸甜味道的提示下
浪漫主义打开冰冷的房门，花朵与雨水一起来了
春天就这样开始，不再与现实主义争吵
屋子里的氧气被春色耗尽




B145

室内，物证


室内。一件羽绒服
它黄底，绿色的拼音字母
一直卷缩在那儿
我一直，没敢摸它
我怕，一个人的体温从里面跑出来
碰疼我体内的春天

现在是初冬
天，一天比一天凉了
可那株初秋的银杏
还执着地站在秋天里
站在一张照片里
依然，在点燃我心中的火把

一双长筒靴，一直
坐在鞋架上
已把我坐出了心病
其实，我知道
它早已，被爱锯断了
双腿



B146

你比春天还忙


你比春天还忙 你奔跑很累
天黑了你还在打铁 放羊 给嫦娥写信
你身前身后都有暖风在吹 你超过了我的想象

我喜欢你被春天托付过的胸脯 有点激荡
也有点狂野 你的确是狂野的
像一个首次出场的武士 被灯光抚摸过来
又抚摸过去 你的确是得过勋章的
一头矫健的狮子 你的眼睛微微红肿
但与流泪无关

你比春天还忙 你拼命摇动
以留下相思和落叶之美 可你不在山上过夜
那里有小兽和魔咒 你的内心里也有

你喜欢在春天里 创造有关爱情的美学
它们发光 和花草相比
多了一份假想和不死的精神 你创造矿藏
首饰 水晶烟斗 你在精神国度里
经营草地 海洋 原始积累和剩余价值




B147

我憎恨这个春天


我憎恨这个春天
它的消息迟疑了那么久在天空回旋那么久
它想落下来却被黑暗的云层遮蔽

我憎恨这个春天
它的冷酷看上去很天真
仿佛一枚悲伤的落叶无声无息沉入海底
人群沉默

我憎恨这个春天
它的谎言像一朵花的坟墓
我憎恨海上的风浪无法保持清洁的样子
一个热带的真相不能被宽恕

在大海和大海之间天总是黑的
每一个灵魂都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一个灵魂留下来
一个春天的噩梦正从大地开始
弥漫着蔚蓝的天空

你们不需要迷路
你们不应该迷路
我们中间永远隔着死亡和大海*

春天的血一直在流淌流进印度洋
流进人类干枯的心脏
我憎恨这个春天。




B148

过泗水


——“天厌之！厌天否？”眼前秋波落地，我内心氤氲三山五岳的八卦
顺川而行，逆流而上，我要找到那个临河浩叹的老头。“逝者如斯！”
天下熙熙：负米的？寻道的？皆为利来。坚硬者真得磨而不薄？
天下攘攘：弄权的？操刀的？皆为利往。洁白者真得染而不黑？
我这七零八散的身架，骑日行千里的秋风，一路摇响经筒里的风雅
“生死之外，已无冠可免！”夫子乎？仲由乎？可否相伴乘桴于今生？

……龙湾晚霞，华渚晓月，“夜黑，都不比活在酒魂里的那缕泪光”
自此，我将结绳为网，不渔猎，不捕鸟，只谱《驾辨》的曲子




B149

孤独的果子
  

落日的果核
在天空的缝隙里探出一半
不如你所愿
它没有落下来
我不能在你的庭院完成种植
天渐渐黑了
用你肥沃的孤独把我种下吧
让我结出更多孤独的果子
在你的檐前
将被你看见
并确认




B150

你知道
        

这山水之间记述了什么？你知道
一个人失魂落魄地举着镜头在找寻什么？你知道
大洋上空呈现的沉寂、飘起的细雨
嫰牙儿的青绿为了什么？
亲爱的，你知道

这一切的一切的撕扯，摇晃
如同淋淋波光的流淌、冷漠、虚度
我是多么渺小啊，与这大洋相比
我又是多么庞大，与这浪花相比
我可以抛开抛物线用镜头猎取
山川，牧场，泉源和印在白帆上的酒窝
鸟儿的思索生动起来

有些奢华的镜头
慢慢地从你唇边的酒气滑向你的内心，汹涌澎湃



B151

迷人的520，诱人的树声。
        

今天我得深深地吸口气，
风大。太阳多日不见。天花板泛黄。
也有听上去很不错的消息：
怎么可能，一段路居然把另一段路甩了。

重新摆好枕头，重新捋顺你的目光，
爱需要谐音，需要和夏天一样丰富的声音。
有一种声音叫性感，有一种声音叫形而上的美妙。

把爱比作一棵树比较合适：
叶看着枝，枝护着干，干连着根，
根与根盘根错节，紧密相连，环环相扣。
树与土地，与阳光，与风雨，与露珠，与鸟鸣，
与阴凉下的笑声歌声笛声标杆式挺立。
迷人的王位升于爱沉于爱，
爱哟----诱人的爱的声音河流般流淌过来。



B152

一个被赝品装饰的夜晚      
         

这个夜晚，就像被吗啡虚幻
我们在酒精中浪荡奢侈，才华横溢
天空就像缀满翡翠，价值连城
天使守在星宫，月亮也不敢冒然出行
她害怕自己的容颜，无力承载
如此昂贵的主题

这个夜晚，星星闪烁其词
谁首先交出了自己，谁将被午夜洞穿
这个夜晚，我们说出的词语
都被反复漂洗。体温融入了寒夜
渐渐清晰的午夜是在上升
还是湮灭

这个夜晚，我们好像在典当
自己昂贵的一生。我们精心打扮自己
又竭力透出随意。既渴望在岩石上
刻下永恒，又想在沙滩上轻描淡写
这个夜晚天地交合，我们不知
能否折回故乡



B153

乡村时光
   

乡下的规矩是一辈传一辈传下来的
没有为什么，说不清为什么
那些演绎就是一种传说或者图腾

乡下人见面依旧嘻嘻哈哈，开很荤的玩笑
孩子们对家里挂着的老照片迷茫
四季的时光，在乡亲们的说笑里高过季节的天空

乡村的变迁，会让血液里生出崭新的骨骼
会让消逝的魂魄掩埋日子的苍老
会让那些有关节气的民谣温暖五谷

那些平静的乡音丰硕所有的爱情
生命汇聚在日子的拐角处，刻上痕迹
春夏秋冬，每一天都展示农家人幸福

乡下人的亲情像一张网
遇到红白事，就会有拉网的人
把乡亲们从日子的深处打捞出来晾晒



B154

卡门
   

那道门有些窄
进去的，本来不多
出来的，就更少
那道门有些黑
两点半到三点半之间
偶尔看见星星被卡在里面
走也不是
停也不是
像迟疑的雷霆
非把天空蹩出一阵敲门声不可



B155

梦中偶得


落日的口红涂满西天的云朵
在幽冥的蓝里突然感觉幸福似的绝望

这乡村的傍晚，游走小小生物的鸣唱
仿佛从记忆的水塘里捞出的那一把干净的水草

喧嚣的白日是一块永远清不尽的草地
寂静的雾删除多余的肉身，灵魂在骨头上闪闪发光



B156

婚姻
   

他无条件地忍受我的梦呓
就像我无条件忍受他的鼾声如雷

当我梦见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在枕边正露出甜蜜的一笑

我是幸福的新娘。但
幸福的新郎到底是谁？

参加婚礼的宾朋更像好奇的过客
我记得他们明明多次踏过我们的门槛

就要被套上戒指了！
现在，我要为幸福的手指放声一哭

他那么快就醒来终止了我的哭泣
就像我那么快就擦干眼泪起身为他准备早餐



B157

我用第三个灵魂歌唱
     

今天，你崖头的杏花飘了一整天
赫图阿拉，我在你崖下的土路
走得踉跄。除我之外，还有
两个我。看见我用第三个灵魂歌唱

我把她们，连同自己的历史都带给你
三个灵魂：土著的，汉族的
中国的。我把我们带回了自己

身边的一切如此之美，与
这条土路上的每一寸都铺满悲伤
我用第三个灵魂歌唱：那令人
安静的力量，那朴素的幸福
和从心底升起的诗

这些值得用一生去寻找的
伟大想象力的证词



B158

如果上帝不允许
         

如果上帝不允许，麻雀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葡萄不会脱离葡萄枝，钟摆
也不敢停歇

如果上帝不允许，没有人能将她的树
连根拔起。她的园子一派生机
她仍在晨曦中醒来，烹煮牛奶和燕麦
仍然怀揣阳光清早出门，夜晚辨认北斗星
她仍然面露微笑，当夏日的风暴来临
万物坦承洗礼，雀鸟的鸣叫
催熟最后一枚无花果

如果上帝允许，且饮尽这一杯
这生命的苦杯里，满盛
上帝的美意



B159

凝视


向日葵与黍子套种怪有趣的
这在辽西极常见
哦，劈柴喂马的伺候穿针引线的
肯定有异样的凝视

我终究不能替那个脖子上吊着勺子的家伙辩解
他空有神的面具
该怎样凝视，黍子逶迤，披头散发
这群女鬼
已先一步藏身于丘陵

——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
女鬼太熟悉神的野心。两人都削去了自己的肩膀
没了依托，则谁也不能，用来凝视




B160

作品4号
      

舅舅死于1982年。
舅舅是数学天才。

梦中。围绕＂1+1＝2＂的哥特巴赫猜想
他与数学家陈景润争执不休

我问他三道类似的题:
一、与丈夫赌气，某女把亲生婴儿扔到窗外，被行车碾死
是否为1-1=0?
二、2个身裹炸药的人，引爆，自杀，并炸死另一人
致伤70人，是否为2x0=1x0+70(未知数)?
三、1个患鼻症的浙江人，怀疑医生逆行，用刀刺死
1个医生，吓死另一个，是否为1-2=1(余数)?

舅舅抱头沉思。
他用到了微积分，以及求极限的理论。

他画图，试图建立某种几何关系。

他被“无穷大”深深困扰……




B161

白日焰火


美，美到绝望。
黑，黑到煤炭的心里。
白，白到覆盖黑，覆盖尸体。
白雪皑皑。

许多人还活着：
一只瓢虫在欲望的床单上
静默。一匹失去主人的马，在城市
游荡。一个人拼命地
舞着。白花花的太阳，白花花的无奈，白花花赤裸的开放
冲向天空。
白雪皑皑。

洗衣店里，女人割破了手指。



B162

春风薄


无法掌控的太多，已经没有多少是我们说了算
比如时间，越是恐惧它的流逝
它越是箭一般穿过午夜的心脏
比如命运，我们把半生的时间和力气
都用来和它拔河，它日愈丰腴
而我们却在不停地奉上内心的倔强和勇气
比如这个春天，玉兰和桃花
依旧提着它们的小裙子
梨花也张着它的齿粒，站在春天的垛口
却已唤不来曾经的欢愉
这么多年，我们慈悲
赞美从不曾停止
也不曾虚设过荒废这个世界的理由
就如朝圣的人只看得见经幡和寺院
我们只向有善良和温纯
而此刻，春风凉薄
多少无常耗损着我们的耐心
就算窗外花影浮动,上帝仿佛无处不在
人群中，你的眼神忧郁、悲冷
我也都无从安慰。



B163

月色风流


月色里
十万亩梨花灿若星河

野猫撕心裂肺的嚎叫
让梨花放浪成一场浩荡的合欢

一棵迟开的矮桃树
咧着小嘴躲在枝桠间惊看满天白蝶蹁跹

一眨眼的功夫
一枝杏花翻过围墙正与梨花偷情

风吹过，桃花落红，梨花唱白
却已是昨夜旧情



B164

挥霍


雨水平躺，鸟声抛下竖线
风吹走十字架。
我在窗台，吃饼干。
被五月
娇惯着。
楼道上缓慢的脚踏声
掉进了大朵的寂静
溅起浅绯色的蔷薇花瓣。
然而，仅仅这样挥霍远远不够
我还需要精美的扉页装订白昼
我的多事令你难决。



B165

空旷的夜中一只白鸽子


白色的鸽子把夜刷空了
我的陈年往事穿在黑色上
肺叶喘息之间嘲笑从我身后
传开，谎言和不耐烦逼着鸽子说不
它生性的独处就是沉默无语

活着具体成一幕幕风景
有我三亩禾田，十五斗粮仓
种花种豆的老屋，瓜蔓搭在房檐上
似我放下功名利禄变得轻盈的身体

走过鸽子的身边，它从不回避
它知道我走回沾亲带故的娘家时
从来没有忘记给它带来好消息
可如今
我一转身就无法再抱紧的娘亲
变成一堆旧词语废弃于称之为
“家”的回收站
我变成夜幕上千寻的鸽



B166

母亲的桃木梳子


在梦里
母亲的桃木梳子说话了。
它说顺着发上的流光
就会看到七条小河
每一条都爱着
沿着梳子流出的小河
就可找到孩子的家

在五月，我看到我的母亲
用一把桃木梳子
梳出七种颜色的小河
每一条，都住着母亲的孩子
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朵五月



B167

在一朵花里安放自己


除了在春天咽下更大的风和雨
我只能用笔记下一场无法兑现的承诺
在一抹暮色与我的心间
在我心间与你的距离之间
一个被人重复多年的故事 风生水起

四周静寂安然 这并非来自一个人孤独的心境
梨花，在你面前我藏不住自己
只好藏起身体深处漫上来的疼痛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爱上祈祷
用滹沱河的水写尽沧桑

浅草之上 光阴的黑马慢慢走过
慢到一个人的泪水不敢轻易流下来
是的，我轻缓地走或者停下来
闭上双眼  把灵魂中的某种东西
埋进你的蕊中
缩小自己来承接内心的安宁
不说遥远  不说苍茫
只说你的温良让我进退自如



B168

心里开出一朵花


退回到原初，饱满成一株开花的植物，躬身感恩供养你的土地
——题记

房间里过于阴冷就会满目疮痍
细菌丛生。狭隘的仇恨、滥杀、拥挤
争抢、贪腐、滥情、成长的烦恼
疲累、抱怨还有重度抑郁
蜗牛一样背着重壳将自己幽禁在黑暗
露出狰狞的狼性。潮湿的暗角
有无尽的黑和深渊

一切向外索取的怨恨和暴力都是死路
伸向无辜者的屠刀指向内心的荒芜与杂乱
众生啊，退回到你的原初
从厚厚的墙壁凿出窗户
开辟一条生路
让光流进来。心里开出一朵花
碧绿的汁液从血管流向身体

众生。饱满成一株开花的植物
躬身感恩供养你的土地
早春的空气和你深度接吻
灰尘和你旋转起舞。灵魂越来越轻
自由的蝴蝶在枝头双飞双宿
飞翔的小鸟在花蕊间浅吟低唱
 
辽阔的天空，蔚蓝而洁净
而你，就是那朵安静的云



B169

剪一角寂寞的影子


它开得荼蘼 像踩着春天的滑轮
它是天空的耳坠
拥有比一座山还浓密的宝石
我的长发里飞出杜鹃和蝴蝶
我的化妆盒里，流出粉色的河水和酒液
四月末的一天，布告一朵花
做一个生活真正的内行，与青春并肩
看夕阳列车，在地平线上开

与你与我无关，你只管饮取
最甜蜜的一段。或者
用空洞的麦秸，吸吮突涌来的暗
教堂在奏乐，漫长的人间悲喜剧将拉上帷幕
沙漠中的泉水已封存
夜半睡梦里的傻瓜还在前行

请把一朵花别在你的衣襟，假如
这世界变成荒漠，蜥蜴长得比树木还长
我将埋首默数所有的痛苦与欢乐，记起
那些不得不做出的让步，圆形塔尖上
自有乌鸦叩问今日的一切，自有
四月的樱花帮助你，迅速蹿红

嘿，我照着你的光明，在某一个
寂寞无助的剪影里。就在明天扑来之前
扔下最后一根火柴。嘿，你说的没错
风会带来偶然的雨，积极的绽放
而我，只要一抹名义上的微笑，抑或
一朵直接晒在背上的温暖，并且
永远，燃尽这一束。你不能否定
能纵身扑向火的，其本身就是火焰



B170

重建


群体检测的目光，是你行走的基石
我不想说：水能载舟，又能覆舟
你本是人民大海里的游鱼
要让历久的鱼水关系，夯实新世纪大厦

你曾体魄健硕，用顽强的意志
冲破旧的污泥浊水
建立了一个充满光明的世界
从此，天很湛蓝，水很清澈
你在大海的怀抱里，乘风破浪

后来你的身体出现病菌，它们肆意而舞
偏离大海的视线
走在狭窄的黄沙陌路
去谋取违背现世的混沌风光

归来，是你重建雄伟的前序
在众多目光的瞩目下，用痛彻心扉的手术
摘除身体的病疾，并获取新的健康
继续开创新的纪元、创建新的伟业



B171

晨醒时，我跟去年一样想念星星


我一个人在床上守着漆黑天地
大幕拉开
我进入

跟去年一样
某一夜半醒来
也是如此想念星星

神秘的夜幕撩拨人写诗
很多关于清晨和深夜的文字
写一千个也一样

写了一千个还在继续写
继续生死无存
虚空大境

与神的灵靠得这么近
快感伴随死亡渴望？
将一个人淹没是
彻底的净

直到小鸟飞来
人间纷乱



B172

秋冬之交


无意于窗外喧腾的人流
给杯中咖啡加点儿糖
轻轻搅拌，品味流转的岁月。

秋声已渐远了。让心静一下
于斑斓中，品味印在掌纹和心壁的丰熟
以及几缕云絮似的忐忑。

窗内阳光透明，目光明澈
亮出斑驳的心情，盛开
感触秋冬脉跳，在同一个节拍上。

就以真切的心脉作跋，送别
金秋，在斑斓中升华
打开初冬疏朗开阔的境界。



B173

温暖的灰

在一管笔里，在一座炉膛里
她该是一种颜色，抑或是一种物质？
我握不住她，但知道她是温暖的
她只能是、必须是、肯定是温暖的
黄昏背后那只手把明亮轻轻覆盖
来吧，黑夜或霜，我的腿不再发抖



B174

红尘之忧


红尘并非废墟。有草木温暖，江山敬畏
还有时间在每个人的体内建立的宗教般的秩序
生命是一次旅行，置身孤峰，更要面临
进退时的险境。仿佛混沌之初
上帝并未隐身，只是借万物之手，制造了原罪

我如此担忧，只是提前窥视到
一群黑暗的蚂蚁，只翻检一堆食之无味的白骨
并不在乎一颗滴血的灵魂



B175

狂吠也能成为声情并茂的歌唱


已经有很多狗不喜欢狂吠了
它们分享了经济发展的成果
在待人接物上越来越温和
在构建和谐盛世中表现自己
可还是有本性未改的
它们利用昂贵的话筒声嘶力竭
让人们胆战心惊
整整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
它们开着个人的专场演唱会
深情地表达守土有责的主题
其实这些家伙最喜欢在夜晚
偷食别人家的脆骨和
外出野合



B176

背对窗户


背对窗户
我听到速度和风摩擦的声音
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仿佛我在这个尘世遭遇的幸与不幸
熟悉与陌生。每天遗忘
每天重逢

背对窗户
能否表明我不惑之年的世界观
百年后的遗言




B177

困闷城


穿越生死
病笃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瞬间困闷
不过是让灵魂片刻欢愉

所以
在赵鞅眼里
一次偶感风寒
是赵国诞生前的另一种阵痛
 
面对残垣
在去往邯郸的路上
一个找不到北的赵国的后人
停下
而后筑城

我在一枝含苞的桃花里窥望春天
诗/东河吟风

我不知道一株桃花的孕期需要多久
一季又一季的花瓣零落成泥之后
大地的腹腔孕育着重生的律动
那些枝条里含苞的桃花
在一个个寒冬的轮回之后
总是在春风里率先醒来

我在一枝含苞的桃花里窥望春天
它们的春天，生命一样早已绽放
在我布满老茧的掌心里
一些桃花奇怪地开在纹理之间
时隐时现，一如脚下绵延的路径

我无意探究远方路径的深浅
恰如我无法探究一株桃花的孕期
以及，每一次的怒放预示着什么？
那些爱情就生长在它含苞的生命里
怒放的形式只为在红色的花瓣中
演绎一种凋零的存在

我把目光移出掌心
移开那些尚显娇嫩的花苞
等到那些奔走在地上的脚步
迅猛如飞的时候
春天正在来时的路上
而春天之后，我看到更多的春天
奔跑在来来往往的路上



B178

浩荡的花朵


白袍金甲
三月浩荡的花朵
是汹涌的虎狼之师
铁血紫颜，群山挡不住
我歇马高岗
在春天的驿站等你

花朵
听令于燕子决冰千里
剑戟钪锵，挥弋北上
壮士去兮，不返！
一夜间便可兵临城下

绿林草莽
花朵到处你们要退避三舍
不学
借东风，曹公兵败赤壁
马嵬坡失陷绝情的唐王
楚歌四面马失前蹄
项羽诀虞自刎于乌江
花朵
允许始皇只能在地下铺兵布阵
不允许关云长回刀斩将

花朵风情万种
是西施、黛玉的妹子
它们碎步庭院，依树吹箫
姹紫嫣红
于长河、溪畔舞袖
夜宿大野临水梳妆
花朵，不屑权贵
躬身于乡野庶民
只关心天下的粮仓
花朵
是岁月虔诚的祭者
清明前后泪水芬芳

花朵有花朵的盟约
不污、不秽、矢志不移
花朵浩荡
从不鸣金收兵  摧营拨寨
喝令雨为前锋过关斩将
它们不叫阵
不用火攻，也不燃狼烟
风到之处所向披靡
听令一声鸟鸣
能让所有城池全部投降




B179

融雪


骏马陷入泥泞
村庄吮吸甘甜的乳汁

潮湿的纸张上
笔墨晕染

悬挂的刀剑脱落
深夜修复碎裂的声响
河流的琴声梦中醒来

积雪退缩到山岭的背面
树荫里光芒幽幽

寒冬交出大片的阵地
春天卷土重来

诗旗飘扬，涉过一条大河
我是过河的卒子

坚硬的钢铁
柔软如三月的柳枝
融雪消弭了一场争斗



B180

高中不良少年


从学校大厕所溜出来的时候，我大喊：万岁！
只一泡尿的工夫，太阳就照常升起
身心愉悦，但这样说，并不代表我不会再次进去
两扇对开的门夹着谁的尾巴
两扇对开的门不知夹着谁的尾巴

长方形的白瓷砖上，爬满了广告纸、人物肖像
以及廉价的爱情告白。差不多在同一时间
我隔着老远把废纸扔向垃圾桶。可惜没有命中
没有顺手，击碎某个女生的暖水瓶——
听她尖叫，零下十度的寒气自上而下
侵入我的肺，几声咳嗽，招来了环卫阿姨
惊异的目光——“没见过世面！”我嚷道。

或许眼神有些颓废，像一匹墩布，伫立墙角
纠结于地面。我用力地跺掉鞋底的泥土，手揣裤兜
不远处的尼姑庵四下摇晃着倩影
一排长发烟民正蹲在楼道口烤着暖气



B181

狐狸的秋天


在秋天
一出门就碰到狐狸
它狡猾的笑
松软的毛

它的狡猾挂在树上
像苹果一样红，像苹果一样甜

它狡猾地爱着你，像苹果里的坏虫子



B182

白娘子


下雨的时候，总会走来撑伞的女人
如果她一袭白衣，如果她唱着《千年等一回》的歌
如果她的身旁陪着小青
就一定会祈祷雨水多留片刻
好让时间慢下来，给自己一个做人的念想
尽管她不是人，尽管做人
那么难，尽管她身后还有无数的女人
正在卖力地学习做一个妖精




B183

松


松 这个字
从脑海中浮现
大大的写在墙上
周围再出现一些其它的字
就分别组成含义不同的词语
松树 松鼠 松绑 放松 松散 松紧 松井 松了……
应该还有很多
装饰着我的墙壁

再将这些词语分别和其他的汉字组合
又会成为一句话 甚至
一首诗

一棵松树可以长在山顶上，也可以长在一个人的墓碑旁。

眼前的松鼠已经不是多年前见过的那一只，眼前的这个人
不像是以前的那个人。

死刑犯被执行枪决，在死后，他们会被松绑。
有的人喜欢玩儿一些捆绑的游戏，一定要适度，松绑要及时。

出生的时候，母亲需要放松，临死的时候，我需要放松。

回忆就像地上的落叶松散着，被集中，或者一片片被风吹走。

松紧不只是腰带的事情，还有帽子的关系。

松井是个日本人，在战后留在中国，掌握了更多的汉语，
他留下一本书，在文革前病逝。

她的身体越来越松了，一些东西在持续溜走。

将这些话再添加上更多的汉字
会成为一部小说 甚至
延续不止的历史
那会写满屋外的走廊和道路



B184

每个人都不是一个人


我起了杀人之心
这会犯法吗
那个我想杀的人
该有多么可怜
她就坐在那儿
埋着头
头发挡住了眼睛
感觉不到一丝杀气
她呼吸我呼吸的空气
吃我吃的食物
看我看的书
听我听的音乐
经历我经历的徒然
她肯定也想自绝于一切
只是想到之后
房租没人交
话费没人交
毕业证没人领
父母没人照顾
我就把手
从她的脖子上拿下
放到了窗外



B185

荷花池里的绿天鹅


它们集体失踪
又集体回来
在一座亮玻璃搭建的宫殿
卷舌的春风，一次次打开缺口
　　
它们由此嬉水，进入深层次的拔节
累了，就伏在湖面上
任其，闭目休戚
任其，忘了自己的姓氏
在一团团春泥化解的蹼下
　　
一只只绿天鹅，即将抱住更大的风暴
它们尚且年轻，羽毛经得起发亮




B186

牵牛花


牵牛花不牵牛  作为一株植物
亦不为我种  在旧城山上
藤蔓布满了石头
远远望去  好似石头改变了颜色

绿叶配红花  间或紫花
喇叭的植物版
阳光下  酷似妙龄少女
见到了英俊的少年
而纤指掩面  卷起了花筒

柔性的花朵  当阳光下去
清凉上来  她才收起娇羞
大方地打开身体
让类似蜂的昆虫  无数次的进出
使类似我的玩徒  无数次的冲动



B187

突然，摄像头有些摇晃


我赤膊
母亲，穿着棉衣
南方，北方
一群大雁，就像点在我与母亲
中间的省略号
一个点，就是一个省
六个点，就是小半个中国
我与母亲，隔着六个省
在一台电脑上见面
聊了家常
问了彼此的身体
东拉西扯地，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突然，摄像头有些摇晃
母亲说，外面正刮风
她要去关好窗户
而我，刚好也想拉开窗
给闷热的房间
吹吹风
就像是在同时，同一间屋子
母亲关了北窗
我开了南窗



B188

原谅


原谅少女。原谅洗头房里十八岁的夏天的呻吟
就是原谅她田地间佝偻的父母
和被流水线扭断胳膊的弟弟
原谅嫖客。原谅他的秃顶和旧皮鞋
就是原谅出租屋的一地烟头
和被老板斥责后的唯唯诺诺
也是原谅五金厂失业女工提前到来的
更年期。以及她在菜市场嘶哑的大嗓门
原谅窗外越擦越多的小广告
还要原谅纸上那些溃疡糜烂的字眼
这等于原谅一个三流大学的毕业生
在一个汗流浃背的下午，
靠在城管的车里，冷冷的颤抖
也等于原谅，凌晨的廉价旅馆里，
他狠狠的撕去，一页去年写下的日记
原谅这条污水横流的街道吧
原谅生活在这里的人群
原谅杀狗的屠夫，就像原谅化缘的和尚
他们一样，供奉着泥塑的菩萨
原谅公车上被暴打的小偷，就像
原谅脚手架上滑落的民工
他们一样，疼痛，但无人过问
是的，请原谅他们吧
所有人。等于原谅我们的人民
哪怕我们说起人民的时候
他们一脸茫然
哦。最后，原谅这座人民的城市吧
原谅市政大楼上崭新的钟表
等于原谅古老的教堂顶，倾斜的十字架
它们一样怀着济世的情怀
从不被人民怀疑
哦。原谅人民吧
等于原谅《宪法》
和《圣经》
它们，和人民一样
被摆放在那里
用来尊重，也用来践踏



B189

初冬的雪花


雪花在天空飞舞着
落在儿子的身上
也落在我身上
儿子在后面的车座上
紧紧抱着我
像雪花依偎着雪花

自行车行走在小城的大街上
地上没有雪花的影子
就像我们的爱
没有痕迹



B190

寒冬的麻雀


校园里新入住了一群麻雀
浅灰色的羽毛上
零星地镶嵌着几点银白
冬天的早上是寒冷的
我推开门一不小心
惊醒了它们

我知道，这份勤劳是可贵的
要不然你看那
爬在桌子上咿咿呀呀
读书的孩子们
也用同一种敬畏
警醒了我



B191

中国梦


梦是一座通灵桥
可穿越时空，可连接生死
唯一不能指引我
抵达彼岸。灯芯拧亮
一份说明书，也不能给我安慰
夜越描越黑，我们
被迫服下催情药
或致幻剂。在黑夜里
在沼泽地，人们抱着各自的影子
亲吻，抚摸和抽插
按既定的出场顺序，我们
都有一个扮演的角色
有人射精，有人呻吟



B192

理发记


从进门到出门
大约三十分
看镜中的自己，前后
不过四回
历来如此：既是他人操刀，听任他人
发落好了

我喜欢偶尔来这里
静一静
永不疲倦的电视机
刚学会本地方言的小理发师
电推子——对一切不予置评的电和铁
这些，都不妨碍闭目养神
小眯了一会儿。有一来电未接
多架飞机滞留，雾中的机场
一老同学，正在那里苦等

我在很多方面不彻底，理发也一样
没有光着头皮的勇气
我看到刚擦过的黑皮鞋上
落满了头发，毫无疑问
那是我的。白的
醒目，黑的隐约可见
太快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落在地上的
不再是我的
冬日，下午的太阳
宛如好心肠的僧尼

在这里，在他人的手下
怒汉也要变得服服帖帖
盲目的交锋可以告一段落
真的，我喜欢
偶尔来这里
静一静
我甚至不厌烦
那些从这里起身，奔艳遇而去的
男男女女



B193

小黄花


楼下住着一位92岁的老太太
她坐在楼梯道边向我打招呼
姑娘，送宝宝上学呀，真好
姑娘，你回来啦，真好
有时她敲开我的门，只是对我说一声
姑娘，你在家呀，真好

一次她在楼道边捡到一朵小黄花
我还能捡到你呀，真好
她将花放在一楼窗沿上去瞅
不会踩到你了，真好

我成为老人的一天
也去找小黄花
世界只剩下好多好多的黄色
阳光及其桔瓣



B194

统一律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
柳树，榆树
杨树，梧桐
相继落叶
总有风吹来
把它们掺在一起
分不出彼此
在这个北方小城
我熟悉的落叶
也就这几种
落光了叶子的树
形制相似
几近雷同
如同乔小慧
每天对我
说的话一样
起床了，吃饭了，睡觉了



B195

后遗症


只要一叫他的名字
他立马收起刚刚迈出的残腿
立正，弯腰。说出同一句话
“我有罪。”
说了三十几年了
把村民的耳朵
都磨出了茧子
老人家吃斋，念佛
墙上只挂着一幅
伟人的图画



B196

喻体（三十三）


三十六岁生日这天，我一个人
先敲门，自己喊
“请进！”，然后掏出钥匙打开门。
我在屋里转了半天，找到一只苍蝇，抓住它
又放掉。黄昏时分，我希望
有一只猫围着我打转，蹭我的裤管。
这比玩一只苍蝇让我感觉
和世界关系更密切。
要是有一条小狗也不赖：
你叫它过来，它就过来。
我喜欢被一条湿濡濡热乎乎的舌头添。
我建议每个疯人院都养几条温驯的狗，
用这种方式来治疗精神病人。
我不适合养狗。在路上
如果有一只狗愿意和我
亲近几分钟又不要求我
记住它，它肯定是
最快乐的狗狗。没有因为多出一个人
而影响它作为狗的生活：
起草。啃骨头。它不会出现
和一条狗在一起却感觉好似
与猫相处你汪汪他喵喵之类的鸟问题。



B197

走麦城


我们买不起人头
就提着！把一腔热血赊给
四山之上的荆州子弟，前后一十二个寨栅
连络不绝；我们挥霍不起江山
就挥霍掉一马一卒！
喊声震地，鼓角喧天，来到注脚处——“自别君侯，倏忽数载
不想君侯须发已苍白矣！”
我们已经付出的血，即将从头顶起飞
鹿角十重，虽惊鸟不能入；然而我们寄生的枝桠
千疮百孔。用露水和西风喂养的人民
是我们仍然拥有卒子的祖国
或，拥有祖国的卒子



B198

致圣人曼德拉


全世界的灯光
因一个人的离去受寒感冒
南北半球的树都披上黑纱
只有我窃喜
欢迎你投胎中国
继续你的光辉岁月

传说的五千年文明
亚细亚的苍天
厚土，值得你含泪一生
还有五千年一遇的人祸
告诉你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投胎这块土地
你注定遭受九九八十一难

空气中十面霾伏
没有人回答你，爸爸去哪儿
你注定是黑户，被一代
长大是北漂
暂住于深爱的祖国，无立锥之地
你注定喝毒奶粉，吃地沟油，戴红领巾
被拆老宅平祖坟
忘了自己是谁

谎言垄断的时代
说真话是危险的
英雄的悲哀，遍地流氓
却没有一个可敬的对手
你会被封微博，删ID
以嫖娼的名义囚禁
梦中与梁山好汉结盟
你将被没收管制刀具
子弹会七十二次穿越肉体
如果侥幸熬过一百零八种酷刑
精神还能否一千零一次站起

作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请接受一个诗人卑微的请求
投胎的路上，或许被流产
转世做我的邻居吧
有最苦难的人民
等着你来拯救



B199

日落而归


我不能长时间挥锄头
一些力气，要用来看头顶的山
它变矮了，有些老

山上有些果树。野生的
开了花，就会回家里来
夜晚，我给它们戴上斗笠。数星星

数多少。结多少果子
——有未知的鸟鸣传来，太阳正要
落下山去



B200

痰


我开始恶心
一口痰酝酿结束
便被吐了出去
与普降的雨水一同坠落
我想计算它可能的着陆点和
坠落所消耗的时间
但26楼太高了

一口不配有思想的痰
不会想到自由落体运动
——从“理论上说”
那时间是与高度有关的
包括风向、风速，甚至
空气的湿度

在前5秒
痰坠落的速度很快
我还想着伸手去
抓住它
5秒后我就看不清了——
它已混同雨水
从同样的高度坠落
不再有特殊性




B201

琴声
——纪念骆一禾逝世二十四周年


在这个祖先已远去的长长的黄昏
蜡烛般的残柱从希腊古广场投下了它的阴影

我曾经叩击过它的门。让手指细沙一样
轻轻触动着它的风。星空爬上头颅的那一夜

我听到了琴声不是从积雪中传来
而是从一颗松树内部飘香的松脂里逸出。

而松树的表皮绷紧它。象一个迷信的古老的家
严禁洁白的少女在深夜独自外出。

而我想独自掠取它。从雪后的窗户望出去
一只松鼠正偷偷触动着松果。夕阳

注视着它。象我们祖先铜锣般的眼睛
注视着它。深远的血缘……那风中的血

象一对耳环 晃动在我的耳边。
我感觉到耳朵空荡荡的 我感觉到

细沙在体内积蓄的滋味。白雪
就是在这样一个时辰里覆盖了我的心

当古老的少女们不再外出 琴声
却已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

象祖先挥动铜犁划出的弧线。
我已成为这弧线的一部分

这晚我听到的琴声不会留传于世。
我轻轻擦掉这弧线 把一片完整的空气

还给天空。象把一件青衫葬入衣冠冢。
一颗松树终于在这时裂开，松脂先于祖先们

进入到我们的嗅觉之中。琴声隐隐，
铜犁落下。少女……抱着松鼠移动到了日晷下方。



B202

二十四色之少年经


假期，我得抽肩去龙岩，想，自己扛下学费
车过瑞金，有我一九九八年，被强买的一顿饭事
在长汀，车里吐出了，三个蛇皮袋

他们奔将乐去，投靠一身褴褛，一双高筒水鞋
矿帽，和照明灯。蛇皮袋细小的疏漏，就可能让阳光
落入泥土。我想，黄坑虽小，天宇集团很大

手上掌握着，人命千条，我的亲叔叔一家，五年了，我们才相认
我的亲叔叔，看上去，只认钱，他说
你来了，就是多一双筷子，多一只碗的事，就在这个地方

有人，发了家，致了富，有人，找到了衰老，有人找到了死亡
我十八岁的堂哥哥，变成了骨灰，漂在于都河
矿里用两万来吊，打发堂哥哥与亲伯伯，十几年的恩情

我不忘告诉了，我的亲叔叔，来时的这头，我对陌生人，说了实话
花了五十吊，几里路，才没能让出租摩托车，给我留下一截



B203

冬至


他架起火
整个下午，北风被烧化

我在日历上找婚戒
一时忽然年轻了许多

饺子出炉
彼此咬一口，卧软而哭



B204

那么美


有风把月亮吹来，很美
有月亮把海水吹来，很美
有海水把桃花吹来，很美

你坐在桃花上发呆的样子，很美



B205

姐的初恋


那年
到打谷场上
看姐姐
一个人躺在麦垛上
仰望天空
一轮很大很大的月亮
把整个打谷场
装扮的银光一片
我喊她
她不理我
我爬上麦垛
被她一把推了下去
坐在地上
我知道明哥走后
姐变得像另一个人似的
整天地不说一句话
再也听不到
她唧唧喳喳的快乐声音了
如今
我姐都已成家
和姐在一起的时候
我偶尔提起那天晚上的事
我看到姐的眼圈
有泪水打转
从此，再就不敢提了
姐的那个初恋明哥
为了姐离家出走，在外打工
等赚够了财礼钱
在春天返家的时候
途遇车祸
为这事
姐与父亲好多年不说话
出嫁后
也不来往
直到母亲病重
姐才从很远的镇子里回来侍候母亲
父女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但姐对此事
只字不提
把他深深地埋在心底
每年的春天
她都会一个人到山上去
烧一些纸钱
说一些心里话



B206

车间


嗡嗡嗡
车间里许多蜜蜂
这个蜂箱大
从东到西
从南至北
大机器小机器大产品小产品
是一朵朵鲜花
它们在定点采蜜
有的花是有毒的
我见过两个伤员
一个还身经百战
那么多蜜蜂妹妹蜜蜂哥哥
记不得苦和累
在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的大蜂箱里
嗡嗡嗡



B207

尘埃并不矮


劫持了翅膀，必须向更高处逃逸。
一面镜子在诱捕
企图反省自己的尘埃。
攀上楼顶，两眼一抹黑的人，
并不仅仅是因为尘埃的失重才坠落。
亦步亦趋的河流，在拐弯处，
万不得已溅开本真的浪花，
尘埃向高处避让，免得被小瞧了。
免得与时间的果实发生纠葛。
能发挥嘲笑的余热也甚是必要。
一粒尘埃高出视线，
从阴沉的尘世中淡出。



B208

深夜的宋庄


深夜的宋庄
除了狗叫，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条狗在啃自己的骨头
是我看到的
我突然发现宋庄很安静
安静得不用想念任何人
不用再浪费任何表情
在深夜的宋庄
每一个失眠的人，思考的人
都是自己心中
唯一的神



B209

影子的背面


这座城在倒春寒里被我呼为故乡
霓虹灯映雪，飘落父辈的无字谶言
发出吱吱响声。凌晨的京东大道
因艾西湖大桥封路而格外冷清
出租车缓缓而过压疼雪花
穿过十字路口。陪我的，是缄默的影子
或许，它——
是乡村的影子
是父母的影子
是爱人的影子
是孤独的影子
是流浪的影子
怎么，也不会是我的影子

不然我怎么看不到它背面的样子？



B210

南方以南


我要在即将北去的风里读完一封
南来的家书，有点长
一遍又一遍的
看了又看
直到我从浪花的齿痕里找到那些熟悉的称谓
并且， 拧出海水一样的咸来
安抚自己
这一瞬间的情绪失控

然后，沉默之中，旧伤复发
远远有人，在南方以南撒来细小的盐粒
让我无法支撑
用久违的乡音喊出一些疼痛的名字

关于篱笆院落，生柴的老人，狗和榕树
都在不断的老去，老去
时光的尾部正长满厚厚的青苔
因此，思念名正言顺也站不住
滑了下去
碎成一地幽幽的叹息

我开始有理由挥霍泪腺里所剩无几的积蓄
对视一片忧伤的蓝
它来自南方以南的海和村庄的天空
而一盏昏黄的灯，以及灯下的念叨
又使我把目光低到了尘埃里

这么多年了，请允许一个不小心走丢的孩子
在即将北去的风里
用他僵硬的动作
完成一次未曾完成的转身



B211

甲壳虫在中国，兼致卡夫卡


卡夫卡。拜神的人跪倒在一大片白草丛里
蚱蜢声嗤嗤，山上的土大仙使人想犯罪
想夜夜发癫。从前我不相信先人所说的话
现在我信了，其实荒诞远未抵达真实本身

卡夫卡。现在我是我的天空，我在我的海边
洗着脚，在镜子前嬉皮笑脸，用西瓜皮
擦拭童贞的身体。而我的亲人正接连地死去
这场景温馨至极，世界随之改变了它的地形

有时我也会摇身一变，换上大号的白色病服
和一群老酒鬼在里屋的沙发上撒欢，让卡夫卡
趴在桌前继续写小说，我俯下身子去看看他
我的呼吸那么轻，但这只虫子显然毫不知觉



B212

秋日午后观看一只蜜蜂的爱情


我被蜜蜂蛰了一下
心头忽然一疼。尘封的蜜。猩红的窗布。
我的指头紫肿，蜜蜂离去

你这只小蜜蜂啊——你是蜂，
吮尽花儿腹肚里的毒；你是刺，扎开蕊的孤独；
你是时间美丽的容颜，
被一只无名的山鸟羽翅带动

这个秋日的午后
迷情的蜜蜂给我带来
时间之疼，却向仅有的一次爱情
献出了生命



B213

瞌睡的羽毛


轻松点，让你的羽毛沉睡一会儿
春天你竖起桃色的羽毛
夏天你竖起芙蓉的羽毛
秋天你把果实的羽毛挂起
冬天你又竖起火焰的羽毛
飞不起的羽毛在鹦鹉学舌
瞌睡的羽毛做着瞌睡的梦



B214

悼亡兄


剥去剩余的时间
结局早已埋下。最后的酒瓶张开口
它不说话
那些话，一生里哪怕仅有一句
连同心中的灯盏一起
被一杯酒淹死

你只是一个路过的人，梦寐一样
在这个人世游荡
除了母亲
你是你自己的朋友、妻子和儿女
你把自己的全部变成酒水，把他们一一灌醉
又逐个把他们叫醒
即使某一夜，突然变成一棵树
站在河边等一个月亮。一个人
彻夜的冰凉

秋风起了。仿佛树上的叶子如数地卸下
你的身体沦陷为废墟
甚至没有一粒谷粒在酒水里抽芽
能带给你安慰
活着，一生为了打败自己
死去，一个人的路程
即便遇上，也不是昨日东风，旧时梨花
从你身上路过



B215

风中的影子


晚秋在雪地里虚构的这些年
冬天最沉寂，一片与风走失的落叶
垂落在远逝的影子里，脚印低语着
内心住着暮色后的风声，从童年那盏油灯记起
祖母在柴房用仅剩的稻草写诗
诗句是倒影在风中的岁月，彻夜无眠
挖空眼里的语言，直至生活在脸上
紧缩成一枚赤字，飘零挤满指间
痛楚的泪痕被雪化，拽一袋
风中的日子，与记忆一同上路

雪花飘落的方向，写满乡愁
路口的寒冷从那一行熟悉的文字开始
淋碎了风中行走的灵魂及其他
掌心的细纹扛着昨夜的梦
多少次忆起，多少次遗忘了年华
情节停留在那一抹被落日压弯的炊烟里

车站的身影怀抱着列车的背影
深情写在落叶的叹息中，写不进的故事
躺过生活的涩味，一停顿
弧线成了故乡的伤口
脚下的青春，在奔跑中旋转
拭去雪迹的疼痛，色彩脱落
一张掉色的车票与一列晚点的火车
还有那些背着乡音等待的人
一定有我爱的人，和我站在一起



B216

死亡笔记


“嗨，我是阿特•布赫瓦尔德，我刚刚死掉。”
一天又将结束，“报界卓别林”的抑郁症
也告结束，但《纽约时报》的创意还将继续
我乘着夜色买来一束黄菊花
为什么不呢！我将黄菊花
染成鲜艳的红色，洒上香水，送给我
然后对我三鞠躬
晚饭我把我当作一头猪，以消除我
空荡荡的感觉。老婆开心，但笑出了意外
“大熊猫不懂房事，看A片后完成交配”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我嘴上无毛的失败，她现在
还在怨恨那个懊丧的夜晚吗？大量的死亡
流经她的大腿，就像我们无法看到蝌蚪
很小的存活率
天气慢慢变暖，?乌黑乌黑无数的蝌蚪
一团一团的挤在一起
蝌蚪多么像蝌蚪，谁将成为青蛙
有必要分清楚吗？我猛然想到
我的儿子，好些女同学喜欢他，关键是他很健康



B217

尼 采

   
呀，我的光太多了，我的周身被光幽囚着，我因此而渴望黑暗、渴望这重重乌云降下无边无际之黑暗
哦，自由之黑暗，这样我们不是更好些了么：沉寂在黑暗之中说着笑着；这样我们不是更幸福些么：沉寂在黑暗之中没有伤口的睡着和醒着
一切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们与黑暗为伍，将受黑暗庇护。是黑暗比我的光还要慈悲些么
我在光中漫游，我的心被炸裂着、焚烧着、撕扯着，我忍受着不生不灭之痛苦，在幸福的黑暗者看来，一切不是自作自受么
呀，我的光太多了，我愿意生活在黑暗之中
哦，自由之黑暗哟，这样我们不是更幸福些么！
呀，我的光太多了，我的周身被光举托着──我不是太轻飘么：无根无蒂地漂游，无上又无下、无左又无右，充满着幻想，充满着新月之梦，正往来极地和云层之间
云层饱含着浓重的块雨，饱含着短命的闪电──哦，这不是深渊的白昼之光么，这过于年轻的生命哟：唯黑暗最实在最富于人性，最为枪弹之人性
一切有意黑暗中的人们不是比枪弹更沉重么？在他们看来，我的光不是太轻捷了么？而没有复还不是比跌落在枪膛里更好些么
呀，我的光太多了，我愿意生活在黑暗之中
哦，自由之黑暗哟，这样我们不是更幸福些么！
呀，我的光太多了，我呕心的词句与光为俦──潇洒、纯洁、灵澈，闪耀着万象和才华。（可是你哟：拿起镜子照照，看有多少白发？从前你青丝热烈、卓绝慷慨──山鹰独占高标，被人指斥为异端！
……现在，两眼灰蒙绝望，我还渴求什么？）
这儿的一切都太卑琐，这儿的一切都在欢迎平淡和中庸，可是我还这样执着坚韧，在他们看来，我的光不是太不识时宜么
今朝，需要照亮的已经照亮，亟待霉烂的已经霉烂──唯识时宜者最聪明：默认黑暗比不满现状更属于诗歌
呀，我的光太多了，我愿意生活在黑暗之中
哦，自由之黑暗哟，这样我们不是更幸福些么！
呀，我的光太多了，漫漫长天我仿佛处在群山之上的六月，我仿佛处在星球和星球之间，我太寒冷，也太孤独
幸福，我怎能不渴望，二千余年，有谁将炭钵给我？
这盛满扶疏馨香的棕榈染碧蓝天梦想的炭钵。
……此地古木峥嵘，天光绕照，你坐倚绿荫所有的眼睛
啊，沉思的老树的精灵，树影在池塘里航行，直至你闭目养神。有一朝，你养出一只老鼠来怎么办──不管！
只请静心休养啰！哦，心哟，在这东方式的自由的黑暗里
这样我们不是更幸福些么！



B218

蛇


多柔软的尘埃   神秘所依赖的物质
拒绝与寒冬互相消磨你卷起自己及体内的别离
在深睡中制造隐喻   直到
星盘完成转动  晶石蓄满水声
毛茛在原有的根须上冲破土壤
你结束这普通的中断  从最后一次蜕变中抽出身来
成熟是必然的来临  成熟只是光泽的一半
而你以世上的曲与直为背景
于行卧之间从容过完一生  是另一半



B219

太极鱼


灯光涉窗而入，拂在她身上
像一层轻纱。幻一般的光影里，黑夜撩动露水
声音仿佛来自暗窟，仿佛游走的蜥蜴蹭到树枝
仿佛月亮落进古井
纤细而冗长

在她优雅的体型，植株茂盛而葱郁
聚集，疯长
偌大的辽阔的的火红的
攀岩，曲折，滑翔，伫立
似乎触电，又弹回铜色石缸

紧闭着，她双眼，奇异而深邃
一些暗示被睫毛挡住
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正好养更多的蝌蚪或莲蓬
只是，侧身时风生水起
这多少惊吓到暗处殷红的瘢痕

幸福留着长长的指甲
水晶。宽大的毛衣，天空开阔
墙净身五百次
柜子锁着一些破落的诸如老鼠偷偷咬破比基尼
完整的粉色也在一次争吵中
衣衫不全

她动了动，蜷缩在缸中
她看到绚烂的极光在她无意远眺时
在院子，一只蜗牛耗尽一生
但它依旧又寻路返回
也许在葡萄架下困死它瞬间的奇思幻想
奈何墙那么高，那么陡峭，那么口是心非

平静，呓语渐灭
打更声和五谷丰收和澡塘火苗都不关痛痒
她坐起来，理着淡淡的云层辐射的寂寥
她吃掉上百次香火和佛经
终于是嘘一口气，又摇摇摆摆地睡着



B220

西厢记


从那皓腕印痕的灯光是香艳的
起身，低头，半是嗔怪半是迷离的笑容是香艳的
隔着一堵墙一座花园一帘西厢

她永是，含着，一颗樱桃
她永是，荡漾，一池波纹
她永是，呼应，一颗噗，噗噗，不均匀的，躁动的心

从那花朵氤氲的年龄是香艳的
吸气，张嘴，半是掩盖半是袒露的生辰是香艳的
隔着一声嘤咛一道月华一盏灯笼

我是张生，读到孔圣人见南子那一章
女人会开，会打嗝，引体蜜甜的夜晚，伸出小小的钩
我是蔷薇上的老虎我要吃蔷薇的软语

闺房的屏风挡着的身段是香艳的
璎珞闪闪，流苏绰绰，半是拒绝半是接受的姿态是香艳的
隔着一朵细细的吻一件薄薄的内衣一纸怯怯的羞赧

我是寻香的，翻过院墙坐到她的花房里
莺莺，躲在草丛里的小鸟，像露水稠了月影
那摇曳的铃铛摇响了啊啊一只小鹿撞上了春天

从那普洱升腾的雾霾是香艳的
隐，藏，若明若暗，半是疼惜半是摧折的烛光是香艳的
我偷香，摇着鱼儿的尾巴

在回廊里萦折的少年
红楼红红的她的朱砂，从那虚构深处驰出的童话是香艳的
半是忘情半是痴情在海水或者火焰之间



B221

端午，我站立在一条垄沟之上


在冀南，在没有江的乡下
小风中的麦子，发出流水的声响
这一天，我多愁，我善感，我自作主张
我放弃阅读，弄湿纸张
这一天，我持一束艾草，挂上门框
我挑酒喝，不喝衡水湖的老白干
不喝大海边的青岛啤
我喝江南的雄黄
这一天，我不穿背心短裤，我拖一袭长衫
在破裂处，缝上一块干净的补丁
我缓缓来到田野
站立在一条垄沟之上
我面南吟哦，惊飞三五只麻雀
然后，纵身一跃
于是，垄沟有了名字叫汨罗，农历有了深度叫端午
在冀南，在没有江的乡下
五月的麦田，弥漫孤独之香



B222

磨刀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不为了它的利刃和锋芒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不让它去伤害 任何一棵草木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也不让它沾染上 任何一滴血腥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只磨给对手看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越磨越短 只剩下一点钢含在木把里
  



B223

满岁


一张席子铺开。依次摆上
葱，算盘，钢笔，种子，人民币。
我端坐中央。
亲人们围成一圈，一齐喊：抓呀，抓呀。
我东看看，西瞅瞅，
就是不下手。
我不下手，谁也看不透我的命运。



B224

好时光是用来浪费的


好日子就是这样：有大把大把的时光
在不知不觉中被浪费——
譬如那池中开着的睡莲，我说着说着
它就睡了；譬如这季节，我一转身
一滴寒露附着在一片落叶上
在我窗前，轻轻滑下

好时光就是这样用来浪费的
譬如这个下午，有人独自
焚香、品茶、抚琴、读书
而我什么都不想，和婆婆对坐在阳台上
拽着她细碎的话把子，把新收的花生
一粒一粒，小心地剥出来



B225

灯


与你重逢，是在我交出灵魂之后，
将世界所有的黑，
藏在体内。

风，不能替我吹灭一切原罪，不能示人的私欲，
烧毁成灰。

你将我的忧伤倾倒在地，我成为你摇曳的影子，
成为你透明的水。

你是我双手合十生出的那缕火焰，
让我身心合一。

在闪烁之中飘忽，你是我最陈旧的地址，
当我将自己邮寄给你，什么时候，
我还能返回尘世。



B226

残棋


从东房阴儿挪到西房阴儿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被那壶茶，沏出整日
相思

送走了对弈的人
你走一步白子，再走一步
黑子。之后闭目

来时的路，已笼罩于
一场空无里，无法泅渡
任怀念在皱褶里苍老
一别，就是终生



B227

创可贴


手受伤了
妻把一片创可贴
小心地敷在我的伤口上
一片雪花
正巧也落在了我的手掌
下雪了，我说
妻抬起头仰望天空
流露着悲悯的目光
这个满是伤口的世界上
善良而单纯的雪花
你敷得过来吗
  


B228

另一种生日


另一种生日靠近
死亡隔壁
苍白的啼哭像病床边沿的
白色卡片
醒目且又易折

一种贫血的病症如同它的
地中海名字
深不可测
襁褓中的孩子亦不知
它的深度
来到人世间的日子
却是浅浅的 刚刚触及脚踝

而一年一次的生日像暮色中
零星的光亮
驱赶周围的黑暗
一个人的泪水也仅够
一个人使用
很难把尘世里的太多悲苦
冲洗得干干净净



B229

春天辽阔

  
想绿，春天就会让你绿
想开，春天就会让你开
你说，还有谁能让万物随意打开自己的心事

不用担心，树梢会挂破雨滴的衣裳
不用担心，农谚老了也会拄上拐杖
在三月，祖辈们的灵魂会和麦苗一起芬芳



B230

母亲


失去了父亲之后
母亲心思都放在菜上

进了菜园，她就是女王
安慰每一个长势不好的冬瓜
责怪父亲一样，责怪久旱不雨的老天

因为高速公路通过
母亲失去了土地

有一次回家
目不识丁的她，正坐在鸡笼前
翻看我的诗集
一首一首的鸟鸣都是树们种出来的
野花闪烁其词，她们的眼神多么温暖
她们没有责怪我叫不出她们的名字



B231

春风，是有自己思想的
  

一粒种子，伏在春风的肩膀
风在行走，种子笑容满面

春风，是有自己思想的
比如，在兜里多装些花草种子
边走边撒，思想就会开遍平地山峦

整个春天，风的手一遍一遍
在水面上调试琴弦
轻轻抹去大地
积攒一冬的雀斑



B232

在红尘

　　
雨疏风动，落花成冢，残歌犹存——
那个虚无的夜融化了我。这个孤寂的孩子
浑身沾满星光，被兰指轻弹，明明灭灭
夜莺浅喘
香草在水中幻化。逃逸的花香
误嫁了尘世
光阴大如圆寂的坚果
我端坐内核，生长憔悴的月光
千年之内，爱恨都是错过的花期



B233

秋风吹不尽


稻谷深深弯下腰。风一过
她又倔强地挺立起腰身。如此反复
稻子的头越垂越低。最后不得不褪尽华服
彻底向秋风低头

但秋风不依不饶，一吹再吹
吹跑了虫鸣，吹跑了候鸟，把大地越吹越简约
将村庄越吹越矮，屋顶的茅草越吹越少
父母的头发越吹越白……

狂野的秋风将流水的骨头吹得发冷
把大地吹得瑟缩进最深的寂寞里，把麻雀的叫声
吹得瘦骨嶙峋；把蚂蚁小小的身躯
吹入尘埃里，遍寻不见



B234

春天来了


灰色的铁蹄兽践踏大地
一个季节望不见绿色地平线
此刻 决战已经爆发
小草刺破灰土
树叶拱破树皮
南风的号角嘹亮
阳光的利剑横扫
谁也挡不住
春天君临天下

一场呼啦啦的南风
驱散了北风的絮叨
僵硬了一个季节的空气
温润欲滴

冰的虚伪的严肃
不堪春阳一击
活泼的水啊
天生就不拘形迹

春天
在一夜之间破土而出
某一个早上
绿汁注满你的胸膛
淹没你的头脑
鹅黄的嫩芽从全身冒出
你被彻底瓦解
柔软得不能动弹

春天来了
人心富贵
做个守财奴
宁静地泡在时光的金子中
除了幸福
无所事事



B235

庙堂


跪在神像前，他的胸腔里
灌满人间的烟火
只一咳，就咳出人生的百味

而僧侣在经卷里，推脱世事
庙堂外，那些轻如灰尘的人民
正一分一秒地替他生活着

当他们在神像前相遇
闭上眼，跪下去
眼前就真的没有佛

哦，辉煌的圣殿，跪与不跪
每一寸土地都是误区
佛，是另一个灵魂



B236

追赶一场秋雨


如果你们在身边呼叫我，我没有回应
那是因为我正在千里之外，追赶一场秋雨
我想阻挡它的苍凉，让森林再古老一些
让河水再做一次母亲。蝈蝈所热爱的高处
斑竹泪在安睡，青草手挽手的地方，走出少年乡音
指着远山近水：一缕炊烟就是一根背纤
有谁还记得谷垛上的月亮，很小
像她的乳房，一切都还未暴露，蜡烛老了
一次不经意的红色承诺站足了一生
就像我，怀着对麦田的敬仰，常常走神
你们所认识的我，只是灵魂留下的一座空房子　



B237

母亲的棉花

　　　　
棉花的话，只说给母亲，一个人听　　
哑了一个夏天的青桃，母亲教它们开口　　
弯着腰，一句句打捞，晾在枝杈上
　　
花朵一说话它就开放。一只只尝到甜头的舌头　
拱着母亲的胸脯。仿佛一群撒娇的孩子　　
争着抢着与母亲亲昵
　　
看着母亲在花丛中，一遍又一遍地挪动　　
我听见了，落进母亲手中的呢喃　　
是这个世界上最轻柔的



B238

断崖


刀割斧劈般
突兀地立着
鹰隼般眼睛
穿透缭纱云雾

胡须般的绿
缠满嶙峋的脊背
侵蚀的岁月
伴随块块落石滚落

暴雨来临时
坚硬胸脯上将垂下
一条洁白的哈达 醒目
如书之题目



B239

历史


白纸铺成的暗道，通向一道门
谁拿着那把万能钥匙？
那里住着祭祀女神。变换的修辞
落下蹄印——
一些被废除的词，正通过
验证。



B240

磨刀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不为了它的利刃和锋芒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不让它沾染上 任何一滴血腥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也不让它去伤害 任何一棵草木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只磨给对手看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越磨越短 只剩下一点钢含在木把里
  


B241

秋天的怀念
　　

曾经，我把地坛搬进课堂
他们都哭了
我必须是第一个擦干泪水的人
　　
在语言的安抚下
窗外的菊花开得坚强
　　
写好诗的人，都突然无声走了
苟活者，数着佛珠装神弄鬼
　　
让死亡来得更猛烈些吧
　　
轮椅在地砖上磨出细微的声响
时间的骨头长满虫子
　　
谁可无处遁形，像大地一样



B242

红草莓


我下不了口。红草莓
好像一个身着绿草裙的村姑
羞涩地站在我的眼前

她柔嫩多汁。有着处女的羞红
我甚至不敢触碰她，只怕指尖轻轻一触
她就受了伤

而现在她们正被装在箩筐里
三轮车上沿街叫卖。那些浑浊的目光
那些嗜糖的苍蝇，挥之不去

她们短暂的青春，刚刚在田野成熟
转瞬就被城市的欲望，一斤两斤
或三斤五斤，抢购一空
  


B243

劝桃花


桃花。你要慢
你要慢慢开
让一只蜜蜂提着花灯
慢慢飞
慢慢照耀
桃花。你不要急
走急了
你就成了桃子
你就走进
花轿一样的篮子



B244

门


门庭若市。疼痛或快感
在进与出之间开启、关闭

夜的漏洞里，流星的触角
向纵深处延伸
一眼瞥过，你就溃不成军
事先酝酿的情绪，喜极而泣

千次的策马扬鞭
终敌不过一夜足不出户
那个头朝下的人
如朝阳撞破夜色。一尾鱼
便从水裂开的缝隙里钻出来

鞋底与地面的摩擦产生抗体
一半用于救渎生命
一半用于超度灵魂



B245

春天来了


灰色的铁蹄兽践踏大地
一个季节望不见绿色地平线
此刻 决战已经爆发
小草刺破灰土
树叶拱破树皮
南风的号角嘹亮
阳光的利剑横扫
谁也挡不住
春天君临天下

一场呼啦啦的南风
驱散了北风的絮叨
僵硬了一个季节的空气
温润欲滴

冰的虚伪的严肃
不堪春阳一击
活泼的水啊
天生就不拘形迹

春天
在一夜之间破土而出
某一个早上
绿汁注满你的胸膛
淹没你的头脑
鹅黄的嫩芽从全身冒出
你被彻底瓦解
柔软得不能动弹

春天来了
人心富贵
做个守财奴
宁静地泡在时光的金子中
除了幸福
无所事事



B246

满岁


一张席子铺开。依次摆上
葱，算盘，钢笔，种子，人民币。
我端坐中央。
亲人们围成一圈，一齐喊：抓呀，抓呀。
我东看看，西瞅瞅，
就是不下手。
我不下手，谁也看不透我的命运。
  


B247

我经常用一些词语敲打自己的骨头


譬如，我去唐朝，从来不带明月
金樽暗淡，灵魂在一纸惺忪的词语间独饮

就有飞燕指点落日，晚霞拦住船头
一截肉身在宿命之河沉浮

“谁把世界安放在虚妄之间？”
我从滂沱的花香中，读出烟雨之外的千年暮色

因此，我经常用一些词语敲打自己的骨头
提醒钙化的思想，一滴水照样眷恋前世的清风



B248

创可贴


手受伤了
妻把一片创可贴
小心地敷在我的伤口上
一片雪花
正巧也落在了我的手掌
下雪了，我说
妻抬起头仰望天空
流露着悲悯的目光
这个满是伤口的世界上
善良而单纯的雪花
你敷得过来吗



B249

  
另一种生日


另一种生日靠近
死亡隔壁
苍白的啼哭像病床边沿的
白色卡片
醒目且又易折

一种贫血的病症如同它的
地中海名字
深不可测
襁褓中的孩子亦不知
它的深度
来到人世间的日子
却是浅浅的 刚刚触及脚踝

而一年一次的生日像暮色中
零星的光亮
驱赶周围的黑暗
一个人的泪水也仅够
一个人使用
很难把尘世里的太多悲苦
冲洗得干干净净



B250

落叶


如果我是一枚叶子
我就做最外面的那一枚

绿的时候
不被谁看见

等到鲜花全部凋谢的时候
我已提早化作了花肥

一生
仿佛没有 陪衬过谁



B251

提灯的人


近处，看见他提着灯在走
稍远一点
看到灯提着他在走
再远，只看见灯
独自在夜色中走了……



B252

灯

　　
与你重逢，是在我交出灵魂之后，
将世界所有的黑，
藏在体内。
风，不能替我吹灭一切原罪，不能示人的私欲，
烧毁成灰。
你将我的忧伤倾倒在地，我成为你摇曳的影子，
成为你透明的水。
你是我双手合十生出的那缕火焰，
让我身心合一。
在闪烁之中飘忽，你是我最陈旧的地址，
当我将自己邮寄给你，什么时候，
我还能返回尘世。
　　


B253

阅读偶得
　　

抓住一个星期天美丽的尾巴
有树影无声地在窗上练习猫步
我，伏案潜心阅读一本大部头的作品
就在我习惯地点燃一支香烟的瞬间
＂啪＂的一声，翻开的书自己合上了
它一定是在为
某一件事鼓了一下掌



B254

一块冰，在春天害了骨质疏松
  

路上的积雪化了
阳光，开始在楼的背阴处转角
一阵又一阵春风
未拧干我潮湿的心事
一块冰，凝聚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寒气
仍在固执的坚守

季节让它害了一场大病
一场无法治愈的病
它的骨质，开始全面疏松
我脱下羽绒服，在世界东方
一个大国版图的外缘
骨骼与骨骼衔接处爬出来

此时，美、韩正在为期两个月的军演
邻海的炮火，把新闻煮沸
使这个春天急剧升温
再过些天，一些花就要开了
我担心那些绿地和鲜花
会不会因鲜血而改变颜色



B255

遛弯


清晨 你总喜欢到石匣山遛弯
那里幽静 地势开阔 空气也好
通向石匣山的羊肠小道
坡缓路平 曲折蜿蜒 红沙铺地净无泥
道两旁 长满了茂密的山槐
形成两列天然的绿色屏障 穿过曲曲弯弯的
林荫小道 石匣山尽在眼前
小时候 你与小伙伴们曾经常来这里
捡过石匣 快乐地一起玩耍……
石匣还是那样的石匣 可那个飘飘
远去的童年 再也捡拾不回来了
而你 却喜欢一个人在这童年出没的地方
天天来遛弯 遛着遛着 一群天真
烂漫的小伙伴 就从这石匣山里面
欢蹦乱跳 叽叽喳喳地又都涌出来
那张张露着门牙红扑扑脏兮兮的小脸蛋
是多么亲切 你仿佛又回到了
那个充满快活无忧的从前
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个美丽的画面
其中 画面里也少不得一个你——
那个你 现在已是白发须髯
山风一吹 略显飘逸 雕塑一般



B256


祖国，我是您身边一朵干净的小花


    祖国，我是您身边一朵干净的小花
    卑微，无名，随便长在您怀抱中的角落
    遥远，寂寞，在时光里孤独地奔跑

    风吹大地，五谷浩荡。我小小的心里
    充满欣喜，感激和辽阔的温暖，还有
    一袭淡淡的幽香，在这个尘世幸福地飘荡

    云遮明月，霜冷长河。我也有小小的悲悯
    嘶哑的喘息，长夜里的孤愤，还有狭隘的
    自然之情，尘世之爱，生活之痛和痴心的挣扎

    祖国，您就是苍茫大地上光芒四射的灯塔
    即使花期已过，我也会化作一粒干净的尘埃
    静静躺在您的怀里，让一座低矮的岛慢慢挺拔



B257

鱼


咬钩的一瞬间就开始了搏斗
直到3个时辰后才被人拉出水面
接着头重重的着了两记木棍
后来就是咔咔的刮鳞、开膛破肚

一张精美的餐台旁八张嘴巴为这条鱼举行了一场
隆重的热气腾腾的告别仪式
八个人都没留意餐盘里那个大鱼头的神情显得
十分诡异

后来，后来就有八条人形的鱼摆动双鳍游出餐厅
游进人海各自去咬自己的钩



B258

郁金香啊，你这四月的绝美女子
            
                  
你的故乡在中国天山，美丽神奇的天山。
十六世纪中期，你出嫁到了遥远的荷兰，
“没有郁金香的富翁也不算真正的富有。”

以根茎为食，你曾是荷兰人的救命恩人；
你也是拜尔勒与罗莎坚贞爱情的见证者，
“谁轻视了郁金香，谁就是冒犯了上帝！”

在中国文人眼里，荷花雅称“君子者也”，
你的别名叫洋荷花，自然就是君子之友，
“心灵纯洁的人，生活充满甜蜜和喜悦。”

新娘花啊，为了带给深爱的人意味惊喜，
你以性感的打扮曳引着，美眸顾盼有神：
“超越了孤独，自然会邂逅永远的爱情！”



B259

格凸河


前三次，我的腿和耳朵到过
这一次我也带上自己
猛然发现，什么人在一个
陡峭的词，凿开了几个大洞
其中一个字，被彻底镂空
只剩下，一个山的躯壳
中间盈满水声，却寻不到源头
是一些水，在岩石和古木内动荡，
还是源于乱弹琴的神仙？

在密不透风的盲谷
燕子剪出不规则的蓝，
把一个王国藏得很深。
顺着一根方竹，我触摸到亚鲁粗大的血管
春天的小情人，发出前世的呓语

也没有看到身着豹装的苗女
从崖项飘落尘土
如果在此刻被远古的林木
带走，我不会成为一个隐士。
我想在一万年之后从某个洞穴中
走出，成为一个手握石器的人

来到这里，我就不想走了
我想每天看一首诗，
在云朵和岩石间不停地奔跑
我想立成一个洞
让你随意填满泪水，或者梦



B260

乐小舍与蚂蚁


没有凉水可喝，没有肉糜可吃
三天后，蚂蚁瘦了。

一条腿，接着一条腿软下来
蚂蚁如此憔悴。然后

它死了。五十毫克的躯体
仍显庞大，晚霞孤零零地照耀着它。

这个宇宙总是反复无常地鞭笞与，踩踏
细雨随后淋着，蚂蚁空空的骨架。、



B261

姜里乡愁


清明节春阳高照，应刘亚武、夏杰约游昆山张浦姜里，张浦二同乡诗友树枝、进进俱往。姜里傍大直江，通航船，其内河塘村居有八卦图阵之称也。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钱，尽毁江南祖屋院落而起楼，但地貌俱在，水尤清澈，船鸭花树，仍可观赏。村人杨老师邀至堂屋闲坐，述村史野老之闻，檐下归燕呢喃，已筑泥巢二也，喜而记之。

看大直江里的行船，有着逆光的背景
越来越近，又突突远去
像出自一部创收无多的国产电影。

我们都走不快了，已不似八十年代的兔子
那样年轻。
老保长的二儿，还记得东岳庙
破碎的对联，他看门前水波也上了
九十四岁糊涂的年纪。

桃李花谢，转瞬即逝许多花瓣，和土改小组
记在账本上，被花家一双小儿女
叫过的姓名。
旧时堂前燕飞回生产队，水杉的阴影
已是一座风水故居。

走上响铃桥，回乡的驸马爷会望见阿娘塘
新来的共产党员，没有约会
也没有补药。
一些开得正好的晚樱，不循我们的私有感情
忙于内衣凌乱的婚礼。

水面上的鸭群，除扎猛子已经不会嘎嘎说话
而仓庚喈喈，仿佛每个词都能被五千年时光精心梳理。
如今，一尾虎头鲨游进水塘，必定会被众多健康的
涟漪欢迎。来到这里我们
必定爱上某人某事某物，否则我们就在生病。

来到这里，我们都不算失魂落魄
江流，道观，寻常巷陌，适于春光弥漫的午后太祖母
在尘世坚持得更久。



B262

华小强为我舞剑


必须记住这一刻：2013年4月17日下午18时43分
在我不足10平米的租房内
我的朋友华小强 为我舞剑

这是我生命中极其重要的时刻
这一刻
华小强不是项庄
我也不是汉高祖
所谓的剑 也不过是一把铁制的开瓶器

但我们都喝得太尽兴了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啊！何况是亲兄弟
流露的都是真情意
不由自主
我朗诵诗歌 他脱衣舞剑

仿佛我们终于回到了古代 做回了寂寞圣贤
怀才不遇 惺惺相惜 烂醉如泥



B263

在太白山与诸兄弟饮酒


酒碗渐空，
血风腥雨的江湖难得一片宁静。
望着高高在上的明月，此时的我，
无意再做一个管尽天下事的人。

那就姑且如此，找一只木盆洗干净了手，
到乡下种几棵桑树，做一个老实本分的养蚕人。
如果你一直在打听我的下落，请，不要吧！
声名属于逝者，情分止于王孙。



B264

在梦里我曾轻轻哭泣


多么幸福。昨夜的梦里
有人拿大好年华

与我相爱。有人以身冒险
赐我中年的伤痕
与羞辱

有人在月下轻拍海浪
有人往森林寻觅虎影

所有的面孔陌生而清晰
我回到乡下，在父母面前
痛陈哭泣

那个一生跟着月亮
走丢了的孩子

多么幸福。在梦里——

我是悲伤的我。羞耻的我
爱恨的我

我是老年的我。少年的我
现在的我

我为这么多的我，在黎明
到来时，止不住

轻轻哭泣



B265

一条路


对爱和赞美，我总是，无比吝啬
因我要为我所爱之人
悉心留存和养护
每当我违心向别人抛出去一些
沮丧，自嫌，厌倦和背叛
如此种种，足以
让我离间傀儡自己和空中爱人：
我感到我的爱又少了，我感到
我离我的空中爱人距离又远了
这多让人悲伤。多让人
悲伤。一条路，为什么要遇见那么多人
为什么在遇见后不能结束这条路
如今我还剩的风中稻草是天际浮云
我还可以对人说喜欢，还可以
保证对人说喜欢的时候是真实的和贴心的
尽管它们随风游移，不可抓住
尽管它们也渴望倾情一瞬，和
完美落地



B266

五月，一颗琥珀的心


至少于现在我们是高贵的，整片香樟林
所能给予的体香
修饰了空气中酸腐的气息，一次次抵达
秋天那些纯银的夜晚

或许无法置身于白垩纪里，看新大陆
最朴拙的花开
如同桀骜不驯的龙族，易于速朽
走不出一部断代史

我们确实过于炫技，流失香气
面对相同的树脂，那曾安静而卑微的魂魄
一生都在等待
琥珀塔龛上，那金黄的琉璃



B267

花事


昨夜北风中，一颗中年木子树
突然失去所有曲线

但是她如花似叶的半老青春，让我们于一年中
还可以爱上她两次

事实上她早已不会开白色小花
不久还将丧失迷幻的红叶

这些都不是理由，谁也不会阻拦那年轻小花
在生活的低处，摇曳、歌唱

一颗木子树再也不会失去什么
春风轻轻吹过掩埋她的泥土



B268

车过贵阳站


用了一个白天和一个夜晚
火车，悄悄地爬过半张中国地图
继而爬上了云贵高原
贵阳火车站，背着包下车的人
像一颗颗星星在辽阔的天空
隐去

这让我想起一条蚕的生活
它不停地爬行啃噬青嫩的叶子
最后爬上自己的故乡，安静地吐丝作茧
它吐纳的千丝万缕，等明天就会
复活，似流水涛涛不绝



B269

群山与河流之间


隐约可辨
我一眼就认出了熟悉的故乡
青砖白墙黑瓦，低矮房屋
树影与薄雾在群山与河流之间
生息，繁衍

春天里，桃树、梨树的花开得漫山遍野
它们的枝头喘息着原野的风
鹅黄、嫩绿、粉红、雪白的鸣叫
一阵阵清香扑向辽阔的大地
泥土里生长出
鲜亮的乡音



B270

越过雪线的羊


再往上去，就有雪了。总有那么一些羊
喜欢去雪地里觅食，也许雪线以下
草太绿了。贡布说：这样的羊
都是天上的星星转世来的
它们去那里，只是为了找见回家的路
贡布还说：在五月，这样的羊
是最好吃的。天色暗下来了
它们，一步，一回头
重新回到羊群里，我看它们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些白色的羊



B271

故乡的棉花


在恰卜恰，见不到玉米、棉花、大豆、高粱
那些我所熟知的作物。漫山坡上
只有青草。间或，有一小片一小片的青稞
好长时间，我把它们当成了小麦
长长的麦芒恍若一阵阵刺痛
已经立秋了，它们还没熟呢
这时节，在鲁南、在苏北
棉花已经白成了一片，模糊了两省的界限
广袤的田野里，到处都是拾花的女人——



B272

棉花辞


我年老色衰的父母先把种子
栽进营养钵，小小塑料盆
毛绒绒的籽粒施以大粪，露出新芽
像昨晚的婚礼，一对新人琴箫合演
一场恋爱跋涉了九年终成正果
从此开始正典生活。棉杆啊棉杆
风雨中飘摇，阴阳调和
移植到垄亩，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时值晚秋杆枯土裂，白棉朵朵
棉花所经受的，我们看在眼里却不记于心
伸手摘桃，好比罗骢吃饭张口，顺理成章
好比罗骢长大，我和她妈一天天老化
等棉花变成另外的一些，比如纱线、被褥、衣服
匿隐大形，在人世间行走



B273

虎渡辞


那条河，我们暂且叫它虎渡
在平原穿肠而过
打小它就不清亮，所谓黄水汤汤
两岸杨柳最娇嫩的时节也无法敌过这场奔流

其实，它就叫虎渡。也不知哪朝哪代起始
从不曾有虎凫泅，从未见识过
同桌淹没的那个六月四日，我们还听到过更多死者
因为他们，我将终生铭记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词语在穿肠而过，童年，少年
包括第一场爱恋和第一个吻，包括最后一次考试
这些都经不起流水腐蠹，从它的南闸泄入洞庭
水位一直悬于记忆和居所的头顶



B274

故园


我骑着毛驴儿慢慢走进这园林
傍晚的天空是多么美
怎样的绢帛，怎样的繁花
就在这草亭旁
你满月的脸看着我：
“你听那水，你看那风，你且试那流淌着的
星河的虫声”

我的小轩窗却把这莲塘
万千的莲蕊紧闭了
卿卿，纵是醉了也是徒然的徒刑
芭蕉叶铺开纸笔
豆娘子飞过去又飞过来
这小小的生灵也懂得人世的话——
“别后，君自珍重”

穿过一个城市去看你
就是穿过长夜长长的相思
几碟清淡的菜蔬
一行斜入眉峰的白鹭
是渐远了，便这题壁的诗句也淡去了
你我的音容
这多情的沈园啊只有它留下了水中的名字



B275

梅花酒


江南无雪，上班路的绿化带
每天，沿阶草浮起一层霜

你不来，雪引子不在
奔走医院的日志，翻开一页是一页

燕尾洲还没有燕子。宾虹公园
虹庐的北坡，朱砂梅

和你相对、不语。她分给你一些香气
一些断句。滚滚车流渡过暮色中的通济桥

晴风小筑——终是我无法完成的园林
沧浪之水，带走绿萼下深埋的

某个下午。他或许仍在西楼的某间画室
穿过重重枝桠，越冬的果子

和新生的梅花相逢。掌中，梅子青冰纹
细微的破裂声，涌出土层

仿佛遗址。彼时，是谁焚香？
是谁调墨？是谁饮酒？是谁题诗？

画中的梅花，并不因为
一句风言而飘落



B276

蜘蛛


透风的每一处，均是要塞
适合打埋伏
蜘蛛没有翅膀，所以专门逮那些长翅膀
喜欢光的猎物
它一再选择我们家的杂货铺
作为战场，影响了店容
让母亲很头疼
我在写不出一首诗的时候
也会抄起扫把施以援手
破坏它设下的陷进
要是给购物场所的清洁立下一条法规
这肢节动物就是惯犯
网状的道路通向这里
蜘蛛大腹便便
仍旧稍逊于我们的房东
反复拉起细微的丝线
凭空建筑它的餐厅
飞虫稍不留神
就会落入盘中
有它编织的镜子
我们再劳累
也不敢妄言尘世的辛苦
一大早开门
它已经在门沿与柜台上
置放的口香糖盒之间荡秋千
我们要营业了，先将它们拆除
它便灰溜溜地逃走
等到黑夜来临
它又故伎重演
除非我们离开
搬移到其他富丽堂皇的居所
将生活在菜市场附近的主顾
带一个到不透风
见不到光
不知诗为何物的好地方
但一个满腹墨汁
日常却念叨着生意经的人
一再捣毁蛛网，并蹂躏它的故乡



B277

父亲的玩具


前些天他又收了一张百元假钞
被母亲骂得狗血淋头
（这种事情，每年都会发生）
不是他老了，是他过于相信自己的指甲
他是反复刮了那张钞票上领袖的衣领
那凹凸的手感没有骗他
可那地方只占钞票靠右边的一半
还有一半，银行并不接受
因为那是被人移花接木，用另外的彩纸
在那根金线处拼凑而成

气得他血压又高了
但还是得吃药
一百元
够他喝一壶了
这个有点颓废的老头

终于下了血本
花几百元买回一台点验钞机
不断调试，摆弄
继续在店里坐镇

像有关执法部门在钓鱼，
只是至今还没有一条上钩
这几天觉也少睡
麻将也少打了
没有顾客时
他就把抽屉里的钞票
一张张拿出来
反复喂给这台会说话的人民币检测仪
有时候吃饭，我们喊他
他玩得正起劲
竟然充耳不闻



B278

池塘


去年三月，也就是今年三月
甚至余生中，往世里
每一个烟花三月

去年三月的某个暮晚，一座池塘
盛满绿枝叶，亭榭，栖灵塔
和小片天空的倒影

风在吹，日子慢下来，在水面
泛出涟漪。鸟唱落下来
又返向高树，天宇，远方

我在那处碧池站了很久
透视印象派的画图，略过某些纷披叠映
甚至滤去天光与鸟鸣——

一座池塘，寂寂无人
甚至我也并不存在
而你却投影于斯，静默无声，微动光线。



B279

小镇姑娘


某一个洛卡小镇
住着一位小镇姑娘
她有蜜糖与淳酒
绿衫裙上缀满春天

天上星，在她眼中落雨
晨照夕阳，为她的笑容增辉
青山因她妩媚
碧水为她旋转

小镇姑娘，永远十七岁
她有轻薄的哀愁
像树后的云影
她微蓝的爱情
汝瓷般雨过天青

小镇姑娘在洛卡小镇行走
小镇姑娘映入画图
洛卡小镇死于开元盛世
小镇姑娘活到上世纪
整个八十年代，都是她的碑林。



B280

大地是一个字……


大地是一个字
她有草的偏旁
河流的部首
燕子的拼音
雷霆的声母与闪电的
韵母。收藏了我的父亲
又收藏了我的母亲
在故乡的土地上
随便一锨挖下去
出来的都是我的亲人



B281

七月的最后一天，或忘记


七月的最后一天
阳光比前一天晚来几秒
很多人
觉察不到这细微的差别

日出而作  是否意味着阴天的时候
可以宅在家里
等一场雨
然后在一场雨中
把一个人慢慢忘记

这简单的减法
要写出答案，却有难度
忘记
不单是一道数学题
它还是一道物理题
一道化学题

若干年后，还会有七月的最后一天
在一场熟悉的雨中，想起你
血液中不再有波澜



B282

镜中人


他喜欢人山人海。林立的高峰
他比最富裕的蚂蚁都伟大。洋洋自得

“下巴是婴儿粉红的脚后跟”

面目模糊。乡音陈旧
他甚至健忘得，摸不到真实的心跳

他摸摸刮得干净的脸，觉得一棵
又一棵野草，沿故乡的山路蜂拥而来

他想起，父亲在苞谷地
放走的那只，再不回头的灰兔子

身体是一间用累的房子，门窗都困了

      

B283

不成样子的祭奠


用指尖反拨光阴的人，才可以浪迹酒乡
用身体挡车的人，才可以把鼓角筝鸣的疆土
锻打得，火星四溅
有人放逐形骸，有人向死而生
拿泉水淬火，洗涤流年的杂质与厄难
弹奏《广陵散》，没有谁
能比嵇康弹得更像绝句。。。。。。

要闲扯，就扯上所有的故事和风流——
古琴，琵琶和笛子，马鞭与绝交书
邻家少妇的臂弯和耳坠
还有喝不死人的美酒
说长安城，说洛水河，都不如
店小二打烊之前，再来一盘猪头肉

拨开那些横竖撇捺的竹叶吧
让魏晋长风，劲吹——
吹去这个世界所有的假与丑
隔千年的山冈，不过一张宣纸

我无颂德的情怀，有祭奠之心
以竹枝扎圈，以白菊祭
点燃清香，念大河东去贴。。。。。。
一些动静吹过，犹风幡贴耳
我还是生怕，诋毁了久远的先贤



B284

和故乡一起醒来


一杯酒下肚。我便泄露了秘密
我自始至终的想掩埋在右胸口下的疼痛
五行属木。我的肝脏。我的藏着好多榆钱
和槐花的地方
我一醉，方言就吐了出来，浓浓的苏北的泥渣
纷纷落下
我想牵一头羊，进入空荡荡的梦乡
捡起丢失的麦穗，让芦苇在我的臂弯里
再摇曳一回。我知道，黎明醒来
我们将丢失整个夜晚
瓜架上的星空，墙角的合唱，露珠上
送给矢车菊的一朵初吻
哦，故乡。醒来的时候
所有的河流都改变了
走向

            

B285

黄昏


终不忍说出，舌尖上那个微凉的词语
只怕一出口，就有一群黑鸽子突然而至
翅膀响到哪里，就把夜色涂到哪里

我怕惊扰路灯之上端坐的故乡
她正用逐渐低下去的体温，摩挲
院落的静寂

我只敢怀揣一个热词，着素衣 ，在城市和乡村
唯一的路上，和一棵又一棵的泡桐
相遇，再告别
这一个个远去的旧乡邻啊



B286

残存的美，被河水忘掉


卸下日复一日的残妆，流水长，奔跑短
暖暖落日西去一千里，草无忧，花无缺
我已日渐消瘦，在茫茫人海中
被重返的流水一眼识破，无法从闪电的往事中脱身

你变旧，变白，在我耳边
吐出蜜蜂的嗡鸣，而甜蜜凝固，花朵中
埋着黄金一两、十两，辙印中可以挖出一座
满满的、新鲜的花园，它不可以拆零

你很近，又很远，你住过的空气里
有桔梗花清香的味道，晚霞落井，花开有声
午后阳光下雪一样，落满你肩头、发梢
你变得白茫茫、空荡荡，身体里不断搬来远方和桥梁

以及，年久失修的我
以及，翻身逃脱的悲伤的大海


                                                            
B287

美丽冬至的叙事和抒情


冬天的风，是有骨头的，堪比建安风骨。吹冷
滚烫的时光，迎来更纯洁的天空。却把世界，交给寒冷
腾空杂物，腾空
空间里多余的文字，腾空每一个人的
内心。天地是一皿巨大的容器，纯洁得像三百零五首诗一样
　　
空空荡荡，而又深博无涯。虚实得像整部春秋一样
笔意勾连，而又婉而成章。如果
要盛满人间的白。那么，虽然饱含了几千年的骨血
肝胆、精魄和泪水，但我
必须是一枚小小、薄薄、细细、轻轻的雪花
　　
我曾在云朵上静坐，领悟上天的禅意。我飘落的过程
是一个孤独的叙事和抒情的过程，兼有尚礼、尚智、尚义
有人说宏大，有人说
优美。而我，辞约事详，意境自知。我的主旨是人间
我要像李煜离开他的王国一样，进驻一首华丽
而忧伤的词的中央。所以，我必须降临。人间。
　　
我降临在容器的中央。我成为流水的前身
我在人间结交的朋友有，梅花、修竹、松柏，还有
用脚跑步，用口里的热气，逼退岁月骨头里的寒冷的人
我一定要在春天到来之前，把人间的道路，清洗得
干干净净

      

B288

蘼芜辞兼怀柳如是


“其叶似当归，其香似白芷”
秋分湖水
在美人常常散步的江桥，我还是不能透过一蓬芳草
找寻蘼芜
以及她在世上的投影

甚至我们也不能从顺治年代
焦糊的空气中
寻得那白花的碎步和一把古琴
渡过秋水的样子

这又有何碍？已死过一次了
秋天一到，她总是可以将叶子晒干
制成香囊
寄放躯体与魂魄

类似沉迷，近乎一字箴言：相公八十终
她以如花美眷匆匆下山
让我们于今日，再也见不到蘼芜
而只能嗅到香气

           

B289

向黄河


我行尘土，我奔天路，我在思想的上游抱回了
一千朵白云
我听到心跳成形，舞动白鸽与雄鹰
我与此间春风飞越疆界
但不大于祖国

我有黄皮肤，我有黄河的血
我能画出山梁，我会唱肺腑里的歌
黄河，我深远流动的亲人，它从西北的朝霞里涌向我
它从跎队的铃声中出发
它成为波涛上的快马，波涛的顶峰就是我的怀抱
呼唤跃出我的心底
业障与浮华一半沉于深渊，一半被沙粉搁浅

我也会是火，我经过窑土的烧制，大瓷碗被我隆起
嗡的一声，万物齐鸣，但凡笑语都是品格的旌旗
高天厚土齐聚临夏
一切苦难都是埋着珠蚌的脆壳
一切笑容都是适时绽放的莲花
三千里外，我赶往古城，垛口，光芒四射的圣地
不知所踪的猿声死于我的激越
我用奔腾的黄河水压下了人间的荒芜与衰落

长岸遥迢，众帆竟渡
遥远若无的经声恰在此时传来
万里黄河自由自在，演绎一场亘古不绝的歌哭

你必须折服，我正努力将地域收进心路
我必须幸福，我的爱把我从世俗里举出

      

B290

一只奔跑的苏尼特羊

        
　　四月的草，长出一寸
　　便长到了羊的嘴边
　　风声渐暖，草重回草原
　　一只母羊，刚下完羔子，把春天写在脸上
　　此时牧羊人在远方，草原鼠尚在安眠
　　大地如此眷顾
　　低头吃草的羊群和草原的主人
　　却不知一场交通事故，在暗中集结
　　错在母羊，不该低估四月的风刀
　　和飞驰的汽车。肇事的母羊横穿马路
　　母羊的身体，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然后自由落体，飞身两截
　　血，从中心向外凝固。青草
　　从母羊的腹中长出来
　　同样的黑头、长颈苏尼特羊
　　去年秋天我曾招待过来草原的诗人
　　如今，吃过的羊头、羊蹄、血肠、肉肠
　　开始在我的体内翻滚
　　用羊角顶我，羊头撞我，羊蹄子踢我
　　一群羊在我的体内奔跑
　　那只被撞飞了的母羊，将在
　　下一季草原，与我重逢

            

B291

春节纪事


正月初二下午，阴寒。小雨飘忽。
家是空的。妻子一小时前外出访友。
她连日的絮叨已被我安静的俯仰所取代。
一些旧时代的诗卷渐次打开。
雨慢慢濡湿刚清扫过的院落，静寂中更显干净。
台灯的光映衬了电烤炉的暖意。
房门虚掩，少许清寒乘隙而入。它带来一场将落未落的雪的气息。
故国久坐。身体轻了，诗的秘径朝着不确定的方向飞翔。
天色自然地进入暮晚，我起身去准备晚餐。
院外忽然响起一串行人的喧哗，我听得出来，
他们正兴奋地谈论着今天将要去拜访的第七户亲戚。

         

B292

秋的盛宴


以各种绚丽的绽放呈现
紫的木槿、红的石榴、粉的牵牛
用各种沁人的芳香袭来
栀子的清淡、桂花的浓郁、百合的甜蜜
凭各种茂密的生长张扬
抽穗的玉米、灌浆的水稻、结荚的大豆

蝉依旧在枝头高唱最后的歌
却没有一丝的忧伤
蛙鸣响彻整个夜晚
以一种欢快的整齐的方式
鸟鸣于天空虫鸣于窗下
没有聒噪没有慌张

其实，早在夏天就预见了今日的饱满
当那朵白云飘过山头，带着一点点
自信的目光，我知道
在这个收获的季节
你、我、大地、河流、小草
一定会赶赴这场秋的盛宴

      

B293

虞美人（二）


春花秋月何时了。
----李煜《虞美人》
　　
这夜，虞，你站在词牌上痛哭失声
质问春花秋月，质问玉砌雕栏
遗老遗臣匍匐满地。词里
煜依然南面称王。一江春水淹没
金陵旧梦。小周后守不住的宫砂
在太宗手中慢慢绿透，最终刺瞎南望的江山
　　
这夜，百万鸟鸣彷徨无措。金风玉露
成一杯鸩酒。沈腰潘鬓和三千里河山
委顿成泥。王饮下最后的绝命词
栏外明月捂得住黑，捂不住痛，天上人间
王的词向东流成最后的伤口
　　
这夜以后，虞，你不再疼痛
而所有背井离乡的灯火依然在唱你
痛饮狂歌，无处安息的唱词一路南下
雄心渐渐走失，最终于小桥流水处
开放成花

词中的王尘归尘，土归土
唯一枝花和词合二为一，覆盖王
南面的重光

（注：传说李煜与霸王一样，重瞳，生于七夕，死于七夕）

     
      

B294

一种倾诉如海


遇海者。总幻想将自己胸中之郁积
一吐为快。他把海面视为一口蔚蓝的深井
偶尔也把它读成一面干净通透的墙

他的音质趋于高亢，时而凌厉
完全不同于他平日的风格
这些宣泄，从未遇到过尖锐的回应
而这正是他期待的

之于生活。他爱恨交加
他这一生，不停地把血肉填进生活
只不过，生活回报的却是一堆白骨

也有几次，他的眼前出现一面巨大的镜子
在镜中他依稀看见
他在一块石碑上不停凿写什么



B295

向一只鸟学习睡眠


向一只鸟学习睡眠
枝头弯弯，噩梦不断
这项，进化的实验
以众人预料的失败而告终

可我不甘心
我只是不想做夜的奴隶
让禽兽们嘲笑
除了飞的自由
我还不如一只鸟吗

星光——
未必委身于黑暗
我用两根火柴支起眼皮
象两把小火炬
直视沉睡的人

人云：
“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这句话
鸟并不懂

            

B296

梅花针


刺雪刺霜，刺落你缠身的病症
我只取此一招
用梅花暗藏的锋芒，粉碎
虚设的可能

不谈柔的骨，媚的眸
不谈情迷的盘丝阵
灵犀一指的瞬间，你的江湖
我的天涯

我只想，身在这十二月的天下
等你起身下马，回我
多情一笑
承认自己赞美了平凡的生活，让两朵绽开的
梅花儿，相簇相拥

         

B297

撕夜


邻居在深夜转化成遗像
38岁，定格在温暖的床上
妻子嚎哭，是初为寡妇的声音
掺杂在元旦鞭炮声里，然后重重地落下
失去父亲的儿子，在火车里
怎么都追不上
几天前送车的嘱咐
失去儿子的母亲，在病床上
用氧气呼喊着乳名，成串的老泪
泅渡他的魂魄

从那天开始，世上多了三个害怕黑夜的人
她们用眼皮和身体，把夜
撕成一小段，一小段

      


B298

卧床前的几个断句
   

1、
鸟使天空变窄
钟声让时间有了归宿
压低嗓音后，十万大山告退
耳畔，有圣者把寂静搬来，置于案头

2、
睡吧，火在纳凉，蟋蟀在饮酒，君子兰在诵经
而夏天在手，秋日在怀，冬季已伸出它绵软的舌尖
窸窸窣窣，听——
百叶窗在偷窃雪花

3、
比消失的匈奴更远，我们不说春天
一枚针，缀接起了两个极端物事的桥梁
你在桥东，我在桥西
何物何事？你知我知


4、
路，瘦到骨头还是路
风，倒塌下来还是风
我捡起过，也扔下过，这些让我
哑口无言的真相，我真蠢，并为这个蠢而感动至今



B299

簿子


父亲的一本簿子
记的只是一些流水
比如 1969年腊月
借三伯家一升米
比如 1975年9月1号
借到两块钱学费

如此琐碎
一页页翻过
又一页页翻回
直到1982年
翻过最后一笔

如今 父亲累了
坐在镜框里休息
他的簿子蒙上浅浅的灰
我再次打开
每翻一页
像一个伤口被揭开一次



B300

我想用最世俗的方式爱你


爱你越来越拖沓的脚步声，和酒醉后
涨红的脸；爱你生锈的名字
眼睛里的灰；爱你激情过后的废墟
爱你内心那些搬不走的石头，和走着走着
就断了的念头

因为爱，我要在春天的院子里
种上各种果子树，和一些茂生的花草
寒夜里，生起暖暖的小火炉子
一点一点围过来，热你，软你，化开你

尘埃落尽。我要藏起金子和雪
学会化妖精妆，施美人计，耍风流的身段
光艳艳、水灵灵的
让妖媚从骨头里跑出来，抱紧你

用最世俗的方式，我们拼命爱着
食人间烟火。然后很安静，像屋后的
风，花的影子。那时
在世俗的春天里，我们幸福的泪水
该往哪里流

杨立

C1

《我看见自己的身体下着雨》

又下雨了，下着雨
我摸着水珠四溅的身体
感到无比的凄凉和疼痛
风从上往下吹，再从下往上吹
似乎也改变不了，这凝重的雨
这越来越重的情绪
只剩微微战栗的呼吸，与之抵抗
我必须带着潮湿的歉意
设想将以何种方式寻求别人的谅解
我看到风还吹着
这摇晃不已的身体
当闪电划破夜空
我忽然发现，遍身的裂缝
早已愈合了多次
我相信伤口，一定会长出
更坚硬的萤


C2

《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由三个字写成
如果进行排列组合，有六种情况。
你说一定会把每种情况都尝试用一遍
把熟悉的自己，用到陌生


C3

《晚安》

她擦亮一根火柴
走进密室。还有一处黑暗
是为数不多的死角

灰尘上躺着日记本，几个赝品

灭火之前，她摘下面具看清一个事实
时间是假的。废弃的昨天不可能交付明天

晚安。今天。
这是真的。


C4

《要说明一下》

我已经吃醋了
你一定怀疑我开过储藏室那坛尘封的醋坛子

其实，我一直喜欢葡萄的味道
在你明白或不明白时候

这是唯一
一次，因为你偷吃葡萄的甜
我才满嘴酸味
一片叶子的形状，长着一朵花的思想。


C5

《时间都去哪儿了》

当我写下这一行的时候
我又旧了
每天清晨我按时走进自己的眼睛
接受大自然的恩赐和挑选 日复一日回顾 反省
像大地与阳光的协定 接受 壮大 掩饰瑕疵
修正地气
自己的脸与土壤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一旦撬开季节的嘴巴 我就要被吞噬
春天里所有鲜花微笑着都想诱惑我的手指
所有我目及的枝条都将抽打我裸露的背脊
我漫步只是一种假象
提醒湖水我曾经在休闲的湖岸来过——
如同田间的农妇头上偶插的鲜花
那是一种沉闷中的挥霍
春天在一瞬间暴露它所有弱点
额头上的皱纹总是在解构我波浪般的青春
谁都会有 汇入滚滚洪流
像一个时代所暴露的种种特征


C6

《楼梯启示》

你必须承认一个事实
弯腰弓背是你上楼
最妥协，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你必须以登山的姿态 俯首
一级一级，捱过不堪回首的梯度
日复一日 程序式修成生活的界面
小心地沿着命运的扶栏
一年又一年，在新旧交替的关口
你要学会拐弯 你要学会
赞成朝阳的方向 抵达
一个又一个
里程碑式的高度
如今 日子越来越窄
已容不下两个人并行的肩膀
你要适应侧身，拥挤着
挪过黑暗
要不断朝人海张望
以防止失足
从飘得很高的梦中
跌回现实的地面


C7

《搬运者》

手与脚的命运是承受，脊梁的弯度
把月光打湿，寒冷的老茧摸疼了金属
理性的杠杆把梦高高举起，把生存轻轻放下
肉身学会了取舍，却忘却了得失

怀疑黑夜不黑，用汗水洗涤
怀疑梦不确凿，用催眠术骗自己
走过坚强的光泽，把懦弱掩埋
从搬起到放下，也许该消耗一生？

比如石头搬起石头，坚实搬起柔软
流水搬运浮木，棺材搬运死亡
也许我们都是对方的搬运者
也许我们都是生活中，那个黑色搬运工


C8

《与海的对峙》

从一块礁石沦为礁石，像一面被轮回的镜子
岁月刨去光泽露出仅有的实质，被海水说清
又说不清，梦成了细沙被阳光洒向海滩
被一些脚印带走，命的纹路是海的影子

我在这一刻学会了捕风捉影，暗沉的礁石
袒露着脊背，背负一座海洋的压力
社会是一座大海，大海盛满了无数个我

走进它学会承受，比一棵草耐渴
忘记沙漠，比一只蚂蚁困惑
所以才，奔跑、求索
像一块等待你来触碰的暗礁......


C9

《在茶山》

在茶山，每个山头都是我的，多好的嫩芽都为我拱出
或许是我要得太多，早已拢不住连绵山河
偶有恍惚，总是春风乱成一团
茶陇跑出小兽，植物染上人类的脾气
早几年，曾坐在山中与人闲聊，直到风静茶清
茶花遍染金黄，渐渐词不达意
山下的小镇正在隐去
在山上，我就是一俗人，只想尽情挥霍这满山的苍郁
多好的山色都是我用旧的


C10

《一只鸟飞过……》

一只鸟追赶流云，像放牧，像被牵引
说走就走了，没留下痕迹
用什么诀窍抹去了过往，或者，张望中又漏掉什么
无端留下这恼人的空
这不是最漫长的正午，像这样的错愕
我曾经历过许多，往事就像一堆易朽之物
赴死似的，一段追着一段模糊
突然觉得这空又是丰盈的，一只鸟扑棱着翅膀飞
什么也不带，什么也不留，冷眼旁观
全无心肠


C11

《和一首秀水沥阳老师的“死亡由生命连接”》

活着的，正成批死去
死的，正慢慢站了起来

那风生水起的轮回无意四季
把个春天顺成了夏至

你看风的外面成批的鬼影
雨来时，冬已没了温情

你看地下，影子多象世纪的年龄
站着的都是没有影子的真身

当天地正在时间里想你
你看那纸上的人儿正盛开着天意


C12

《无题》
——朋友语：“你看我总是强颜欢笑，却看不到我眼里的悲伤”

我一直盯着河水
想把脸切开
把你流下的泪长成玉米

把你的悲伤变成天籁之音  
顺着水
吹到暮年的黄昏


C13

《秋思恋曲》

那是秋天的年轮
镶嵌在岁月的枝头
那是我敬仰秋天的女神
在诗里是不灭的星辰

那是一曲思乡
与断肠的联想
写满了少女的温柔的诗篇
夹在你内心的扉页里

是那一个藏在秋天的女孩
收到了由香山寄达的
一片如心的枫叶
那是馈赠的另一颗心

一曲秋思的恋曲
是阿泉映月的唱响
是天上那日月
写于深秋
洞察你内心的深处


C14

《时光的远离》

时光转过身去    把岁月
抛在了身后    冬天敲打着你的心
疼在心上    那滴血的秋天
远离时光之外

瞳孔中凝视春天的娇艳
夏天的热情    秋天的不温不火
召唤故乡
是一笑红尘
在季节中跌落    光阴流逝无痕

岁月的懵懂    敲响了
春天的钟声
回顾时光   琴弦却被
春   夏   秋   冬
弹奏

丝绸之路    遥远又旷古
独步走在裸露的世界屋脊之上
脚印印出了    路迢迢的
虚幻
让我再喊一声
时光已经远离    世纪在风中消溶


C15

《飘零》

他把自己想象成
一棵会跑动的树
无论走南闯北
都把巢背在肩上

秋风送来几许凉意
叶子哗啦作响
他就像树上的鸟
发出叫喊

夜里，他病得厉害
下着落叶


C16

《麦地》

父亲、母亲、祖母在麦地寻找着麦穗
一顶草帽遮住太阳
他们挥动双手，挥汗如雨
切入苦难的角度
准确，韧劲十足

而夜晚降临。像取走光明一样地
他们把麦穗全部收走
哦，那曾滚过无数星辰的麦穗
颗颗饱满

又像多年后，死亡对他们作出的回应
在另一个夜晚，注视着空无的麦地


C17

《一双咸鱼味的袜子》

夜冷得出奇 月光像一把刀子
割开虚掩的门  一只馋猫溜进
满是鱼味的房间

鼾声雷动  震落了夜的深沉
也撒了一地的影子  有你的
有我的  还有她的

一双被遗忘的袜子  像两条咸鱼
挂在墙角不语  
夜风吹来  它们就翻翻身
散去腥冷的体味  留下
淡淡的余温


C18

微表情之：《战斗的下巴》

一只雪鸮停在你两眉间，发出尖利的嘶鸣，
似乎受到某种挤压。它们的喙上从别处带来的芥末，
滴到你绷紧不动的眼睑上。你紧盯着的那个人，
正招摇在冗余的神态与言语之中。

一个锐利的警报声在背后用蜂刺叮你，
试图瓦解你的冻结反应，避免下一步的燃烧与升温：
——注意，你已经背离了你的基线行为。请迷途知返。
——该死，什么是基线行为？
——你每天的标准态行为都会被绘制成一张幻灯片，
然后所有的装订成一本书。翻动它的时候，
我们能看出你的手抬得比平时高，你坐姿不自然，
或者像现在这样下巴向前突出。
——现实不是手翻动画，走开！

对手看到你的右拳从身侧缓缓举起，
蓝色昙花骨朵准备在月光里开放的慢拍。
稀薄的石鱼毒从鳞片上滴下，有冰水的浓稠。
他似乎即将败走，又或许宁愿自己如幻觉消失。
“站住。”你冷冷地说。全身而退之前，他需要把虚饰的动作
与夸耀的力量卸下，放在你的面前。


C19

微表情之：《调试悲伤》

鼻唇纹这条闪亮的小蛇，放归流水就不再回来。
现在请拿起碳素笔，绘一道短短的竖线，加上箭头。
（这样它返游时得以安歇）
将眼睑内侧上挑，为即将调动的泪水打开专用通道。
眉头、嘴角、下唇；力量、形态、光芒。

现在，在前言中标注悲伤的义项：
你周围原本因相互作用力而漂浮如天体的物质，
正因突然发作的地心引力而坠落，堆积一团。
（默念定义无疑有助于你记牢它的标志表情）

然后你需要向一切模拟节奏：麦垛上雨滴落下；
羚羊的跳跃与转身；山脉在一百年间缓慢的移动和瘦削；
一只彩色昆虫的坠毁；日光自东往南神性的穿行；
松涛；瀑布。时间轴沾满蛛网特有的露珠，
你可以剪切和编织了。一串玉髓色或猫眼石的光，
会从上面陆续穿过。

用烧碎的锦雀羽做眼影，这样眼睑低垂的时候，
珍珠质能散开在地上，成为芭蕉或小桥。
三千只蚂蚁正作暴雨前的迁徙，
消化掉沿途物质连在地上的经络，黄昏之后，
一切重新飘起来。


C20

《禅》
　　  __(致2046，诗人)
　　
　　
　　忘掉自己的名字
　　让它遗失和离索
　　在路上，流浪。浪迹天涯，沼泽
　　远山湖泊
　　
　　忘掉自己的饥渴
　　杀死自己的疼痛
　　让它流血，牺牲。干枯，成为柴
　　献身烈火
　　
　　忘掉自己的存在
　　要使它无足轻重
　　成为云雨，和冰雪。在春天消融
　　汇流成河
　　

　　后记：“我们来到世界的那一刻就已既定了死亡。我们从死亡获得讯息，新生和希望。

　　
C21　　
　　《写意》
　　
　　你是我平铺直述的一个截面
　　简约的一点，婉约的那一线
　　
　　构图中，你是一连串的符号
　　逗号，句号，破折号，最后
　　竟而然，润一抹郁郁的感叹
　　
　　临春兰，夏荷，秋菊，冬梅
　　你是轻匀的墨染，浓淡干枯
　　嫩芽，老叶，也或一剪苦寒
　　
　　夜晚，孤灯，你是风摹写的
　　一弦清韵，冷幽的一隅呜咽
　　渲染两行花青色的，南飞雁
　　
　　
C22

《所谓爱情，或入梦或记忆的口》（小诗剧1）
　　
　　
　《邂逅》
　　
　　哦——，你们这些从深深黑夜吹出的风，以及
　　某个时辰，梦神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带着叹息或歌声
　　而将言语给予世界和人类。我因此安静地聆听
　　我因此默默无闻，因此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的苦难而无可遏制地渴望爱情
　　因此小心地在女人的笑里寻找小小的幸福和乐趣
　　以及，寻求着这一切永恒安静的意义
　　
　　你一直是不愿说出口的秘密，一直幻想着，并用身体强化着诱惑或坏意
　　你轻轻地，轻轻地笑并轻轻地沉默
　　你的沉默像风，拥有黎明一样难以洞悉的意义
　　难以于我，在邂逅的春天的小树林里说爱你
　　
　　我也沉默着，并保持着身为一个人类的足够清醒
　　安享着春天在黎明的微光里逐渐变得鲜明
　　也安享着语言在彼此无声的沉默里诞生的无限憧憬
　　与彼此呼吸，与彼此看见，与彼此微笑的无间隙
　　以及，世界在女人的嘴里依然无声——
　　
　　
C23
　　《所谓爱情，或入梦或记忆的口》（小诗剧2）
　　
　　
　　《存在。或以可能存在谈论世界的人》
　　
　　我们的笑是幸福的，是谁也不会将语言给予生存欲望之外的赞美
　　是谁？无论是谁？——他存在着，隐藏着一切可能
　　他藏在我们的身后，藏在小树林里的一颗山楂树背后
　　他瞧着我们，他的眼睛里有一个深爱的女人喜于在爱情里掳获灵魂
　　以及，一个男人不会不比黑暗的影更容易起淫心
　　
　　这纯属误会，谁敢拥有女人的心谁都得抛给他一个必要的眼神？
　　谁会因为栖居于这片小树林而对世界起了戒心？
　　我也如此，我看见他,并呼唤他——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你睁开眼睛倒是我比你看起来更像一个窃贼
　　此刻，我喜爱听听你的祝福和赞美。你知道的
　　一个不怎么幸福的人也不会吝啬他咀嚼幸福的嘴”
　　
　　“嗯，也许是的，但我情愿将它写出来，刻在风亲吻的岩石
　　刻进大地，刻入女人的笑里。你应该知道
　　在世界的心里，一切女人都是之外
　　为证明坚贞，我把女人推崇到一切女人能够想像的位置
　　哦，伟大的时刻已经来临，而我和你是一样的
　　一样乐意地在女人的笑里，将世界遗忘给人类
　　
　　于是我，将孤独献身于永恒的自由，献身死亡
　　献身安静而平息的歌。可是，谁会听从我呢？
　　你听！你听！你听！谁的呼吸里依然有世界叫唤的名字——”


C24

向阳湖

1.
灰度水泥
有些喑哑

白耀日光照射着

荷花一直灿烂
长过了夏天

2.
向阳湖
是一口井
我们在井沿行走
我们在井沿打捞
从底里泛起的一点星光
与尘土
我们都是后人
沉默着
跟随着前人的
沉默

3.
灵魂短舌
又遭卷刃
多少人
在这里死去
还睁着眼睛
他们依靠一个小女子
遮掩着进入历史

4.
一个妇人走在我们的讲述里
走在向阳湖的横堤上
横堤在夏日里尘土飞扬
在春天黄花摇曳
妇人叶明珍，这个名氏
我多少有些陌生，但我看得见
她火热的青春，和
沉静晚年，她的微笑
和她的眼神
一样沉寂，淹没我们

5.
那些水
流动
映着大地的艰辛
与厚德

这样的情景多年前被他们看见
如今又被我们这样的提起
多少伤逝都与水相关
多少流年都在流光中流远

6.
谁死了就不必再哭泣
谁竖立起烟囱
指证了大地和上帝
谁站在了门槛而被记忆倒溯
谁扒开了坟土捧回自我
谁活在向阳湖里，永恒地
面对历史与蓝天
谁在无声地讲述，用
日益远去的灵魂
谁控诉了一个王朝与命运

7.
泥坯的砖
被煅烧的红色
如今又被添加进时间的风雨
一种染料被叫做是苦难
一种染料被叫做是辛酸
而泥砖已由大红
转变为了深红
浸透了雨水
和泪水

8.
那时阴沉下来的天空
是忧郁亡灵的一种应答吗
或是一种神灵的庇护
和礼仪，赠予我们这些来访者

而你们，在时光中矮下去的人们
隐在薄尘里的呐喊与呻吟
仍为我们听见，你们低声的絮语
仍警醒我们的灵魂不致混沌

9.
那座桥静默着
也在时间的倒影里

10.
那是片负重的鸟影
在低处的天空飞翔
它们飞得比肉体低，比现实低
但高过了自己，高过了尘埃
它们一直飞，一直飞
直到文字也囚禁不住它们


C25

你长熟的杏仁里

你长熟的杏仁里
有克制的热情
与狂野
丰翼的鼻与贞洁唇线
混合了傲慢与谦卑
而手的到来
调和了这一切

心形的红引领我们一直走到了盛夏
水的时间，漾动
昨日欢乐之声
而你在那里，归还
所有无声的岁月给自己
朗诵情爱之诗给他人
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分句
是为我们生命的葬礼
和青春的墓志铭


C26

《野菊花、野菊花》

野菊花，野菊花
一簇簇，半山崖

长在庄稼嫌弃的田埂上
野菊花
心甘情愿为庄稼做篱笆
野菊花
在百花凋零的山野上
生机盎然的野菊花

冰草恣意披覆 如瀑如浪
蒿草擅自长成树的模样
玉米连片成熟 硕大的穗子裸露金黄

野菊花，金色的野菊花
赶谷田的麻雀云起又云落
土豆默默地把野兔喂养大
野雉昂昂排翅  飞不出谷田
家乡的野菊花
牛车载着谷物轧轧赶回家
劳动的奖赏让热汗不息抛洒，
野菊花，我的野菊花
你定听到了麦苗把来年的幸福在谋划


C27

《潮起落》

夜落高原，心潮如海

曾芳一树心花、得映七彩虹光
有鲜花送、笑脸迎、长河款款的掌声动
天帆鼓、上苍冥

谁怀孤陋、披夜衣、立云头
羞指点，妄想疼痛他人神经
奈何雨随风，无知叶护拥、万壑涛生

谁的脚步，在心的十字路上，东南西北，频移动

谁又来，小划一星火，喊一声
条条大道不拒，勇敢者的罗马城

云破月来，星临万户
心潮波又静，红日一轮升


C28

《流浪的蛤蟆》

长满金针花的草地是蛤蟆的天堂
柏油路中央到便道外的草地
是地狱到天堂的距离

带着对那口井的怀念，高高鼓起的眼睛里
看到绿绿底色上怒放的金针花
黑色的栅栏、灰白的渠岸
三个连跳是迈向天堂的开端
也是流浪的开始

顽童嘲笑着蛤蟆流浪的命运
疾驰的车轮带走青草的香
挣命一跃，撞开逃亡的大门
通往梦中的天堂

青草更青处在黑色栅栏的缝隙里
灰色渠岸下有水波荡漾
浅浅的水底是坚硬的岩石

生命的不幸总被肤浅裸呈
流浪的蛤蟆
怀揣着海阔天空的梦想
从一口井开始，至一汪雨后的水洼结束


C29

《北风往南吹》

家乡在北方
北风呼啸，带来几声嘶哑的咳嗽
这是病情恶化的先兆
自从离开村子
家乡的病就再也没有好转

在这呼啸的北风里
骨质疏松的老寒腿
已撑不起日渐沉重的身子
膝盖的疼痛蔓延至心窝
在一步三挪的时候
拐杖比儿子管用

北风呼啸着堵住家乡的嘴巴
思念从家门口到村口
以每天一早一晚两个来回的方式
阻止栓塞的形成

呼啸的北风往南吹
我在家乡的南面
闻到村子里街道荒芜的味道

只需一场雪
就能把拐杖上的生机湮灭
我的疼痛逆风而行


C30

《磨刀》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不为了它的利刃和锋芒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不让它沾染上 任何一滴血腥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也不让它去伤害 任何一棵草木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只磨给对手看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越磨越短 只剩下一点钢
含在木把里


C31

《碎瓷或字或词》

零星的雪
碎瓷或字或词
或三彩或白釉或青花
或一句一句诗
或一片一片词
或一阙一阙曲

我温着酒，细听——
明朝无语
清朝无声
民国啊！只有枪响和炮声
新诗，它不解忧
新曲，它不理愁
我等
等独钓寒江雪者，归来
叙人世苍茫，共酩酊！


C32

《春天来了》

灰色的铁蹄兽践踏大地
一个季节望不见绿色地平线
此刻 决战已经爆发
小草刺破灰土
树叶拱破树皮
南风的号角嘹亮
阳光的利剑横扫
谁也挡不住
春天君临天下

一场呼啦啦的南风
驱散了北风的絮叨
僵硬了一个季节的空气
温润欲滴

冰的虚伪的严肃
不堪春阳一击
活泼的水啊
天生就不拘形迹

春天
在一夜之间破土而出
某一个早上
绿汁注满你的胸膛
淹没你的头脑
鹅黄的嫩芽从全身冒出
你被彻底瓦解
柔软得不能动弹

春天来了
人心富贵
做个守财奴
宁静地泡在时光的金子中
除了幸福
无所事事


C33

《张爱玲》

权势是一种春药
欲海的浪涛
是否溅湿了你的心跳
瓜子的滋味自家知道
纷纷的碎壳簌簌在你的脚下
残局值得收拾吗
茶凉了
杯子无从接纳你的激情
天又亮了
你从哪扇门里走出
又将走向哪座孤屋

鞋子合不合适
也只有自家知道
双脚起了血泡
疼痛在神经里煎熬
熙熙攘攘的闹市
冷冷清清的夜半
一杯荒凉在手
你饮用了多少年

你走的时候多完美
那么完整的孤独
没人去打破你的清静
你领着自己回家了吗
是否听到了天堂的钟声


C34

《一个人》

一个人离月亮最近
一个人离太阳最近
一个人离斜风细雨最近
一个人离大雪飘飘最近
一个人离小草上爬动的虫子最近
离拢翅屈膝在花上的蝴蝶最近
离花蕊中肥胖的小蜜蜂最近
离屁股上冰冷的岩石最近
离河水上的白云最近
离树木下的阴影最近
离大海上的浪花最近
离深潭中受惊的小鱼最近
离在水草上产卵的青蛙最近
离你如泣如诉的笛音最近
离汽车后面扬起呛人的灰尘最近
离工厂区腐蚀的气味最近
离轮渡码头集装箱最近
离开发区破土动工的挖掘机最近
离我胸腔里深埋着的秒针最近
一个人就是自已最好的亲戚
一个人就是自已最好的邻居
一个人就是自已最好的朋友、长者
一个人就是自已最好的左手和右手
一个人就是自已最好的医生
一个人就是自已夏天的阴凉
一个人就是自已夜晚的星空
一个人啊，我走在生活的边缘
是多么的小心翼翼
世界此刻在钟声里打盹
外面的阳光一片


C35

《挖》

我拿着铁锨在地里挖
不住地挖  从早晨挖到晚上
土里有黄金  有祖祖辈辈挖不完的传说
作为一个农民  我要终身在土地上刨食
如一只自掏自食的鸡
挖出五谷丰登  挖出六畜兴旺
挖出一家儿孙的学费、眼泪和欢笑
我挥汗如雨地挖  沿河流的两岸
土地里有我的祖国
有我世世代代的江山
那辽阔的土地  掩埋过祖先
挖了一辈子土地的自已
想挖出沉重生活的阴影
却挖出自已生存的根须
把自已也栽种在土地上


C36

《思乡记》

时间，越来越久
没有办法清晰的回忆家乡的，人与事——凋零
离家越来越远
亲身经历向四下拥挤
想念远方亲人
也是一件难而奢侈的事


C37

《大雾》

冬天。五彩湾总是雾气重重
雾透亮，宛如异境
人消失了

在落雾中
二百一十米的烟囱潜入云霄，半截是黑色的，半截影子
一幢幢宿舍楼是乳白色的
那消失的人群中，有十几人是红色的，也已睡去
雾越来越厚

茫茫的戈壁滩下面
平铺五色石头，玉与玛瑙，煤
再往下
古老的泥土掩埋人类的文化
与死亡

雾一旦散去
人便出现了，伸伸懒腰


C38

《小城-----牟平》

    今生是一座驿站，我与你邂逅
　　记忆在绚丽的贝壳探头
　　串动的思维唤醒春泥的生机
　　绿毯延伸画卷生命的赞歌
　　木桥许诺睡莲一世的呵护
　　芳草点缀园林蓊郁的美景
　　鸥鸟躺在旖旎的心田聆听春的脚步
　　垂柳的长须坠着红鲤的金梦
　　游不出鱼鸟河温馨的怀抱
　　一幅硕大的山水画不经意间弥漫、绽放
　　我爱你、美丽小城牟平

　　青山孕育溪水的活泼、快乐
　　以石为琴奏响一曲青春赞歌
　　野花的家园、迎来了远方的游子
　　来赴前世的约定
　　玉兰的芬芳、吸引游子的脚步
　　陶醉在无染寺的春光里
　　掬起跳动的醴泉、手指间洋溢着九龙的奔放
　　追逐小溪的浪花、汩汩撒满爱的眷恋
　　升跃的彩霞、散发美丽的光彩
　　延伸绵延的的香径、找寻白云的归宿
　　我爱你、美丽的昆嵛山

　　大海的情怀、传承书香弥漫的氛围
　　金沙的嬉影、留下一道美的风景
　　天马行空的强劲、追寻前进的步伐
　　长堤的垂柳、不忍游子别恋的目光

　　富裕的渔民、沐浴朝阳的春晖
　　唱响春潮的豪迈、走向明媚的春天
　　潮起潮落的海水、陪伴日月迈向新的旅途
　　秦王遗使的风范、开创历史新的纪元
　　一副硕大的蓝色画板、邀来渔家的欢乐
　　我爱你、美丽的养马岛

　　勤劳的山里人、将绿的生机缠绕在乡间的炊烟里
　　淳朴的果农、编织明天的幸福目标
　　豪爽的乡下人、将红色的种子栽在果园的畦田中
　　一串串红灯笼挂在摇钱树的星河里
　　勤奋的小城人、惬意的心头祈盼金秋的收获
　　我乘着绿的轻舟划向观水的万亩果园
　　将美好的祝福送给我的父老乡亲
　　祝愿你们年年有余、笑口常开
　　我愿化作一只蝴蝶、飞舞在你的心田
　　我愿变来一尾小鱼、徜徉在你的怀抱
　　我愿变成一只小鸟、载着你的梦找寻蓝天最美的自由
　　我爱你、美丽的牟平我的家乡


C39

《牟平----鱼鸟河》

水是无声无息春天的使者
催促它更换绿的衣裳
水是洋洋洒洒夏天的歌曲
一路挽手同游大海的胸怀
水是奔腾不羁秋天美的韵律
滋润苍生情怀的眷恋
水是沉敛宁静冬天力量的厚发
躲在冰下窥视太阳的光芒

水是万匹马的嘶吼
听惯了黄河的吆喝
自西向东
一路奔来大汗淋漓
水是点滴凝成的一方诸侯
统领一切生物前行的庇护神
水是滚动的浪潮
载着弄潮儿的胆魄
开创新世纪的曙光
水是走进自然与人亲近的爱人
把心融化成水
聆听它的脉搏和衷肠

鱼鸟河的水是流动的音符
轻轻抚摸花儿的娇颤
一条清新灵动的玉带
传递着正能量的水务工作者的辛劳
一副流动的图画
将美好的记忆印在晚霞的归期里
它在心底泛起一层层涟漪
将回旋的浪花留恋芳草的清香
它是精灵的化身
载着今生的梦来到庄生的蝴蝶园
将那相思演绎的淋漓尽致
它将浪花播撒在春天的田畴里
滋润乡闾的禾苗
肥沃乡民的希望
一行行金柳的长须
搂着骄阳的靓影
叩击红鲤的家园
不知名拔节的翠篁
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力量
舞动着美丽的罗裙
向远方的游子招手
散发紫薇花的芳菲
蝴蝶的翩跹
可是撩你入梦的情人
迥异不同的小草
将妩媚的身姿留在柔美的鱼鸟河中
鱼鸟河的水是女人的粉泪
舴艋舟驮着层层的僝僽
相遇大海的莲房
它汩汩洒满爱的眷恋
走在薿薿的香径上
一处处显得生机盎然
漂浮在木桥下的浮萍
系着游子不尽的思念
景观石上的苍松
可是等待到访的王重阳
亭台是你理想休憩的摇篮
丝丝芦苇摇曳而近
沙碛的一角长嘴的鹭鸶
赏受精美的大餐
徜徉在鱼鸟河温馨的怀抱
一条金水带带来的生机
凝聚小城人的精神慰藉
找寻水上江南的韵味
开启生命之旅的富强
出淤泥而不染的新荷
红绡的粉梦散发一缕缕芬芳
勤劳的园林人
剪裁精美的画卷
值下芹泥的的养分
打扮魅力四射的柳浪

爱你在鱼鸟河
你是青春力量源泉的爆发
一种文明活动的惬意张弛
你是儒养浇灌小城人的意志
精神焕发的一种表现
你是喧嚣生命的强劲
走向未来的一种气势
你是义无反顾凌厉锐进
浩浩荡荡奔向海纳百川的汪洋


C40

《静水之动》

静水之动是潭上的流烟
静水上的河流
在冬日的阳光下粼粼波光
捞月的虾米每次都爬到水面
捞到一眼的迷离，清晰的空白
跳出水面的虾米往下跑
每次都玉碎虾米空


C41

《放飞鸡》

趁着母亲去赶场
我和弟弟
把翅膀还不硬朗的小鸡
抱上屋顶
“一、二、三，放”
一只趴下，再一只趴下
翅膀不扑腾了
它们怎么不像小鸟
想停哪儿停哪儿
被母亲罚跪
说以后不敢了
开学的时候姐姐
穿着漏底的鞋上课
下雨的时候
脚那么僵
咬着牙哆嗦


C42

《罚单》

清晨  大雾开了一张罚单
要我为奔走T台的楼阁  嚣叫的车辆
抽雪茄的工厂   江中突突穿梭的船舶……
买单
如逮着的窃贼  颤抖的手
迟疑  在焦煤味的空气里
签下羞愧的大名
为表诚意  我咬破手指
在天边按下一个贫血的
手指印


C43

《清明雨》

现在你们又在一起了
生前形单影只已然结束
一蓑烟雨里要彼此照顾
泥泞路上要相互搀扶
父亲  这次你该由演说者变为听众
仔细听听母亲多年的隐忍和委屈

坟前绿树环绕
你们也有个好的住处
不要分居  一个屋檐下好共话桑麻
在生不做比翼鸟
死后当做连理枝

这一川烟雨啊 朦胧了生前身后事
请原谅儿在异地用文字为你们饯行
收起淅沥的雨水 艳阳已高照


C44

《蒲公英》

有太多心事需要宣泄
有太多呓语需要聆听
于是你说：这就走吧
转身就别再回头。
我假装回首，看见蒲公英摇曳
风拂过
她粉黛低眉的样子

面对一段故事，或者那些野草
总有选择疼惜
也有选择忍受
我怜爱的那些野草，野花
青青翠翠
如同迷醉的少女，温柔，端庄，贤淑
回眸
百媚重生


C45

《面对爱情》

面对爱情，总会有人选择离开
也会有人选择面对
有几个能轻盈游走情爱世界
逃开了，心头的负担加重了
面对了，那就捅破了黑暗
在一片沉默中发出的轻唤
原来，就这样简单
爱情如信
总没有人愿意白白浪费
写的太长啊，我担心你读着厌烦
忘记了睡眠
写的太短啊，我又怕刻骨情思在别的他乡蓝颜
还辗转留恋



C46

《朝圣》

天堂毫无遮挡，太阳
高高在上。我双手合十，只身前往
我必须仰视，用最谦逊的目光
目光处，信仰翱翔在飞鸟之上
我曾走过的地方，身影被拉长

我开始祷告
我要让阳光温暖每一处伤
并以佛的名义， 赐我力量
祷告中，春席卷而来
石头绽出了莲花，佛开始生长

我还要藉一时虔诚
喝一碗青稞酒和油酥茶
不为欢喜，只为皈依的愿望
至高无上的神啊，我无罪
今晚，我只想做自己的王


C47

《蜕变》

形象虚幻，这是一种境界
那些斑斓的、恣意的生灵成了
一群难释的谜。我知道
它们在等待我灵魂的到临，并
企图将春天从我的眼中抢走
然后，演绎出一场踯躅于人间的
绝美之舞，来感醒我思索的窘境

这是一次痛苦的蜕变
充满了神圣、庄严、深奥的意象
意象里，我委顿的精神与肌瘫的思想
被彻底煽动，整个生命都沉浸于
极致的悲戚中，极其可怜
看，那一丛野草，将遭践踏
看，这群乱飞的蝶，正要离开人间

我开始疏远这一方世界了
并憎恶这个以野草作装饰的春天


C48

《我的心里藏有刀》

不瞒你说
这把刀，我已藏了多年。有月光的锋利
和冰雪的寒冷
这些年，我用它，一次次
刺过我的命运。……我要让苍白的命运
流出血来，止住我
疼痛不已的心


C49

《灵魂辞》

依稀记得
在一个叫作人间的地方
有过悲喜
热爱过太阳，疼爱过月亮

似乎还有
忙碌，奔波，用坏一个身体
用旧一段岁月


C50

《绽放》
                    
每当我在炎热的盛夏
看着那些着了火的凤凰，醉人的石榴
挺拔的美人蕉，稻穗般的菖蒲花
结了果的紫藤花，还有白银铸的茉莉花
我总为它们绽放出的五颜六色而激情四溢

沿着一池一池的荷，是通幽的曲径
你看，那荷的叶子挺挺地伸出水面
一根根细细的绒毛自信张扬地舒展着
青春的气息和青春的旋律
白色的花，素净如未施粉黛的邻家女孩
红色的花，没一丝羞涩，却在热烈地冲着你笑

而那粉色的花则更娇羞可爱
它宛如“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纯情少女
清雅的黄色，宛如花瓣丝绸般娇滴滴
紫色的、蓝色的花，透出神秘、幽静
那高贵的颜色，却不染一丝人间气息
还有那繁花落尽，结出的碧绿的莲蓬
骄媚的神采仿佛就是一个夏天的传奇

其实，最令我心动的
却是那开得迟、开得慢、开得宁静的莲
千瓣莲很美，因为它的平和、静寂和神韵
更因为它比人间每一朵花都绽放得高贵从容


C51

《抵达》   

其实，这只是一场失真的梦境
并非符合时间，地理或者历史的纹路
但你的目光一次次酌痛和湿润了我的视线
更加深了我们一起秘密前行的渴望

但我相信，你一定会在这个炎热的季节里
如期而至。怀抱唯美主义的诗篇
如光影一样，爱得深沉、爱得静默
它并不仅限于哪一部绝世之恋的爱情典籍里

尽管我知道，这只是一场失真的梦境
但总算一场真爱之心、真情之约吧
浴火的你可以把我们的夜色抚摸得更轻、更柔
因为今晚升腾的火焰，将独自为你盛开

你是我一生的王，我要把我的爱和痛
都交付于了你！用一颗纯净的心灵
抵达爱的丛林，直至每一棵树
都长成甜美的果实，并茁壮成你的名字！


C52

《一枚独守中秋的月亮》

没有星星的陪衬
一枚月亮独自光明

掌灯的人，一一老去
后山散布着，一年又一年
落下的星星。母亲
仍紧紧抓住村庄的蓝色布衣
一枚钮扣在手，另外两枚去向不明
谢家田的中秋夜
一枚月亮的清辉，抚摸着
母亲和兄长寂寥的石门

远方的灯火，吞食了星星
一枚外省的月亮，独自清冷
银器里的酒，引燃地上的霜
异乡人，抱肩的双手
紧了又紧


C53

《牧羊的星星》

奶奶收走了她的棉花
吹棉花糖的老艺人
隐身于山的那一边

天空开始蓝，无边无际的蓝
母亲抓住村庄的一角
抖出几颗钮扣。合上暮色

炊烟，把村庄上空的羊群
赶往低处。低处水草丰美

四岁以后，我再也不能
放牧故乡的羊群
窗外的星星，替代我

把羊群赶往谢家田
——母亲长眠的村庄
那里，依然水草丰美


C54

《风之语》

风，再次从我眼前降临
把我从孤寂的天空中惊醒
一群白鹭盘旋着。不肯离去
我囚在白草起伏的渡口，一天天苍老

多年前的誓言，早已消失在春风里
如今，我只能站在城门之外
用春天的云烟，燃烧着我瘦弱的躯干
用深不可测的漩涡，度量
那些难以言说的界限，亦或距离

我心疼我的喘息。心疼那脆弱的神经
心疼我的泪水。心疼我的一次次失眠
我怅望着天。怅望着地。怅望着远方
赠一片幸福于路上。让风庇护你
成为你，诗意的行走方式

在嘶哑与纠缠的风声里，我终于逃离危险
让所有的晦气，踩在生命的脚下
然后把每一个路口，想象成与你邂逅的地方
当然还有更多浪漫，潜伏在你必经的第九个路口
我相信一定会芬芳出新鲜的词语与人生重量
            

C55

《今夜，我和西部的秋风一起失眠》　
　
一枝枝桂花在月夜中沉浮。摇曳星辰
一朵朵葵花明亮我的视线。闪烁神灵
在故乡的小河边，与秋风一起缠绵的
还有鸟鸣。还有流水。还有流云。还有你。
一只只秋虫在我的门窗外不停地叫唤
这叫唤，让我住进你的内心一次次安静柔软
　
今夜，想你不需要那冒着热腾腾气息的诗行
更不需要我一遍遍说出对文字的热爱和执着
我只想让你沐浴着这菊花般的清香
和着和煦的秋风。与季节派送的清凉
然后让我在一缕炊烟中。在黎明到来之前
在你的身旁甜甜地响起鼾声，响起流水声
响起十个海子用一只嘴唇摘取另一只嘴唇时
不停地说：萨褔！萨褔！你在哪儿？
　　
今夜，青海湖不远。爱情不远。姐姐不远。
今夜，我和你一样在德令哈。只有美丽的戈壁
今夜，我又想起蓝色远方的四姐妹
今夜，农业只有胜利，战争只有失败
今夜，我忍受着烈火，也忍受着灰烬
今夜，你使我想起惆怅的故乡，温情的故乡
今夜，我的内心藏着一只野兽
或一只装满了破碎诗行的空杯子
今夜，让烈火的车子在空中旋转。在天上飞
今夜，黑夜比我更早睡去。我和秋风一起失眠
今夜，黑夜是神的伤口。你是我的伤口！
           

C56

《三沙设市有感》

我的南海被人占，我的渔民被人欺。
多年愤怒炎黄心，我疆我土被人侵。
请我祖国给我名，捍我疆土保我民。
请我祖国给我兵，巡我疆土驱豺狼。
千古江山我来守，一曲高歌成一统。
如今我名三沙市，请你听我歌一曲。
南海南海是我家，这里渔民咱兄弟。
这里官兵咱亲人，这里的海是咱家。


C57

《街市上来了一匹骆驼》

爸爸 爸爸 街上来了一匹骆驼
我的儿子放下书包气喘吁吁

他爸 他爸
街市上来了一匹骆驼
我的妻子换上进屋的鞋

呃 街上来了一匹骆驼
我的父亲摘下礼帽挂在衣架上
母亲跟着进门 说
街市上来了一匹骆驼


C58

《孤独的节日》

炉火燃烧得很旺
许多星星从炉灶里飞出来
阿婆认真地眯起眼睛
认真地将柴禾添进炉灶
好让更多星星飞出来
高发展的诗


C59

《笑》

苦日子熬得太久，麻木的分不清苦和甜
当深秋的落叶，近距离飘然而至眼前、脚下
渐渐暗下的护城河，一片红叶不经意的点亮一盏灯

黑的是头发、黑眼睛佩戴一幅眼镜
着水兵服饰，自然、文雅蓝白的线条
海边的风有点咸，海鸟在波峰中自由行走
笑得那么甜蜜，月牙儿借我一双翅膀
告诉我，能避风雨的港湾翻阅“圣经”第几页


C60

《看不见的村庄》

爬上山顶
鄱阳湖的风帆一条线上
小时候的故事
我的梦，跟着船儿走
回头一笑，几十年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条环城高速，劈山而过
来年的映山红，只有
一个人知道她开放的地方
百年老屋, 隔离带护栏
半块地基，侧身晒着冬天的太阳

拾起几片瓦片，
山的依恋，赶不上城市的脚步
女儿拉开落地窗帘，
一只蝴蝶飞进来，另一只跟在后面


C61

《鸟曾经来过》

哗哗一阵飞翔几只不曾见过的鸟
在晨曦未醒时造次访问山坡
山坡上削减的树木
已经不能把鸟儿承载了
鸟儿兜风之后，吵醒了山坡
晨曦走了  一味声音
被另一味声音连根拔起
鸟声被白天色撵走
鸟曾经来过留下飞掠


C62

《围栏》

围栏一直在哪里，眼看到了冬天
还是无动于衷
在春天披上身的树叶再以没有了春意
懒懒的像一朵开败的棉花
眺望着人们来收割
牵牛花的枯叶伪装成阴谋
晾在围栏上
伺机着偷袭前来探险的霜冻
被霜冻打湿的叶脉
在冬天里踌躇满志
腐朽夹道着围栏，生锈的铁丝
松懈了所有围栏的警惕
一场风就会让围栏瞬间倾倒
匍匐在地死了多年的木桩
在深夜里发出磷光
围栏围住口舌，在白天围住黑夜
在黑夜围住白天
视线的余光一波三折
围栏斩获了曲径通幽
倾听着不该听到的场面
沉寂在心湖里的围栏
把心事扶上岸，撤销栅栏后的无助
尾随着鸟儿飞跃的方向
做一回自言自语的耕耘者
摒弃围栏，希望见底


C63

《布老虎》

穿着布衣的老虎，哪里会是老虎
是我母亲缝制的，手工艺品
它友善，我温良。布衣的老虎
我和你交流表情
布衣的老虎，你憨态可掬
安坐我家写字台上
我们共处一室，分享书香
分享尘世片刻的宁静


C64

《深秋》

深秋了，一些树叶离开
青枝绿叶的家园
如同病人离开
五光十色的人世
你看他们，手臂像干枯的芦苇
眼眶像干涸的池塘
你看它们，在地上踉跄
在空中，反复打转
多么不舍啊，尘世
我若是秋风
就把你们，全都吹回到树梢上
其上曾经，是晃晃的月明
其下曾经，是荡荡的流水


C65

《海鸥》

只有你
默默沿着大地的血液
演奏天空
黑夜在歌声中沐浴后
披上黎明
爱，在柔软的翅膀上
浪-浪-相-依

喙儿啄开诗人的眼睛
以涂改明月的身姿
删除六月的焰火
岁月让一些云老去，一些云新生
年轻的试卷
写满了诗意的答案

海在优美的弧光下
咆哮了亿万年
矫健的身姿
休止过太阳的曲谱
我看见一片羽毛怀揣着诗经
把汉字洒在了苍茫的大海上

李白的袖子在足下飘扬
酒杯挂在了月亮弯上
古老的平仄与韵律
在浪间沉浮
你重复着优美的弧线
圆了宋词


C66

《亲爱的，让你在这个秋天快马加鞭》

我知道
你和你的马儿在路上了
那些梦想的话也被蚂蚁听到
细小的身影带着你的秘密前行
他们将和你毗邻而居

身下的矫影突然打了几个响鼻
他被热烈的词语呛出了眼泪
滑过手掌的鬃毛跳起飘逸的国标
草原上两个飞翔的影子
奔向远方的姑娘

有句话就要说出口了
幽林里的星光若隐若现
只有蝈蝈看得清清楚楚
两行热泪淋湿了一地月光
这个秋天幸福的浓缩
深深埋进绿叶的怀抱里
   
前面的大草原一点一点潮红
月色流光 那一束长发飙飞
羞涩的的马儿只把头颅低下
他知道自己的蹄子已没入
故事的情节里 深深浅浅的句子
诉说着未来的温度

请不要取下星子的裙裾逃遁
还让我追随到月光的背后
那么多的马儿在抒情
我该从哪一道鞭影下
挑出我的那一匹
   
快把你心爱的马儿牵来吧
我准备了一片上好的林子
当马奶子在爱情中越来越丰满
林子里的歌声越来越清丽
两双眼睛彼此浇灌着温柔
月光下 我们种下唯一的神话
   
许多许多的马儿在林子里吃草
我们一起把汉字洒在月光里
放牧快乐 放牧情意
让蚂蚁听到我们的吆喝
听到我们的情话


C67

《牧羊人》

站在草地上
他微敞衣襟
似得胜而返的将军
率领部队， 驻扎在这春天里

天如此蓝，伸手可触云端
这片野火烧不尽的土地
终于，  春风吹起
再次呈现盎然生机

这是他的封地
这是他深爱着的   
充满梦想的家园
他的羊群在这草地上
自由自在地嬉戏

他用嘹亮的嗓音歌唱
满载幸福的微笑
目光在羊群中抚过
停留在那里

此时，笑声爽朗
有羊群相伴
无所谓风雪雨霜
无所谓生活沧桑


C68

《石头》
     
石头，千百年的积淀
凹痕记录着它的成长
玉矿里、田野间
到处都是它的亲属、朋友
身价不同罢了
石头，雕刻成佛像
供人世间的善男信女参拜
砌成台阶
时刻被踩着行走
命运的结果
它们付出的不同
现实中，追名逐利的日子
所得，风就将它化为泡影
捡起一块石头
异常精美
我不是能够雕琢它的巧工


C69

《牧羊人》
         
站在草地上
他微敞衣襟
似得胜而返的将军
率领部队， 驻扎在这春天里

天如此蓝，伸手可触云端
这片野火烧不尽的土地
终于，  春风吹起
再次呈现盎然生机

这是他的封地
这是他深爱着的   
充满梦想的家园
他的羊群在这草地上
自由自在地嬉戏

他用嘹亮的嗓音歌唱
满载幸福的微笑
目光在羊群中抚过
停留在那里

此时，笑声爽朗
有羊群相伴
无所谓风雪雨霜
无所谓生活沧桑

   
C70

《别说喝酒》

你想喝酒
一杯热气腾腾的色情鸡尾
赤裸裸地喝，不够
需要吟唱，演唱会式
你说你被植入了一张芯片
不能吟唱，狰狞着
无法唤醒的性本能
在一堵言论的墙前，如村姑般嚎啕
你嗤之以鼻，手里端着酒杯
等到第一百个人时，你才赞美
并感叹自己的生不逢时
一杯热气腾腾的色情鸡尾
赤裸裸地喝，不够
需要赤裸裸的观众们，看着
你，仰头，抿嘴，不敢下咽
并以鄙夷的余光嘲笑
你说，太烫
需要冰一样的时代


C71

《恍若经年》

放飞心底的短，收回眼前的长
转经筒，转不出你想要的春天
一个骑马的民族，在马背上歌唱
长调悠长，内心短路
看不见的小草，在脚下疯长
鹰击长空，水流的鞭子
抽打着虚空，问是不问
回答是一种老，我试图破解
春天的炊烟，天空的高远
谁来支撑，一朵云笑了
笑着荒凉，凄凄复凄凄
一绝色女子，可是谁的旧知音


C72

《有一些风，就这样风着》

有一些雨，就这样
雨着
有一些风，就这样
风着

我嘴上不说，心里
盘算着
风雨中，你的离开
离开着


C73

《常德诗墙》

黄昏
屈子招魂
摸着渔夫的号子
舟横
白浪
武陵
　　
此刻
偌有游客
踏进
月光的链子
深浅不一
此刻
更有人
歇下
两脚浮远的空虚
风声
尘


C74

《张家界》

那么近，一座山挽着一座山
那么远，一线天外一线天
那么厚，翻不完的历史蓄满了故事
那么重，古老的风俗约束无语
那么野，原始的自然气息遍布
那么美，天生无暇的景色独立绝世

从山上到山下，从险峰到平地
溪水蜿蜒，藤蔓爬满岩石
顺着溪水流去的方向
有几家炊烟，在慢慢飘散
飘散远去---------


C75

《山茶花》

清明上坟
顺便去看看二太爷爷
他没有后人
生卒不祥
也找不到坟墓
在一块
一尺见方的石头前
我们烧纸、上香、放鞭炮
临走时
女儿欢天喜地地
折了一枝山茶花


C76

《上邪》

表弟失踪六年
传来的第一个消息
竟是噩耗
今天姑父到家里来
问了一些法律方面的事
末了
他还担心
他大儿子的骨灰盒
上火车时
会不会
被查出来


C77

《蜘蛛》

春天的豁口
一只结网的蜘蛛，一针一线缝补着
天大的漏洞。
从来不夭折的风，生下多病的雨
在蛛丝上
走街串巷

就这样，它搂着风雨声
在春天的鹅卵石上
滴尽，最后一滴血


C78

《我成了我的敌人》

一连几天的阴雨
像挂在天上的一扇门
锁子是我打不开的雨帘
脚步喂养的我，缺了口粮
跟影子交谈一肚子苦肉计
不料，我还是中了埋伏
全军覆没。我成了我的敌人


C79

《青苹果》

我从果盘里挑出一只
青苹果，放入掌心
仔细端详它
心生疑虑：
为什么它要急于离开枝头

我用一把小刀，剥开它
光滑清亮的外衣
轻咬一口它的肉体
酸涩的汁液，让我想起
眼泪的味道

这只青苹果，身体饱满
果核已经熟透
青涩的外表
只是上帝的旨意

我不再埋怨它
它和我有着相同的经历——
从小到大
背负不成熟的骂名


C80
                                   
《一只风筝挂在树上》

它被一颗老树揽在怀里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瘦得只剩一副骨架

它还年轻，被风吹着，渐渐冷静
它开始反思，为什么要挣脱束缚
好高骛远

它越来越怀想
有人牵引的日子
多么幸福

                  
C81

《硬币的三面》

与她猜硬币
十年如一日我都选择侧面向上
只有一次赢了
那一次正好落在她的指缝之间
那是一双温柔向上的手
教给我抚摸了硬币的三个面


C82

《黑白》

乳晕的跑道上我遇见她的白
我向着那白冲刺
还在途中
旅馆的房间就已经开好了
里面黑洞洞的
她一个人躺在那
也是那天晚上
我在她的乳房上拐了一个很大的弯儿
找到了一条回信阳的捷径


C83

《爱  一生相守》（一）

心中的向往
谁牵绊我痴情的脚步
内心的呼唤
爱就是我狂热的表白

是你柔情的目光
点燃我冲动的脉搏
神圣的爱和誓言的交错
那是圣洁的火焰

我跟随长发的飘逸
沐浴红唇的相拥
追逐着梦境的热烈
代替你我最近的距离

在多情的目光中碰撞
爱在激情里放纵
这一夜
我们陶醉在幸福的缠绵


C84

《爱  一生相守》（二）

时间的过往
生成皱纹与青丝的华光
相扶的脚印
记载欢乐与辛酸的凝结

你是我一生的新娘
用我最纯粹的情感
呵护永不退色的爱恋
每一天都有阳光的欢笑

你是我生命的另一半
挚爱的心缱绻一生诠释
曾经渐逝的青春
依然挂怀在温暖的心中

步履的放荡
牵手斜阳的背影
那一缕晚霞的余晖
见证了我们永远的爱


C85

《一个人的远方》

高山长青，窄陌蜿蜒
扬起的沙尘落在时光的脊背
莫道天涯远。臂弯里
始终醒着一个梦
走吧——

像诗句一样流浪
不再追问季节的呢喃，不再追问
远方的天空有没有鸿雁的影
弃了所有的行囊
只带一个火红的想念
就够了


C86

《野雏菊》

六月，整个山坡都是我
恍惚，摇摆，平凡，沉默
只有在夜里，我
才能找到最真的我
45°仰望，将星光含在嘴里
吞吐人间的暖词

醉意朦胧，就不会害怕露珠打湿我的面容
没有等待了
只是在回忆里努力地绽放
无论你的翅膀会不会再次扑向我，无论我的花期
在你眼里
最短、还是最长


C87

《今夜，我在德令哈》

今夜，我要去德令哈
在戈壁滩上烧一堆篝火
烧水，煮一壶奶茶
夜色从我的眼眶中蔓延出来
覆盖整个草原
一颗星星，开在我胸腔之中

马放在一边，自由奔跑
我一直牵挂，却永远伸手不可及的女子
从篝火边轻盈地走开，越走越远
奶茶发酵成烈酒
把这个夜晚灌醉

今晚，我在德令哈
赤身裸体躺在戈壁滩上
不怕天上那些嘲笑的眼睛，不怕沙石刺痛我的灵魂
我曾经多么贪婪无度，吃光了草原的草
喝干了戈壁的血液，啃瘦了大地的骨头
今夜，我宁愿一无所有
我只要这里的宁静

把骸骨还给戈壁
把头发还给草原
把眼睛还给夜空
把灵魂还给风
德令哈，我是有罪的人
今晚，等你判决


C88

《别汪伦》


退一步，还是鲜花烂漫
进一步，已经是秋天
还来不及挥一挥手
雪花朦胧了天空

总以为你是个坚强的人
我说：我给你念一首诗吧
千尺桃花潭水，漫出了眼帘

我转身，捡拾着满地的黄叶
你一转身，只剩下怀念


C89

《后庭花》

至于是否需要翻过院墙
这是两难的，后庭，天色渐渐暗落下来
宫里的宴席缓缓打开
臣和王依序而坐，十几个伶人的手指准备了
一场漫不经心的风月
在鼓动的绸缎上，侍女甜笑着
一颗颗樱以叩拜术获得赞赏
舞腰乃至于滑腻
舞步乃至于迷幻
舞袖曲解一个未了的春天，在交错的杯盏中
一个春天所有的宣叙
盛妆于王的醉酒，也盛装于臣子的贰心
但是欢乐，和谐
有序地进行，直到一声琵琶弹断
倾塌的宫墙在夜深，仿佛一只受惊的硕鼠
急急，慌慌，八百里传来
烽燧的烟霾
突然的火，携着箭矢穿透的凄寒
烧到冰点
王，或许是王后，半梦中的呓语的娇软
啼出了哀呼声
或许是王座，半梦中的冷触及了
后宫嘈切的惊叫
或许是王冠上的珠宝掉落在一封没有开启的奏报里
或许是王城的灯烛蹿腾过长街的饥荒
一边喧哗，一边沉寂
一边流亡，一边加冕

后庭，成为最有隐喻的词语
天色次第明亮，露水在滚动，侍女端着玉盘站在伶人身畔
场面是繁华的，依旧笙歌艳舞
王和臣子，换了一批，依旧饕餮
钟鼓，鼎食，尊贵和卑微
被重新界定，依旧裹挟在奏报中，依旧是朱批
换了一种称呼，重新砌造了城楼
重新划分了宫殿，通过探讨，重新张罗盛宴
如此反复，抵够了破城
舞女的盈盈，宛如皎月
帐幔的春睡，浓酲不醒
只有玉阶前的颂文，间或提到时序的变异
而封禅和祭祀，也例行于告示
然而又弹断了一声琵琶
嘈切的脚步声叽咕地弥漫了廊下
四面的呼喊如同秋收的合唱
一边在检点，一边在扔弃
奔死的夕阳笼罩了山河
夜晚又回到了夜晚的惊恐和动乱
没有任何兆头
也不透漏任何有关败亡的讯息
无知无觉中
一切似乎永久地依附于黑暗的卜筮
因而注定是一纸讣告
在白皙的肤色和跋扈的恣乐之间
后庭从生分到熟识
好比一道门常年关闭倏忽打开

原来果真生长着奇异的花草
浓郁的香，醉了世人，何况是九五之尊与和氏璧
枝蔓掩着蝴蝶，匍匐在花阴
每一只蝴蝶，都有极致的魅惑，花影婆娑
遮不住它们的妖娆，一如堂上的曼舞，从晶莹的肢体透出
从转身的一笑，开出一朵暖色的花
每一个宫女，都印迹于一片花叶
每一个被册封的妃子，都长在一朵花的命名上
而酒肉和臣和王的沉迷
氤氲在花香里，隔开院墙保持着春天的融融
不被更迭的季节干扰
依稀还是那掷出的水袖，迷跌了玉著
依稀还是那耳边的清风，吹出来谗言
但模模糊糊，像舞台之后的烟幕，像美人青丝里的软语
袅袅地舒展于管弦看不清。听不真
像王后最后撒娇的那片嘴唇压出血


C90                                

《我们那里办好事儿都简单了》

序：
妈妈说，她过门做酒时摆了百席，我好奇。
这亲戚朋友从哪里冒出来，据说是家族里所有人的关系织成的。
光奶奶和三个伯母的外氏，足能凑满几十张八仙桌。
那年月，吃饭都成问题，得花多少钱哪？他们就一个办法：借。
这美国人现在的生活模式咱们早就有过，为什么没能保持啊？
看看两个新人走到一起的程序，
先是“看头道”，后就“签合同”，再是“传日子”，最后“过门”。

看头道：
我妈当年是花龙中学那地方的美女，
小巧玲珑，泼辣能歌，手脚麻利。
我爸穿着一身油腻的衣服去看头道时，
她正在龙冈头圩边拔猪草。
回到家中，我爸他给了我妈合意礼，
九块九角钱的大红包，九九，为天长地久。
我妈退回了这个打油郎五元钱表示合意。
经过一场商议，定下签合同的日子，
吃过中饭，男方就可以回去。

签合同：
这一天，婶婶一家人来到我家。
她还不是我婶婶，躲躲闪闪，
无所适从地在我们屋前屋后走动。
她们特邀了一位年龄相仿的同伴，
为的是分散那么多好奇的目光。
我们家的礼房，坐着专请的理事，
由婶婶的父母或者亲人掌管着，
毛笔写着长长的竖排礼单，
这上面有衣、食、住、行，
请注意，袜子一对而不是妹子一对。
寄合礼有女方的大伯、伯母、叔叔、婶婶、
姑姑、姑父、姨娘、姨父、
哥哥、嫂嫂、姐姐、姐夫、
外公、外婆、舅舅，舅妈、
弟弟、妹妹……折合人民币XXX。
正价（女人的正身价）人民币XXX。
XX年XX月 XX日。

传日子：
我跟着爸爸和叔叔几个，去了未过门的婶婶家。
传庚报日，她们家有不少亲友，这次她大方多了。
婶婶接到我们，叫得出我的名字，又接下我们送去的三牲。
头牲（鸡）、猪肉、鱼儿，引我们去到她的礼房。
我们的理事要找礼数，分别给出带5数的红包，
五个，掌翰、厨官、代誉（男女方媒人两个）、陪娘。
再欢欢喜喜吃顿饭。

过门：
我们家请了唢呐师和迎亲的，一大队人，
把礼单上的衣、食、住、行，搬过去接受婶婶她家的检验。
在路人的目光下应证着一对新人这一生的奢华。
一个重要的发祝红包，去时是天长地久，回时是百子千孙。
婶婶的哭嫁，三叔回来学得像模像样的，
三叔还告诉我们，等姐姐们出嫁时，
可以向男方要添子添孙的姊妹钱，
能要多少是多少，看姐夫家大不大方了。
婶婶回到家进了堂屋，还在自行车上，
她等着理事先生举起头牲祝赞。
赞过后杀头牲，血围洒过新人的坐车一圈，
顺手一抛的头牲，头部朝里朝外可以判断新人生男生女。
大家都这么看，新人披着红盖头看不到，
她只知道，让我下车，必须多给些轿钱。
牵娘准备好红包，奶奶另外准备了一块花边，
为的是婶婶能顺情顺理下车同大叔拜堂。
有人开始偷偷拿代誉开玩笑，抹红脸、戴酒篓。
有人选好棘剌要在新人拜堂时上刑，一剌长命百岁，二剌百子千孙。

跋：
我是新潮还是旧瓶？
我同英子结婚也是相亲，
姨妈做了介绍，我家请了个朋友当我这边的媒人。
大年三十我决定相亲，没有买到车票，初三才到家。
一大早洗了个身，送上合意礼，初六就订了婚。
初九她同我南下，各自在了深圳。
我们时时联系，年底就结了婚。
那些过去的礼节已经过去，没有人问，
两张身份证，一个江西，一个湖北，
或一个湖南，一个广东，无论你是哪儿的人，
都不必再多的祝福，在一起生活好了最要紧。


C91

《我读诗经》

我读诗经  读茫茫白雾中那一缕国风
轻轻地吹到都市中央  
草尖上滚落发烫的泪滴
迂腐的仲尼反复抚摸过的诗句  挂满荻花
沼泽深处的鹤鸣  有一些潮湿  
我看见悲伤的士子  为国家和父母奔劳
潦倒于水滨  无人收尸
着长袍的小雅  在典籍中发出无奈的号叹

我读反复腐烂的江山中  永远开不败的那一朵民谣
丁丁的伐檀之声惊醒交眠的白鹭
摇着绢扇的书生  凝望在水一方的伊人
深闺的都市淑女  无法穿越书页中的白雾
幽会洲头的知心爱人
我读到一个征夫纵的无名火
烧掉宫殿的万贯珠宝和三千佳丽  
掉下的瓦片  砸死了几个抱紧江山不放的
皇帝  大火至今仍未熄灭
落在我脚背上的余烬  让我感到透心的凉

我读诗经  读到民心最翠绿的部分
读到一股大水  冲走了城乡结合部的  龙王庙
我读诗经  读中国最冰冷的  一滴泪


C92

《苦吟行》

进士是一种锥形的人生，才华锐利
足以刺穿黑夜的布囊。当你作诗时，无数
落花溅水，——轻浮在
锦绣的绸缎上做梦。玉峰常削春云——
岁月磨出了一只白色的鹤
换羽之后，风骨
凛然如铁。有人携着彩毫，款款而来——
敛手而归。站在砚台边，不惜一切代价
和那些放纵的词语豪赌一场。
嗜美如命，就
容不得一滴平庸的墨水玷污稿纸，稍不如意
便付之一炬。火焰的才名
摇曳不定，你消瘦得如同一根灯芯
在红蜡中苦吟——


C93

《鲛人》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
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干宝《搜神记》


天地譬如蚌壳
孕育了灵魂的珍珠

菱花镜中
一片青铜指甲停泊
沉浮
为引玉来
美人
抛锚
内心的红帆奔马般难以羁绊
危樯欲折
泪珠
扑簌而下
然芭蕉
解不开绿色的愁结
身不由己
遽然
步入
风花雪月的残局
连恨的
泡沫
也省略了
只咯出
墙头一树桃花的血
夭夭
在繁华深处
尝试赞美这纯净的病根
恍然
扎进
飘萍一样
身世不定的板块
人籁清吹
守宫砂
依旧
春天是一座
深不可测的侯府
门环早已
生锈
偶尔叩响
柔荑
小心翼翼地
摆弄独守空房的贝壳
习惯了
橙子的
余温
在折扇上临时冲浪
感受清凉
任海蜇
刺痛
云朵敏感的神经
不时有
落花
在清溪中仰泳
悠哉
游哉
人面更加
嫣红
如今剩下的唯一的锦缎
乃是虚掷的
珊瑚礁
鲜艳
如昔
环绕新陈代谢的
沙哑嗓音
触摸
亚热带
紫砂烧制的岸
滚烫而
灼热
如一壶正在烹煮的龙井
茶叶
在海水中
舒卷
泡开氤氲的秀骨
盖上
玉玺
在地角空白
愿化身
为鱼
知其乐
经受着濡沫永恒的拍击
可出生在
大理石的中央
时光
质地坚硬
无处
立锥
温情的小腹
仿佛是昂贵的如意
被礼制
约束
闲来无事
叠几只
忘机的白鸥
随意地放置青玉案头
焚香默坐
太阳
顿时
脱去金属的蝉壳
翕敛薄翼
天意
缱绻如水
能否只取一瓢
还酹三千衷肠
可美德
总是婉拒逆流的长生药
两岸
隔着难以供养的暮色
山峰选择
海拔
锐角
以及孤独的体温
当幕布
空垂
卑微的裙摆
被潮水
再次
打湿
月亮像一只发光的透明水母
在幽昧里浮游
莫倚百尺
青峰
自怅望
相思不朽
欲火焚身的蜡烛
何当共剪同芯
寻找
寂寞的盐
溶化出苦涩的
背影
地球是上帝所噙之泪
沉思若旷阔的
砚台
倾尽一生的
徽墨
恐怕才能研出
这片沧海
清风
习习
懒散地翻阅着
曝在悬崖峭壁间的线装书
页页苍苔
石刻
多半生锈
树木像密集的铁钉
布在
延伸的视线上
曾经
沉船的桅杆
因强势的年轮而围困
青春期的
叛军
天上咳唾
人间成珠
飞流
只管直下
一条雪白的瀑布热烈地蛇蜕
溅起
新生的水花
无法握住
瞬间是
仅自己可见的存在
沿海螺
旋转的
阶梯
向着封闭的尽头走
忽闻松涛
阵阵
龙鳞摩擦出的火花
带着呼啸的声响
接天
而去
光阴温驯如斯
海马的头
弯曲得像一个
天真的
问号
多深的水位才能保持
沧桑的界限
搔着时代
温凉的脊背
精卫鸟
终于
从远方衔来
一枚发痒的卵石
拨剌
填进
海沟隐秘的
胳肢窝
突然
严肃的轮廓镀上笑声
烽火生动
起来
隐约的胎记
成了厌倦者湿润的借口
梨花和
海棠
交换着雪白的眼神
暗潮涌动
亲密的
趋势
加速排出
鱼鳔里
填充的
氧气
使帝国恢宏的宫殿
浮出水面
千万盏
灯笼
象征性地成熟了
以光明的俸禄
延续
黑夜的气数
到处都是勾心斗角的结构
消耗着
腾踊
澎湃的势能
纵有翻江倒海的
姿色
又怎能
报答
这连海绵也吸不尽的恩宠
妒忌的鱼刺
卡在
玫瑰的喉
直到
美丽的倒钩
落入自身设置的陷阱
俘获
细长而弯曲的谣诼
不断中伤
秾华
五彩的脉轮
屏风上流窜的
肥皂泡
凭借第六感
射中
孔雀
那只在风暴中炫耀的眼睛
于是繁华的头角
像海岬
脱颖
而出
开始漏刻丰腴的光阴
玉树只顾
凋碧
镶满露珠的朝廷
是乘风且
摇曳的
翠叶
在空中
一如摆渡的扁舟
忘情于霓裳
斒斓的
辞藻
此际有幽女似一段沉香木
倏忽跃入水中
升起
袅袅的线条
寻找着自我放逐的呼吸
在若有若无
之间
变轨
行书的脉络
藕断丝连
那么多
淤泥
带走君子
某张荷叶贴着水面分享
鱼水之欢
缠绵
这不可遇见的交流
仿佛太极般性感
与其
而言
彼此间的思念是沉默的螺旋
吞噬水晶的骨骼
一寸喧嚣
也无法
回避
寂寞的水分子
还未醒来
船底的叩击声
通向
分裂的人格
无数的世界里
是同一具空心的
躯体
重叠
在液晶的海面
容止
如逆旅
而清可鉴发
南半球的
音籁
是弦上流动的冰带
近乎透明
那些颜色的
触手
是在漂浮中使动作变形的光束
周天俱寂
遇到
一只
有彩色耳蜗的蝴蝶
飞越银河
春之夜
心魂颠倒的
桃花仿佛三千粉黛
在枝头
等待皇帝的临幸
空虚啊
愁胸尚白
何时许破玉峰
遥望
远处的繁星
一颗接着一颗闪烁
当初的
檀唇
随着晚风卷入私密的波谷
不时
出现的沙丁鱼
成为
流亡的佳肴
追逐的
游戏
从未间断
珍珠般的食物链挂在了
广阔无垠的
祖国
网里的碎银带着生命的躁动
洗尘
分界线在泛白光
隐隐约约地
燃着
燃着
月亮浮上来吸一口气
就潜下去
觅食
抹香鲸的肺
为玉壶
被时代的高压
挤到只剩原容量的百分之一
边缘处
气运
悄然流转
前程
总是顾惜身上的金缕衣
归去来兮
空枝
难以控制花落的趋势
渐渐
丧失了
原先的轮廓
江山
如昨
安枕浮生
怎一个梦字了得
想当初
日日
夜夜
都无法释怀的王侯印
已卧在沙中
人生
九曲
淘不尽的是名与利
而今
回首
空空如也
同羲和驾着八骏往生
何必
罗织
花的罪状
株连几千颗星
仿佛崖山
殉难
一般
投入汹涌的气节
再也没有醒来
岁晚
唯有春潮
自碧
风力骤减
玳瑁片状的背壳
抵挡住秩序的
侵略
在个性
互相剥蚀的禁区
太阳的矩阵
控制着任意一条出格的光线
危机
四伏
某种等待像海岸线
他们世代
交替
醉心于
龙涎的腥味
便等闲了
炉烟
缭绕
活色生香
良辰美景
倒出乎
意外
金玉其外的青史
偏偏是败絮
其中的
本事
不如采取放任自流的姿态
舟可以横
影可以斜
天只合
在水一方老去也
他山
之石
攻不下优美的形象
心潮澎湃
田螺
相为炊
从来不曾如此热烈地
赴汤蹈火
味道
经孤诣统治
终于自成一派
解颐
生津
仿若神仙再世
鲜美无比
口福
修来多姿多彩的遗言
在这明亮的
矛盾里
观想
桃源深处
避开战争
血腥的表层
什么也
没有发生
成群结队的鲶鱼
碎波一样移动在膨化的战场
缓冲
饥饿的气浪
当干戈
逐渐消失
和平的
纹理
呈现出清晰的山脉
玉兔捧出一轮皎月
安详降临
世间
用荣耀编织的光环
戴在峥嵘的
头顶
自由
终于从呼吸孔喷出
强劲的水柱
若有
倾城
鱼尾纹隐现
精致的
彩虹
因火山爆发而
休眠的夜
仿佛千万吨烈性炸药引燃在
梦醒
时分
才发觉
地老天荒的经书上
无字
经历得越久
越难以
割舍
红得发紫的晕轮
和柳树
对门
而居
腰不甚细
楚王的爱好无法得到满足
腻了碧玉之
温良
吴江的水
只消剪取中间的那段
绣成鸳鸯长相思
好事
成双
生生不离
世世不弃
自可羡煞旁人
当幼鱼
游到下游
画圈
成熟的痕迹
是一条摆动的虚线
谜面的
范围
随着
涟漪扩散开去
且地球的另一半
假寐着
熔渣
溅在
玻璃上
易碎的玻璃上
恰似晷针
匀速地转身
日影
微步
欲凌波
而退千里之外
待春风到江南岸刷上绿漆
昔花
往矣
今花来顾
润物的
初衷一向是无私的
青蝇的
伪质
借助礼数的焊料
表现自如
游刃于
残羹冷炙之间
风度
何其翩翩
这微型舞台的主角是
追光灯捕捉的
猎物
裂帛般
奔波在人际的边缘
眼神与鞘
感情细腻的光芒
藏匿心的
棱角
魔鬼亦有美德
只因现实拉伤了纯粹的韧带
完整的
虚像
被恶的力量
弄得支离破碎
岁月
以每秒
一千帧左右的速度
回放
加冕的细节
水流
缓慢
载舟的画面依稀可辨
天下太平
粉饰
无罪
烟花冲上九霄在叱咤声中怒放
莺莺
燕燕
痛饮醽醁
三千场
不休
海也
酩酊大醉了
摇摇晃晃
且乐杯
中物
且眠池中龙
祥瑞的征兆遍布虚空
明主
如日如月
同轮
天光照彻山川
以苍生
为鉴
可以得福田
载歌载舞
阑珊处
彼美
一颗唯一的珍珠
带着蜃的
印痕
折了杨柳枝
一苇
杭之
从此杳逝
把锦绣余生托付给了万顷烟波
沉浸在
飘渺
水云间
忽视那些被世人
所重视的
事物
而忘记
潮汐永远被时务
推着前行
随时有
粉骨的风险
当学会
停滞
如撕裂的透明胶带般
结束
每一段
附着的生命
神祇
在上方
叹为观止
水循环让一个天衣无缝的程序
经年累月地
运转
直至万物的灵魂
完全
净化为止
宇宙的膜
偶然地
重新覆盖青铜色的废墟
虚无
挥之不去
陆地是
判断事情吉凶的甲骨
背负兆纹
白云
苍狗
顺从的脸谱
斯须改变
电流
鞭辟入里
击中
靠朽木颐养之蠹
不断
醅出的绿蚁
泡沫般
涌向
孤岛
求生的愿望总是那么强烈
思想的小路
蜿蜒
薄雾
像从前一样
笼在表面
当夕阳这只红色的小火炉
温起一坛黄昏
自斟
自饮
远离尘嚣
任由
坠落的
星星
像一粒粒发光的药丸
溶解在海水里
曾经
无所不在的
矿物
因放浪形骸而
消失殆尽
心灰
意懒的
软体动物
适应了
黑夜的冷暴力
低处
不胜寒
作为
贡品的蟠桃
保留着
当初汁液流淌时所产生的
新鲜感
日啖
天圆
司南的杓柄
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固执地指向
同一个
地方
乌有之乡
毋庸
置疑
那些通往不器的途径
都充满了
浑浊的
可能
韶华为了避免无徒的光景
收集残余的
花粉
而扩散
遇到以命相搏的
蜜蜂
蜇向始作俑者
与生
俱来
对甜蜜的不懈追求
难以容忍一丝
强制
笏板为砭
死谏
倾斜的大厦
无以复加的痛处
忠字
像一根带剧毒的倒刺插在心中
随时
准备
跳起最后的舞蹈
花之海
刹那
琉璃身
光透过纸背
伏在汉字
熟睡的
身
上

梦
如一架精确的编钟
敲响时空


C94

《蘼芜辞兼怀柳如是》

“其叶似当归，其香似白芷”
秋分湖水
在美人常常散步的江桥，我还是不能透过一堆芳草
找寻蘼芜
以及她在世上的投影

甚至我们也不能从顺治年代
焦糊的空气中
寻得那白花的碎步和一把古琴
渡过秋水的样子

这又有何碍？已死过一次了
秋天一到，她总是可以将蘼芜的叶子晒干
制成香囊
寄放躯体与魂魄

类似沉迷，近乎一字箴言：相公八十终
她以如花美眷匆匆下山
让我们于现在，再也见不到蘼芜
而只能嗅嗅香气


C95

《我的兄弟在布鲁斯班》

昨夜在网络平台，又遇见在布鲁斯班的兄弟
那可是个晒皮肤的好地方
北海岸多阳光，南海岸多黄金
你知道我指的是沙子

布鲁斯班河进城了，偏要拐几道弯
我严重怀疑，她在向一位东方男人秀女人的三围
并非白人女孩就没有水蛇腰
然后她终于心满意足，消逝于远山的神秘里

我的兄弟一脚踩着北半球的夏天
一脚就跨进
布鲁斯班的冬天，我不知道他最初是怎样克服
时空、语言和情感的纬度

现在我正沐浴秋之凉风，他也迎来春暖花开
可是我发现他寂寥的甘蔗叶，却在东海岸反向生长
长满红珊瑚的大堡礁，这蜿蜒的水长城
也无法阻挡他辽阔的乡愁

我说兄弟找个女孩谈场恋爱
他长叹一声，我和你的距离仅限于地理学
我和她却隔着
蓝眼睛里一片空濛的大海


C96

《河》

一条平静的河流过胸膛
淤泥沉积河床，难测深浅
常遇有涉足者深陷

无飞鸟立足之地
水浅撑不了船
水蛇出没，乌龟潜行

四季不长水草不开花
处女之地一般神秘
却不乏有人静待岸边钓龟


C97

《风》

不见风影
的确有风经过
梧桐枝头两枚黄叶摇落

几片纸钱
卷飞前人身后
此时的西山，残阳如血

逆风而行
拾柴老人衣衫单薄
把黄昏一片片拾进柴篓


C98

《母亲眼中的一粒米》

一粒米 就是一粒米
可在母亲的眼里
一粒米就是一尊神
践踏一粒米 迟早。
会遭雷劈

经过大饥大饿的年代
母亲知道一粒米的分量
一粒粒米 曾救活过
水肿病的外婆
一粒粒米 养活养大
她一窝子的崽

母亲 一生起早摸黑
就是为了一粒米啊
每当天旱 或下雨
总望着她的稻田
发愁

如今母亲 老迈
退出农耕 移居城里
可她 依旧关注着
一粒米的命运

每天俯下身子 捡起
孙子丢下的一粒粒饭
洗净 晾干
那虔诚的样子
活脱脱的 分明像
赎罪的姿势

我多想安慰她啊
如今城里 每天都有
成吨成吨的大米
倒进垃圾桶
可我哪敢说 怕一说
母亲的心脏病
发作


C99

《一粒米藏有多少秘密》

一粒米
到底藏有多少秘密
母亲心里最清楚

用八十岁的鼻子
嗅一嗅 就能嗅出
一粒米的委屈

用粗糙的手
摸一摸 就能摸出
一粒米的暗伤

有一次 居然用
她的白内障 捡起
桌下的一粒米

然后 告诉孙子
这粒米闪着一种光芒
她看到了


C100

《骑着雪花飞》

黑夜里，雪亮的火
燃尽石头的虚空
大地如此安静，如此
让主人捉摸不透
河流在沉默中瘦身
鱼儿潜入花蕾的倩影里
梦一段前生姻缘
白头翁的宿命
注定在生活边缘，注定
要迎击沉重的雨水和闪电
抵达蓝色视线，如果
灵魂不死，就要轻装上阵
摆脱冷眼的围追堵截
骑一朵雪花飞


C101

《眼界》

一把尺，被黄昏
无情叠压，望不到渡口
墙壁上摇晃着暗疾，忐忑不安
生活的结局常常难以预料
进与退，都可能加重问号的砝码
谁也不想做鼠目寸光之徒
戏弄人生，脚步将被悔恨的泪吞噬
模仿一只苍鹰的姿态
怎样高瞻远瞩，翔云万里
既然，雷电会击伤软肋
就让一颗草籽，站在欲望肩头
接纳风雨和野火的狂澜
超然界外，洞察秋毫


C102

《作品64号》

一年轻气盛者来到词的兵营
欲挑兵选将，组成敢死方阵
先横扫诗歌江湖，再抢占“诺贝尔”高地
不料几个老兵油子般的词不屑一顾对他讲
“年轻人，你有何本领对我们颐指气使
我们哪一个的年龄不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长
哪一个身经百战出生入死冲锋陷阵的故事不够你聆听一千零一夜
你先称二两棉花去调查调查访问访问
再来向我们讨教带兵打仗攻城掠地之事......”


C103

《寻》

在心的荒漠里
你寻来寻去
寻了大半辈子
仍未找到突围的路

只因你的心空
少了颗北斗星
就像你的灵魂
少了种直来直去的精神


C104

《初秋》

荷塘在一片叶子上安静下来
季节还没有完全被雨统领
还有几只蜻蜓
和游走的野鸭争夺晨曦

水边的苇丛
穿过风柔软的内心
日渐丰盈起来
芦花如海 装点着秋的初梦

果实如披红的新娘
端坐枝头
不谙世事的鸟雀
还在谈论一地稻子的走向

饱满丰腴的秋色
被农人一点一点搬回了场院
不管是窖藏 还是风干
都在眼底一寸寸加深  


C105

《中年之诗》

只一阵风的功夫
一场落雪
就占领了中年的山头
从眼角到额头
岁月填满沙粒

羊角辫里的笑声
被羊群带去了远方
青春挂在枝头
风干了誓言
只有风姿绰约的季节
还在生命边缘旖旎成河


C106

《人到中年》

就变成贪心的蜗牛
开始背负一些湿重的词汇
譬如父母  孩子   友情  梦想
即使寸步难行也不想丢
牵着另一只手
只想把青城  走成日暮


C107

《记忆之城》

在午夜中  静静的凝视
一只手掌和另一只手掌
那些呈放射状的掌纹
多像我曾经走过的街路
使一些丢失的情绪或过往
在记忆中 无数次鲜活起来

许多的蚂蚁 仍在进进出出
将残缺的城堡撕咬得支离破碎
好在有雨水和冷雪
不期而至  将谎言和尘埃
清除出 原本洁净的空间
让我的记忆之城
不再低沉下去 不再苍老...


C108

《蛙鼓蝉琴》

如果这个季节 很虚空
一切的色彩 都被一种声音所蛊惑
黑暗中的水 在静静的孕育黎明
等待 躁动的蛙类 从蛰伏中醒来

一颗又一颗星子 对世界充满疑惑
不知所措的乡村 将童话和民谣
深藏在坚固的记忆里 保持自身的清洁
蛙儿们 这些前世的流浪的鼓手
在用古典的唱和 将虚空填满
让走向末日的时空 有一些灵动

这比无聊的争吵 更有意义
比如蝉 这些乡村的歌手我们的邻居
单一的曲调 让隐蔽的果实发出了声音
让叶子和花朵 走出宗教的束缚
更完美的接近我们人类

接近 一种比光芒更令人心动的琴音
如果这个季节 很虚空
我们会将一些东西打碎 揉合成新的陶器
重新让骨骼坚硬起来 握紧水声
在乡村和城市的缝隙里 寻找背影......


C109

《祖国》

面对大好河山，隐喻的人终于像失去了什么。
如风，吹落了禁果。
他的内心，一片虚脱。

亘古苍茫。
于皇天后土之中，始祖的庙寝已然蛰伏。
雄伟的祖根，败落，如草木。
洪荒在宇，万物如咒。

春秋复返，星云半有半无。
“大曰邦，小曰国。”丛生的狐疑布满丹青。
好一部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的编年。
骨鲠铩羽而归，光阴将历史追没。

哦！祖根强大的掘墓人。你们的国，
“或”已被“玉”取代。权利抱团取暖。
无限江山，俨然养畜之闲。


C110

《中药》

从未想到中药与我有关
如今它已与我紧紧联系到一起
不是因为医学的博大
而是因为生存和生命第一

大火与它有关，小火与它有关
空间与它有关，时间与它有关
如今有一些知识我已有些熟谙
比如，先泡半个小时，大火煎开了

小火再煎，四十分钟，不间断
有些知识我是“久病成医”
首次五碗水加满，可以出药一小碗半
第二次四碗水加满，可以出药一小碗半

其实，无论罂粟也好，曼陀罗草也好
断肠散也好，合欢也好
即使是中药的性有阴阳，治有“反治”
气有炎寒，都无法换回人曾经的悲欢

我们总是些弱而无助的人
夜幕将近，有中药的气息在陋室中升起
我们都爱着我们爱着的那些人
有时候唯一的幸福，就是看着她们
将煎好的中药当作美酒，一饮而尽


C111

《悼伟大诗人屈原》

（1）
在四月鸟语花香的清晨，
你提着一双芒鞋，
自楚国的城门，
踏上汨罗的归途。
你看见天空熊熊的火焰，
燃烧成一堆历史昂贵的灰烬。
火光中，楚王的脸倒影在江水边，
屈侮，悲伤，痛疼，呐喊----
清晰明亮地缠绕着你的心。
你摊开楚国的那幅长轴
变成一幅放纵的山水，
或是遍地烽火狼烟的蜿蜒
拾起的——
仍是你的那一柄长剑，
在歌声里，
在水流声里，
铮铮作响。
大楚的百年，
一不小心
埋在春天，城楼，王府的荒冢,瓦砾里
断肠声中：
九歌，
天问，
宪令草稿，
还有一大堆诗简，
呕吐着一滩擦不尽的血迹，
你凭据着历史案角的一隅。
看见通向王宫的道路，
坎坷崎岖-----
只剩下
宫花寂寞红，
二行清泪流。
成群结队的宫女，
阿谀献媚的文武大臣们
纵身处宫殿，
又怎能撑得起楚王的巍峨大厦。

(2)
你在长江或者洞庭湖边就打住马，
只留下不变的誓言。
还有五月——来自太阳的故乡。
胸中的火焰，
把你烧得血脉喷张
那些候鸟在天空托起季节的翅膀，
驮向南方——南方
一去经年。
那时，你握在手中的酒杯，
沾满泣血的泪光。
一杯留给时间，
一杯留给天空，
一杯留给家乡，
还有一杯——
留给枕边最亲密的爱人。
五月榴花红哦，
太阳的女儿们，
纷纷举着怒放的一只只小手
把花朵放进掌心。
你握着掌心的酒杯，
在洞庭的月光里，
在船舷边，
手提一江渺茫，
煮炼成诗，
写在透明的额头。


C112

《爱情底片》



清除多余藤蔓
插一株百合

驱散阴霾
清香弥漫心田

留一张空白底片
记录爱过的瞬间


C113

《你把岁月绣成花》

日子像一根根麻绳
拧得，你没有喘气的空闲
生活的艰辛，被你牢牢镌刻
在深深的皱纹里

足足矮我半个头，却伟大如山
为我撑起整个天空
给我绚丽的世界

看着你，不知疲倦的操劳
无情的岁月渐渐侵占，你如花的容颜
心翻江倒海
你却，笑把岁月绣成花


C114

《映山红》

是什么，让你看破尘世的喧嚣
宁愿终其一生，紧握一地冰冷的月光
守住一整座大山的荒凉

烦了，听一曲山谷回音
渴了，饮一口高山流水
怕了，用狼的嚎叫壮胆

一世沉默的相守换来惊世骇俗的美
山外的人慕名而来，山上寂寞了一生的石头
终于有了和蝴蝶蜜蜂对话的机会

你的前世，一定是个叱咤风云的英雄
竟敢把舞台搭在半山腰
和人见人爱的春天叫板


C115

《送别》

秋日，清晨
捧一抷枫叶给你
送别

不要问我
枫叶代表什么
不要问我

我只是会想你
像枫叶一样
想你


C116

《午后阳光》

总是躲在阴暗的角落，
仍旧感觉到热，
不是不想，
阳光照不进我的窗子，
只有远山，阴凉着，

送我一丝微风吧
让我可以
捋阳光的须，

送我一丝微风吧
让我可以，
正视你，

就送我一丝微风吧，
你看，
这夏日的午后，
就只有我一个人，
站在天空下，
傻傻的，
在看你。


C117

《期待一场雨》

思想从月色里漫延，一个画面
一个没有动作的画面
漫延至书桌上的一本诗集
一本没有任何内容的诗集，进入梦乡之前
去拿来读一读吧……

除了远游之外
下雨是第二个期待，从屋里到屋外
风和雨的旷世之恋
谁是陌生的见证者
一滴水珠，两滴水珠......

窗户一直半裸着，一首老歌唱道
我的爱已沦为沧海桑田
喉咙沙哑的说不出一句话
不明所以的疼痛
朝阳初升，他的心却更为冰凉

三月至今没有下过一场雨
茶杯、钢笔、鸟儿的鸣声、时钟与日历
他只向自己的影子跪拜
满天的乌云依约在傍晚飘来
此时此刻，他只说幸福，不说愁苦


C118

《古老的命运》

命运是一座古老的博物馆
而他身在门外，灵魂却在门内
祖父，您尊风为神
而他却期待一场雨

一些稀奇的预言，从鸟的嘴里说来
那是谁想改变他脚下的道路
当时间揭穿一首诗的谎言
碰到您，他会否惊讶

神秘的叹息从远方飘来
黑夜裸露着诱惑的目光
与云儿拥抱，这画面是一辈子的记忆
一种柔情的闪现

为何无法抵达，为何无法飞翔
初冬里清白的枯叶，像挚爱的尘土
把一些半生半死的人掩埋
也把爱情掩埋，对此您洞若观火

满身沾满了
灰色的气息
忧愁的泪水漂浮在呼吸之上
也迷失在梦与醒之间


C119

《草书草民》

一

民如芥，便是草
草如民，民似草
一生为草
便自生自灭

我俯身草原
满眼都是草民

二

我是草
覆盖一切江山

三

古代做官的文人
一旦放逐
即为草民

英雄一旦落草
便成寇

四

无论用欧体颜体或柳体
书写草民都不合适

最宜用正楷写人民
用王羲之的草书
书写草民

正楷的人民位居庙堂
草书的草民根植民间


C120

《磨刀石》

取自深山的灵石
细腻如砥
父亲整天用它磨刀
磨，磨，磨
磨他的钝刀
磨他的弯镰
磨我的愚钝
我从生活的刀锋上走过
岁月啊，已将我的棱角
磨圆
有时，我真想叫醒
已沉睡十五年的父亲
起来
再把我这把钝刀
细细打磨


C121

《漂在大海中的船》

没有风，没有波浪，甚至没有乌云
海很平静，而且还会继续平静

似乎有天堂轻音乐的悠扬，循规蹈矩
亦有海妖的浪笑和18层凄惨的喧嚣，杂乱无章

没有喜，没有忧伤，甚至没有仇恨
船很平静，而且还会继续平静

它们不用寻找出航和返程的轨迹
只有船中的灯光明亮不一


C122

《看春风作诗》

浪漫、现实，古典、现代，
主义与主义，有韵与无韵，
梨花阶梯地开。

北方和南方的鸟鸣发出同样的惊叫。
山顶和窗前的叶片瘦着同样的迟钝。
细雨无色，凌冰偏蓝，
阳光骑着高头大马，
蜜蜂牵引，诗人屁颠其后。

许多脖子寒冷里伸出来，
并庄严地掏尽耳朵。
一些汗水凝结成颗粒，
刮痛小众的骨头。


C123

《青苹果》

我从果盘里挑出一只
青苹果，放入掌心
仔细端详它
心生疑虑：
为什么它要急于离开枝头

我用一把小刀，剥开它
光滑清亮的外衣
轻咬一口它的肉体
酸涩的汁液，让我想起
眼泪的味道

这只青苹果，身体饱满
果核已经熟透
青涩的外表
只是上帝的旨意

我不再埋怨它
它和我有着相同的经历——
从小到大
背负不成熟的骂名


C124

《一只风筝挂在树上》

它被一颗老树揽在怀里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瘦得只剩一副骨架

它还年轻，被风吹着，渐渐冷静
它开始反思，为什么要挣脱束缚
好高骛远

它越来越怀想
有人牵引的日子
多么幸福


C125

《超级物理》

你在宇宙的尽头
我在时间的尽头
庐山的瀑布从唐诗中
飞流而下
溅你，一身明物质
溅我，一身暗物质

一只萤火虫和一颗流星
结伴而行
两只蝴蝶就是上帝和佛主
没有光，我却看见了你
没有形，我却认出了你


C126

《乌镇印象》　　　　

在江南的梦里
在梦里的江南
乌镇，泛舟于春江

左手舀一勺
是柔美
右手舀一勺
成记忆

小桥，一程
人家，两岸
曲径，一路
走进心灵，深处


C127

《论国育》

在念高中的以前，
一个美好而温柔的声音传响了：
国家强大了，
人民自由了，
生活富裕了，

这，
听起来是美丽1的感慨，
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还编织了谬言，
不知道德地传骗一个个孩子，
还“教育”了一代代学子。

不知何时，
也许是命运捉弄罢。
曾经的紧张学习，
曾经的谆谆优师，
曾经的比现在更铁2的学校，
悄悄地走了，
悄逝在一次松懈3的不经意4间。

现在的处地，
是前年传说5的回收窖6。
初入陈校7，
陈破的课桌，
灰蒙蒙的房窗，
在混淆白漆的室壁上，
竟凹嵌着没有壳皮的电线。

无论春夏秋冬，
始终不变的是破败的教室，
始终不变的是霉发的食物，
始终不变的是缓慢的进度8
——居谬9“为了适应学生的接受力”。
远远落于公校10的师资不论，
仅进散发着恶臭的宿舍楼，
硬顶着午休的闲散的强规，
有心学习也被缺陷的规定，
也被渐行的进度，
也被少作业的克扣，
在光天化日下公然扼杀了，
血淋淋地迫害数年的光阴。
眼前的烂腐，
是曾几何时的我，
亦或是无悉11的外人，
所不能想象的啊！

未来和曾经，
在用历史警醒着我，
也在提示着人们：
如果合理地“贪污”12，
如果金到用处13，
如果官民合心14，
如果没有无知，
教育何以不兴？
受教何患至少？

国之教育，
何时能清醒着发展啊？

注解：1【美丽】这里隐喻不合现实的感慨，有讽刺意蕴。2【铁】强硬。铁规：强硬的规定。这里讽刺良莠不齐的民办高中在物质上低烂不堪，在制度上却严厉得毫无人性。3【松懈】放松。这里指学习不认真。4【不经意】这里指没有在意拥有过比他人好的学习条件。5【传说】这里是从未听说过的意思。6【回收窖】浅意为回收废品的集中地，深意为接纳中考落败且无权无钱的家庭资历的学生集中的民办中学。7【陈校】这里仅指江西上饶本土有名气的房地产开发商陈冬英建办的民办中学。8【进度】这里是指教学进度。9【居谬】居，居然；谬，说谎话。10【公校】公办的学校。11【无悉】不熟悉。12【贪污】这里指在国强民富之时，官员应可向国家领导人或上级部门申请涨工资，非因私欲而挪用建国之款。建国之款，亦称公款。13【用处】有用的有益的地方。14【官民合心】官员与百姓同心协力。


C128

《呐喊》

以前，
我们生存的年代，
是一个硝烟弥漫，
是一个时刻胆战，
是一个穷困潦倒，
——混乱中。

然而，
虽身临其中，
却无比幸福。

这，
幸福，人民，战乱，
静悄悄地，
连成一体，
在一体内，
出现过一个个的，
历史名词
——“人民”、“共党”和“国民政府”。
其中，
两派带目标，
共抵日贼，
共护人民。

那，
是以前的幸福罢。

现在，
国人受庇护，
共党在代进。
孤零零地，
奔走经济道，
发展根本法。

可然，
生活在底层的人们，
生活在手无的我们，
正不断地回想与体会。

那，
曾有万万学子，
如睡醒的沉羊，
在发泄，
在抗争，
在维护人民的利益。

却，
他们被冰冷的铁轮，
无情地碾去。

或许，
过往的年轮，
印了的是悲痛的回忆。

直今，
各种不一，
思想如一，
——争鸣，
略现又无妄。

人们，
我们，
在这滔滔的，
铿锵有力的，
——鸣论里，
重现了俩字：
“腐”与“败”。

它们，
如同无形的魔鬼，
造就了，
一系列的滋长。
在滋长中，
底层的人民可怜，
要受饥与寒，
要看冷①与表②。

滋长的东西，
却不明白：
底人有苦，
底人有难，
苦于难，
是东西在造长；
不过，
底人也会不屈，
底人也会发气，
发出的是，
不敢惊言的呐喊：
“我要命，
我要活！”
【注释】①冷：诗中是冷眼的意思。②表：诗中是外表、面孔的意思，即寓指生活在底层的人民要看高阶层人的脸色。



C129

《活在梅花的人间》

沿雪光照亮的江水，追寻疼的万劫不复
譬如，我身体最黑的部分，抵挡始终倾耳的环佩

那些千古名句中死去的人，转世成鸟，江山消褪内幕
一对小铃铛深情，教会人间朦胧的语言

往深处去。允许红与黑的扑面而来，左边是冷，右边是暖
即使再小的裂痕，也能炸出光华的情人

是不是？是不是，我离开了云烟虚幻
就赠与我无限的雪。一只昆虫洗净了身世

爱上你
也爱上你的人间


C130

《何以相见，一朵宿命的桃花》

水以幻想的方式，从光束中抽离
须夷，也可能是前世的承诺。一团香气终于鼓破苍凉的冰角
云在天空中劳顿，昏迷。你记起人间

一定不是偶遇，那根灵透的手指
最先让我心神不宁，继而，大把大把的粉色托起了我
其中，没有细节，也不看清血液的颜色
一列闭上眼的火车，仅载了春天相识的来客

开始，我活在一千年后，用寂寥为一朵花命名
后来，草湮没月光的皓齿，你——若隐若现


C131

《故乡》

故乡有我的一处房产和一块墓地
据说房产可以拥有七十年
尚不知墓地能否使用一辈子

故乡二字已渗入我的血肉和骨髓
并雕刻在我的骨头之上，正如祠堂里
刻着的祖先的名字，怎么也擦不掉

故乡如冰川随全球变暖而融化
于是故乡成了一个正在融化的村子
那道刻痕却愈发加深

故乡压得我的胸口疼了很多年
一口老井的水却治好了我的胃病
故乡离我很近。故乡又离我很远。


C132

《一个人，一座城》

已沉沦于这座城多年
请允许我
像爱自己一样爱它
像恨自己一样恨它
直至城墙坍塌
和我一起倒下


C133

《夜来香》

1
夜的黑  难敌
一曲幽香醉在
歌的酒杯里

2
寂静的夜
躁动的心  以及
一群红唇
是祸起的根源

3
七彩灯光下  夜半
袭来的妖艳
凝重了  与夜的距离


C134

《思念是一座桃花山》

坐在窗前
你被夜色一写再写
思念蛇一样的腰身
蜿蜒在月牙星河间
单相思是灵魂的杀手
从那一天起就注定了
你在劫难逃的命运
鬼蜮总给最期待幸福的人
设下防不胜防的圈套
天边地边 星河岸 运河边
每天看到的你都不一样
你是白鹭 是知更鸟 是布谷
你是白玫瑰 是红牡丹 是仙人掌
你是芦苇荡 是绿草坪 是无边旷野
还是我每天走过的那片红枫林
我祖国的高山秀水如果都是你
我就会用今天找回来的画笔
再画一个你我的世界
之后 命令你回家
做我的神雕大侠
重新演绎一场
我们自己的神龙八部
可我越来越无望啊
华年不在
佳人去找吴刚
春天倾覆在泥沼
一地桃花雨
填满了我微不足道的脏器
思念是一座桃花山啊
种桃花的人却再也不来
也许我等来等去也只是
一点无奈
二三落花
一曲被岁月唱跑调的咏叹


C135

《不谈爱情》

你给我的太完美
一如出浴的芙蓉头顶的那片光
太完美的事物像一场梦
天亮了，梦醒了
就会无影无踪
那个云淡风轻的下午
你要和我谈爱情
爱
不
我们不谈爱情

一天又一天
世界漂浮在梦中
万物之象都是
再也看不到的那张笑脸
不能抚摸的温情
柔软已成苍凉的石头
沦陷在思念的暗涌中

此刻
暴雨刚从黑暗中回来
抱回了他的孩子
折断的翅膀
一如断线的风筝
和我手中的缰绳一起
在远方的闪电中消弭
这匹命运的野马啊
它疯狂的就像这场
刚刚停下来的暴雨
谁能逃脱合欢花心中
迷途的雌蜂一样的际遇

一年又一年
岁月像那架
再也不会发声的旧钢琴
生活的旋律暗哑
冰冷的黑白键
一如那天抱在手中的香骨
冰冷，冰冷，还是冰冷
现实在意外的冰冷中变暗

永远忘不了
那块包着香骨的红布中
我永远的爱
我一世的春光和富庶的城池
都被无情的风暴带走
此刻
多少爱情
可以比上她的回眸一笑

六年不长
让皱纹爬满地心
六年不短
足以使如水冰心化为顽石

轻抚这块命运的石头
看到她再也不会绽放的笑脸
埋没在时光之海的深渊
面对苍生万物
我只想问一问
宝贝啊，经久的地气
与你结下的是缘还是冰霜
昨天的岁月
埋在你心中的是爱还是忧伤


C136

《孤 独》

夜色苍茫。诺大的空间
夜的鼾声轻轻响起
昏黄的灯光下 我被黑夜抛弃
或者，遗忘

岁月 像一把锋利的刀
切割着苦难和思想
一个人 从刀刃上走过
鲜血浸渍的刀口，闪着寒光
疼痛和荒凉

远处。寂寥的脚步声
擦破我内心最后一道闪电
照亮，一滴水的行程


C137

《时光里的秘密》

寺内。木鱼声冗长地响起
一只报晓的公鸡 在清晨
若无其事地 啄食着一粒粒的时光
除了佛，只有我
能看见它内心的波澜

柴扉开处。岁月像一个不断旋转的磨盘
而我 正是那个使劲推磨的人
且日夜不停 不至于
荒废了时光里，冗长的空白

佛不开口
命运 帮我守住了
这个秘密


C138

《孤 独》

夜色苍茫。诺大的空间
夜的鼾声轻轻响起
昏黄的灯光下 我被黑夜抛弃
或者，遗忘

岁月 像一把锋利的刀
切割着苦难和思想
一个人 从刀刃上走过
鲜血浸渍的刀口，闪着寒光
疼痛和荒凉

远处。寂寥的脚步声
擦破我内心最后一道闪电
照亮，一滴水的行程


C139

《时光里的秘密》

寺内。木鱼声冗长地响起
一只报晓的公鸡 在清晨
若无其事地 啄食着一粒粒的时光
除了佛，只有我
能看见它内心的波澜

柴扉开处。岁月像一个不断旋转的磨盘
而我 正是那个使劲推磨的人
且日夜不停 不至于
荒废了时光里，冗长的空白

佛不开口
命运 帮我守住了
这个秘密


C140

《自剖诗》

取一把柴刀爬山
以为斩一路荆棘，杀一路妖魔
便可把目光放长，放远
便可把境界提高，加厚
可越往前走，发现自个越来越小
天空越来越高，世界越来越大
手指触摸到的
不是云端和山峰，是怦跳，是眼泪
是一阵阵从地底钻出来的虚幻
我还是惦记那些花草牛羊
那些柴米油盐，那些卑微的疼爱
于是自上而下，种一些荆棘
养一些畜禽，当一名柴夫
把自己安放在田间地头
贴大地的窝，暖自己的胃，爱自己的人
  

C141

《三十年》

时间钻进骨子，疼痛得厉害
我们成年，一边继续展望未来
一边开始惧怕衰老

三十年了，熟悉的女孩已成为村妇
河岸上的灯塔，依旧在拧亮着
从远处奔波而来
那群孩子们的黑暗

河东、河西的三十年
时间穿过河道的光影
笼盖一座座空旷、忧郁的村庄


C142

《丫头的幸福》

你的眼睛里
生长着三月的阳光
你目光的尽头
陶渊明种下的桃花
过着火一样红的日子

你轻轻的一声  丫头
惊落几片绯红  纷纷
在清澈的春光里   溅起
一窝  一窝的暖

攥紧你的手
在你掌心铺开的江南里
与你一起看花开
江南雨唱着
我们的歌谣


C143

《月季花，守在冬天的渡口》

析出血液里的红
燃一盏彤红的灯盏
让披着风霜赶路的人
随时偎过来取暖
让瑟瑟发抖的目光
一打眼就能触摸到春天的暖意

四面的围攻过来的霜寒
暂时还困不住我的脚步
我唇上的温度
有足够的力量溶化
初冬的琉璃硬壳

我骨骼里钙质丰满
西北风的绳索
已经绊不倒我

守在冬天的渡口，洇开
初冬冰冷面孔上的红晕
我溶化
霜寒柔柔



C144


　　《假如心中藏着一团火焰》


　　假如心中藏着一团火焰
　　我该怎样去倾诉？
　　有时，面对一张真实的白纸
　　如同面临一场虚空的大雪
　　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期而至的大雪
　　这些开放与凋落同步的花朵
　　是我隐隐心疼的一种自抛自弃的美

　　我曾梦见笔下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这些文字的花朵因先天不足
　　而瘦弱，贫血
　　最终萎谢在一张无辜的白纸上
　　纸因此而委屈
　　有些抱歉的是今夜白银一般眩目的雪地上
　　写着我并不精彩的脚印
　　我证明这不是雪的错误

　　谁能解释清楚
　　关于纸上的文字与雪上的脚印
　　哪个更真实？哪个更虚幻？
　　假如心中藏着一团火焰
　　我将怎样去倾诉？
　　今夜，一个甘愿跌在纸上的人
　　纵身一跃时该选择怎样的难度系数
　　方能摔得恰到好处？
　　为此，我原谅了我的不知所措
　　虽然头顶的猎户星座
　　正寒光闪烁


C145

　　《雾》

　　撩开一千层帷幕，读你
　　还是若有却无的茫然
　　夸大的空虚里
　　水，任性地弥漫开来
　　我看见你衣袂间的那袭凉风了
　　一场易散的梦

　　天地之间
　　你不会失去什么
　　难得糊涂远在三步以外
　　只是当你俯身看花看草的时候
　　你暂时看不到的
　　还是那座楼台


C146

《倾城之恋》

    一点砂红，在眉心妖娆
　　华贵成王国里的一朵奇葩
　　袭一缕红绸
　　你绽放于沉香亭边
　　雕梁画栋里的一个回眸
　　在一朵牡丹的卉蕊中聚焦
　　从此，一支忐忑的神曲
　　在兴庆宫里飘渺
　　
　　摇曳的舞步
　　在画扇上生辉
　　玉笛的温婉
　　梦绿了三千里阳关
　　三生诺许
　　比翼成长生殿上的翅膀
　　玉案上的心事
　　在一帧浅墨轻书中晕染
　　
　　四月里的红色浪漫
　　在蓝色的忧郁中燃烧
　　倾城之火
　　舔舐了一朵牡丹的香艳
　　

C147

　　《诗韵牡丹》
　　
　　在一腔如蜜的卉蕊中酝酿意境
　　娇艳含羞且醉意朦胧
　　让平平仄仄的韵律
　　摇曳成顾盼生辉的抒情
　　沿着明月山那条铺满霞光的小径
　　恺之峰下，我和牡丹一起
　　吟咏花开的声音
　　
　　国色天香，源于这一片山水情怀
　　前世的回眸
　　在一幅“洛神赋图”的画卷中定格
　　这个季节，这个时候
　　无需搔首弄姿
　　诗一样的优雅，羞涩了
　　韶华烁烁的万千红颜


C148

《稻香》

饱满的籽粒一天比一天沉重
金黄的稻香放下身段
把头一点点低下去
低过三夏的蝉鸣
低过阳光低过花朵
低过杂草的趾高气扬
直面一洼丰收的稻米，我
低下崇敬的头颅
像一株秕谷低下空洞的思想
迎着阵阵稻香，我确信
把头低下去，比傲慢
更需要实力


C149

《南京大屠杀》

走进南京
抚摸古都1937年的疼痛
30万亡灵走出堆积如山的白骨
在姓名墙上对号入座
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我找到了
亲戚、朋友、同学、同事、邻居
还有一些半生不熟的人
整整一个上午，没有
找出我的名字
我是无名者，还是幸存者？迟疑间
远处传来，76年前
日寇机枪哒、哒、哒的扫射声
我看见
我倒在血泊之中，血肉模糊
睁大的眼睛喷着磷火


C150

《致歉书》

天黑之后，我要向月亮道歉
它纯美的容颜，死于霓虹的阴谋。灯红酒绿中
突围不出的欲望，搁浅于镶金嵌玉的画舫
繁花烟柳，腌臜的喘息声
惊走脚手架上掠过的卑贱之鸟
莺歌燕舞，嘴和手撕掉又一层人性遮羞布

我还要向星星道歉
它死于一场浊气袭人的谬论。真理的眼被蒙蔽
无数闪闪发光的生化体，嗜血的，长尾巴的
替代它干净的明眸。无辜的还有白云
被迫穿上黑衣黄衫，面目全非

我要向校园里的孩子们道歉
他们羽翼尚未丰满，就要身负喋喋不休
四处转场，在补习班里虚掷童年
被迫远离蚱蜢和青草，庄稼和牛羊
而在滴着清露的草尖上，一只红蜻蜓摇摇脑袋
不知道将满枝诗意向谁倾诉

我还要向自己道歉。这么多年忠贞的身体
代替我饮尽屈辱和辛酸
它上面錾上的层层唾液鄙夷，逼我戴上花冠
让尊严射出红宝石的光芒。诅咒它的人花天酒地
不屑它的人从不向它怒放的红花绿叶
瞄过一眼

最后，我要代替整个人类道歉
请原谅我的奴颜婢膝，我看不起的人玉粒金莼
被我重视；我深爱的人筚路蓝缕被我忽略
让我们深深道歉——
像雾霾需要向天空道歉。斧头需要向树桩道歉
祖先需要向子孙道歉
人类需要向地球道歉


C151

《根》

学会隐忍。我确信
一只黑蚯蚓，定有我相似的经历
在人间的低海拔，遭遇一株苍老的根
曾经汁液饱满，胸藏雷电
而高处的树梢，风如狂傲的过客  

黑夜的穷途
一只飞蛾在追寻漆黑的旧梦
关上门窗的人，想用夜色照亮失血的灵魂
他赤脚 ，一些水滴隐现地面
蛾子仍在扑椤楞地飞 ，而那人伏卧于地
黝黑，虚弱，谵妄，像一截丢失好时光的树根   
  
土地失语，在沧海的前身
一些花逼走卑微的绿
要一棵遭遇雷击的枯树
把血液与白骨交出去
把爱与美交出去，把人间烟火交出去
亲人，只有你知道
那交不出的，是高出地面的清露
还有地下，一段已然形成风暴的根


C152

《黄昏的雨》

一天的邂逅
被这黄昏的雨淋湿
搓洗出来的心情
只好挂在夜莺的叫声上

这迟来的雨不太地道
一会儿斜瞄着我
一会儿直盯着我
甚至把我团团围住
怀疑我白天偷了爱情

一切都早有预谋
连一片云都在撒谎
我肯定，月亮被打成了筛子

只有一朵野花若无其事
用一根草量完体温后
向我打听风的去向

那么，我就坐在雨中
把黄昏穿在身上
把风扔进风里
把花抛进花中
等待   最后一滴雨
注射我的静脉


C153

《安静的芦苇》

小时候，喝了芦根水
养成内向性格
像一根不善言辞的芦苇
在极冷的冬天也不说话

我曾与芦苇为敌
砍第一根时，我自杀了
砍最后一根时，我复活了
那些生离死别的伤口
不喊痛，只流泪

月光也被镰刀划破
琼浆喷涌而出
睡在芦苇上的梦
便成了一张白纸

清晨，我被寒风拉起
身上疼，不吱声，怕芦苇笑
再下刀的时候，才发现
倒下，是另一种站立

难怪，芦苇如此安静
一根，一簇，一坡
一片森林，还有
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C154

《酒醉昭阳》

日光
哗哗流淌
冲刷抠挖凸凹不平的昭阳
鸡公山
草裙超短
丰乳肥臀搁在裙子外面
跳墩河边梳妆的妹子
临河照镜
指缝关不严眼睛的窗棂
脸上绽放如花的红云
四脚长伸
倒在仙人田的草甸上
身体蔓延成一望无际的草原
含一片草叶
凝视野花摇弯送入山嘴的归路
眼泪从草尖涌出

站在昭阳坝子的风中
找一块干净的地方
随意自转
刚好可以把凉风台一览无余
目及昭阳坝子的最高地
人是一只比针尖还小的蚂蚁
双手合十
双膝跪碎脚下的乱石
跨过小龙洞
翻过小脑包
穿过林边街子
扑进山弯虚掩的怀抱
跌倒红肥绿瘦的杜鹃林
翘腿斜坐在羊群的尾巴上
跟随白云飘上山顶

打一壶夕阳泡红的洒渔河水
吱吱品咂
拈一碟凤凰山的云霞
细嚼慢咽
牙缝里奔涌葡泉二曲的酒香
席地就坐于望海楼的湖边
揪着自己的衣襟不依不饶
举起酒壶
倒满水酒
左手敬右手
右手敬左手
拍拍这肩
再拍拍那肩
鼻子帮着嘴巴跟自己称兄道弟
月光衣衫褴褛
从树枝间伸出手来
把人揉捏成支离破碎的影子
用夜露
牢牢地粘贴在地


C155

《想要命的母亲》

母亲在病床上滚动
像菜在锅里翻炒
只出汗不喊疼
骂我别在她面前戳眼睛
不好好上班
整天守着个半死不活的人
怪我寸步不离
是在向她索要拖泥带水的命
催我掐死她
好一命抵一命

我用心跳抵紧微笑
不眨一下眼睛
跟母亲说  我妈
我们单位就从医院门口路过
我只是顺路来看一下
已经跟单位请了假
单位领导狠狠批评我
哪家老人吃了五谷不生病
老人生了病不好好照料还成什么人形
连敬老的孝心都有不起
还有得起什么敬业精神
我不来医院留个脚印
单位就立马就要停职停薪
再说你不是从小教我
连蚂蚁也别伤害它们的命
好说现在的警察是草包
掐死一个大活人他们都查不清
掐死了你
你一走了之
我不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棍
到那时
难道我去蹲大牢你才称心
我蹲了大牢你的孙儿谁来过问

母亲一下子变成黑夜
突然用鼻子哼出黎明
又翻出老掉牙的旧账给我听
你这狗东西
小时候两眼翻白四脚乱蹬
死又死不掉活又活不成
老娘找了个土郎中做了个药羹
要取你的狗命
被你爹那老狗撞见
结果老娘连个凶手都做不成
语气里
满满的全是行凶未遂的遗恨

我望向窗外
跟母亲认真  妈
你说的话我全信
等你出院以后
我去跟我爹对质
再找那个郎中查清
我不会放过害我的任何一个人

什么敬业精神
什么不伤蚂蚁的命
什么对质查清
敬业精神
就是你整天守着我
大门不出二门不进
不伤蚂蚁的命
难道要蚂蚁啃得你骨头不剩
对质查清
你是要折腾你爹
再弯弯拐拐去株连别人
老娘欠债还钱欠命还命
你就跟我东拉西扯磨磨蹭蹭
母亲
一提到要我的命
记忆就特别清
一骂人
眼里就有光
一生气
状态就精神

我嗯啊着
端端正正倾听母亲批评
眼底按不住打洞的蚯蚓
瞅着窗玻璃中映照出的自己
牙齿陷在嘴唇里鲜红鲜红地血腥


C156

《空酒瓶》

酒瓶把话说完
就和我一样透明了
我说终将分手
你得留存一些梦
今后养活自己
我把它送给了楼下的垃圾桶
天一亮
我的心便狠起来


C157

《说书人》

害人之心不可有
脂肪瘤
大夫判你是良民
良民也是多余的户口
你没在俺娘肚子里供奉过一秒钟
俺骂你不孝
看你是天外来的客
骂完就给你按按摩
半道杀出程咬金
先生说这同志可是一等一的良民
他浑身也长满了脂肪瘤
一等一的良民
醒了就舞三板斧
快端酒来
他从自己的皮肉里
取花生米
一颗一颗又
一颗


C158

《放下了，就是大好河山》

有许多事都可以放下
像水放下杯
花放下香
政变放下玄武门
都城放下长安

放下了，就是休息
在对好时间的闹钟里
有张压低枕头的右倾的脸
习惯了左边的滴答声

有许多事都可以放下
像感冒放下咳嗽
雾霾放下窒息
有天我枕着你的屁股睡去
就当是大好
放下了河山


C159

《一场“没有终结的战争”》
                      ——写于朝鲜停战60周年纪念日

不宣而战     
一个民族北方一邦
强行跨入南方一界
你厮我杀，血肉横飞

然后，美国人介入
然后，中国人介入
然后此消彼长，拉锯扯锯
然后魂飞魄散，天翻地覆

然后谈，然后停，然后回归起点
几百万鲜活生命消亡之后
三八线两侧的北方和南方
一个仍称朝鲜，一个还叫韩国

六十年过去了
还是停战，没有终战
不觉中——
核子阴云曾几度密布半岛天空

这场没有终结的战事
北方冠名“祖国解放战争”
南方定义“韩国战争”
中国统称“朝鲜战争”和“抗美援朝”
美国简称“韩战”或“被遗忘的战争”


C160

《冬阳》

冬阳和我一样懒散，起来得很晚
揉揉眼睛，无精打采
在天空画了一道淡淡的弧线

吃中饭的时候。冬阳照在
我碗的右边。隔壁的房门
也许没有关严。莫扎特的
钢琴曲《渴望春天》和风
挤进我的房间

冬阳的柔光
洒给床上那本画册
——梵高栽种的向日葵正想着心事
尽管冬阳与我相视一笑
还不及完全融化窗子的霜花
和心中的寒冷
屋内终于有了一丝阳光

冬夜被拉细拉长
辗转反侧的我
产生了似有似无的幻觉
静静听，不绝如缕的钢琴声
飘忽左。飘忽右

这一刻，我很想拜访
那个用脚弹奏钢琴的小女孩



C161

《拾豆子》

母亲去世后
父亲很少说话
非说不可的话
也极简短
星期一
父亲蹲在炕上拾豆子
星期二
父亲蹲在地下拾豆子
星期三
父亲蹲在院子里拾豆子
星期四
父亲蹲在炕上拾豆子
星期五
我在窗外偷窥
父亲从母亲簸米用的簸箕里
抓了两把豆子撒在地上
父亲蹲下
专心地一粒一粒拾起



C162

《回忆》

回忆时现实少了一块，而过去凭空多出一块
过去已不能存在，而回忆让现在暗中多出一块
你记起了一些什么，就从这里不知不觉离开
你并未去到哪里，而这时正被那里悄悄替代

过去就这样到了现在
现在就这样成为过去
过去，现在就让未来成了黑洞
过去，现在就要必然熄灭或是重燃未来这一切

恰若浮生讲完梦幻零落忽然听孤独奏出花瓣

一样闪光一样快
你的快乐像你的痛苦
你的痛苦像你的爱
你的衰败像你的成熟
一样闪光一样快



C163

《三月的镢头》
                     
我一镢头挖下去
是三月
再一镢头提起来  是远山
白云在排演什么
涌出朵朵那群自我
镢头什么也不问
大地怎么醒来的
泥土黄黄的仍沉默
青春不能乱说
来时的路通向哪里
你转身会有人让它继续着
听：清河流着蛙鸣
远远的  绝不会是为感谢我
除了挖掘  我不曾为谁做什么
鸟儿的翅膀在高空划着
杨柳的枝条绿了下来
你走过来  带着花香
最好是准备和我恋爱
要不我和你永远没有离别
再一镢头挖下去
泉水消融了地下的冰雪
塌了周围的黄沙冒起水泡儿
我索性坐上斜坡一个人歇着
刚破土的嫩芽儿张望着
我压坏了几棵？  谁来怪我？
不禁长吸一口气
手捺胸脯   慢慢吐出来
明年三月   我不会还记得我



C164

《荆棘从中的牵牛花》
            
是谁不小心
将你抛在荆棘之下？
你却还要发芽、挺拔
弯来绕去滑过刺尖
躲躲闪闪避开锋芒
从刺缝抬头张望
以风的柔情
用曼妙的舞姿
跳跃而上
以无畏的倔强
以姹紫嫣红的芬芳
绽放于荆棘之上
牵牛花牵牛花
姹紫嫣红就属它
我是该略去它纤弱的茎蔓
还是该悄悄地走开？
只是不忍心看见
明年
你又该开在这里挣扎



C165
               
《玫瑰雨》
      
白玫瑰色的雨下个不断
是否为了红玫瑰开得更加鲜艳
                 
红玫瑰色的雨下个不断
是否为了白玫瑰开得更加鲜艳


         
C166

《一棵树 就是一个村庄》

一棵树 就是
一个村庄 叶的村庄
鸟的村庄

小时候 常听到鸟们
叽叽喳喳的 好热闹
和叶子 拉起了家常

可去年冬 看到它时
光秃秃的 没几片叶子
几只鸟巢 像集体抗议

那些枝桠 像利爪
当年抓住过 叶的绿
抓住过鸟的鸣

可如今 却
分明抓住我的魂 怕我
再次走失



C167

《堂哥死后罚款单》

堂哥死前 嘱托我
要帮他消去各种证件上的名字
我有点不舍 可堂哥是对的
果然 不出半年 就收到他的的违章罚款单
恍惚间 以为他在天堂 又醉驾违章
可我马上意识到 有人套取了他的车牌号 违章驾车
当拿出堂哥的死亡证时 大盖帽好像还半信半疑



C168

《有关昆明的汛期》

春天刚在水中醒来
桃花不汛，昆明就已来信
它邮寄的正是桃花，与它自己
我看见这样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坐在水花上，反复颤抖，黯然失色
它手里的桃花嫣红，不小心被打湿
渗出血迹的桃花夹层
带着生死簿某一页的复印件
二十九个斑点，在水中清洗
这些火车带不走的，交给了水
汛期已至，昆明是水带走的桃花
最终必还给火
我们在远方醒来，读同一封来信
手边一支蜡烛，流泪到天明



C169

《父亲，用簸箕喂养我的笑声》

父亲有的是力气
会把很重的日子
放在簸箕里，叵来叵去
一点儿都不嫌累
                                                  
一些尘土和虚华
随着父亲左右摇摆的动作
浮出水面
也随着父亲前后高扬的姿势
顺风而去
                                                      
重复如此，波翻浪涌的节奏
父亲，艄公一样
摆渡一颗颗粮食
留下的，都是我想要的
粒粒饱满的瞬间
                                                        
在缺吃少穿的门里门外
父亲用这样一叶翩跹的小舟
跳跃一种叹息和坚强，以此
来喂养，儿女由哭转笑的声音



C170
                                                  
《父亲扬场》
                                                  
挑一方晴朗
选一席干净
在秋后的一天，父亲
节日般的动作，用木锨
舞起飞瀑的姿势
                                               
好风啊！你说
玉米和高粱，都理解你
当时的心情，她们像你一样
抖擞着，让滴滴血汗
再好好纯粹一次
                                                  
一场一场地扬下来，你的扫帚
也反复漫过这些粮食的水面
随时拾起跳向边缘的浪花，
习惯性地放在嘴里，一咬
就咬出了很多亲昵
                                                   
最后，你还说：我的小乖乖
你把眼前数不清的小乖乖
全装进一只只准备越冬的背囊
很青春地“嗨”了一声
又“嗨”了一声……


C171

《南京神策门抒情》

　　是馨香梅花的招引，
　　走进林海的春意浓浓，
　　竟在四周环绕的高墙里，
　　发现一座古都的瓮城。
　　你欢跳着先进去躲迷藏，
　　我端详雄奇的神策门。

　　数到一百，钻进门洞，
　　好干净的院落空旷无人。
　　这样就成瓮中之鳖了，
　　丘比特的箭簇如雨纷纷，
　　甘愿在这里光荣捐躯，
　　便垒起一座烈士的坟冢。

　　却如大明王朝的女将，
　　你娇态软语地将我招降。
　　对着城上你相机的镜头，
　　我单腿跪倒表达敬仰。
　　从此愿作为忠诚的仆人，
　　为爱神守护六百年的荣光。

　　我们或化为两扇券门，
　　开合间见证历史的沧桑。
　　郑成功的骄败毁了复国梦，
　　太平天国的儿郎浴血沙场，
　　从汽油库到城垣史公园，
　　最终完美于手钩手的影像。

　　如果上苍给我们地方，
　　让天赋的爱情在其中滋长，
　　哪里比神策门更心仪的？
　　错开的三个门都从里栓上，
　　便成了梦幻般的伊甸园，
　　请亲爱者尽情地铺开婚床。

　　是馨香梅花的招引，
　　走进林海的春意浓浓，
　　我们投进金陵的神策门：
　　瓮城里有过家家的梦想，
　　谯楼上眺望玄武湖与长江，
　　墙道漫步进历史的沧桑。


C172

《隐龙湖的怀念》

　　四面高山环合的谷地，
　　牛首山与祖堂山间的圣湖，
　　当我兴奋地张开双臂，
　　你欢不欢迎我都不重要。
　　当献花岩和唐塔投进碧波，
　　我疲倦的心灵得以安慰。

　　四周幽静，烈日当空，
　　我是仙境瑶池边的蚂蚁，
　　当我逃到无人处舔舐创口，
　　你温柔地揉搓我的投影。
　　好清凉好清凉的甘泉乳汁啊，
　　干渴的唇吻久旱得甜蜜。

　　隐龙湖边怀念一个家伙。
　　他拒绝了乱世枭雄的诱惑，
　　不忍见权贵的敲骨剥髓，
　　无力救苦难的黎民于水火，
　　更无奈于种族的劣淘汰，
　　如鸵鸟般往深山老林里躲。

　　隐士奇迹般地向我走来，
　　面上挂着冷漠的微笑。
　　我劈头盖脸地抛扔干粪——
　　关于国家民族社会的责任。
　　他却向我身后撇撇嘴，
　　一股寒气袭向我的后背。

　　我转身便看到我的渺小，
　　如半包围的栅栏里的小鸡，
　　层层幸灾乐祸地围观的民众，
　　和一队冲来的獠牙的团丁。
　　我别无逃路地跳进深湖，
　　却柳暗花明地升入了仙府……

　　当我在隐士面前苏醒，
　　便愿意追随他隐逸山林。
　　他却嘲讽地说：尘心未泯，
　　槟郎还有天赋使命未尽；
　　回你的人间去受苦和记录吧，
　　天国已为你准备好位置！

　　四面高山环合的谷地，
　　牛首山与祖堂山间的圣湖。
　　法融祖师从湖边走过，
　　画僧髡残从湖边走过……
　　当我投来而又无奈地回去，
　　你是我多难心灵的安慰。


C173

《为你守望》

我愿化为一座高耸的天山，
孤峰突起，放眼眺望，
高高地踮起脚尖，
只盼你早日背上归乡的行囊。

我愿化为一片痴情的海，
烟波流转，荡气回肠，
载一叶兰舟随波荡漾，
只为能摆渡远方的你早日归航。

我愿化为一朵深情的云，
流云缱绻，漫舞穹苍，
我将一颗心挂在云端之上，
只为能够看到你久别地模样。

我愿化为一轮柔美的月亮，
双瞳剪水，明媚醉人的目光，
夜色空蒙，月影微漾，
只为风掀帘栊时为你洒一抹柔和的月光。

我愿化为一只美丽的蝴蝶，
蝶变出一双多彩的翅膀，
花丛中吸满芬芳，
悄悄地飞落在你的肩上。

午夜的钟声亘古悠长，
牵念的心还在举目张望，
不知今夜你会不会来，
为何屏中你的头像还没点亮。

燃一缕心香，将我的爱呈上，
烟雾袅袅，离愁淡荡，
低吟一阙清词，轻弹一曲离殇，
打开冷冷的窗，默默为你守望。


C174

《轻拨几缕相思，不知拨动了谁的心弦》

轻拨几缕相思，
不知拨动了谁的心弦。
风，轻而柔，
轻轻浅浅地吻着我的脸颊，
轻拂青丝绕耳畔，
缓注温情润心田。
独自感受着这风的轻柔，
时光静而美。

我欲亲手种下一株玫瑰，
在爱的季节里唯美的绽放。
愿玫瑰爬满我的窗台，
一抹抹莹绿，一点点嫣红，一缕缕幽香。
透过紫罗兰色的窗纱，
映红我的脸颊，
芳幽入心脾，淡雅醉伊人。

我欲亲手酿制一杯甘醇的香槟，
把丝丝柔情、缕缕爱意，
都倾注在这杯浓郁的香槟里。
经过爱情的发酵，
洋溢着甘醇曼妙的味道，
在这个浪漫的季节里 ，
心底泛起一串串幸福的气泡。

我欲亲手调制一块夹心巧克力，
用幸福、甜美做夹心，
以爱情、长久做主料，
用温情将其融合，
以爱意层层包裹，
点点滴滴融入甜蜜的味道 ，
凝聚人生的精彩与曼妙。

在这个浪漫地时节，
点燃摇曳的烛光，
闻着玫瑰的缕缕清香，
用舌尖慢慢品尝着香槟的甘醇，
含化着香郁丝滑地巧克力，
慢慢体味生活甜美的味道。
这一刻，愿时光就此静止，
愿天下有情人深凝双眸，
相拥在这浪漫地时刻 ，
一起慢慢变老在这浪漫的烛光里......


C175

《将暮未暮，正好》

还有一抹亮色，此时回家
行人稀少，屋里透出的灯光正好
大雨刚停，空气中的清新正好
和树干同样笔直的，是身体
还有收拾好的心情，在这将暮未暮的时刻

街角咖啡馆暖暖的，路过正好
脚步缓了，香气和影影灼灼的搭配正好
眼睛和行走是自由的
想象也是自由的，在这将暮未暮的时刻

或许，我会忘记一些颜色
但不会忘记由白转黑的时刻
一点点羞涩，一点点不舍
时间恰恰过滤了苦涩，在这将暮未暮的时刻
沉静正好


C176

《不能说已不在意》

不能说已不在意你的赞语
即使是用旧的，还是讨要来的
不能说已不在意你的沉默
背后是难以掩饰的落魄和自尊心
不能说已不在意你的关心
装作不经意，用你热热的大手触摸
我秋寒以来冰冷的肤肌
我们上班后下班，不再说爱
你在电视机前摘菜，我在听音乐声
也听汤煲好的声音
我们在意开门，关门时的轻重
和屋内的温度是否匹配


C177

《鼾声》

在我慢慢老去的同时
鼾声，渐渐长成
体内豢养的一头神兽
衔着我的魂灵，在夜晚
在我失去自我，抑或深陷于
自我的时候，四处游荡，
为所欲为，又身不由己

我上天，入地，肋生双翅同风赛跑
和鬼神为伍却并不说话
与宿敌同饮童年的光景，与美丽的女人
纠缠、偷情；杀人，越货
最后被追杀
落得惊醒后的一身冷汗

鼾声，从未叫醒过我
这头畜生，我和它
相互无法听见，也无法看见


C178

《秋雨夜》

秋夜，雨与歌声
一起下，哀愁藏在树叶里
慢慢发黄
　　
我的左耳听着雨声
右耳听着音乐
它们都想占领着我
　　
身体里的树也步入秋天
落叶纷飞，那一片片的倦容
等着我来清扫

　　
C179

《刀子与石头》

尖锐的语言还未出鞘
石头仍是石头
安睡在最初柔和的月光里
这些年，落魄的生活压榨灵魂
眼睛的锋芒随日月崭露
这不全是好兆头，刀子能敲击石头
石头未必开花；月光能唤醒石头
石头未必拥有点石成金的毅力
刀子开始出鞘，反复敲击石头
眼光犀利，口若悬河
刀子挥过去，石头冒出几丝火花
握刀的手不断颤抖反弹
日复一日，刀子变得越来越钝了
被挂在古墙上，寒风袭来，巍然不动
它不想剥开锈迹斑斑的躯体
回首一生，它败给了一块石头
从此，变得越来越沉默


C180

《祖国，我口袋破了个洞》

祖国，我的口袋破了个洞
我承认你活着就是漏洞百出
渐渐失去了一些手足，人民，还有信仰
浮躁的钥匙打开了金钱，权势和
反动势力的门
那些蘸满鲜血的屠刀，我何处找寻
牢锁的镣铐

祖国，我的口袋破了个洞
我颤抖的手深入不到泥潭，触碰不到
无底的深渊
无边的黑夜，血色的霓虹
我触碰到死亡，我还小，那把白刀子
我抢不到
唯剩一块肌肤透露风霜的寒

祖国，我的口袋破了个洞
此时此刻，我没有针，没有线
拿什么缝补自己身上遍布的疼痛
拿什么为亲爱的祖国打上补丁
针尖扎痛我的手指，扎痛了我的心
鲜红的血涌出来
我用嘴舔舐伤口，一些悲痛化为愤怒

祖国，我的口袋破了个洞
一些春光走漏，百花将提前凋谢
我的针早已丢失，痛将我屈打成招
我亲眼目睹了昆明蒙冤的黑夜
蒙脸的侩子手
谋划了无尽的荒凉
和一场不明不白的春色


C181

《盛世空楼》

一栋栋空楼
涂新了墙壁   漆新了门窗
却眼巴巴的   就是成不了盛世的繁荣。

风  从门缝里挤进来  鼓噪着

指点着房屋  
门窗摆摆手  无可奈何
墙角亮出条条黑爪睥睨着
倒是天花板嘎吱叫了
欲倾身压住风的势头

终于  整栋楼也恼了
跺了一下脚
风不由地矮了一头  灰溜溜地逃走。

一栋栋空楼  眼巴巴的
看着惶惶急行的人们  欲说还休

盛世犯愁啊   空楼连风都留不住
谁还会居留？
阳光倒是每天都光顾
要不 就让空楼和光同尘吧
只是 怕要辜负了孔方兄

已经有楼倒下了
砸了脚不说  怕是要伤了我的繁荣
只好对不住孔方兄了
让他们和光同尘吧

不能让我这盛世成了丧事
让我的繁荣总是紧锁着眉头


C182

《宴会》

大厅的装饰富丽而堂皇
桌上的杯盏折射着华灯的彩光
红酒倒出来，象脉管中的血
白酒斟上了，激活脸皮的油亮
菜肴的香味与女士小姐们的体香争宠
千万个味蕾在舌上亢奋异常
虽然饕餮的口味已经麻木
餐桌却还是纷纷陷落
列位贵宾也顾不上整理着装
就此起彼伏的发出吞咽的声响
一种血肉的抗争在他们的肠胃中激战
卫生间的档位已经爆满
下水道的水声哗哗冲洗着不断排泄而出的腐烂


C183

《致三峡大瀑布》

你是峡的瀑布，以水的柔弱站成峡的挺直
你是瀑布的峡，以峡的气韵催生水的风姿
从江边的桃花坞到深山的大瀑布只六七千米的距离吧
我们却被永久搁在途中 三生三世不能抵达

那年春天 祖母从桃花坞出发 落英缤纷
路遇奉旨进京的王昭君 触目成思 经冬历夏
同是花容月貌 去寻自己的桃花意中人
你寻到了么 三峡的怅望一直向北 荒漠深处的寂寞王庭

上苍用大三峡和大瀑布流放了我们
让我们经受思念隔绝之苦
三生三世 苦不归 胡能归 永久跋涉 归乡无所
瀑布捎去的问候在风中打滚 化作倾天泪 不见美人回

继续出发 沿着祖母的足迹
从江边的桃花坞到山中的大瀑布 从今世的桃花坞到前世的大瀑布
从山重水隔的人生来处到烟云迷蒙的性情归处
归乡路苦 跋涉在途 三生三世 遥望三峡云啊  静听大瀑布


C184

《曹溪听唱》

庙宇荒废千年   六祖和弟子们不知去向
穿过天空    掠过枯树   斜阳里未现风幡
斜阳和地平线一起沉入  黑暗幽静
最后的佛唱   如雨滴从玻璃上滑下

花开花落  拴不住衰败的太阳
大唐沦落  如风吹过
李白杜甫陨没  颠张狂素安能无恙
李龟年悲泣   吴道子无奈风霜

南能北秀去远   何谈三藏西行玄功
种子落进荒野   又经千年滋润
心幡因是而动   举着灵魂奔跑
曹溪喃呢着梦呓吗   春花秋月在何处歌唱


C185

《看到没有头衔的天鹅》

三观滩的天鹅并不惧怕拖拉机、挖掘机这些粗野的家伙
它们太低。未理睬笨重的哄哄哄、突突突
天鹅飞，从上到丁，从Y到二,从散点到O,从7到一
也忽略了几个拿枪抓逃犯的便衣
几天后电视屏幕上忽闪忽闪的白翅膀捎带出
我们的模样，玩够了的天鹅
懒洋洋地飞过一堆机器，隐身在北边不连续的云中


C186

《清明祭祖》

迎春花在风中晃啊晃的。
石头上的一些数词、名词、形容词
在青烟中飘起来。死亡长得这么旺盛，在坟园里
抽出了越来越多的枝叶、藤蔓，
一阵风吹来
死亡发出了奇异的声音，
那些有石碑和没石碑的人都能听见，
但我没法子用乐器或言辞
把它们复述出来。
沿着一行小楷，穿过小树林
走进他的身世——
四月了，花开了这么多。
大中午的，他不会
在几间土木结构的房屋里磨蹭。
该种点高粱了。
乐呵呵地上了西山梁，他周围
是几株果树，像新媳妇般大红大绿，
他和我都叫不上名字的鸟儿
和他一样，都在哼着不着调的歌儿。
我看见了他，他额头上，有汗，
不多，手上，有锄头，半新旧的。
清明节，我站在他对面，他认不出
拿着没有信号的手机的我，也听不见
对面山顶开矿的炮声。
我跪下来，烧纸，点香，放炮，
怀念我的祖先——这个在山中种了一辈子地的
农民，一个识不了几个大字的庄稼汉——
除了满山遍野的横、撇、竖、捺。
冬天写下的简体字，春天一来
就变成了繁体字，
他懂这些。
我祈求他，保佑我过得顺当、宽裕、健康，
也祝愿他在那边如意。
我在他呆过的地方晒着
他晒过的太阳，
还要在他没呆过的地方
晒他没晒过的太阳。


C187

《坐在奔向故乡的列车上》

列车。有了急切的情绪
我不动。田野和树在动
时间，仿佛是被拉长了的袖子
总想掩盖我的那份渴望
只有那不经意的微笑
暴露了心有所属的真相

车厢象积木，一节节堆满回忆
家乡背景的留白处
留存着被我逼出来的想象
嬉戏过的河塘
只留下寂静的表情
儿时的柳叶草帽仍挂在老屋的门上
春天已逝
一声声叮嘱还在耳旁响起

我的鞋，沾的已不是故乡的土了
手中的矿泉水也没有了甜味
那不近不远的故乡
总被一根线牵着
思念，烫伤了我的心
那些储藏于心的回味
成了我快乐时的佳肴


C188

《那一片黄》
  ——观梵高的《麦田》

那一片黄，总在我的梦里涌动
天低的树和静远的云依偎着
收获时，有风风雨雨
但我总觉得不虚此行
这是种子从初春到秋季
为献上生命的一份祭礼

当我胸中掀起一股股麦浪
原野上挥动的臂，撩拨了激情
心中那些永久惦念的
被一堆堆垒起
就在手中，握紧

我要把这一份生命的色彩
填入希望的谷仓
那里，有我期待的炊烟
和阵阵响起的读书声


C189

《等一个人》
—— 一位老者的自述

前记：此诗初作于1987年。2013年作二稿，加入涉及电脑和网络的一节。权当一首诗创作了二十六年吧。

很多年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只是我们曾经握过一次手
后来我的心一直被握着
且隐隐作疼

很多年
心思聚成浓浓的胡须
我来到城市
有了门牌号码
许多人沿着电话线找到我
但我失望了
与我说话的
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沿着大街走
眼前漂过的面孔
总带几分诱惑
一个喧闹的日子
我结婚了
亲友们都来祝贺
在举杯的一刹那
有只纤手伸过来
但我失望了
与我碰杯的
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好在我有了孩子
生命以另一种实体延续
无——忧——无——虑
世界太大变化太快
我把孩子邮寄出去了
寂寞的时刻
总想与香烟交谈
一个墨水香型的黄昏
邮差叫了声我生锈的姓名
但我失望了
与我通信的
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接着有了电脑和网络
身心与网线相连后
整个世界哗啦哗啦
突然涌入双眼
我将多年的等待写成文字
陆续发送出去
得到无数玫瑰色的回复
但我失望了
与我交流的
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我终于老了
深知再也等不到
要等的那个人了
但总想一直等下去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只是我们曾经握过一次手
后来我的心一直被握着
且隐隐作疼


C190

《月亮，一半在南，一半在北》

秋风，喘着气跑来了
递给我一张高考录取通知书
微笑，爬上了我的脸
娇儿沉睡了十年的梦
被一阵风声惊醒
妻子眉间的沟壑，也被
这股风填平
中秋的圆月，又来了
不过和往昔不同的是
她把自己自然切割成了两瓣
一半给南，一半给北

夜，静静地躺着
你不言，我不语

南方的月亮，翘望着北方
北方的月亮，翘望着南方


C191

《列车穿过九江大桥》

731次列车缓缓地穿过九江大桥
我伸出目光望去，河面
汹涌的潮水已经失去
盛夏的狂躁和肆虐
显得安然几分
不再发怒狂吼
泛红的波光一闪一闪的
几艘渡轮乖巧地停泊着
车厢里，儿子欢笑的目光
来回扫描着我和妻子
当我收回目光，再次
转头探望窗外的远景时
忽见一头水牛在河边
孤独地张望


C192

《父亲的篾刀》

旧时教书的父亲  身份复杂
后来改行当了篾匠
那把纯钢的篾刀  他经常掖在
腰间  或拿在手上
动荡的年月  刀被别人抢去
架在父亲脖子上

我看见了父亲眼睛里的锋芒  
在一节一节攀升  断裂
一家人的光景  经年行走在刀刃上
多少年前的风暴  仍在被复制
竹子弯曲  或爆裂的声音
至今让我惊悸  不安

竹子一身铁骨  日子却越磨越薄
就像父亲的白发  一把刀
截取了一段岁月的苍桑
父亲的指纹  或体温  隐身在锈迹里
有陈年竹子断裂的尖叫声  摇晃声
像父亲坟头升起的烟花


C193

《草木温暖》

那些自然生长的草木  死了一茬
又发一茬  从视野里慢慢走失的人
带走了多少温度  和残忍  现在
我把他们的骨头从远处背来
堆放在一起  让他们相互取暖
有一条暗河在我内心汹涌  

我用自己的方式  向亲人们传递
春天的鸟鸣  和细小的祈祷
上山打柴  下河捕鱼包括繁衍血脉
坚持始终不离不弃
既便有一天我的灯灭了  也要
变为一节炭  或一块煤

变成一只鸟  我也要同亲人一起飞翔  
歌唱  或者哭泣  变成一朵野花也要与他们
挨在一起生长  开花  
直至枯萎


C194

《喝一杯再说》

既然举了起来  就把它干了——

爱  已伤痕累累
恨  也血迹斑斑
蠕动舌之倔强  品味夜  咀嚼昼
痛悟兽行浓烈的人性
愿与酒疯狂做爱
将心头的愤激
浸
泡

为了一个清白的宣示
为了一次执著的追求
来来来  别再多想些什么了
麻醉悲怆的日子
干干干
人
  间
    有
      酒！



C195   
         
《谒昭君墓》

怎么也想不到  一件让皇帝都无奈的事     
怎么就落到一个柔美的弱女子
肩上

而且还变幻着日丽  变幻着风云
和疆域

而且还总是让后人瞻仰  感怀
并成为了一种象征

哦  雄阔的阴山南北  想象中的你——
二千年前应是箭镞  弯刀  矮脚马
烽火台等血性意象的漫漫长卷

这蓦然间的一丝楚风楚韵  倒也实在是
不失为一种色调  情致  和构图的惊人
之举了……


C196

《在世界的高处，我停下前行的脚步》

这雪山，它的光芒
把我最阴暗的内心全都照亮
冷，深入骨髓
但它让骨骼始终保持站立姿势
再高的山峰
双脚始终都能深入泥土
迎着风
没有摇摆

流水淙淙，它倒映出我日渐苍老的面容
皱纹刻下岁月的痕迹
神在我每一天的上空，轻轻垂下
他最温柔的回眸
告诉这个世界，爱比黄金更为宝贵
爱漫山遍野的牛羊，爱格桑美朵开过的每一道山岗
也爱这寂然无声的草地，以及
一只鹰在头上悄然划过
在大地之上，投下的那一道孤独的背景

湛蓝的天空，比内心更为纯粹
飘拂的经幡，先人的咒语带给这个星球如此宁静
磕长头的人还在路上
或许他的一生只为这一次的抵达
今生，来世
把自己交给秃鹫吧，它的翅膀
能带上灵魂
回到故土

身在其间，这世界的高处无比静谧
炽烈的阳光，它的照耀无声
将万物都可比做自己，或许是一滴露水
或许是一粒尘埃
我停下前行的脚步，不是顿悟
而是让自己
重新回归自己


C197

《西藏以东》

西藏以东，海拔逐渐低矮
我的双脚深陷泥土，十七年的时光
无力自拔

西藏以东，我有多少的梦想
渐渐熄灭
诗歌的光芒无法打开这群山间的舞蹈
想象之鸟的啼声，它在雪山之巅
叫得醒昌都
叫不醒一个酒徒

西藏以东，一直向东走
就能回到故乡
但故乡只在梦中，它常常让我半夜醒来
一个人，忧伤


C198

《旧事重提》

是丑陋的世俗把我变得狂妄孤傲
薄情寡义  那些爱过我恨过我  被我爱
被我恨的人  那些伤害我和被我伤害的人
以及帮助过我和我帮助过的人  我不愿再
一一提起  苦难一度唤醒我泯灭的记忆
蝉声离我越来越远  此时雁阵一字排开
天空如此寥廓  独自打坐在远离故乡的
练江河畔  目送着雁儿渐次远逝的背影
在舔舐流血的伤口时  苦难与我无关

豫南瓦蓝的天空  在我心中没有留下
一丝阴云  我只想在灰暗和龌龊中
找回遗失已久的的灵魂  沿着良知的光
做一个纯朴和善良的人
为爱过我的人  帮助过我和被我
伤害过的人  跪地忏悔或匍匐感恩
旧事我不愿重提
我想象着我的未来  想象着如何
像一个好人那样活着  走好我的余生

               
C199

《梦回汴梁》

走进汴梁  走进东京  走进开封
你就仿佛回到了八百年前的大宋
清明上河园上的旖旎和繁华  让你
不忍卒读  那群满腹经纶渴望金榜题名
的书生  十年寒窗  带着一生
的梦想  云集在贡院门口……

假如我生在宋朝  相信也会和他们一样
保不准还会被哪位公主看中  弄个驸马爷当当
尽享一生的荣华和富贵  满朝的文武大臣
他们算个鸟  见到本驸马爷也要礼让三分
在朝堂之上爷翻手为雨俯首为云  爷还可以
任意指着某个贪官污吏的鼻子骂娘  哪个胆敢
不听爷的招呼  爷立马就会向皇上我的岳父大人
奏他一本  不灭他九族也发配他小子到边关充军

即便是落了榜也算不了什么  我们还可以
到贡院对面的妓院  找几个心仪的女子
下下围棋  听听小曲  填几阙艳词或
吃吃花酒  然后像李甲那样带着杜十娘
和她的百宝箱  回到我豫南老家胡庄
我要用十娘的珠宝置办几百亩田产  好好爱她
让十娘为我生下一大群儿女  含饴弄孙
然后写写诗  种种竹  采采菊  读读经

当然  洒家首先要承担家父与我断绝
父子关系被逐出家门的后果  这对我来说
算不了什么  我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


C200

《残棋》

从东房阴儿挪到西房阴儿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被那壶茶  
沏出整日相思

送走了对弈的人  
你走一步白子，再走一步  
黑子。之后闭目

来时的路，已笼罩于  
一场空无里，无法泅渡  
任怀念在皱褶里苍老  
一别，就是终生


C201

《倒叙》

我若说，一口锅压死了人  
锅，就是冤枉的  
锅背上了黑锅
  
那个人的确是被黑锅  
压死的。而我没有能力抹黑  
那口足以压死人的锅
  
我只用倒叙的方式  
捅漏锅底。让黑锅压制之处  
透进些光亮  


C202

《绕》

东南街的房子拆迁了，土坯还在
家雀也在。它习惯这里的空气
铲车的声音很大，它的羽毛一张一合
拍打着时光，从九月开始坚守阵地
有时候，在原地绕行

家雀是小了一点，但五脏俱全。我是说
扔石头的人，不要步步逼近。不要有杀戮之心
冷风已经刮起来了，那些尘埃会慢慢散开

现在我不担心家雀了，只担心那个喜欢编织的女人
钩针绕来绕去，仁慈地绕进了外婆的名字
速度太快了，残留的瓦片飞来横祸，伤不致死
如果我从西北街绕过来多好。但是，我没有


C203

《母亲的老宅》

咬破了嘴唇，只字未提
为了你，我学会了隐忍
你把我举过冬天头顶的时候
麦子就长出新芽，我成了你的春天

你却让雪花落了一地的优伤
子夜，你的肖像挂在墙上，那枚钉子
把墙扎的很深，我流血的心脏

滴泪的红烛，若明若暗
我举着酒杯，和小棉袄蜷成睡眠的姿势
不说路窄，不说瞳仁里的阴影
带着你赐予的骨肉精髓，从梦里走到梦外
用一根不锈的针，咬住故乡的泥土
把密密麻麻的思念，缝住老宅


C204

《盛夏的果实》

流年偷换，词语纷纷走散
现在只剩下绿了
绿色的盖头
绿色的地毯
绿色的风像河流一样时急时缓

一望无际的绿
从我心里一直
绿到远方，或者说
从远方 一直绿到我的心坎

这就够了，整个夏天
我将在阳光与蝉鸣里穿梭、往返
我要感谢那些姊妹
为果实腾出地盘，此刻
它们就在我身体里结队而站

亲！别急！
等过些日子
我会选择一个最美的时段
把你们拿出来，一个一个挂在枝头
像灯泡一样，只等我按动那隐秘的开关


C205

《栀子花开》

即使你的门关得再紧
风只轻轻地一推
你就开了
房前屋后墙角野外
你竟然还胆敢
开到少女的头顶和手中
在我必经的路口
堵塞这一季的交通

每年的这个时候
你都会如约而至
就像我的生日
你来一次我就痛一次
而你洁白的样子
一如砂糖
总是适时地
往一杯咖啡的记忆里
添加些许的甜蜜

你吐露的秘密
我把它像香囊一样
揣在怀里
一揣就是一辈子啊
一辈子，我想你一次
你就打开一次
你打开一次
我就芬芳一季，盈香千里……



C206

《黄土地》

稻草垛挡住我寻觅的视线
却完整地堆放在我
童年的时光里
视线越过稻草垛
穿透着故乡的池塘
脚下那一方不老的黄土
又一次生长出青色一片

用目光翻阅着祖先的黄土
有时时光也会倒流
莫大的亲情轻袭着我的脉络
我迈着舒缓的步子
走进田野
仰卧在苜蓿花开的季节
看辽阔的天空
呼吸着泥土的气息

黄土地掩埋了我的祖辈
现在我可以在泥土中放任思绪
沿着万物的根系
将跨越时空的思念
向大地深处传播
那些生长的绿将是灵魂的醒来
让我一点点地靠近
即将成为黄土的颜色


C207

《安静》

灯光下
看不到时间在流逝
面对一张空白的纸
不想留下任何的痕迹
包括折叠和卷绕
让一张纸还原到树
还原到葱绿还原到枝叶茂盛
就在灯光下
风轻拂着树枝绿叶飘摇

安静在灯光下
时光停泊在一张白纸上
看不到任何的开始和结局
夜很空
一个人也很空



C208

《清醒歌》

起床已是傍晚
出生接近老年

饮酒，不如喝水
郊游，胜过交友

“我有三宝，持而守之
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青青草覆盖旧年华
后面还有碑林，古木

一场雨下了多少年
这一生我被一日三餐所误

*注释：老子《道德经·六十七章》


C209

《一句话》

夜晚，徒步山岗
山里的一切对我怀恨在心
不确定的鸟飞上头顶
坚定的灰尘落至脚下
松树用坚硬的果实中伤着
雨后的大地

整个晚上
我只对身边那个人说过一句话
“你衣服里藏着一对美好的乳房”
然后我们之间陷入无穷无尽的沉默
多年以后，她说——
你那句话让我惊呆了


C210

《名器辨》
                       
这青花的瓷器有些破绽，像密谋后的纰漏
又像是耗子偷油后滴下的一点儿得意
我目空一切，一如把玩着自己的女人
想望穿秋水，打捞出一千多年前的蛛丝马迹

这汝窑不可多得的一件，秘色的胎釉饱满盈润
烟雨不是等来的，一双手已躲在了幕后
我潜进她粘液质的性格，觅散逸的密码
袖中手翻云覆雨，一只雷达状的钩纵横飘逸

花开的一瞬有云雨来袭，闪电的抚摸有些轻浮
造型师左手显出怅惘，暗香的影子微微倾斜
细睨处色泽晕散开去，一点儿黑疵若隐若现
我想找到火石红的胎斑，却被一种白喷了一脸

其实所有的烟火都成了过去，你和我又站在了一起
前世我是一掊土，你也不过是一罐泥坯
失去韵律的是我的心脏，但有时也有奔马的痕迹
等我再一次零落成泥，你还在钟情的眸光里旖旎


C211

《小狐狸》

其实，她就是一种花神
借了月光的三钱魂魄，七钱气韵
不知不觉就跟上了你
她精于算计，会数你的脉搏
也数你眸子里的几许情分

她会观察你的阴阳，五行，以及
你从左胸口摸出的几两碎银
她还会看你的眉，从剑抑或从柳
也会看你的眼，大雪缤纷抑或桃花飞汛
你的步态是渔家傲抑或点绛唇

她可以梅花三叠，亦可以胡笳十八拍
你要护好右肩，小心她的六出祁山
你要掩紧你的命门，谨防丢了宝贝的火焰
你还要防备她跳进你的怀抱
偷走你的息壤，五六月的青春

其实她还是蛮可爱的，她临摹了你的
暮色古风，还你快雪时晴的帖子
她盗出了你的孙山落魄，还给你三千里春风
只是杏花酒你不要喝多了，留一分醉意
二分豪情，七分清醒


C212

《废墟之上》

提前一百年或退后一百年
都无法逃脱一滴水的危险。现在
我按照现实主义的弧线
去抚摸一座摇晃的城市，小小的微震
光洁的塌陷，无人看清

我带着明月刀，月牙铲，护心镜
走进大海，浪涛荡漾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在肮脏的水面，我始终寻找一眼泉水
千年的眼眶含着百年的泪滴
他怀抱干瘪的粟子，枯瘦的艾草，篆字般的宽容

他允许一切失败，一切腐朽，一切肉体和思想的
倒置。村庄在脚丫患了皮炎疱疹脓疮，他一路远去深山
翻遍本草纲目，穿过多少铁锈铜绿，剑戟的声音
抵达现代。折断多少肝肠

允许时光退着行走，几十年后的骷髅
回到2013年我的脖颈。骨髓炎贫血症已经植入
我钢筋水泥的体内，脚手架助长了这一切
我们都是病人，我和这座肿瘤的城市
在同一个床位


C213

《葬礼》

鲜花还是留在山上，笙箫还是留在泉边
泥土还是留在传说里。林子太小。骨头太大
一个人走着走着，扔掉了金子和阳光
他选择一片干净的叶子，遮上罪恶的躯体
一颗合欢树在为他歌唱

他一直卑微，就接着卑微下去
一座山太高，一条河太长
倒下的时候，一只蚂蚁正在上树
它们的触须，犹如晚钟碰撞

路上的人，别急。你们解下的袋子
都会被一阵风遗忘。继续你们的黄金之旅
继续把檀木砍出体外，掏空脑袋。我提前
替你们赎罪，哀悼，剔除多余的肉身

我的葬礼在泉边举行，左边是绵延的城市
右边是遗忘的乡村


C214

《老了，我就住在海边》

老了，我就住在海边
一所遮风避雨的木屋即可
无需网络，也不必上锁
养一只猫，一只狗
同享三餐,观日出日落

老了，我就住在海边
自觉地退出大陆的居所
随浪花的脚印，舒展在沙滩里
随海鸥展翅，一同呼吸
眼底是大海明暗中变幻的光泽

春秋的芒锷上，草木枯了又绿
我已不再去辨认南北东西
是非对错也找到了各自的归宿
无垠的大地上，水又从天而降
朝着大海奔忙

蔚蓝的天空里，干净的云朵
飘过，我在门口的院子里
种菜，品茶，听潮起潮落
致兴时，歌颂祖国的山河
继续老着，坐拥大海的辽阔


C215

《祖国，你的疼痛属于我》

祖国，在霓虹与引擎的转动中
世界只是一条连接生死的轨道
因循守旧的钟声一再提醒着
我的落魄，我的衰老
当我驾驶着一辆破旧的列车
从命途经过，我看到
清澈的水变黑，宽广的田地
盖上水泥，天空留下酸楚的泪
而我满身病痛的躯体
只剩下干净的心，带动着引擎
追寻你无垠的宽慰

祖国，在昼夜的蛰伏中
我本从村庄的黎明中剪掉脐带
我不愿丢掉高山雄伟的壮阔
不愿丢掉阳光亘古不变的温热
而今我离开胎盘，在喧嚣中逐渐褪色
褪掉鰓，留下呼吸，褪掉翅膀，留下飞翔
终于我搭上了一纸飞书，驶向五光十色的泡沫
在告别了故土，驶向另一个时代的时候
我看到你长满老茧的手，密布着脓包的腿
看到满是伤痕的你，我的心只剩下疼痛

祖国，你的疼痛属于我，我的爱属于你
我爱你光洁辉耀下的川流不息
我爱你炊烟袅袅的金黄与葱绿
我爱你哺育的万物，在自然光下循环往复
祖国，我爱你，今晚我只想依着你
看，星光下，灯火通明，流水不腐
世界静默如谜，祖国，此刻
我看到了存在的美丽，美的引力
祖国，在这个祥和的夜晚，就让我们
所遭受的一切，随时间流去
愿所有的疼痛得到抚慰
愿所有的伤痕得以愈合


C216

《病了的村庄》

我的村庄得了瘟疫
不知道什么时候
头一天村庄被关进了笼子里
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
村庄大片大片的倒下

鱼腥草被发电机和挖掘机收割
小溪也不再清澈
偶尔窜出的一条小蛇
再也不能在断桥上变成白娘子
它从桥上掉下去
爬上来一只壁虎黑不溜秋

红瓦白墙垒得高大
像山贼的手伸向天空
把湛蓝全部偷走
我的村庄病得厉害
必须要雾霾退散
质朴回归
才可药到病除


C217

《从春天寄出的薄信》

晤信如面。我替春闺寄出
写上织机喳喳，尚日日重复你远行前
咬字如铅
写春燕数只，衔泥正疾
写东风越过小山，向阳的花朵
悉数开了

写思念在日子里，种下孕味
新犁在旧土上
写好了称谓和抬头
就等雨水和日照，次第不歇地抒情
就等那一天你，推开篱笆草门
重温我的落款，眼角的
微凉

见字如面。我替玉门外的苦霜寄出
替十万带甲，替破碎前最后的肉身。
莫要在月夜移出柴扉
尽管寒风中的承露，关外关内同一滴
相似。
大汉、大唐、大隋朝
你看，后人的说辞多么美妙

哦，我这里葡萄美酒
用波斯人的酒樽。马革尚在
小米的干饭能吃半斗，常有野骆驼
穿梭祝兴
就写这么多。鼓角催急
秋天我就回来，也许你先看到旗
也许，你会收到轻


C218

《磨刀》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不为了它的利刃和锋芒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不让它沾染上，任何一滴血腥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也不让它去伤害，任何一株草木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只磨给对手看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越磨越短，只剩下一点钢含在木把里


C219

《冬至》

他架起火
整个下午，北风被烧化

我在日历上找婚戒
一时忽然年轻了许多

饺子出炉
彼此咬一口，卧软而哭


C220

《九张机》

第一张 来信一

给我写信的人，三月
春天早晨。融雪还没开始而桃花早已开始

信中说，给你写信的是爱慕你的人
信纸是宣纸，笔迹清明

我从小吃街回来
不曾想，日光漏掉了一大半，夜晚在窗外遛着细碎的台步

我看他的信，像蚂蚁嗅觉蜜糖
写信的人，养着蜜蜂

第二张 回信一

给他回信，我说
回你信的是你爱慕的人吗

四月，春天傍晚
玉兰花开得浓艳极了，所以傍晚的阳光也开得浓艳极了

我去沐浴，冷水浴
毛孔被激活的感觉，仿佛冰箱里的鱼，半夜里发声

我用毛巾裹着我
裹着一只波斯猫

第三章 来信二

我是爱慕你的人
五月早晨，露水里的水仙，睡容慵懒

我没有出门，我自己做早点
哇，一小杯咖啡，一个蛋挞，湖泊心情

纸是宣纸，笔迹清明
清明中，诡异的娟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夹在书里的萱草发出馥郁的呓语

第四张 回信二

我是你爱慕的人吗
你确定？走猫步的女人很美

六月，丁香花，木犀科
如果花香持久一点

音乐一样明媚
二重奏，三重奏，九十九重奏

傍晚，人间安好
白色的花朵白色的山巅

第五张 约会

七月，紫穗槐的紫浸透一段山径
紫穗槐的根茎分泌出糖水

野鸭子凫过沼泽
摇身一变，变成锦缎般的鹊

从半山看半座城市
整座城市张扬着俯瞰的景致

有些被成为霓虹的灯光
瞬息间幻灭得近在咫尺

第六张 爱情

雨水骑着黄马
八月，梧桐花一张一弛

前者令人情不自禁
后者形成掎角之势

非谢家之宝树，不能接孟氏之芳邻
这说的是什么

长夜很长
隔墙是寂寞

第七张 空盒子

顺手就够到了那个
旖旎的空盒子

之前，我空着它
这时，它空着它

真不甘心
真恨

我知道一滴泪就能填满
我偏不，我笑着将它撕碎了

第八张  信

我犹豫了很久
终于写了这么一封信

你好，猫女
我也是猫

我们爱着黑夜
也恨着黑夜

我们错位身份
我们分解自己

第九张 花

戛然而止时，花
三月的初期，八月的幔子

我擦掉写信人的名字
擦掉回信人的名字

一只猫的花朵
至始至终，开在自己的恋爱

尤其是，他和她是同一个人
是我自己



C221

《走不出的岸》

作为一个野孩子，自小
我就渴望挣脱她的束缚
像溪流挣脱堤岸
像浪花扑向高空

直至在江南，或者更远
我和更多的同伴被中年的漩涡围困
才想起，稍稍地，回了一下头

原来她一直在那儿，默默地
看着我由近及远，哗哗从她身体里流过
她宽大的子宫，且荒凉，且温暖

越远，越曲折，被她打湿的部分越多


C222

《不能承受之轻》

我相信荒野里会有磷火浮现
而废墟上，也有
我相信他们都居无定所
在房屋被推翻之后，在地基被强占之后

孤独胆怯的磷火啊
这世上，还有很多的事物和你一样
有着不能承受之轻
在旷野之上，在废墟之上
你的轻，轻过叹息，轻过柳絮，轻过虫鸣

假若今夜有人醒着，在路边数着星星
可怜的，你千万别对他提及秋天
一枚细小的落叶，也能扎出针尖的疼

假若今夜有人醉倒在路边，用青草覆盖其身
你千万别把他唤醒

——嘘，别把他唤醒
更不要对他说出那个地名


C223

《我挨过两脚》

小时候我知道
驴和马会踢人
人没有蹄子
人的脚是走路用的
男人穿庄重的靴子
女人穿绣花的鞋子

我的肉体
本应习惯于温柔的手
紧紧的拥抱
轻轻的爱抚
却被人的脚踢过两次
一脚是“大日本皇军”踢的㈠
一脚是“革命造反派”踢的㈡
一脚踢了一个民族
一脚踢了一代知识分子

现在
我们有那么多可爱的脚
脚下有那么多新铺的路
但那两只脚
并未走远
像两个黑色的眼罩
总是在我的眼前晃动

我赞美脚
它使人类走出野蛮
我害怕脚
人的脚比动物的蹄子
更凶
  
㈠发生在日本鬼子扫荡时，我才十岁。
㈡发生在“文革”我被“专政”期间。


C224

《我在西部行进》

鞋底化不掉积雪
头发抖不净沙土
纵然跌落的夕阳
砸伤了我的脚背
我还是向西走

天黑时，我不看
断墙和荒丘
合演的皮影戏
听一轮云海的明月
滚动着奇幻的节奏

我崇拜我的脚步
踏一下一个诗的题目
一滴血一丛红柳

飞天骑着天马飞了
父亲拉着母亲走了
我只是挥一挥手

江河的上游
水是冰冷的
岸是弯曲的
风是噎人的
我将大把大把的苦笑
抛入我追求的源头


C225

《我的祖国》

我的祖国
只有两个字
如果拆开来
一个是中
一个是国
你可以拆开来读和写
甚至嚎叫
但你不可以拆开
字里的人们
不可以拆开字里的天空
不可以拆开字里的土地
不可以拆开这两个字
合起来的力量
如果你硬要拆开
你会拆出愤怒
你会拆出鲜血


C226

《减法运算》

我的一生
不得不在做减法运算
首先减掉幼稚、天真
然后减掉童心
再减掉无知、减掉愤怒
减掉狂妄、减掉疼痛
减掉快乐、悲伤
减掉身体内的寂寞
减掉脑袋里的幻想
减掉思维和细胞活动
减掉亲人和仇人
减到地下继续减
首先减掉光明和喧闹
再减皮减肉
减掉一身壳
减到白蚁对白骨


C227

《父亲》

比光阴老得更快
是父亲消瘦的背影
委婉的诗句已医不好沉没在黄昏底部的隐痛

茅屋的牙齿逐个掉落  呼呼地北风奏起挽歌
西墙上 避难的弯镰
刀口钝化
尊贵的锈迹游走在信念的鬓角
野草的根系集结  一场政变势在必行

我看到父亲突然矮下去了很多
他的哮喘病又犯了
甚至波及到了心脏
就连他的左腿也不再那么坚韧
松动的骨头中暗藏天机


C228

《挣破》

一颗种子
它挣破了泥土
的重重包围
悄无声息地探出头来

它想在这个春日
采撷足够的露水
收集成片的阳光
为自己撑起一席之地

后在春风里摇曳
在春雨里歌唱
它想在春天
彻底的交出自己
用一片新绿
书写春天的诗行


C229

《燃烧孤独》

一位诗者
在午夜里醒着
就如同他身边的台灯
睁着一双蓬松的眼睛
点燃了四周的孤独

而当孤独
在他的指尖
燃烧，转化成
秦砖汉瓦式的文字时
他也就在去往
心灵修行的道上


C230

《坏坏坏，坏得淌出水来》  
                             
你曾经说过：“好的时候，无人可比；坏的时候，万人莫敌”，多么霸气啊！


太无理了，你说渡江就渡江
你说渡马就渡马，你嗖地拔出剑来
就切断了乌江，我看见一杆戟在血泊里淌

遇见你，我就倒了霉
我习惯三寸金莲，你嗜好戴宗甲马
我靠在玉屏风的右侧虞美人
你金戈铁马，越过昆仑便贺新郎
我是杨柳小蛮腰啊，你一上场
偏就是胡旋抡刀剑，贼趟

莽汉啊，一个月就让我嫁给你
也不说买嫁妆，也不说金裹银
也不说蝴蝶能不能飞过银杏林
也不说高老庄的岳父母喜不喜欢猪八戒
是否要在西厢，给你添一个
缺了角的破瓷盆

我说不去你家，第二天你雇来了颠轿
我说轿杠太高，你说你会熊抱
一朵桃花还守着花萼，就被折了枝，喋了血
我流下了三江水，你递过来一方杏花帕

十足的强盗嘛，却硬要让我叫哥哥
我打了你十粉拳，你给了我一个狮口嘬
山头越就越了，花朵摘就摘了，可恶啊
一条九十丈宽的河哦，你不背着，却要
抱着我过


C231

《我就是美人》
              
明溪枯了，燕子飞了
又媚又惑的大唐，一溜儿烟
也去了......稀缺的美
总得有人来替

我长发三千，腰缠流水
红樱桃一颗，明眸管醉
说诗就是好诗，若是言酒呢
就是楚湘的那瓶鬼妹
我的美是软的，是热的，是紧闭的
桃花的血我有三滴，罂粟的汁
你得慢慢地
挤

若有英雄仗剑而来
煮酒，对弈，侃山
我的魅力就浩浩荡荡，四野漫漶
或者，你惭愧地走开，或者
把你的弓，搭在
我的柳腰上


C232

《写给春天的歌者》

所有花朵都盛开在凋零的路上
所有等待都消失在时间的河里
所有荣光照耀在历史的祭台上
所有梦想燃烧在现实的灰烬中

镜中之花，绽放在缥缈幻念里
水中之月，摇曳于潋滟波光中
乐府民歌，依稀萦绕在你耳畔
红尘过往，倏忽浮现于我眼前

所有山水都延伸在沧桑的尽头
所有誓言都镌刻于海边的沙滩
所有生命匆忙奔赴最近的远方
所有悲欢迅疾流转岁月的彼岸


C233      

《俯身，看格里高尔》

晨光熹微于东方
春风攀爬在柳梢之上
猛然一低头
发现一只甲壳虫
仰身躺在路上

你蹲下去，我蹲下去
他们也蹲下去
整个世界都蹲下去了
看一只甲虫
收紧纤细的带毛刺的腿

他是不是格里高尔
卡夫卡《变形记》里出现过
疲于奔命养家糊口
供养一家还有妹妹学钢琴
他太累了太累了

俯身看格里高尔
整个天空突然低了下来


C234

《侧耳，听民间的风声》

暮色吞没四野
吐出几颗星子和一片灯火
不远处有柳枝颤抖
叶子窃窃私语着
它们好像听到了什么

树下有一对青年
像是从研究生公寓出来的
相互依偎卿卿我我
旁边玉兰花落了
没有人听见说了什么

侧耳听民间的风声
就像是一场最悠远的爱情

            
C235

《墙上的幸存者》

朝着这面墙
我们一拥而上
爬上去
似乎是我们唯一的梦想

攀爬
其实是我们的天性
我们总想
获得更自由的空气
更多的阳光
更完整的天空

我们往往忽视了
高处更多的风险
你看
最先爬上墙头的精英们
死了

他们曾经蓬勃地展开枝叶
炫耀花朵
也最早被秋风肃杀

像我这样
离土地最近的草根
却稳稳当当地
保持一小抹绿色
虽然
在枯黄的背景里
有些暗淡


C236

《种一株植物在心里》

如果，让我选一株植物
种在心里
我首先要选择莲
血液中厚重的杂质
迫切需要清理

如果，还让我选一株植物
我想选择水仙
我要巩固血液被清洁的效果
让每一片花瓣和叶脉
都清澈透明

如果，再让我选一株植物
那肯定是兰
我要让我的血液
散发出高贵的幽香

如果，最后尚有一席之地
我一定要种一株竹
我不想弯弯曲曲生长
并且，一腔柔情
可以通过一管竹箫畅快表达


C237

《乡亲》

他们跳过行酒令门槛
直接走进大地，从潮湿的泥土
舀出一勺勺活蹦乱跳的农谚

他们用农谚作为药引子
医治阴天突发的风湿关节炎
叶子烟的味道飘出窗口时
庄稼开始伸着头颅看日出

丰收的时令好戏连台
粗糙的大碗盛满温暖
不光填饱他们空虚的肚子
还填饱了他们一生的夙愿

他们唱着山歌
歌声里有浓稠秋色
和秋色浸染下
竹节一样的操守

他们不轻易说出爱
爱只流淌在血管里
或在给与的钞票里
或在默默的送别里

他们很少洗澡
节约的水用来煮酒
或者用来浇灌乡愁

等到秋霜染白了头
他们走过人生棋盘的河界
在那头选择一块向阳地方
安静地关闭一生的记忆
或打开另一种被虚构的命运



C238

《文化墙》

博大的展厅内
四面八方都布满墙
我不能驾驭穿越的本能
以民族之魂构筑的文化墙
陶瓷一样的光在晃动
我却不能融入一束微弱的光线

墙上的文字在游弋
墙上的画意在起伏
许多人的眼睛死死盯住
文化前后左右摇动的头颅
翻越神经编织的褶皱
最后的面孔竟然是
阳光普照的另一道出口


C239

《定盘星》

一个瓜农，死了。
有多少人心
如他的瓜一样
被打击

89.7万，也许能够收买一片瓜地

而砸死瓜农的秤砣还在飞
有没有一杆称
将它系住
固定


C240

《红杏出墙》

她是穿粉红色裙裾
逃到墙外的
有花瓣儿散落墙角为证

青春肯定不像鸟一样自由
并非所有的爱
能穿越长城于塞外裸奔

想我也有一座花样小屋
如红色醒巣
让情在梦里呢喃

一个春天容不下完美爱情
隐匿或在七月泛滥
无关叶绍翁是我亲眼遇见


C241

《菊花以南》

南方以南，是陶潜的山
山上植满了菊
山下
流满了香

荷锄下
悠然而见的
不是菊花以南的山
而是一个影子
千年未回


C242

《辘轳》

辘轳在腰间记忆
那泉水，淘洗着悲鸣

绳索扭动光阴
从旧水桶溢出余温
呼吸疼痛

鱼，云游而来
与影子在镜中相遇
看见往昔，在水波中颤抖，消隐

辘轳依然吸水，辗轧
任水桶沉落，试图打捞出
一只水鸟
颤动羽毛，等待风


C243

《风那么静》

风提着星光到处走
走到垅上，摇响尚未离开的叶子
树坚持着挺立的姿势
即使雪花已经预谋好
将对这个平凡的世界进行一次洗涤
但那么多的大山仍然矗立
江水清澄地诉说往事

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风突然咆哮
强劲的手拨着波浪和野草
岩石上的尘埃纷纷脱落
生活仿佛在瞬间改变


C244

《狗叫》

狗不叫就不舒服，它们把村庄
拖进古老的腔调。多少年了
无数的狗诞生，无数的狗死亡
但它们的声音从来没有死过
一直这么抑扬顿挫，把夜空吠出那么多的小孔
每一个小孔里，都藏着一只眼睛
这些眼睛是村庄的路灯
是这片贫瘠土地上最动情的寂寞

我倾听狗叫，母狗、公狗，或者小狗
时悲时喜时暗时明，村庄的静谧
被叫得空空洞洞、零乱得有些恐怖


C245

《我们的河流》   
  
这是我们的河流                 
但是现在它已不能照见我们的影子
                              
上游暴雨，给它注入了泥沙      
像我们的思想，偶尔会变得混浊   
                              
但岸上的草，依然青翠           
自来水厂的抽水泵依旧在汲水  


C246

《惯性》

一片树叶飞临   
窗外，风已停息了良久               
它还在颤动                        

之后，它被一些孩子拾去，烧成灰烬
但是我，凄凄地                  
还在悲悯                           
                                   
而我也必将逝去
只留下诗歌  


C247

《夜  歌》      

唱皮影需掐着半个嗓音。而青蛙不会
这是八月

八月的遍地秸秆尚未成熟
青涩、笨重。操纵起来
头沉、脚轻

而青蛙只顾
恣意地美着

哪有啥子影人啊
无非是一些赶集贪晚走在半路的归人
磨刀的、贩秫秸的。还有
驴市的经纪人

月光从树梢漏下来，像是老墙皮斑驳
掉下的泥渣儿
“可以清洗青蛙的面容而不能改变青蛙的嗓音”

经纪人倒有意思
钱褡子从左肩挪到右肩又从右肩挪到左肩
最后，索性卸下来

两手撑开
一扇窗子


C248

《那场雨，已渐渐老去》

雨水在窗户玻璃上不停地流淌
就像一个家痛哭的脸庞，就像多年前，
父亲猝死，母亲的绝望
就隔着这层无色透明玻璃，薄薄的
我看得那么清，离得那么近
我伸出小手，却无法擦去


C249

《与荷说》

恍惚间，我误将池中最俏的那一朵
当成我的小女儿，清新、淡雅、不喧哗
在轻佻的细雨中，保持着那份纯真和自然
      
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求内心宁静的原因
万顷碧玉是宁静的一种
不媚世俗也是宁静的一种



C250

《水中月亮》

水中的月亮要比天上的
更加丰满和妖娆。它铺在
砂砾之间，像一幅中国画
在一阵风的褶皱里，荡漾
在一滴墨的留白里，湿润

很久了，月亮在水里消失
而我立在岸边，始终不敢碰触
心中的那份澄明和宁静


C251

《生活之诗》

妻子，没有追问是谁打来的电话
他们刚做完爱，她捧起之前的那本小说
满足的鼾声响起来，接着是电话铃，她推了推他
“电话”，他含糊的答应，有些疲倦的起身
她听见是一个女声，她想起上一节小说里
老严和茶馆老板娘的故事

早上隔壁又吵了起来
那个女人可能是疯了，听不见男人半点声响
只是刚睡的好好的又被吵醒，更年期不会提前到来吧，月经不调
乳房胀痛难忍。女儿即将面临高考，她内心更是焦躁不安
有半个月没去看老爸
那天下午突然很想很想他老人家，有一刻甚至都想哭出声来，拿出电话看着键盘想了好一会这混球脑袋，整天想着诗歌，诗歌，诗歌！
“喂，老爸啊，我没事，就是想你了”
“哎，老闺女啊，你打个电话对”
撂下电话，她羞愧，无地自容

每天早上对门的那个大嗓门出租车司机出门的时候，整栋楼
都能听见他是怎么和老婆告别的，“老婆，钥匙，烟，哎对了，还有零钱”
“哎，都带好了，注意安全，荒郊野外的别去”
咚咚咚的下楼声，二楼刚离婚的少妇好像又换了一个男朋友，一，二，三，好像是第三个了
侯大姐那天紧跟在她身后说。一头染成红色的头发让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60出头
这几天说什么都好，千万别提小孩，那个两个月大的小男孩被恶魔埋在雪地里了
他叫“恶魔”，一个人类的新的种群，还有没成年的轮奸犯
对于“城管”她还再犹疑，该怎么划分，那个年轻的母亲没有去酒吧和按摩房
她只是摆了个地摊，挣点糊口钱，她被手铐反烤着

物价疯涨，口袋里的钱任你再怎么羞涩它也不给你下崽
张姐嘴里嘟囔着，老公下岗，公婆卧病在床
她整天的到处宣讲圣经，上帝啊，上帝，赐我们谷物和衣服吧
善良的姐姐，每天做着两份工作，四十出头，就被生活折磨的没个女人样
她多么想成为一个女人啊，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珠光宝气的女人们
她眯缝着眼睛，咂着嘴，摇着头，她信命了
她晚上在一家高级会所做服务员，她在地狱里看着天堂

那个流浪汉住在门洞里好久了，一整个冬天她都担心他会被冻死
他的身边经常是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子和一些散乱的书籍和报纸
但是卑微的生命坚强起来还真邪乎，那天早上看见他似乎精神了不少
她想，这可能和小草和树有关，它们都从冬眠的状态缓醒过来了
他睡过的地方，大多时间只剩下他的影子，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去干什么，她真的很恐惧
他哪一天会重新回到这里，拿出一首诗来给她看


C252

  《西拉木沦河之恋》


  （一 ）
天上的鸿雁每当到了春天就要从南往北飞去
它可是为了追寻北国巴林草原上太阳的光芒？

浪迹天涯的游子日夜心系西拉木沦河的两岸
可因为那里是他那将琴弦挂在马背上的故乡？

欢腾的西拉木伦河哟你是我心中的歌与琴声
我青春年华的记忆已佛珠般散落在你的岸旁

西拉木沦河哟巴林草原上的骏马都为你嘶鸣
我的心啊永在你沉雄的河畔雕像般勒马回望
         
    （二）  
我本是江南岸上徽风古树下的一介白衣书生
晴耕雨读在一个炊烟如梦鸟渡屏风般的村庄

己巳年之夏噩魔般的暴君突然传旨将我放逐
北国的巴林右旗拥我入怀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这里有青春雄伟的山峰俯瞰河滩上水草丰美
有风云掠过头顶野花开在两岸暮色温馨苍茫

早晨老牧人用长调的光辉照耀着每一棵青草
黄昏老额吉用慈爱的眼神守护着羔羊和毡房

草原上的日出如那达慕会上的少年活力四射
草原上的日落犹如地祇与天神之吻壮丽辉煌

驮着夕阳缓缓独行的老牛在如银炊烟里思索
仿佛在回忆自己少年梦里春情悸动时的鲁莽

和风从牧群中送来银铃似的叮铛声沁入心底
那是蒙古牧女们坠满衣角的银饰在风中碰响

她们牵着欢笑跟着嬉逐的马群徜徉在溪流边
停下来时就倚马轻挥牧鞭唱起对爱情的向往

洁白的蒙古包在草原里像大海上扬起的白帆
日落后敖包相会的轻歌被银雾般的月光收藏

草原上的时间被马群轻轻踏碎如月光般绵软
西拉木沦河的流水声抚慰着我对天空的凝望

那匹奔向天边的枣红马是我放逐孤独的火把
草原深处的的神殿犹如四月江南空寂的雨巷

一张挂满风铃的薄卷帘藏匿不了缱绻的痕迹
蒙古青年男女的爱情热切如烈火纯真似羔羊

你这仰望天空的孩子哟不要低眉叹花开有情
快与我一起去纵马飞驰去抚摸敖包上的月光

对我说这话的是一位高姨额么其（美丽医生）
她回到家乡的草原巡诊就住在我帐篷的近旁

她说话的口气好似一位母亲迎接回家的孩子
但她的目光里却有着爱情与青春相遇的激昂

从此与我草原有了一场落寞浸染亲情的盛宴
我在盛宴里迎来朝晖送走西拉木沦河的夕阳

高姨额么其你是篝火把我引领到了梦的彼岸
你就是从那江南雨巷的梦中走来的丁香姑娘

那夜我的伤口像一朵黑色的曼陀罗期待医治
高姨额么其我的花朵啊你的纽扣里藏着天堂

我的生命树一夜间从泥土的束缚中破土而出
高姨额么其我的花朵啊你用身躯教灵魂歌唱

秋去冬来北风吹落了巴林右旗草原上的花瓣
北风吹老了时间吹皱了额也吹走了我的忧伤

西拉木沦河的冰面上有猎人的爬犁呼啸而过
零下三十五度的严寒仿佛能把天上太阳冻僵

高姨额么其啊我的额吉我的姐姐我的花朵哟
你的怀抱比春天暖比炉火炽你就是我的太阳

高姨额么其啊我的额吉我的姐姐我的花朵哟
你给我的阳光能把我一生的日子都通透照亮

我是那种心底浅亮的孩子期待你以眸光爱抚
你返城的日子我等着你的归来如等地老天荒

冬季早晨的霜像往事的冷一样在泪窗上退却
听你归来的跫音如捧着烫手的幸福心波荡漾

风仍在呼啸撕着内心通红的马鸣黑夜在喁语
我在现实与梦幻的边缘已把江南的故乡淡忘

冬去春来西拉木沦河的寒冰融成了一江春水
枣红马又送我来到河畔轻拾爱的碎片和信仰

岸边的桃花开了又谢如离家的女子潜入山寺
沙棘树的枝叶娑婆起舞多么像我故乡的柳行

一封密信在一个夏意微醺的早晨被驼队送到
一个特别的缘故勒令我即刻返程回我的村庄

高姨额么其啊我的额吉我的姐姐我的花朵哟
我怎能舍得你舍得我的枣红马我的第二故乡

你的眼泪如马头琴泣诉的旋律在篝火上隐忍
最终却好似奔腾的西拉木沦河水在雨季流淌

那天巴林草原上的勒勒车纷纷离开了聚集地
马群打着响鼻走在车后要悠然迁往夏季牧场

教我蒙语的奥其尔大叔要骑着马去呼伦贝尔
我的枣红马也要跟着他一起去那草盛的地方

奥其尔大叔给了我一本蒙汉词典一本歌曲集
我给了他一个敬礼一个拥抱一束潮湿的目光

枣红马亲吻着我的黑发犹如星光依恋着黑夜
我的巴林右旗哟我的西拉木沦河哟我的天堂

高姨额么其啊我的额吉我的姐姐我的花朵哟
我的心被那封信割破听见了世界崩溃的声响

假如今后每一次想起你我都会得到一朵鲜花
那么我今生无论在何处都将永在花丛中徜徉

请你火焰般美丽的眼睛常在我的梦中注视我
让我在那江南西风老树下的村庄里永不迷惘

我多羡慕那只经常飞在巴林草原云端的雄鹰
听到你的一声呼哨就能破空飞落到你的身旁

高姨额么其啊我的额吉我的姐姐我的花朵哟
因着你我此生已足又何惧白发如雪鬓丝染霜

    （三）
岁月风车的巨轮一圈又一圈碾过了山河大地
我的骨缝里落满了灰尘犹如没有声音的乐章

记忆的筛子筛落了无数往事只留下了恕与爱
用了廿年方读懂那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琴弦封了棋局定了书卷旧了我也将缓缓老去
心底记忆的种子变成了一棵大树托举起过往

都说心灵是一方广袤天空它包容着世间一切
为何我却常想逃离现实生活不顾一切去流浪

收拾自己简单的行李和几本书连同数码相机
把它们长年备在一个颜容老旧的褐色拉杆箱

一次又一次午夜梦徊中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脚下踩着巴林右旗的草场

我要在两鬓斑白步履蹒跚前用诗歌备份记忆
且将这记忆暂存在新浪博客笔名乃是唐九藏

我的诗歌犹如流星划过黑寂的夜空光芒微弱
我的博客也无需那些时尚花哨的诗人来拜访

我的诗句只是尘缘飞花在幽冥暗夜里的失语
是在指尖苍白中亘古残梦里夜莺叹息的凄凉

我在千年古树下等候如等下一世轮回的相遇
阡陌红尘中终究只有一场繁花落寞陪我焚香

我的脚步已丈量过万水千山锦绣大地和海岸
却无缘重回巴林右旗去听西拉木沦河的歌唱

听说奥其尔大叔已歇了长调安息在呼伦贝尔
我的枣红马也不知迷失在青青草原的哪一方

高姨额么其啊我的额吉我的姐姐我的花朵哟
你如今还在巴林草原上巡诊吗日子过得怎样？

我已把你的容颜封闭在我的记忆里永不老去
却从不愿将你的故事写进我的诗歌与人分享

因为我的诗歌忧伤而清澈带着长弓般的张力
我的读者也许因你的故事不信爱情心灵绝望

  （四）
2012年夏季七月有一场暴雨洗涤了首都北京
我从一场劫难中逃出以旅疗伤来到了石家庄

有一位大侠客梦游般地突然闯进了我的世界
侠客告诉我他来自巴林右旗从小在那里成长

他的影集里满是西拉木沦河的照片激动我心
我仿佛又听见了西拉木沦河水在春天里奔放

一百张照片翻过如同暗室里淘出了城南旧事
我的心啊又一次在巴林右旗草原的上空飞翔

照片里有一匹枣红马好像就是我当年的坐骑
我的巴林右旗哟我的西拉木沦河哟我的天堂

他用影集给我讲述他家乡的故事如马头琴音
让我忽然无比清晰地回忆起了篝火边的毡房

他的父亲是畜牧专家与西拉木沦河相伴安居
三千亩草场里羊群如天上的白云掠过青纱帐

我第二故乡来的兄弟呀那时的你还是个孩子
所以我没能在那时与你结识一同去喂马牧羊

听你说好像也不认识能歌善舞的奥其尔大叔
但你知道高姨额么其如今就在她母亲的村庄

她救死扶伤的善行仁术如今已入了蒙古长调
巴林草原上的牧民纷纷把她的菩萨心肠传扬

高姨额么其啊我的额吉我的姐姐我的花朵哟
今夜我的泪水终能在这万里外为你尽情流淌

大侠客我的兄弟请你鸿雁传书带去我的口信
我要在今秋胡杨树叶金黄时重回那第二故乡

大侠客说届时要用吉普车来接我去巴林右旗
但条件就是要把高姨额么其的故事写成诗行

2012年7月26日雨天留客我在旅馆闭户未出
就写了这首诗留待将来老了用它来慰藉心房


C253

《二十支香烟》

撕开锡铂纸烟盒内有二十支整齐排列的香烟
每一支烟里都隐藏着我对你难以名状的思念

第一支烟让我从口里呼出轻雾似林中的精灵
我要它把我的思绪带回初次遇见你的那一天

第二支烟在我的手指间烧尽青灰落进茶杯里
我在杯中茶水的波纹里看到了你明媚的笑脸

第三支烟掉在地上又重新捡起沾了些许尘土
我因着这些尘土想起了你已经多年未回家园

第四支烟的味道像芦苇的飞絮在田野上燃烧
我因着这味道感到了自己如一根芦苇般孤单

第五支烟闪着火星多么像你欲语还休的眼睛
我因着这火星想起了你曾在雪中给我的温暖

第六支好像有点潮湿了让我好不容易才点着
我因着这潮湿想起了与你在青涩时光的苦恋

第七支烟的烟丝没切碎我无意中看到了丝球
我因这丝球想起你走后我的日子如一团麻线

第八支烟里有一股薄荷般清凉又清香的味道
我因着这清香就想起了你呼吸时的气息如兰

第九支烟的滤嘴不知道为什么竟与烟杆断裂
我因这断裂想起曾与你有过心手相连的誓言

第十支烟抽完以后有太多的烟雾迷蒙在周围
我因着这迷蒙想起你在远方能知否我的情感

第十一支烟抽到了一半就莫名其妙地熄灭了
我因着这熄灭想起曾在你双眸里跳动的火焰

第十二支烟我在午夜梦徊想抽时找不到火柴
我因着这梦徊多想有你的手来牵我走出黑暗

第十三支烟我在抽之前把你的名字写在烟上
我因这芳名把你的影子吸进肺里藏在心脏边

第十四支烟抽完后那烟雾却升腾缭绕于屋梁
我因这缭绕想起你的歌声曾如青藤蔓在窗前

第十五支烟正抽的时候烟雾恰似那水的波浪
我因着这波浪相信你那颗骄傲的心终会变软

第十六支烟我在一个空荡的山谷里把它抽完
我因这空荡知道你是我在这缤纷世界的罗盘

第十七支烟正要点燃时身边的昙花忽而绽放
我因着这绽放相信与你重逢的时刻已不遥远

第十八支烟的青雾里仿佛有一只鸟儿在飞翔
我因这飞翔相信一度度的梦里花落并非虚幻

第十九支烟海市蜃楼般的影像中有一条道路
我因着这道路相信路的那端有你不老的容颜

第二十支烟我吸了一下又把它轻轻地掰开了
我因着这掰开看到我的灵魂已如烟草般枯干

二十支香烟抽完后只剩下了个烟盒空空如也
我往烟盒里寻睃一眼盒里仍满是蚀骨的思念


C254

《少不更事》

毛泽东去世那年
我四岁
记得那天
村里的大人
放下地里的活
都凑到禾坪上
嚎啕大哭
我搞不懂
他们哭什么
为什么哭
村里又没死人
再说
就算村里死了人
也只有死人的亲戚哭
那时我才四岁
不知道什么是主席
什么是伟人
不懂
阶级感情


C255

《蚂蚁》

那年
我和母亲送姐姐
去小城火车站
车站广场黑压压的一群人
仿佛一群兵临城下的蚂蚁

南下的绿皮车
仿佛记忆中
被蚂蚁们包围的青菜虫

我无比悲伤
悲伤于这次
竟然是青菜虫大获全胜


C256

《猩猩红*看花》

把窗棂，夜起微澜。酒落下，竟花开，令衣襟颤。天地一片花绚（炫）烂。
花生雾，雾飞花。眼朦胧，把花凝住;虫不鸣，鸟不叫，怕惊得声儿哑。
莫怨昙花痴，夜开花。谁到是了无痕，只为刹那光华。值取红飞烟灭，却教鹰飞怯。翅难展，却怎飞光明夜。
待明晨，（看）满地红花落。许嫁娶娇娘错。
度渡度，刹那轮回度。却教那去岁今朝看明朝，莫非拈花笑。


C257

《牧牛图》

耕牛病卧残阳
牧童笛吹呜咽
风吹残柳飘动
血泪夕阳哀看


C258

《你是我最思念的人》
   
当春风吹绿了江南的烟雨
当月色飘起了一塘荷香
当万里长风在我身边送走秋雁
当皑皑白雪在寒风中飞扬落下
我想起你转身的一刹那

偶然对镜
鬓边已略带微霜
心底一份思念
在夜阑人静的窗前
聆听从东平河吹起的一丝风声
遥看远方的一点星光
星光下的人啊
在心海的对岸


C259

《牵手》

在我还是一个懵懂少年
孤独地与书为伍
我却忽然喜欢坐在你窗外
聆听你的琴音

我的初恋情人哟
少年时一次情感的牵手
也是一道 永不磨灭的 痕

曾经 我俩
左手是星光
右手是月亮
执手相看
耳畔是荷花池中散发的幽香
但我爱的人哟
已不在 我旁

当你与我散手人间
为何不给我留下一滴 你的泪
却把我的泪 全部留下
并把我的梦 牵向天国的浩瀚

今夜 风吹云汉
星月辉映
在群星之中
可有你的眼睛
如往昔
对我 深情凝望
我把手伸向夜空
期待你再一次牵我手
永结无期
同游于天地日月星辰间
化作银河里比邻而居的两颗恒星
化作风和日丽时天边的两朵白云
化作落日余晖里一对青鸟
化作你坟前的两株青青碧草
抑或
再度与你在荷塘的杨柳岸轻轻相拥
细语嫣然
看着荷塘月色下含苞待放的并蒂莲

人 已逝
情 却浓
人 未老
鬓 先衰


C260

《陪父亲回家》

以前，陪父亲回家
总是让他老人家坐在副驾上
这一次，我坐在副驾上
他躺在担架上

以前，从来不告诉他地名、路名
他自己知道的，都会告诉孙子的
这一次，他再也看不见路了
只有我坐在前面告诉他

上车了，出医院了
到杭州路了，快到团城山了
过肖铺了，快到老下陆了
新下陆到了，快到铁山了

沿途，就这样不断地告诉父亲
让他坚持住，祈祷他能坚持到家
铁山过了，快到还地桥了
过工业园了，潘地到了

矿山庙到了，张仕秦到了
马石立到了，车子拐弯了
教堂到了，向家三房到了
向家上屋到了，严家坝到了

沿途的地名越来越细
离老家也越来越近
前湖肖家到了、吴道士到了
后里垴到了，快到家了

车到屋旁的山坡上
大父亲九岁的二伯
坐在小板凳上等他
我也告诉了父亲

救护车以二十元钱一公里的价钱
一路奔驰，只花了四十八分钟
一分一秒，都让我提心吊胆
幸好父亲很坚强，坚持到家了


C261   
《一个人的秋天》

父亲一个人蜷缩在地嘴山
他的周围，寸草未生
光秃秃的，吹在秋风中
还有我内心长满的荒草

父亲的身心紧贴着大地
一个人守着孤寂的日子
听飞鸟鸣叫
看云朵飘浮

只是这个秋天
父亲再也听不见我们的叫唤
再也看不见我们为他祷告的身影
更看不见我内心长满的荒草

多少个秋天
父亲都没有收获的喜悦
只有满身的疲惫伴随着他
父亲累了，终于在这个秋天躺下了


C262

《醒》

坐在事物中间
星空流转
你是最为明了的写意
风和月色摸排的纽扣
——均匀的呼吸发出呓语

我甚是满足
温馨——
伊人的名字排在桌布上，文字与纸张
流淌出水声

浩淼也是被浸染的，宣纸似的漫漶
你一步一步地掉进岁月
繁星舀起，又心态落座


C263

《一抹暖阳》
         
跌落宋词的意境里
用一只耳朵倾听
多少诗意在春意里流淌成河
在盛开的炊烟里取暖
在一抹暖阳的心思里细嚼往事

用一点心思
对着一扇窗玻璃的明亮轻轻一吹
时光可以慢下来
哦
这是多美好的事情
一粒微尘在一抹暖阳里


C264

《母亲很多次偷偷读我的诗》

母亲喜欢读我写的诗，虽然很多她看不懂
但每一个字读得很慢，老花镜不知擦了多少遍还在看
我不让母亲看并跟她抢，她就跟我干着急
有时候忘记了给父亲做午饭，挨了父亲的骂
每次像个小学生一样看着，看得我心疼，并开始
把家里的诗刊和报纸藏起来

她好多次趁我睡着了或者不在家的时候，拿着凳子坐在院子里
一边读一边翻字典，读给脚下正在啄食的小鸡听
读给凳子下斑驳的树影听
读给来往的路人听
读给立在她身后后默默抽烟的父亲听
有时她发现我出现在门口，就会红着脸读，读给我听


C265

《将来》

将来我要这样活过余生：
简单的房子里只有一把木椅，一张云床。珍惜简单的家具
和简单的人。给理想配上蔚蓝的布
多余的东西不要侵进来，包括阳光和有毒的灰。
不买人情，不欠世故。不许车往人来，风轻不必云淡
养一只蜘蛛，辨别遗老的方向。特别允许：织一张干净的网
一张就好。
藏尽古书，度完光阴。吻够爱人睡眼惺惺的唇


C266

七人国

七人国没有野兽：野兽口味重，不吃竹子。
七人国没有车轮：竹子太直，不适合做车轮。
七人国没有蜜蜂：竹子，死到临头才开花。
七人国连流水也没有：流水遇到竹林，绕道而去。

七人国有琴声，大雁听琴，听丢了候鸟习性。
七人国有酒瓮，蚂蚁闻酒，闻到一个好天气。
七人国有棋局，棋盘上多一枚棋子，天上少一颗星星。
七人国有卷轴画，画卷轻轻展开，卷帘门——缓缓落下。

更多的，是七人国的竹子：

七人国的竹子掉下一个壳，露出一个竹节。
七人国的竹子露一个竹节，平添一道血痂。
七人国的竹子添一道血痂，空楼，又高了一层。

白云上有风，七人国的竹子用鸡毛掸子掸白云。
泥土下有群萤火虫，七人国的竹子用吹火筒吹地气。
空气中有鲜活的呼吸，七人国的竹子用活篱笆圈土地。

在此，我不得不提到七人国那七个人：

汗血宝马，他们骑成小毛驴。
帝王画像，他们撕来擦屁股。
来时的路，他们当裤腰带用。

他们神聊，聊老天爷从未听过的故事。
他们醉饮，酒气腾腾，熏得江河偏西。
他们狂草，狂到取下日月，在落款处盖章。

据说，他们坐过的石头，迄今为止，全部成了木鱼石。



C267


管管我吧，上帝！

去人间，我去得太急。忘了跟你打招呼，
忘了记出生地，忘了带上光
和热。花种和佩剑，都忘了带。

我去人间，只想顶替他们，
替他们——多余地活着：

前半生替他们吃药，后半生替他们生病。
下半身替他们叫春、发情、交配，
上半身替他们堕胎、早产、夭折。

大脑替他们作案，心脏替他们留在作案现场。
左手替他们挥旗抗议，右手替他们开枪镇压。

深夜替他们种橄榄树，黎明替他们放火。
上午替他们祭祖，下午替他们挖祖坟。

饭前替他们虔诚祷告，饭后替他们引狼入室。
出门替他们妻离子散，回家替他们生离死别。

我活该啊，我活该的岂止这些。比如我邂逅一个女子，
与她相爱，为她与另一个男人结婚而演习。
与她分手，使她想起我就产生出轨的邪念。

比如我做一个女人的亲儿子，做到五十
我都没有像她心疼我那样痛一回。
这些年，我总是弄错孝顺的对象：
不是向着高楼喊妈，就是对着机器叫娘。

宽恕我吧上帝，醒着我没管好自己的身体，
睡着我没管好自己的梦，半梦半醒时，
我没管好自己的词语。你看，
我正书写这样的诗句：作为一颗彗星，
必将在苍茫中梦遗而死。管管我吧，上帝！



C268
陶匠


太阳落山的时候
陶匠刚刚完成十二个陶泥女人
他驾起马车  载着女人们去追赶
他抽着烟，喝着酒，唱着情歌
女人们也哼起不同的调子

太阳掉进深色的冰海
陶匠搂着陶泥女人潜水
用最快的速度
把她们一个个放进太阳炉
每次都给最后一吻
吻丰润的嘴唇
或者各种形状的乳房

他惊奇地发现   最后一个女郎
穿着茶色的连衣裙
他摸索着给她脱下
月光里   他看见
洁白的   最美丽的一对乳房
黑色的长发沿着肩流泻





C269

【音乐之声】(答特朗斯特罗姆悲歌)         


森林浓密，向四方漫涌
音乐在山脉之底聚集
在每个孔洞里咕咕鸣响
年青，奇异，充满欲望
在纷纭中滋长，在抽象中膨胀
随着暗色悄悄旋升， 触摸而颤悸
音乐， 在交错的岩层里
疑惑， 重叠，  折射

天空绷紧于山脉之弓
无边无际的图画分解为弦音
音乐伴随生命诞生于森林之水
一种宁静交织另一种宁静
水流改变方向， 难以休止
音乐密码与水的脉象交缠
冰冷、神秘的凝视
睡梦中的深不可测
夜空和山被音乐无穷切割

无形的语言在无形空间里
生出重叠的镜象
音响，色彩，和沉思
在无名之地汇合而匿迹
各种幻影， 元素在暗处诞生
音乐脱离月光，虚空，和森林
以不同形状的波态进入湖泊  
随水浪跃起， 随着冷的概念凝冻
隐藏进季节的各种果实  
音乐之蘑菇， 色彩斑斓



C270

老家


他们说起老家
有的陕西
有的河南
还有云南，四川
最多的是江苏
问我，我说甘肃
有人问是不是陕西的一个县
有人摇头
表示不知道
后来，终于有人说出
今年哪里地震
此话一出
地震在我心里又震了一次




C271

那一年，村里死了两个老汉

像是为某种共同的目的而出发
他们来到街口 , 点烟  
白烟悠悠地冒出
把他们围起来 , 却不散去
越来越多 ,  越浓
只能看见一团白烟了
我慌了，大喊"磨坊老头,小卖部老头"
四围沉寂 , 无人应我
烟雾里又出现人影
缓缓地的转头看我
这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人
又分明是磨坊老汉的鼻子和嘴
小卖部老汉的眼睛和眉毛
我有些害怕，想到他们都死了
撒腿跑回家中



C272

磨盘


       把帷幕拉开，使情节坠入平凡
　　在风花雪夜中，坐成相守的两块石头
　　册页被翻开，交替有黑夜、白昼
　　置身无彩的时间缝隙，寻找突围的墙口
　　
　　凹凸不平的契合，吱哟相偎的合唱
　　同步调的旋转、共生啊，让彼此不能分离
　　麦粒生出面香，玉米闪现金光
　　一年的憧憬啊，把忧伤和痛藏在时光的背后
　　
　　星空里有你的眼睛，洒下的全是深情
　　荷塘中的虫鸣，伴着清风的夜啊，注满了你的爱语
　　拥抱胜过万物的胶着，呼吸对着呼吸
　　在我的头发里，寻找着你的白发。

     
　

C273

一条小道
         
　　
　　一条U型的小道，由青灰的方砖铺就狭长的甬道
      两边林林总总的高楼，挤压着小道的呼吸
      灰尘和落叶，不时随秋风旋舞
      在不同的时辰，会有不同强弱的光线倾泻
　　
      这条小道，是我经年穿越的路标
      一天四次，乃至更多次地留下足印
      我像一只渺小的蚂蚁，从蜗居出发
      迈向外界，行至远方，如此循环往复
   
　   没有波澜起伏，没有轰轰烈烈
      经年的生活模板，让无数脚步和车辙，在小道留下痕迹
      凹凸不平的境遇，使苍桑写满青灰的路面
      小道静伏在细碎的光阴里，缺少诗意的倾听
      高楼里的吵闹和窃窃私语

　   我行走在小道，体味季节的变迁和生活的一陈不变
      心如止水的宁静，写在同样心如止水的面宠
      偶然的蜂蝶飞过，把我的目光指向远方
      再收拢回的意念，更为关注脚下的小道和步履的深浅

杨立

D1

我想起这是纳兰容若的城市


我想起这是纳兰容若的城市，
一个满族男人，汉语的神射手，
他离权力那么近，离爱情那么近，
但两者都不属于他——短促的一生
被大剧院豪华而凄清的包厢预订，
一旦他要越过围栏拥抱什么，
什么就失踪。哦，命定的旁观者，
罕见的男低音，数百年的沉寂需要他打破——
即便他远行到关山，也不是为了战斗，
而是为了将辽阔和苍凉
带回我们的诗歌。当他的笔尖
因为吮吸了夜晚的冰河而陷入停顿，
号角声中士兵们正从千万顶帐篷
吹灭灯盏。在灵魂那无尽的三更天，
任何地方都不是故乡。活着，仅仅是
一个醒着的梦。在寻常岁月的京城，
成排的琉璃瓦黯淡于煤灰，
旗杆被来自海上的风阵阵摇撼；
他宅邸的门对着潭水，墙内
珍藏一座江南的庭院，檐头的雨
带烟，垂下飘闪的珠帘，映现
这个字与字之间入定的僧侣，
这个从圆月开始一生的人，
永远在追问最初的、动人的一瞥。



D2

孤 松
        
        
四十年，空园古松，仍曲其脊背。
而苍茂松针，依然不能
容下一座鹊巢。
四十年，我一点点取下躬背上的包裹
铁钉，羽粪，黑雪。
四十年多少酒壶倾斜，孩子转眼成人
丢了山海经，与以脐为口之人对饮
独自盘桓，伸手摸到菊黄天空下的柔软巨鳞



D3

饮者为王


穿喉而过的，不是酒
是时光的利箭，一杯，一杯
饮尽浮云，东边日出西边雨
坐看闲庭落花

深邃的灌木，占满山头
一条条溪水，从古代跳入我酒杯
我清澈的酒里有清风有明月
有且歌且吟，山涧独坐的隐者

空山烟雨从酒间涌起，这万世侯
封我为王，群峰皆为臣，清溪
上到酒杯，荡平浊世烟尘，进而
成为烈火，我是那个火中大笑之人

我的身体，成为悲悯的容器
叭叭掉落的雨点，断桥，飞鸟
皆为我下酒之菜
酒中乾坤大，一杯可忘怀，来吧浮云



D4

一张斯诺克比赛的截图


三个人，丁俊晖、罗伯逊和
不知道名字的裁判。

一张从未移动过的球桌；上面
还有多少个球？我没有数。

我在计算它们的分值。
我们习惯关注输赢。

我还在想象那些红球被撞击后，
发出一声“呀”，然后

消失……哦，那些彩球
还有机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但

最终也要“进洞”。
而母球，仿佛冷酷的终结者。

——不，它并不是终结者，
它只是力量的传递者。

而维持一场赛事顺利进行的，
也不是参赛者或裁判，而是规则，

和规则的不可违反；就像四季轮转，
装扮并充盈着时光虚无的枝头。



D5

壁 虎


“既然注定今生在墙壁上修行
绝不羡慕人类的温床。”
这是一只壁虎的誓言，
其实，它的内心无限孤独，
孤独得让人一看见它就想流泪。
我常常透过夜色与它对望，
它晶莹的眼睛，布满忧郁。
它害怕亮光，即使白天
我也紧闭着厚厚的窗帘，
我猜测它一定感激我的良苦用心，
可让我难以释怀的是——
这么多年，它明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却从不对我摇尾乞怜？！



D6

年味

　　
　　我的年关，在黄土塬
　　一处曾经向阳的山坡上。如今散兵似的芨芨草
　　挑着方言，迟疑着我的来意
　　
　　喜鹊不认识我
　　丁卯不差地飞入大年深处
　　只有风，好像病得更重了，扶着墙哮喘不止
　　
　　后半夜，天似有感应，破例调剂了一场瑞雪
　　而隐约的锣鼓，没有经过这里。留下的
　　只有我，困兽一样的脚印
　　
　　其实我是个不孝的人。听说村民连祖坟都迁了
　　但是，我迁不走您，奶奶
　　我被山外面的鞭子，抽得遍体鳞伤
　　
　　我奔到您这儿，是来过年的
　　连年还债的我，只带来这些青黄不接的喘息
　　我甚至无力仰起脸，祈祷那云烟之上端坐的神明
　　
　　现在，我把自己按倒在地。这是我唯一愿意
　　跪下来，流泪的地方。我受寒的膝盖
　　被你暖得发烫，而驼背却如你的孤坟，负满凄凉
　　
　　

D7

绿火车
　　

　　从五月的前方进站
　　绿火车驶过春天的侧面
　　现在它在一面玫瑰的指引下
　　舒缓地泊在五月的第一站台
　　静静地等一个人来把车门打开
　　静静地等那个在早春上车的乘客
　　候鸟一样收敛翅膀
　　把一路上心跳的喀嚓声
　　娇羞的递给那个开启终点车门的人
　　
　　接下来你会看见他们
　　沿着川江的浪花走向绿灯的前方
　　像一根枕木挨着另一根枕木
　　在岔道口学习两条铁轨如何交汇
　　他们的手因此嫉妒着也向铆钉学习
　　在交叉处紧紧地钉在一起
　　仿佛半生的行程就在此处完成
　　仿佛滚烫的铁轨需要
　　另一根的滚烫才能安静
　　直到绿火车不小心拉响汽笛
　　他们才回到尘土微扬的人行道上
　　而此时夜已深到只剩下呼吸
　　川江的上空
　　突然下起一场微凉的雨
　　
　　

　　D8

一只奔跑的苏尼特羊

　　
　　四月的草，长出一寸
　　便长到了羊的嘴边
　　风声渐暖，草重回草原
　　一只母羊，刚下完羔子，把春天写在脸上
　　此时牧羊人在远方，草原鼠尚在安眠
　　大地如此眷顾
　　低头吃草的羊群和草原的主人
　　却不知一场交通事故，在暗中集结
　　错在母羊，不该低估四月的风刀
　　和飞驰的汽车。肇事的母羊横穿马路
　　母羊的身体，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然后自由落体，飞身两截
　　血，从中心向外凝固。青草
　　从母羊的腹中长出来
　　同样的黑头、长颈苏尼特羊
　　去年秋天我曾招待过来草原的诗人
　　如今，吃过的羊头、羊蹄、血肠、肉肠
　　开始在我的体内翻滚
　　用羊角顶我，羊头撞我，羊蹄子踢我
　　一群羊在我的体内奔跑
　　那只被撞飞了的母羊，将在
　　下一季草原，与我重逢
　　
　　后记：3月23日中午，我从北京开会回来，由锡林浩特机场返回苏尼特草原，公路旁发现一只母羊的尸体，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成两截，刚吃进去的青草撒落一地，惨不忍睹。一周以来，那只母羊一直在眼前走动。
　　
　　

D9

和故乡一起醒来

　　
　　一杯酒下肚。我便泄露了秘密
　　我至始至终的想掩埋在右胸口下的疼痛
　　五行属木。我的肝脏。我的藏着好多榆钱
　　和槐花的地方
　　我一醉，方言就吐了出来，浓浓的苏北的泥渣
　　纷纷落下
　　我想牵一头羊，进入空荡荡的梦乡
　　捡起丢失的麦穗，让芦苇在我的臂弯里
　　再摇曳一回。我知道，黎明醒来
　　我们将丢失整个夜晚
　　瓜架上的星空，墙角的合唱，露珠上
　　送给矢车菊的一朵初吻
　　哦，故乡。醒来的时候
　　所有的河流都改变了
　　走向
　　
　　
　　
D10

进城的麦子

　　
　　她不去想人间荒芜，旷野无边
　　提一篮子土鸡蛋，掏出几声鸟鸣
　　不去想天空明朗，野鹤闲云
　　舀一大瓶自酿酒，自醉绵长小路
　　无论雷鸣，还是闪电
　　都无法阻挡她进城的决心
　　她不去想蚂蚁绊倒的草垛，闲置的房间
　　和无人耕种的土地
　　不去想渐失的乡音，被风吹乱的发髻
　　和无人搀扶的麦子
　　所有一切，月亮都看在眼里
　　她走在城市的边缘，越长越矮
　　微灯下，她在精心拿捏一杯泥土
　　我的内心开始炙热，在瓷片上为她
　　题写墓志铭
　　一个农村妇女不可名状的形象
　　霎时跃然纸上
　　她要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
　　
　　

D11

野牛之歌


一只野牛在奔跑
一只野牛在旷野上奔跑，一只野牛像一百只野牛
在旷野上造成一阵惊慌

一只野牛来到旷野
一只野牛制造的辽阔。一只野牛奔跑的时候
带动了雪崩，仿佛群山也被劈成两半

两丈高的风里，野牛停下来
它打着响亮的鼻息，不时地甩动尾巴
夕光在它紧绷的臀上跳跃

一只野牛立于天边，像田纳西的坛子，统领整个旷野
它静止，万物静止
它奔跑，万物就离开旷野，跟着它奔跑



D12

流水

　　
那么多个下午和黄昏，岸边独坐
流水养活着远方——
落日与我一起下沉，与我一起下沉的还有：密匝匝的日子
脚踝的剧痛，皮肤上的欲望
深入水的内心
我分享着它们的残忍，在所有的温柔之上
我悲痛
水有多美，时光就有多残酷
那些漂走的脸，我无法逐一捞起……
没有风吹起波澜——
一只鸟飞来，注视这
极致的寂静……



D13

一滴水


必然孤独的是
一滴水：此刻，它挂在

某个物体的边缘，既不是答案，
也不是问题。

它紧紧收缩，慢慢拉长，
与自己打一场持久战。

——不可能持久，它马上就要坠落
向着一个无力挽救的方向。

而方向就是深渊……
它厌恶，它害怕，它戒备一切

未知的时空——我们称之为
命运。一滴水，幽暗，惶惑，

与季节无关，与风向无关，
它存在，光天化日，而又柔肠寸断。

一滴孤独的水，一滴隐忍的水，
将光收拢，尔后砸碎，你看到

一片古怪的湿迹，
如梦刚醒，如病初愈。



D14

台风


台风经过一个城市    经过一群人的空间
经过祖传的口舌    张贴在荧屏
经过瓶装的梦    呈现了
中草药或荷尔蒙的元素

台风就这么经过自已的路线
一边虚耗正能量
一边复制民间的血泪

其实，台风早已改变了与海有关的习性
早已绞绑了
我们举向苍天的柴刀、斧头   以及
一个城市与一只饭碗的阴影



D15

曲奇

　　
不要急于投向
它的甜蜜、酥软，它善于蛊惑的香气
请你透过包装去想象它
像想象一封信，一件捆绑着的行李一样
揣测它其中的秘密，与情节
当然，在被它占领舌尖、味蕾
与胃部最后的空白之前
你可以和它做个减法
从成分表最后一项开始
删去香草、膨松剂，删去食盐、鸡蛋
删去白砂糖、牛油
只保留下面粉，你看到了什么
是华丽、孤单，还是似曾相识的——
田野、五月、
以及近乎愉悦的疼痛



D16

父亲送我上车


都无能为力
我们无力阻止一声咳嗽
或者一个归期
雨丝处方一样潦草
看不清远方。曾经无所不能的英雄
老成了路边的槐
肝在硬化，脑动脉在硬化
路面和风在硬化
他捧着肚子，像捂着满腹的苦水
上车的时候，他告诉我
一个人在外
要注意身体，多吃肉，少熬夜
每个字，都讲得很慢
一笔一划
工整如同遗嘱  



D17

光阴谣

一直在做一件事，用竹篮打水
并做得心安理得与煞有其事
我对人说，看，这就是我在人间最隐忍的工作
使空空如也的空得到了一个人千丝万缕的牵扯
深陷于此中，我反复享用着自己的从容不迫。还认下
活着就是漏洞百出。
在世上，我已顺从于越来越空的手感
还拥有这百折不饶的平衡术：从打水
到欣然领命地打上空气。从无中生有的有
到装得满满的无。从打死也不信，到现在，不服不行



D18

立冬


立冬了，湖水比昨天
又浅下去一些
像一个后退的人
缓缓地，退向内心
深处的河流

从这个日子开始，每天
卸下一些多余的东西
把枝头空出
留给
越来越寂静的阳光，以及
即将到来的雪



D19

原谅


原谅少女。原谅洗头房里十八岁的夏天的呻吟
就是原谅她田地间佝偻的父母
和被流水线扭断胳膊的弟弟
原谅嫖客。原谅他的秃顶和旧皮鞋
就是原谅出租屋的一地烟头
和被老板斥责后的唯唯诺诺
也是原谅五金厂失业女工提前到来的
更年期。以及她在菜市场嘶哑的大嗓门
原谅窗外越擦越多的小广告
还要原谅纸上那些溃疡糜烂的字眼
这等于原谅一个三流大学的毕业生
在一个汗流浃背的下午，
靠在城管的车里，冷冷的颤抖
也等于原谅，凌晨的廉价旅馆里，
他狠狠的撕去，一页去年写下的日记
原谅这条污水横流的街道吧
原谅生活在这里的人群
原谅杀狗的屠夫，就像原谅化缘的和尚
他们一样，供奉着泥塑的菩萨
原谅公车上被暴打的小偷，就像
原谅脚手架上滑落的民工
他们一样，疼痛，但无人过问
是的，请原谅他们吧
所有人。等于原谅我们的人民
哪怕我们说起人民的时候
他们一脸茫然
哦。最后，原谅这座人民的城市吧
原谅市政大楼上崭新的钟表
等于原谅古老的教堂顶，倾斜的十字架
它们一样怀着济世的情怀
从不被人民怀疑
哦。原谅人民吧
等于原谅《宪法》
和《圣经》
它们，和人民一样
被摆放在那里
用来尊重，也用来践踏



D20

乳房之诗


窗外，树叶在轻轻飘落。现在。我想抽支烟，
或者，听点音乐。我孤独是因为今天我们四姐妹
谈到了乳房。

张玲，乳腺癌。宽大的衣服并没有出卖她。但她的一只乳房空了，另一只，孤单地
睡在腋窝下 。
高慧芳身材高挑，秀峰是重量级的。飞蛾扑火躺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手臂里。一年后
乳房被那人老婆用刀捅伤。
黄金的酒杯已在生命中破碎。
刘秀丽，两只胳膊垂下来能遮住肚脐，人称飞机场。男人去外地打工，至今爱归不
归。
张玲小声说她儿子小时候捧着乳房吃奶的时候真可爱，就像在吹喇叭。
高慧芳幽幽地说她乳房上的伤疤自己都不敢看，哪个鸟男人还会喜欢呢？
刘秀丽说我都生锈了，连剃头的老三都说我不像女人。他妈的，这世界没有女人只
有乳房了。
说着说着，她们开始羡慕我，说我能写会说，长得又好，追我的男人一定一火车。
说着说着，她们开始轮番抓捏我的乳房，狠狠地，恨恨地：
“骚货，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仿佛我的乳房是淫荡的。
仿佛我抛弃了她们。
仿佛我抢走了她们的男人。
仿佛我毁了她们的生活。
仿佛这样，就可以治疗她们的伤痛。
后来，她们走了。没人再和我说一句话。
我回到自己房间躺下。
我抓住自己的乳房，哭了起来。

窗外，树叶在轻轻飘落。现在,我想抽支烟，
或者，听点音乐。我悲伤是因为我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人。
尽管，我有美好的乳房。  



D21

心 愿

                        
把多雨的江南
看成是我的忧伤
如果陈独秀和鲁迅是两条江河

把多难的犹太人
看成是一群萤火
如果爱因斯坦是人类的黎明

把狭长的智利
看成是一行诗句
如果聂鲁达是一个童话

把我昨夜的梦
燃烧成一柄火炬
如果世界总是那么黑暗


      
D22

回忆


一对老夫妻坐在长椅
轻声细语把往事回忆
他说她当年下厨出洋相
竟把盐当成糖撒到锅里
她说他沾酒就不辨东西
有回洗澡竟还穿着毛衣
提起曾经的拌嘴怄气
此时说得也颇有诗意
她说触礁方知港湾的温馨
他说碰壁才觉家庭的甜蜜
是是非非一笑了之
风风雨雨不离不弃
她说已是“无限好”的年纪
他说分分秒秒更要珍惜



D23

西瓜，切得薄如纸屑


自从楼价被抬上云端，
我发现香港，
从来没有这般寒酸。
连名牌酒楼，
也淪为省油的灯盏。
取代饭后甜品的，
是个小小的果盘，
西瓜，切得薄如纸屑。
可惜我没有解剖刀，
不能把纸币一剖为三。



D24

父亲


从“父”字的字形上看
两个肩膀压着沉重的担子
两条腿跨大步伐不停地赶路

从字义上看，父亲啊
您把“父”和“付”两个同音字
用辛苦演绎成同义字了
您说：“对家庭和孩子而言，
所谓父亲就是要付尽毕生精力！”

怎么看也看不出“父”字的头部
儿子却看懂了“埋头苦干”一词的含意
父亲曾经也想过“富”字
也想把“父”字拼进“富”字的内容
最终只好把梦想托付给儿子了

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词？儿子答：
“父亲是一个行书在田地间的动词，
父亲是一个楷写在村民中的实词，
父亲是一个镌刻在墓碑上的名词！”



D25

诗歌是人间的一座公园
  

诗人的每一首诗
即使是情诗
从终极的意义上来说
也绝不是个人的
它像公园里的花朵
更像是航标灯
属于世界的宝贵财富
　　
使诗句飘香发亮的不是辞藻
也不是掩饰空虚的技巧
而是诗人呕心沥血的探索与创造
　　
如果一个诗人探索得少
也不懂得去创造
而只知道用辞藻装饰诗句
那么这样的诗歌像石头
只能被人用来休闲搁脚
价值也就不会比搁脚的石头高多少
　　
诗歌是人间的一座公园
它的地坪是发现
它的路径是想象
它的花朵是真情
它的园丁是精炼
它的树苗是希望



D26

我养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时候，它跟着
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
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

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
比我好看。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
还总是蒙着脸

我一声不吭地吃饭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
它摇着尾巴，快乐地叫着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
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

发于中国诗歌流派网



D27

归来


有时，我会选择从原来的路走回去
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也没有什么不好

把那些看过的树再看一遍， 跟那些见过的人再见一面
让那些未曾见的小草再发芽一次，让来不及的花也再开一遍

多么好
让不相识的相识，让相识的成为老相识

如果物是人非，我可不可以这么说
我又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发于北京文艺网




D28

老房子


西14栋是贫民窟。陈旧低矮
我在这住了近四年，看到很多妹纸来了又离去
越是空。我越是欢喜
它的老需要老得寂寞。我以为有我就够了。

四月雨水茂密，紫罗兰还在开着，越开越白
我在它身边，爱一些不同的男人。也逐渐褪掉了
颜色。气味。光泽
我以为。我已和它一样老

夜深人静。我能够准确抵达它的内心
在旷远的记忆中。喝水，梳头，轻轻咳嗽

发于诗生活棉花论坛



D29

竖筷子


如果是夜晚，小孩子不能走在田间
如果遇到烧纸钱，应该避开墙根
如果碰巧发烧感冒，三大姑八大姨就会在头顶画一个圈
并在盛有水的搪瓷碗里竖筷子。人们常说
小孩的眼睛是世上最干净的
于是我常常会在梦中，在一条熟悉的暮色小巷里
被步步逼近的恐惧追赶。

在针尖上，不能移动双脚的狂奔

“爬山虎没有脚，却和时光一样长的很快
隔壁姓某某的小妹妹，常常兜着枇杷树上掉下来的果子
一路小跑。”
(你当然不必知道，这是我梦里常见的事)
老人说，发烧之后就要在肚子上刮痧。刮走一些不干净的事物
通常来讲，竖筷子是他们更愿意做的

如果筷子直立不倒，就是逝去的某位亲人来看你了
这时，你需要洒一把米。然后把自己和过往
都打扫地干干净净



D30

母亲是推动季节的火车


　　用一下午的时间来写母亲
　　重复写。重复擦
　　直到窗外的梧桐花落了一地
　　才找到母亲的味道。看到紫色的小喇叭
　　似乎有太多的叨唠、叮咛张开嘴巴
　　从悠长的花筒中吹出
　　它落地为金属的光芒。有时我不想捡起这些
　　无视明亮的存在。甚至因长期忽略而生锈
　　在这个五月的母亲节，心被钢针刺痛
　　我无法吟唱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母亲年轻时的相貌。以及母亲扛着锄头弯腰弓背的姿势
　　很多时候母亲像一头母牛，能把太阳从东山顶到西山
　　麦田，豆田，玉米田。是母亲走不完的故乡
　　大脚母亲一辈子踩着泥土。从她的头顶长出白雪
　　与太阳对峙出一种母性的光泽
　　而我不敢正视。多么希望一截旧时光能
　　封存为一口水井。我的母亲扎着一个长辫子
　　两手挽起辘轳。清澈的泉水从她的胸口冒着热气
　　而这种滚滚的力量
　　足以推动季节的火车，出站，
　　进站再出站直到开往深秋的暖色中……
　　   


D31

省略


大地省略了一句问候  仿佛童话
省略了雪
圣•索菲亚大教堂
谁在祈祷爱情  却省略了永远……
祈求真相  却省略了那背叛的金色号角……

“我想在脸上涂上厚厚的泥巴
不让人看出我的悲伤……”


上帝的额角掠过一阵在场的凄凉：唉  你们
人类
是啊……我们人类！
墨镜里  我闭起了眼睛


你  合上了嘴
十二月  白茫茫的哈尔滨
白茫茫的  并没有因为一场沸腾的朗诵
呈现出一道叫奇迹的光  和它
神秘的
预言般的色彩



D32

真实


　　死人知道我们的谎言。在清晨
　　林间的鸟知道风。


　　果实知道大地之血的灌溉
　　哭声知道高脚杯的体面。


　　喉咙间的石头意味着亡灵在场
　　喝下它！猛兽的车轮需要它的润滑——


　　碾碎人，以及牙齿企图说出的真实。
　　世界在盲人脑袋的裂口里扭动


　　……黑暗从那里来



D33

卓嘎的天空

卓嘎。和青稞一起熟透的情歌，是你身后的空旷，
回头望一望吧。在你家窗前的月光里唱过歌的马儿，
就要长成一棵忧伤的树了。


卓嘎。和牛羊一起丰腴的时光，是你身后的水草，
回头望一望吧。在你家门前的阳光里唱过歌的马儿，
就要飘成一朵孤独的云了。


卓嘎。成群的牛羊回到你月亮一样的家了。我想要和它们在一起。
卓嘎。金子般的青稞被太阳酿成你家的酒了。我只想成为一滴。
卓嘎……




D34

他每天都是这样醒来


他醒来，他每天都是这个时候醒来。
有些古人在他身上落座，
有些现实牵着他奔跑。

长满青苔的记忆常常冒充经典，
要他惯性弹拨一枝枝藤蔓，
茉莉花在藤蔓里面开放，
空气适度，时间单薄稀松。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看天，看看大地。
那颗高高的头颅是生命最大的奖赏，
千万不能有意外，千万不能低下去。


他醒来，他每天都是这样醒来。
有一只燕子给了他一个久违的眼神，
他知道：世界从来没睡。



D35

灯


与你重逢，是在我交出灵魂之后，
将世界所有的黑，
藏在体内。
风，不能替我吹灭一切原罪，不能示人的私欲，
烧毁成灰。
你将我的忧伤倾倒在地，我成为你摇曳的影子，
成为你透明的水。
你是我双手合十生出的那缕火焰，
让我身心合一。
在闪烁之中飘忽，你是我最陈旧的地址，
当我将自己邮寄给你，什么时候，
我还能返回尘世。



D36

鱼

咬钩的一瞬间就开始了搏斗
直到3个时辰后才被人拉出水面
接着头重重的着了两记木棍
后来就是咔咔的刮鳞、开膛破肚

一张精美的餐台旁八张嘴巴为这条鱼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热气腾腾的告别仪式
八个人都没留意餐盘里那个大鱼头的神情显得十分诡异

后来，后来就有八条人形的鱼摆动双鳍游出餐厅
游进人海各自去咬自己的钩



D37

母亲的旗袍
　　   
　　
　　依然鲜亮，衣襟上的团圆
　　饮着缺失的时间
　　而母亲，十七岁初嫁的光芒早已落入泥土
　　那奢华的绸缎，每一次抚摸
　　每一次伤痛。我穿上它——
　　仿佛母亲正从镜子中走下，父亲也随后而来，抱起我——
　　“嗨，我的小新娘”
　　我不知道错觉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什么时候结束
　　关于无常，上帝从不修正
　　生或死总有相应的缺憾，悲欣无法埋葬。看呐——
　　晚霞热烈，一团锦绣中
　　母亲的旗袍
　　救出一截幸福时光



D38

读旧信


一个冷清的下午，鸟静龙眠。
我从书柜的下面拖出
三包旧信。
一股脑倒在地板上，一封封捏在手中端详。
恍如隔世呵
许多人的名字已彻底忘记。
抽出一部分信笺展读，
在抚平纸页的卷角和折痕时，才发觉有不少
纸质已经很脆了，墨迹亦已变淡。
许多往事就像水一样的影子，难以全面浮现。
大多数人我都没见过，
于是我便想象他们当时的面目，以及现在
他们又都是什么样子。
各式各样的信封，大小宽窄有巨大的差异。
而字迹更是驳杂，
有一部分已经很难辨认。
银灰色，我是说整个下午我的心境
都是这种颜色。
岁月让我如此收敛，柔软的外壳内是坚硬的内核。                                       



D39

两封信


给我写封信吧
随便写点什么
可以写得亲密点
这里每封信都要读上百遍
连标点都背下来了
就像背牙膏上的说明书
最好再邮张照片来
近照，解解渴儿
这天老变
注意别感冒。
妈，那折好的是给小翠儿的
你别看，想法捎给她
要是她嫁人，那就算啦
这里的伙食还不错
天也暖和了
下次把夹克衫给我捎来
还有，让我爸给我揻个笼子
我寻个伴儿
一小家雀
刚长了点毛。



D40

老城区


如今没有一所房屋没翻建过
没有一条道路没拓宽过
可是楼还是矮了
路还是窄了

春节前买年货的车送礼的车把街面堵死
救护车走不动  灵车被挡
救火车好不容易开到火场
也烧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出租车根本就不到老城区营业

老城区住的主要是退休老人
企业破产时的失业工人
如今是人老楼旧
搬到新城区的人像雏鸟飞离旧巢
再也不愿回来了
只有乌鸦恋旧
年年冬天飞到老城区过夜

老城区改建没几年
就老了



D41

卉木志     


我不识人间的桤木，雪松
也不识栾树和水杉
这让我，总是羞于在人前，谈草木
包括野杜仲，和乱蓬蓬的剑麻

昨日，河水暗涨，我想去山冈
看遮天蔽日的蒿草，撑起蓬勃的叶子
也看山笋和地衣，心肠柔软，骨刺坚硬
日月之外，参悟的生死

“春风吹卉木，大海放禽鱼。”
迟迟而归的春日，平和温暖
草木生长的愿望，却如火山
泉涌，焦灼，无法遮拦

这些人间的橡树，槭树，花楸树
枝叶涣散，在春天里
它们呼应了一个沉默者，内心的空旷




D42

他们说我应该           
      

有两位朋友劝我画画
他们很肯定地说我应该画
可我已不著于相
我该画什么呢
我还真画了
画了一个少女
又画了苹果
少女吃苹果
又画了书
少女边吃苹果边看书
又画了躺椅
少女在躺椅上边吃苹果边看书
又画了阳台
少女在阳台的躺椅上边吃苹果边看书

我还想再画上阳光
其实是画上阴影
其实只有少女和阴影足矣
其实只有少女和躺足矣
你若说只有少女足矣
我也同意



D43

顾阿桃


经过冷摊瓦覆盖朽木廊棚的中市桥
你看见她经过你
叶群的顾妈妈
捧图画讲稿，踏水泥船头
脚下是还没有变黑的河流

经过五角星装饰三角形门楣的新华书店
你看见她经过你
许世友的顾妹妹
胸佩像章，披印花兜头布
上面是三叉戟划破的天空

钢筋为中市桥脱胎一次，又换骨一次
五角星装饰的三角形门楣间
陈列过学用乌有的昼夜
而今又陈列，翻过去好几个时代的
小人书：连环画，卡通，绘本，涂鸦

经过时你依然看见她经过你
她碰翻文革瓷杯具里腾腾的茶水
毛主席的顾阿桃
没弄湿领袖，弄湿了衣襟
也随之热涨批发来老街的红色假古董

而她却贩卖挣不到钱的冷饮经过你
呵斥你对她摁下的快门
沙溪的顾阿桃
躲着大太阳，喊口号——棒冰
捧冰！棒冰！要把棒冰都化在你嘴里



D44

在一场盛宴的后面               
         
1

让飞禽们卸下天空，水族们脱下江河
让盛宴招安了的畜生彻底放弃私藏的低吼
回到大地的餐桌

万物奔跑，不过是五谷的佛龛
草木的世界里
每一次死亡，都伴随着欢呼

2

头戴高帽的厨子一身素服
袅娜的雾汽中
他们的身影像鬼魅
但在剖开了的肉体面前
他们必将安静下来
这与失踪的灵魂毫不相干

如果生活是一场焚烧
那么，优秀的厨子
就是把每一次死亡，演绎成了新生

3

重口味的葱姜蒜
始终以游说者的身份遍布后厨的红案
可他们用掩盖替代了劝和

当一块脂肪
用摘洗不净的腥
说出了肉体佯装的顺从所暗含的抗议
五谷杂粮和瓜果青菜们
就又体验了一次做新娘的快意

4

惟有流水，是成功的劝返者。

每一次，他都舍弃自身的清白
成全抱怨者的诉求
这与绮丽的火暗藏的杀心大相径庭

独裁者总是和死亡一拍即合
那些儒雅的赞美
多是对暴力的曲意迎合

5

而冰清玉洁的盘子
必将被那些花花绿绿的思想涂抹

这是一个众口难调的时代
一场盛宴是否预示彻底的失败
麻辣酸甜咸煎炸蒸炒煮
闹哄哄的时代
连一叶青韭都想用自己的气味统治世界
谁还能让砧板上的事物举手发言呢

6

在举箸之前，先用清水漱口
就是放弃先入为主的思维惯性
给所有的死亡以陈述的机会

面对激愤的口味换个赞美的角度
然后，让他们带着独自为王的傲慢
渐渐冷去

即使是一叶青菜，试图改变
都是自取其辱

7

豆腐青菜，也有绕梁三日的鲜美
再昂贵的饭菜也有难以下咽的时刻

8

束手站立的厨子将客人请上了餐桌
自己就只能站在边上
茫然于食客们的指摘

盛宴必会结束
客人必将散去
烈焰上的海陆际会只是上演在舌尖上的将相和

真正的生活，永远是那些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中
逼迫我们咽下去的边角废料
和无可奈何



D45

深 渊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老子

1

十二月的残忍是四月的三倍。
我跌落在一滴眼泪中，一滴眼泪，
扩大着悲哀，让脖颈更接近锋利的刀刃。
这不是在梦中。
窗外，有城市的下巴，
被寒风掐得生疼，还有驶过的车辆，
荡起蛋白质烧焦的声音。
我不是蛋黄，是的，我不是，
我尖叫，让地板托起蛋壳的易碎。
所有的故事，开始前都是一根烟，
一根烟会渗着灵魂的汁液。
它没有重量，就像影子看不到影子。
我打碎了镜子，猛然的抽搐
是植物神经官能的作用。
我拒绝映像，那些暗物质，
你们躲在哪里？衣橱里，书柜里？
哦，疼，针尖对着太阳穴，
哦，疼，雪的反光对着倒车镜。
好吧，让旅行开始。
让格兰•亚历山大为钟表催眠。

2

白雾弥漫。
城市，怪兽一样獠牙横生。
在波德莱尔的忧郁中，
细菌，在阴沟里产下更多的卵。
我产下恐惧，哦，是的，
恐惧！我用舌尖轻轻吐出
这个词。所有的人都笑了
所有的人，包括保安甲和姐妹乙。
这是凌晨一点，我累了
累了，KTV累了，酒精累了
还有我的高跟鞋，和超短裙……
“我讨厌，讨厌这一切！
我累了，谁给我一张床？”
没有人需要地洞，
和卡夫卡，我把欲望捻成线
挂在双肩上，我的双肩自此就落满了
蝴蝶。

3

酒精之后，
是白粉。
我们开始调笑。荷尔蒙
在血液里狂欢，这个夜晚太丰满了，
有着乳房的形状。
一切都在她的衣服里颤抖
她媚笑，是一颗草莓，而我用不着
望梅止渴。我穿山越岭
我到达，丝袜尽头，是沼泽
也是娇喘——
这夜晚是泡沫，是洗手液
是吴莫愁的《痒》……
我看到了苹果、蛇以及它
神秘的花纹，我看到了烧焦羽毛
留下的残灰。我恐惧了，
在洁白的被单之上，
在辽阔无边的噩梦里。

4

在盘子里卷曲着
身子，一点一点，我吃掉我自己。
佐料是十三香。味道
是一卷正史。被阉割者
知道阉割的痛，他在竹简上
刻下自己的影子。
所有的镜子都是虚妄
所有用镜子的人，都是自恋狂
没有逻辑的逻辑：道可，道非，
才是常道。
我消失了，在文字的迷宫里，
连骨头也不剩。我在另一个世界里
碰到了狂裔和华士，
还有直钩钓过鱼的姜太公
他们都是智者，
吃和被吃，让道德露出了
政治的马脚。

5

风卷起窗帘上的流苏，
雪一直下在思想之外。
几朵发黄的暗花，隐在记忆里
一直加重着下午的暗淡。
而在影子的尽头，竟然还坐着一个影子，
她哭泣，让婴儿死亡，让太阳落下
永远无法升起。
她是绝望？不！她是任何一个“我”
在末日之前，心灵教堂里的忏悔。
她是女巫，为人类掐算着日子，
用自残，来表达着基督的本意。
她还是来自玛雅的先知，用眼睛的星空
注视大地……
“我”在一阵拆迁声中苏醒
在肉体的道具里，是谁用耳语，
呼唤着我的小名？类似招魂
我的游荡，只是一次漫无目的的出轨。
并无实体的痛，再次降临
它灼烧，让青草化为灰烬，
让语法混乱，字迹咬断笔尖。




D46

盘中鱼


歪在陌生的菜馆里
把半条街的燥热、沉闷、落寞，统统让酒
封进一个人的肚子里


从栾川到洛阳，从洛阳到义乌，到增城，再到广州……
生活一再邀我品尝这样的饭局
一不小心，就把面前的盘子吃成了月亮
我又多么不安
今夜，我让一条毫不相干的罗非鱼
做了异乡鬼



D47

喊山


嫩叶打开唇
花朵掏出肺腑
远远近近，草丛里藏不住欢欣


山峰刺破云朵
溪水谷间环绕，落叶在林底
响起了，一层层滚雷掌声


蛙醒来，蛇出洞
万物尘土里抬起头，一条条淮河源水
汇集在我胸中，吼出一道奔涌的山



D48

宏源泰染坊


开张的那天一定是春天
满街吵杂喧闹的安静中，鲜艳的颜色
随心所欲地开了。戏楼的一角、绸缎的闪亮处
女人内心的美好。有那么多的灰暗等待点染
有那么多的夜晚存在梦想。沿途的槐花、栀子
染柔弱温顺的黄，薯莨染不温不火的棕色
穿长衫摇算盘，吟风雅颂的头颅
宽大袍袖的风带动着中国
而紫草、紫苏可以在角落里神秘
锦衣玉食，饮葡萄酒弹西洋乐器
只有靛蓝和茜草是百姓的，蓝色坚固
与命运抗争与生活抗争面容憔悴
偶尔的红便是他们的节日，沿街泼洒
尽情挥霍，仿佛那就是幸福的顶峰
仿佛就是令人眩晕的快乐
历经风雨也不褪色


  
D49

夏花之爱


假如，凝固在夏花烈焰上的爱
可以轮回
我也要充盈今生。斩断雷霆
哪怕碎骨
我也要种下堤坝，锁住命运的圣洁



D50

草上的月亮


羊群归牢。现在
八百里草场，都是狼的
刚刚圆起来的月亮也是
　　
之前，日夜在暗地交易
狼，长齐了尖利的牙齿
　　
咽喉海潮撞击，他嗥叫如哭泣
喊出月亮，他有最温柔的心



D51

捞月亮


我无数次揣摩过它的内心
圆的、半圆的，甚至如一把割草的镰刀
在母亲的手中月亮是一团揉搓不碎的春泥
她的饲养，取决着庄稼的收成
年年的麦香，遍地开花的芨芨草
可我不知道成长的过程
究竟使那些日子膨胀，还是处于贫血
　　
魔术师一直住在母亲的手上
她精打细算地为我们表演
有时是晚间的一锅清汤面，我们就着花瓷碗
碗里的清汤，碗外的月光
捞啊捞……



D52

  碛口

一

黄河，湫水河，大手拉小手，抱起一个碛口。
水流，人流，交汇成渡口。
碛口有了坐标。
坐在一只船上，闯包头，走兰州......
骑上一峰骆驼，把西北卖给京津、中原......
月色下,望河楼上的碛口,举着水烟袋,听三街十一巷里算盘波动的曼妙音乐。

二

风来了，浪来了，颠簸勒进系在船上的日子。
祈祷缭绕起黑龙庙的香火。
钟磬声声里，庙宇已翻修了几次，那些坐在店铺里的掌柜，已经成了“重修黑龙庙碑记”里的汉字，或者一个刚能辨认的笔画......
晋商的豪宅里，后人大都出去打工，多了许多游人的脚印。
黄河古道如一截蛇身，钻进杂草和酸枣树织成的帘幔。
一再瘦身的黄河，穿不起自己的名字。

三

豆--腐喽----
一声长长的呼卖打破古镇拂晓的安静，把我从窑洞宾馆的睡梦中喊了起来。
还是那种乡音，还是那般味道，还是那个腔调。在深深的巷道里回荡，穿越久远而来。
这让我想起了宾馆廊柱上和几家店铺墙壁上残留的油垢，厚厚的一层，被岁月压缩成一种符号，任由后来人解读出百般感慨。
曙色里的黄河边，停放的汽艇颜色分外醒目。流火的七月，已有游人登船待发。引擎的轰鸣割破河水的肌肤，一条长长的白线伸向远处......




D53

与水相关（微散文诗）

【一】
生命，与水有关。
生命之源，来自一滴羊水。

【二】
水，做成了女人。
母亲，是生命的第一个女人。

【三】
水与火邂逅，便有了爱情。
爱情要素：水与火，女人与男人。

【四】
一滴母性的水，源于子宫。
子宫，是生命的摇篮。

【五】
生命的血脉，长度——
子宫的羊水、乳房的乳汁加上母亲一生的泪水。

【六】
世上最深的海，是一滴羊水。
世上最纯的水，是一滴奶水。

【七】
泪的伤感便是水的伤感。
泪的痛苦便是水的痛苦。

【八】
汗珠，除了水的滴落——
还有苦涩的盐。

【九】
水，开放成浪花。
水质的花，就像昙花眨眼落成光阴。

【十】
水，长成翅膀是雨。
雨润禾苗，水润生命。

【十一】
水，在草尖上舞蹈，是露珠的眼神。
晨曦中的火，是被露珠洗亮的。

【十二】
水，在冬天里睡着了，便是雪。
雪的圣洁便是水的圣洁。

【十三】
冰，是水多了两点梦的呓语。
冰是睡着的水，水是醒来的冰。

【十四】
水，给种子以生命。
水，站立成绿色的禾苗。

【十五】
水，站着是瀑布。
水，倒下是河流。

【十六】
水，洗亮了天空。
白云，是被水纯净了笑靥。

【十七】
水，深入骨髓是血。
水，深入灵魂是情。

【十八】
流水不腐——
只因流水从不搁浅脚印。

【十九】
滴水穿石。
水的力量——洞穿山脉、火焰、道路与信仰。

【二十】
水，流成湖泊、江河与大海，是道路。
水，流成血液、骨头与灵魂，是人生。



D54

人间低处


我希望，我是人间最不起眼的
一株衰草，或者枯藤。把根紧紧扎在
尘世最低的土壤。不想长得更高
爬得更远。不贪恋浩渺星空
不向往仙梦奇境。也不想接近
人间最火热和欢娱之地。经历过一些
飘摇不定的时日，我清楚地知道
把根扎紧、扎牢，我才不会被风
轻易吹离故乡。不会被雨
随意打落尘寰

我希望此处，广袤一片
空旷一世。没有重重叠叠的楼群遮目
没有花花绿绿的垃圾占道
甚至有无人造绿地和艳丽盆花相伴
也不是多大问题

我愿意永远伏低身子，无限贴近泥土
让皮肤上的每一颗毛孔
每天都能自由呼吸，铺洒一地的
晨霞与月光。都能品啜，浸润一身的
滴露与芳香

我伏得越低，越觉得安心和踏实
渴望像泥土一样
本质和纯粹。甚至比泥土还低
也并非强作欢颜与
故作姿态。有时候，越到低无可低
越觉得人间低处
是最真切和实在的福地
这样，我才好——
以终生仰望的姿势
敬拜红尘，安守岁月



D55

鱼         


咬钩的一瞬间就开始了搏斗
直到3个时辰后才被人拉出水面
接着头重重的着了两记木棍
后来就是咔咔的刮鳞、开膛破肚

一张精美的餐台旁八张嘴巴为这条鱼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热气腾腾的告别仪式
八个人都没留意餐盘里那个大鱼头的神情显得十分诡异

后来，后来就有八条人形的鱼摆动双鳍游出餐厅
游进人海各自去咬自己的钩



D56

抱着露珠睡觉的花朵


抱着露珠睡觉的花朵
犹如抱着细小的天空在沉思
每当这时，我想到了花朵弯腰的姿势
想到了怀抱婴儿的女人
想到了透明的思念
想到了露珠的滴落和破碎
以及爱的希冀是多么来之不易
又是多么难以保持
常有坚定不移的风吹来
常有铺天盖地的雨点飞翔
花朵摇晃着，露珠摇晃着
好似整个天空都在摇晃，然而
一群青涩的果子
正沿着粗壮的树身和枝桠纵横交错的手臂
拼命攀登
抱着露珠睡觉的花朵，月光下的花朵
梦见天空滴下了许多晶莹的嘱咐
无数果实干燥的脸庞
泪流不止



D57

他们收割了一万年的阳光


该遗忘的，早已经遗忘
我的血液，我的家乡，我千年的姓氏
那些被反复肢解的时光，就像
体内割掉的器官

今天，我没有权力遗忘
今天只属于亡灵，他们是时间的审判者
那些细节，染红喜马拉雅山的雪峰
他们提升了今天的海拔
他们从废墟里探出头来
黑洞洞的眼眶，命令钢铁重新回到钢炉
命令一条古老的河流，从此
倒挂在天上
他们让时间哑口无言
让每一天，都变成了时间的赝品
他们躺在地下，他们收割了
亿万年的阳光



D58

恍若在昨日


一个小镇，是你的心肠
它原来巴掌大，后来拳头那么大，再后来是一根指头
现在你的手指少了

应该吹着微微烧红的晚风在面向小镇的山坡上
你数着自己白皙的指头
应该身边坐着心爱的女孩
说软软的话，她的发梢碰到你的耳
恍若在昨日

旧街，老店，木做的阳台伸出街面，打铁铺，小码头
在十月，河谷的稻田包围金色的小镇
与粮所的圆顶谷仓一样
寄宿中学高出小镇，在小山头上
飞扬的白桉树照亮每一张见过它的脸

去广州的船寂寂地行驶在河面
上贵州的白云也在途中

远方一直没有老
也许你还会西行翻越喜马拉雅，抵印度，赴罗马
或许你向东渡台湾海峡，往南去了澳洲
坐在吹风的山坡上
你对小镇诉说爱恋，不让它学坏

怀念吧
流水行云早已把山坡搬走，不知去向
你还在山坡上生病，羞愧



D59

我在等着我的祖国慢慢变旧


我在一幅喜鹊登枝的年画里
等着我的祖国慢慢变旧，旧得像
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在春天的傍晚撑着雨伞
走在薄寒的回故乡的路上
我在我的门楣贴好了春联
等着从高速公路下来的祖国，在回乡途中慢慢变旧的祖国
裤脚上，一路溅着点点春泥回来
那是我阔别多年的祖国啊，那是我
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衰老了的祖国啊
那时，我和我的祖国在迟疑着相望，相抱着痛哭
像身体找到自己的灵魂一样相抱着痛哭
“我们都变了，变了很多了”，那时
我们彼此安慰着，红着眼圈
拍掉了对方身上多年沉积的锈迹
慢慢变旧的祖国啊，是我身上那件祖传的棉衣
暖暖地、暖暖地搂着我的身子
那个夜晚，我会让高兴得酩酊大醉的祖国
用我的身体做床，像父亲一样发出沉实的呼噜声



D60

饮者为王


穿喉而过的，不是酒
是时光的利箭，一杯，一杯
饮尽浮云，东边日出西边雨
坐看闲庭落花

深邃的灌木，占满山头
一条条溪水，从古代跳入我酒杯
我清澈的酒里有清风有明月
有且歌且吟，山涧独坐的隐者

空山烟雨从酒间涌起，这万世侯
封我为王，群峰皆为臣，清溪
上到酒杯，荡平浊世烟尘，进而
成为烈火，我是那个火中大笑之人

我的身体，成为悲悯的容器
叭叭掉落的雨点，断桥，飞鸟
皆为我下酒之菜
酒中乾坤大，一杯可忘怀，来吧浮云



D61

今天,我们不谈母亲


让我们谈一谈碗橱里的牛奶面包
谈一谈门槛上的镰刀
以及五月满山的玉米
将如何度过雨后天晴的夜空
今天，我们不谈母亲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温顺的天气

让我们谈一谈入席的蚊子
谈一谈画眉以及杜鹃
将沿着哪一阵风起飞
今天，我们不谈母亲
尤其是在母亲的耳朵
朝向我们的时候

我知道，牛奶面包上
她的指纹是印章“合格”
我知道，她在一阵风里找兔草
用镰刀割疼了草丛中画眉的叫声
我知道，杜鹃吐完了它的血以后
她才会从玉米地回到炊烟里

今天，就让我忘记这个女人吧
因为一提起她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日子
非但我将热泪盈眶
她也会
老泪纵横



D62

孪生


拖着沉重的
阴影徘徊，并非
独一无二：被尾随复制。

他挤占我的
姓名，身份，我足迹的
确凿证据。
扭曲我的呼喊

用他的声音喊出。
他把我逐出
每个所到之处，所有
故土与家。

然后复制出
沉默的人，安分的人
循规蹈矩的人
填满留下的空洞。



D63

沉 默


风要开口说话
茉莉花也要澄清自己
它们对我有看法是必然的
但请不要阻止我沉默
在嘈杂与排斥面前
不会轻易得到清白
这时，郁郁葱葱的夜色
在我身体上延迟
是的，我找不到出口
月亮上来了
你看我，多像她弯曲的样子
明明有棱有角
内心却不得不卷成一团



D64

死前


我想到：回家
如我，与
子宫

我想到：成佛
像邻家二姐的混蛋儿子
杀了人，用刀
立在地上

我想到：影子
没有说话，却和我站成了情人
浪人

我想到：她

我想到：没想到的话
从身体中抽出血丝，毛发
斩断一寸红色和习惯在白天做爱的人
贴在破碎的镜子上，与
明天一起



D65

即兴


现在我拥有时间
大片荒芜的时间
我可以选择去任何地方
但最终我哪里也没去

当我不再拥有这些时间
像一个糟老头坐在
废弃的游泳池边
我将细数这些后悔的事

我将在干涸的水池里
找到生锈的硬币
一枚
又一枚



D66

一滴水


必然孤独的是
一滴水：此刻，它挂在

某个物体的边缘，既不是答案，
也不是问题。

它紧紧收缩，慢慢拉长，
与自己打一场持久战。

——不可能持久，它马上就要坠落
向着一个无力挽救的方向。

而方向就是深渊……
它厌恶，它害怕，它戒备一切

未知的时空——我们称之为
命运。一滴水，幽暗，惶惑，

与季节无关，与风向无关，
它存在，光天化日，而又柔肠寸断。

一滴孤独的水，一滴隐忍的水，
将光收拢，尔后砸碎，你看到

一片古怪的湿迹，
如梦刚醒，如病初愈。



D67

立冬


立冬了，湖水比昨天
又浅下去一些
像一个后退的人
缓缓地，退向内心
深处的河流

从这个日子开始，每天
卸下一些多余的东西
把枝头空出
留给
越来越寂静的阳光，以及
即将到来的雪



D68

我养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时候，它跟着
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
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

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
比我好看。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
还总是蒙着脸

我一声不吭地吃饭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
它摇着尾巴，快乐地叫着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
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



D69

在九路公交车上

   
    在张滩站  女孩拉着一位大爷
    上了车  女孩还很小约8岁
    老人呆滞的目光里  有一把衰草
    先是一位大嫂让出了座位
    然后是一位中学生  然后是一位孕妇
    然后是所有人  站了起来

     他们是谁并不重要  他们是那里人
     并不重要  他们血液中的盐溶化了
     狭窄的灵魂纷纷打开  一个拥挤  
     燥杂的空间  这一刻安静下来  
     我看到十字路口的红灯闪了一下
     又闪了一下  变绿了

     今天是冬至第二天  久违的阳光
     穿过雾霾照进了车里  
     车箱里  没有一个人喊  
     冷



D70

审判


    在秋风不再回头的那一年，
    在枫叶不再美丽的那一天，
    消融在宇宙眼帘中的光阴没有了荣光，
    只黑茫茫的妖气遮掩着，
    只昏暗暗的魔氛弥漫着，
    月亮，星光，苍穹与一切死去的天光。
    在所有权威战败的那时间，
    在所有势力凌迟的那一天，
    现身在最后的审判中，
    一切的虚荣与丑恶与虚空：
    赤条条的灵魂与鬼魂们跪倒在上帝的脚下，
    那瞬间，你我不再张狂，
    不必泣诉，辩冤，
    也无须隐藏，坚强；——
    在上帝面前，爱是唯一的光芒。



D71

祖国，我是您身边一朵干净的小花


    祖国，我是您身边一朵干净的小花
    卑微，无名，随便长在您怀抱中的角落
    遥远，寂寞，在时光里孤独地奔跑

    风吹大地，五谷浩荡。我小小的心里
    充满欣喜，感激和辽阔的温暖，还有
    一袭淡淡的幽香，在这个尘世幸福地飘荡

    云遮明月，霜冷长河。我也有小小的悲悯
    嘶哑的喘息，长夜里的孤愤，还有狭隘的
    自然之情，尘世之爱，生活之痛和痴心的挣扎

    祖国，您就是苍茫大地上光芒四射的灯塔
    即使花期已过，我也会化作一粒干净的尘埃
    静静躺在您的怀里，让一座低矮的岛慢慢挺拔




D72

逆向


     我在午夜拧开水龙头
     在月色流成的河里
     给一条从下水道窜上来的鱼一道澄清的河
     它摇头晃尾制造漩涡
     每个漩涡的底处露出一块白色的石头
     我无法拽住蠢蠢欲动的影子
     他在石头上打坐
     煞有介事地掩盖某种欲望
     这条鱼才吐出气泡就纷纷破碎
     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四处压过来

     我相信这个夜晚是真实的
     这些石头的白在蔓延
     将我所有走失的影子包围、消融
     这条鱼突然以跃龙门的姿势
     把这条河带进我的身体



D73

突如其来的雨中


    泪流满面，灵魂出窍
    我仍走在雨中
    光秃秃的枝桠上，
    乌鸦的叫声仿佛是在啄食人间谎言
    枯黄的草尖，前世今生悄然溜走
    终于，在午夜的荒坟里
    意外撞见
    阳光下迷失的自己



D74

鱼


咬钩的一瞬间就开始了搏斗
直到3个时辰后才被人拉出水面
接着头重重的着了两记木棍
后来就是咔咔的刮鳞、开膛破肚

一张精美的餐台旁八张嘴巴为这条鱼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热气腾腾的告别仪式
八个人都没留意餐盘里那个大鱼头的神情显得十分诡异

后来，后来就有八条人形的鱼摆动双鳍游出餐厅
游进人海各自去咬自己的钩



D75

缺席者


我来过了。我可以离开，但你不能缺席。
生命是一场盛宴，来者都是亲戚。
万物各从其类，都在吃。血淋淋地吃。
我也如此。我还需要另一个胃，存放和消化
来自内部的空虚。
我是个路人，终将要离开。而你必须结账。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缺席，不能永远缺席。



D76

刀与磨刀石


在你面前
我就是一块石头
一块粗糙的磨刀石

你我之间
铁石心肠的对话
摩擦是唯一的交流

你用泪水
把自己磨成尖刀
也磨平了我的粗糙



D77

进城的麦子


她不去想人间荒芜，旷野无边
提一篮子土鸡蛋，掏出几声鸟鸣
不去想天空明朗，野鹤闲云
舀一大瓶自酿酒，自醉绵长小路
无论雷鸣，还是闪电
都无法阻挡她进城的决心
她不去想蚂蚁绊倒的草垛，闲置的房间
和无人耕种的土地
不去想渐失的乡音，被风吹乱的发髻
和无人搀扶的麦子
所有一切，月亮都看在眼里
她走在城市的边缘，越长越矮
微灯下，她在精心拿捏一杯泥土
我的内心开始炙热，在瓷片上为她
题写墓志铭
一个农村妇女不可名状的形象
霎时跃然纸上
她要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



D78

镜中人


他喜欢人山人海。林立的高峰
他比最富裕的蚂蚁都伟大。洋洋自得

“下巴是婴儿粉红的脚后跟”

面目模糊。乡音陈旧
他甚至健忘得，摸不到真实的心跳

他摸摸刮得干净的脸，觉得一棵
又一棵野草，沿故乡的山路蜂拥而来

他想起，父亲在苞谷地
放走的那只，再不回头的灰兔子

身体是一间用累的房子，门窗都困了



D79

午后


北方有一种静。萋萋芳草的岸边
鵁鶄在虚幻的画布上飞
它掠过空无的河流与房屋，向
城市的玻璃窗猛烈撞击。在草与岸
的链接处，我没有听到任何的响动
一滩夏风午睡的侧影
在我的视野内勾勒出纵横的方格子
所有围观的事物被双规。像是
被时间拘捕的天空。忽然有一种
打破，远方传来马的嘶鸣



D80

与蟋蟀一夕谈


夜晚的露水深如月光
和你不同，我观察夜色的方式
是用反复于床榻的失眠
但我们一起跳跃
闪烁其间的草籽
如白马，在半空中起起伏伏
让掩藏于身体中的黑
不断地变换音调
就像你带着歌声的翅膀
越来越低，我来自时针的
想象，正慢慢地
被埋入光阴的掌心
当夜晚合拢，我们仍站在
传统的秩序上，飞去飞回



D81

写一写城里人


城里人，堵车正在把你们的生命
变成关不住的水龙头
在你们的每一天里滴答个不停
在虚无里滴答个不停
城里人，你们的马路
正在变成不断长大的停车场
在你们的焦虑里越长越大
长成一块无法从你们心里
搬走的石头
而你们浑然不觉，浑然不觉啊
仍然在梦里手握方向盘
把一辆辆私家车从未来开进了现在
开进了一条条街路加重城市的脑血栓

城里人，上帝的白雪从天上落下来
从莫扎特没来得及写的音符中
落了下来。落进了你们的城市
落在你们的融雪剂中变为黑雪
变为科学和进步
而这样的科学无法堆成雪人
用一对玻璃瓶眼睛笑看孩子们的童年
而这样的进步无法搬进画框
无法在阳光下，变成血液淌进大地的毛细血管

城里人，你们的孩子背着越来越沉重的未来
背着各种各样的课本和参考书
从他们的学龄前开始
穿过铅笔那么短的童年时光
步履维艰地走上人生的长途
在考试卷子上走着红军都没走过的长征路
走向那轮挂在你们心中的月亮
走进你们的钱包变成从不偷懒的搬运工
城里人，你们的老婆或者丈夫
在QQ里七十二变
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修建各种门和窗
把西门庆和潘金莲放进他们的生活
城里人，高楼的利刃割破了你们的仰望
你们的蓝天被时代撕成了碎片

城里人，三卤甲烷、卤乙酸还有氯
潜伏在你们的饮用水里
把你们的身体变成敌人的阵地
二十四小时偷袭不止
城里人，你们的胃在消化淀粉、蛋白质、脂肪和糖的同时
也要吸收防腐剂、添加剂、色素和瘦肉精
三聚氰胺解构了你们的牛奶
那是策兰无法寓言的黑奶
被标价出售，被用于广大的婴儿
而你们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只能在超市里用降价商品给心情放假
只能在晚报的字里行间
寻找让你们笑上三秒的反腐新闻
城里人，你们奋斗终生
只是为了变成一种新型的蜗牛
背着你们的房子爬向银行，爬向劳保，爬向夕阳……
城里人，你们的医保卡里没有
你们看病时要用的红包钱

城里人，上溯四代
你们都是乡下人
你们的曾祖父曾经在河里捕鱼
在昏黄的油灯下把叹息和梦想一起织进渔网
你们的爷爷曾经在田里劳作
在地头用一瓢井水浇走心头的疲惫
你们的父亲曾经发愤图强
用升学和自虐改变了命运
把你们生在了城市，变成了城里人
而现在你们要在夜空中数出
你们的曾祖父曾经数过的星星
现在你们渴望长出一对新的耳朵
听你们的爷爷曾经听过的鸟鸣
而你们父亲吃过的粗粮，流过的汗水
将是你们永远的奢望，永远的梦想
城里人啊，现在你们是城里人
你们的雨滴里常常有泥
你们的雨后只有堵车，没有彩虹
你们要花钱去公园踏青，开车到郊外晒太阳
你们吃囚笼里长大的鸡，养不看家的狗
你们家的房门叫防盗门
城里人啊，越建越高的大楼只会让你们
远离泥土，而不是接近天堂
城里人，你们工薪中的小乌龟，永远都追不上
房价里面那些疯跑的兔子



D82

我们屯里的麻哑巴


麻哑巴爱打小报告
60年麻哑巴几乎见天往支书家里跑
谁在大江里捞了一根漂流木
谁家开了一块小片荒
每天都帮党组织割几条资本主义的小尾巴

一天，麻哑巴夜里看青在江边的壕楞里捡了一个饿得半死的流浪女
全家都饿得死光光的流浪女吞了麻哑巴半个榆树钱大饼子后
立马决定给麻哑巴当了媳妇
吃了二顿饱饭洗了把脸的流浪女一露相，屯里立马炸了窝
都说：啧啧，一朵30岁的鲜花
咋就插在了50岁的狗屎坨上

一天半夜麻哑巴背着一只“三八”大盖看青时突降大雨
落汤鸡似的麻哑巴跑回家里取雨斗
看见支书正在他的被窝里睡他俊俏的小媳妇
麻哑巴疯牛似的跑进院子干嚎了半宿
把一仓子砰呯冒火的子弹头都轰进了漆黑漆黑的夜空
早晨
东方红时
人们发现麻哑巴吊死在小屋里



D83

磨刀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不为了它的利刃和锋芒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不让它沾染上 任何一滴血腥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也不让它去伤害 任何一棵草木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只磨给对手看

我一直在磨一把刀
越磨越短 只剩下一点钢
含在木把里




D84

今夜，我在德令哈


今夜，我要去德令哈
在戈壁滩上烧一堆篝火
烧水，煮一壶奶茶
夜色从我的眼眶中蔓延出来
覆盖整个草原
一颗星星，开在我胸腔之中

马放在一边，自由奔跑
我一直牵挂，却永远伸手不可及的女子
从篝火边轻盈地走开，越走越远
奶茶发酵成烈酒
把这个夜晚灌醉

今晚，我在德令哈
赤身裸体躺在戈壁滩上
不怕天上那些嘲笑的眼睛，不怕沙石刺痛我的灵魂
我曾经多么贪婪无度，吃光了草原的草
喝干了戈壁的血液，啃瘦了大地的骨头
今夜，我宁愿一无所有
我只要这里的宁静

把骸骨还给戈壁
把头发还给草原
把眼睛还给夜空
把灵魂还给风
德令哈，我是有罪的人
今晚，等你判决



D85

鱼


咬钩的一瞬间就开始了搏斗
直到3个时辰后才被人拉出水面
接着头重重的着了两记木棍
后来就是咔咔的刮鳞、开膛破肚

一张精美的餐台旁八张嘴巴为这条鱼举行了一场
隆重的热气腾腾的告别仪式
八个人都没留意餐盘里那个大鱼头的神情显得
十分诡异

后来，后来就有八条人形的鱼摆动双鳍游出餐厅
游进人海各自去咬自己的钩



D86

进城的麦子


她不去想人间荒芜，旷野无边
提一篮子土鸡蛋，掏出几声鸟鸣
不去想天空明朗，野鹤闲云
舀一大瓶自酿酒，自醉绵长小路
无论雷鸣，还是闪电
都无法阻挡她进城的决心
她不去想蚂蚁绊倒的草垛，闲置的房间
和无人耕种的土地
不去想渐失的乡音，被风吹乱的发髻
和无人搀扶的麦子
所有一切，月亮都看在眼里
她走在城市的边缘，越长越矮
微灯下，她在精心拿捏一杯泥土
我的内心开始炙热，在瓷片上为她
题写墓志铭
一个农村妇女不可名状的形象
霎时跃然纸上
她要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



D87

稻草人


作为替代者
它有义务替一个农民撒一万次谎
并且
只对一只麻雀说

也有另一只聪明的麻雀
一眼，就能洞悉它内心的空虚

于是。它不停的换装

从童年到中年
它依次换上祖父的衣裳
祖母的衣裳
父亲和母亲的衣裳

不久的将来，它还会换上我的
我孩子的
甚至，我孩子的孩子的
我孙子的孙子的



D88

坚果


请原谅我用坚硬的外壳
请原谅我不再轻易袒露
我慢慢地审视自己
不尖锐
也不够疼痛
只剩下一个身体
门扉虚掩
那些刺眼的光线
加重了我的悲伤
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假如你再逼我
我只能破碎给你看



D89

灾区有只狗


我在岷县地震灾区
碰见到一只与主人相依为命的狗
眼角泪痕已干
目光里的乞怜消失无影踪
饥饿
寒冷
恐惧陪伴
可是，它没有离开它的破房子
后来
我在别的灾区也遇见过
很多这样的狗
却很少遇见，这样
忠实的人



D90

黑白


当我写下这两个字。要么
是月亮在我的身后。要么
是太阳在我的头顶。

夜晚。一种黑
席卷扩散，仿佛不想让我们
看清什么。

白昼。一种光
极速铺开，仿佛想要让我们
看清什么。

我努力地睁大眼睛在看，看这个
我们无比热爱的世界。
我的心告诉我：
混淆黑白的话，心中的日月
就会双双坠落。



D91

向月葵


我是一朵在午夜开放的
向日葵
对月亮情有独钟
白天努力逃避炽热的太阳
悄悄改名叫——
向月葵
月亮，你知道吗？



D92

茶馆门口的女人


从我初中的时候
她就坐在那里
小镇唯一的一家
茶馆门口

茶馆不喝茶
从外边听见里边
噼噼啪啪的声响
这头说：“九筒”
那头说：“杠！”

门口的女人不管这些
她只专心坐在门口
或是去街上乱晃荡
遇着个体面的人
就迎上去说：
“哥，打牌去不去？”

而更多的时候
她在和丈夫吵架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给她一个耳刮子
她也不示弱
回手就逮过孩子来
又掐又打

隔天在早餐铺子碰见她
提一袋小笼包子
踩着半旧拖鞋往回走
在街口遇见一个
拿皮包的男人
她依旧凑上去问：
“哥，打牌不？”



D93

我拎着半瓶酒回租房


我拎着半瓶酒踉踉跄跄回租房
瓶子里的酒也和我一样踉踉跄跄
这是半瓶刚从一场盛宴上走下来的酒
这感觉和我一样
半瓶，还一直在晃荡
如果我不把它拎出来
它就会被服务员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箱
我拎着半瓶酒回租房
秋天的夜晚，风头已经很硬了
我必须尽快地赶回去
还不能让太多人看到我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慌张
我拎着半瓶酒回租房
整个过程显得笨拙而荒唐
它与美德无关，与勤俭节约无关
我只是喜欢半瓶酒晃荡的感觉
就像一个落魄的古代文人
在市井诉说着无人能懂的国殇



D94

失声


整个夏天我都在调整音调
不能让古琴和吉他弦绷得太紧
不能让唢呐奏出的哀乐过于凄厉 不能
让野豆荚、燕麦管、长笛和萨克斯内部
气流冲撞 震动的频率太强烈 不能
让小提琴的伴奏过于甜腻 不能
让大提琴的嗓音无限低沉
更不能让自己清唱 刺耳 或动听

我不想咳出血来
也不想以沉默兑换黄金

每一棵树的平静都不是真的平静
每一阵风的躁动才是真的躁动

谁也无法让焦虑停止 我想飞的冲动
与夏天的汗水一样 真诚 下流
不可遏制 我浅薄的拘束

整个夏天我都在与自己搏斗

我摁倒她 掐住她的喉咙
我模仿她 被泯灭的呻吟

而她仿佛并不存在
她极有可能是我
无意间碰到的一个女人
一棵树 或一阵风

我的左手紧紧攥住我的右手
它们冲对方大吼 嘲笑
丧失命令能力的嗓门
金寨路车流哑然失声
听不进任何声音的耳朵
开始打鼻子的主意
它还想取代嘴的功能
人行道两旁香樟正试图阐释
我为什么装聋作哑

我似乎聋了 使人着迷的声源死里逃生
而声音本身正在消逝 我哑了——
每一把阳光的刀子
都在解剖
需要阐释之人



D95

给L.L的信


有时我会想起这是最后一个夏天
想起那些远方绿草地上的花浪
想起羊群和死亡
有时我会跟陌生人说
夏天以后的季节都是没有名字的

有时我只是把几缕发丝放在手上
她们柔软  也像脆弱的冬麦
还没跑完一阵风  就
消失了

有时从六月清晨闪耀的露珠里
我会看见那双深圆的眼睛
她依然会使我想起
在最后一个夏天里的  只是明静



D96

记事


两岸结起薄冰。
柳条勾勒的线条间填满月色。
二十一日晚上九点，一队人以剪影的形式挤进三水湾。
沪上敦腾要把肥硕的身体放进东城河边浓烈的山水，
显得有些困难，但他有娴熟的象征主义技巧。
我在前面带路，首先沾上删改的薄雾。
长堤孤僻瘦削，醉卧此处两千三百年了，
而我们只呆“咔嚓”的一刹那。
在水中沚书吧群书喧哗的空隙，袁晓庆和原非子、西禾收拾出一小块平地，
放下三张宽大的书桌。他们铺宣纸，写汉简，
讨论墨色的浓淡，以及飞白的妙处。
安定书院，多儿巷一号，我们也曾轻轻叩门，
却故意不遇主人。



D97

早晨翻一本诗集


早晨翻一本诗集，突然看到
一群穿漂亮衣服的词语在奔跑
我向后翻，看到
一群有着毛边的词语在大街中间站立。
于是我又返回来
啊，一群矮矮的词语泛着白眼，在等。
我还看到几个断腿跛行的。
还看到几个发怒的。
还看到蹲墙角的，喝醉了酒的，摔跟头的。
啊，纸这么白，它们的表情
像人一样丰富

我继续翻
一个裸体的词语在黑暗中悄悄点起了火把
一个急性子的词语爬上了墙头
一个开小差的词语跑到了海边——
还有爱吵架的，嘻嘻哈哈的，小心眼的，委屈的……
都在密谋
都在盘算
都在跃跃欲试

我惊呆了！说不出话，想找一个
嘴笨的词语
带它走，那一定是闭着眼睛听声音的一个。
骨头硬的一个。
有点木讷的一个。
啊，诗集风一样关闭了自己。



D98

秋后的田野


我为什么不是那个稻草人
站在你宽厚的掌心




D99

后半夜


后半夜
月光在扫大街




D100

墓碑


清明节
去墓地祭奠父亲
见到一个家族墓群
我数了数，共36块墓碑
除了去世的爷爷奶奶
其他人的，都用红纸遮了起来
他们，有的活着
有的，还没有出生



D101

命


我挖了一个坑。挖了一会儿
看着它
又把它埋上。我为命运埋下的纸钱
没有人会知道



D102

无题


今夜，下雪了
乌鸦一身白



D103

缺席者


我来过了。我可以离开，但你不能缺席。
生命是一场盛宴，来者都是亲戚。
万物各从其类，都在吃。血淋淋地吃。
我也如此。我还需要另一个胃，存放和消化
来自内部的空虚。
我是个路人，终将要离开。而你必须结账。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缺席，不能永远缺席。



D104

光阴谣


一直在做一件事，用竹篮打水
并做得心安理得与煞有其事
我对人说，看，这就是我在人间最隐忍的工作
使空空如也的空得到了一个人千丝万缕的牵扯
深陷于此中，我反复享用着自己的从容不迫。还认下
活着就是漏洞百出。
在世上，我已顺从于越来越空的手感
还拥有这百折不饶的平衡术：从打水
到欣然领命地打上空气。从无中生有的有
到装得满满的无。从打死也不信，到现在，不服不行



D105

鱼


咬钩的一瞬间就开始了搏斗
直到3个时辰后才被人拉出水面
接着头重重的着了两记木棍
后来就是咔咔的刮鳞、开膛破肚

一张精美的餐台旁八张嘴巴为这条鱼举行了一场
隆重的热气腾腾的告别仪式
八个人都没留意餐盘里那个大鱼头的神情显得
十分诡异

后来，后来就有八条人形的鱼摆动双鳍游出餐厅
游进人海各自去咬自己的钩



D106

镜中人


他喜欢人山人海。林立的高峰
他比最富裕的蚂蚁都伟大。洋洋自得

“下巴是婴儿粉红的脚后跟”

面目模糊。乡音陈旧
他甚至健忘得，摸不到真实的心跳

他摸摸刮得干净的脸，觉得一棵
又一棵野草，沿故乡的山路蜂拥而来

他想起，父亲在苞谷地
放走的那只，再不回头的灰兔子

身体是一间用累的房子，门窗都困了



D107

母亲的棉花


棉花的话，只说给母亲，一个人听
哑了一个夏天的青桃，母亲教它们开口
弯着腰，一句句打捞，晾在枝杈上

花朵一说话它就开放。一只只尝到甜头的舌头
拱着母亲的胸脯。仿佛一群撒娇的孩子
争着抢着与母亲亲昵

看着母亲在花丛中，一遍又一遍地挪动
我听见了，落进母亲手中的呢喃
是这个世界上最轻柔的




D108

折叠鸟声


现在，鸟雀犹如古代的隐士
纷纷扰扰的人声，隔绝了它的飞翔
以致它将自己的翅膀，修饰成两束绮丽的花朵
在人间晾晒往事的山坡上珍藏
而一颗颗滚圆的鸟鸣
作为一种遗产，被弃置于历史的篮筐
偶尔，有人将活泼鲜亮的鸟声
从闪闪烁烁的树叶间摘取
满心欢喜地折叠起来
将有多少关切的目光，探出心灵的小窗
朝雾霾笼罩的世界观望
温热的目光啊，伴着活蹦乱跳的鸟声纷飞
多想那天空的鸟鸣，顷刻化为一阵灵秀的雨滴
将鸟声难寻的土壤，酣畅淋漓地滋养
让一滴鸟声，带动另一滴鸟声起航
让溪流汇合成一条河流的光芒




D109

观徵:《战争与天鹅》
——Carlos Gardel《Por Una Cabeza》


当一切不能再沉重的时候，突然间变得
轻如鸿毛。他身上的5000毫升血液，早就和大地
签订了契约。他们谈论短缺的粮食、锈蚀的武器
而他选择性失聪。对面山头后德军的炊烟
和一杯老咖啡上的雾气，并没有
什么不同。“今晚是最后一次冲锋，敌众我寡，唯一任务
就是造成尽可能大的重创。”下午是奇特而罕有的
田园片段，战友们交换仅存的照片
和纪念品。“雅克，你看那两只天鹅！”如镜湖面
这两朵玉兰，开得高傲而肆无忌惮，在落日映像里
优雅旋转，似乎在跳一场探戈。“做好准备，我们
要出发了！”山峦墨绿如醉，它的线条
从来不是为动荡的心雕刻。他们潜过山谷
向高处攀去。突然，昏暗中一朵红光亮起，空中传来了
一声炮响！“前进！”狙击手、旗手、长官
和那些带着哀恸神情的人，他和他们一起
端着枪在弹雨中飞跑。雨滴开始
落下来，如破碎的透明翅膀，拍打在他们肩上
却似乎不留痕迹。（他想起那两只天鹅
应该仍在嬉戏，相互挑衅，也许目光含情
又或许带幽怨与醋意。）白桦丛中间冲出来
一队敌军，他没有躲闪，也不想躲闪，他喊叫着
凶猛开火，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切
静默而缥缈，身旁的战士和他掉落的头盔，缓慢地
向后仰去。（水面有微风，天鹅从它们银色的影子中
飞起来，此时天穹有天青石的润泽，它们
旋舞着一直到半空。）他看到一股鲜血从自己胸口
冒了出来，像魔术师手指间
钻出的丝绸。没有痛觉，但他失去了平衡，随着风
转了半圈，慢慢落地。（在眼睛闭上之前，两只天鹅
从他头顶飞过，就像在波心留下的倒影
它们有一部分落在他心里，洁净而轻柔
和他眼前逐渐澎湃的千里晴空一样
毫无重量。）



D110

鱼


咬钩的一瞬间就开始了搏斗
直到3个时辰后才被人拉出水面
接着头重重的着了两记木棍
后来就是咔咔的刮鳞、开膛破肚

一张精美的餐台旁八张嘴巴为这条鱼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热气腾腾的告别仪式
八个人都没留意餐盘里那个大鱼头的神情显得十分诡异

后来，后来就有八条人形的鱼摆动双鳍游出餐厅
游进人海各自去咬自己的钩



D111

原谅


原谅少女。原谅洗头房里十八岁的夏天的呻吟
就是原谅她田地间佝偻的父母
和被流水线扭断胳膊的弟弟
原谅嫖客。原谅他的秃顶和旧皮鞋
就是原谅出租屋的一地烟头
和被老板斥责后的唯唯诺诺
也是原谅五金厂失业女工提前到来的
更年期。以及她在菜市场嘶哑的大嗓门
原谅窗外越擦越多的小广告
还要原谅纸上那些溃疡糜烂的字眼
这等于原谅一个三流大学的毕业生
在一个汗流浃背的下午，
靠在城管的车里，冷冷的颤抖
也等于原谅，凌晨的廉价旅馆里，
他狠狠的撕去，一页去年写下的日记
原谅这条污水横流的街道吧
原谅生活在这里的人群
原谅杀狗的屠夫，就像原谅化缘的和尚
他们一样，供奉着泥塑的菩萨
原谅公车上被暴打的小偷，就像
原谅脚手架上滑落的民工
他们一样，疼痛，但无人过问
是的，请原谅他们吧
所有人。等于原谅我们的人民
哪怕我们说起人民的时候
他们一脸茫然
哦。最后，原谅这座人民的城市吧
原谅市政大楼上崭新的钟表
等于原谅古老的教堂顶，倾斜的十字架
它们一样怀着济世的情怀
从不被人民怀疑
哦。原谅人民吧
等于原谅《宪法》
和《圣经》
它们，和人民一样
被摆放在那里
用来尊重，也用来践踏



D112

镜中人


他喜欢人山人海。林立的高峰
他比最富裕的蚂蚁都伟大。洋洋自得

“下巴是婴儿粉红的脚后跟”

面目模糊。乡音陈旧
他甚至健忘得，摸不到真实的心跳

他摸摸刮得干净的脸，觉得一棵
又一棵野草，沿故乡的山路蜂拥而来

他想起，父亲在苞谷地
放走的那只，再不回头的灰兔子

身体是一间用累的房子，门窗都困了



D113

鱼


咬钩的一瞬间就开始了搏斗
直到3个时辰后才被人拉出水面
接着头重重的着了两记木棍
后来就是咔咔的刮鳞、开膛破肚

一张精美的餐台旁八张嘴巴为这条鱼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热气腾腾的告别仪式
八个人都没留意餐盘里那个大鱼头的神情显得十分诡异

后来，后来就有八条人形的鱼摆动双鳍游出餐厅
游进人海各自去咬自己的钩




D114

母亲的旗袍


　　依然鲜亮，衣襟上的团圆
　　饮着缺失的时间
　　而母亲，十七岁初嫁的光芒早已落入泥土
　　那奢华的绸缎，每一次抚摸
　　每一次伤痛。我穿上它——
　　仿佛母亲正从镜子中走下，父亲也随后而来，抱起我——
　　“嗨，我的小新娘”
　　我不知道错觉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什么时候结束
　　关于无常，上帝从不修正
　　生或死总有相应的缺憾，悲欣无法埋葬。看呐——
　　晚霞热烈，一团锦绣中
　　母亲的旗袍
　　救出一截幸福时光



D115

湖


黄昏时，我看见了这颗巨大的眼泪
被秋天小心翼翼地噙着
风吹着
它有些凉了
隐现的波纹
被风轻轻推远
仿佛最后一点残余的激情，也被平定
风吹着它，就像吹着大地上
一个孤独而内心安宁的人
沿着陌生的湖边，我走了很久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直到落日西沉
直到那些生根的水杉，石头，铁锚
以及四周的草坪，灌木
一只轻展双翼的蜻蜓和
融化在水面的天空的倒影，全都陷入
寂静的深渊。风吹着
风吹啊吹。只有风不停地擦着我的影子
像要掀开一块伤疤。我哭了
和它们站在一起，和它们一样寂静



D116

掘井者


在有水与没水之间，我越来越想放弃
手上这把铁镐。更令人气绝的是
地底的这一层来水，再挖一层又没了
谁在深土下行走，躲躲闪闪，来或不来
在是与不是中，我更像是对菩萨
说完最后一句话的人，想让地面的人
把挖出来的土重新倒入，让我深埋于
这口空洞，清算这欲罢不能的心有不甘
说戏到此结束，收摊，又一笔死账
又有个蒙面人终结了这舍与得，有与无
就像这首诗遇到了真正的黑夜
而另一盏灯，点在另一首诗里，另一个
好命的人，正在那里与一个鬼谈笑风生



D117

至于沉默


至于沉默，你不应问，我也不应说。
一棵树结满了光亮的心灵在秋日的旷野中，闪烁的感动。
臻于完美的双手，让一颗敏感而寂然的心灵
悄然潜入万物的耳朵，生命的灵光之洞。
细小而枯黄的的草茎承受着大片死亡的重量。
你的双手光华的白给这沉重的轻送去最后的祝福，
和你的至真的轻轻的一吻，让时间感动。
我们在大地的转弯处终会遇见，春天将我们拥起
一朵白花在岩石上沐浴光线的洁净。
一个孩子天真的目光，贯注地看着这一切。空间广大。
我们从心底最深的知道：
至于沉默，你不应问，我也不应说。



D118

雨夹雪


春雷响了三声
冷雨下了一夜
好几次我走到窗前看那些
慌张的雪片
以为它们是世上最无足轻重的人
那样飘过，斜着身体
触地即死
它们也有改变现实的愿望，也有
无力改变的悲戚
如同你我认识这么久了
仍然需要一道闪电
才能看清彼此的处境



D119

灯


与你重逢，是在我交出灵魂之后，
将世界所有的黑，
藏在体内。
风，不能替我吹灭一切原罪，不能示人的私欲，
烧毁成灰。
你将我的忧伤倾倒在地，我成为你摇曳的影子，
成为你透明的水。
你是我双手合十生出的那缕火焰，
让我身心合一。
在闪烁之中飘忽，你是我最陈旧的地址，
当我将自己邮寄给你，什么时候，
我还能返回尘世。



D120

小便


小学的时候
每天早晨提着一个玻璃瓶
来到学校
瓶子里盛满热乎乎的尿
倒进一个一个的大木桶
每个木桶上贴着标签
第一生产队
第二生产队
第三生产队
第四生产队
第五生产队
第六生产队
第七生产队
第八生产队
第九生产队
高年级同学把它们抬到麦田里
滋润冬天干枯的阴道
有一天
我到校比较早
等我玩耍归来
放在窗台上等待纳入集体主义洪流的那个尿瓶
早已不见踪影
那个上午
没有完成任务的我
被罚站了三节课



D121

当初的城


一个人只能自卑一次
阳光洗礼我的城、病历，住所
娇小的桂花树，在八月的时节里
展露真容，这是命运的安排
如我们的人生，不到瓜熟蒂落
不会相信契机和器官的自省

经历一次袭击，身体变得强大
树上的果实将更加沉重地坠落
比死去更可怕的事物是眼泪
这些崭新的商城，最严重的字眼
是超高的价格，重量，和虚晃的广告
它们迫使我去重新梳理明天的生活

过期的邀请函，仍可以带到别处
自我的囚禁将获得最高尚的自由
当时光流走，我们的孩子大了
岁月残留的碎片待我们全部拼凑，整理
我还是想回我当初的城
一朵白云从天空深处浮现



D122

祖国


面对大好河山，隐喻的人终于像失去了什么。
如风，吹落了禁果。
他的内心，一片虚脱。

亘古苍茫。
于皇天后土之中，始祖的庙寝已然蛰伏。
雄伟的祖根，败落，如草木。
洪荒在宇，万物如咒。

大曰邦，小曰国。历史的版图半有半无。
春秋复返，丛生的狐疑布满丹青。
好一部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的编年。
骨鲠铩羽而归，光阴将历史追没。

哦！祖根强大的掘墓人。你们的国，
“或”已被“玉”取代。权利抱团取暖。
无限江山，俨然养畜之闲。



D123

坠楼记


他打工十年
没早没晚地干活
睡潮湿的地铺
吃猪食一样的工棚饭
有个头疼脑热的
服几片索密痛顶一顶

老板养的狼狗
吃小灶和高级狗粮
出入坐路虎跑车
偶有小恙
立马送宠物医院打点滴

他沒嫉妒这些
人不能跟畜生置气
但狗咬了他
他就不能不还手了
代价是给狗罚跪半天
扣一月工钱

为此他三天三夜
不睡觉，不吃东西
精神恍惚
一个没留神
就从七楼窗户闪出去了
轻飘飘的像片树叶



D124

复眼中，众生的光与阴云


伴着燃烧的鞣酸和果肉内炼成的石子，具形的世界
加速成熟。赛道上的油漆散发麦香，众多蜻蜓
落入夕阳化为红纹——万物的柔软
与宽松定义的永恒缠绕生长。

红色的峭壁并非致密顽钝，绶带形的白雾
也非自无处飞来。世界有便于呼吸的网面，在夜晚张开
地热投影成星辰。多少人走过那些
扇面状一帧帧打开的景致：火山山脉、刚玉色半岛
和平原的河流。二维轴的剪刀直捣人心魄。

他已踪迹全无。人们砸开土黄色的秘密温室：
随处贴着裁成六角形的物质：画布、兽皮、
旧报纸、布匹与树叶。可以想见他站在梯子上，涂上胶水
拼贴在顶棚上。模糊的字迹和划痕可以忽略——
站得最远的人说：“这是一幅斯芬克斯像！”

独活的花朵，消弭的物种，菌丝般的霞光，
幻影涌流的上空视野……
因流星撞击，光的点阵如喷泉从深处释放：
暂且无须考虑狂欢之后，那只幸存的蜜蜂逐个关掉
每一束细光，履行影厅守夜人的职责。



D125

拒绝真实


真实典当出自己
最后一片儿遮羞布
终于价码飙升
操盘手刚睡下就泄了
秘密，黄色屏幕招徕
台风似乎更礼貌
把生命收入怀中

紧接着 橡皮坝隔离城市季节
水静止下来，输氧管
绕不出公共女墙
鱼听到歌从案板传来
关联海的名字开始膨胀
风景在停电后失踪
打开盖子，零件纷纷燃烧

雄狮从规矩的笼里传出
狗叫，也不一般
强奸的他妈仗义起来
反诉一缕光线挤入门缝
底色不能确定 红与黑
遮掩在每个窗口
情人般 交换承诺

七夕说牛郎与牛好了
多年，孩子们无所适从
织女早已认领
一条狗 圈住时装新闻
传奇相信自己的魅力
PS出一个王朝
没人怀疑 叫声慢慢远去



D126

六一


当城里的孩子
都沉浸在
节日的喜庆里的时候
你 一大早
就被布谷的叫声
拽起
惺忪着睡眼
抓起两个热腾腾的馒头
同那头比你还犟的
驴子一起
闯进
扯天扯地的麦黄里

此时  太阳
正瞪大眼睛
背靠着杨树
给他的麦子们
上最后一课




D127

惊蛰学雷锋
   

今天是3月5日  惊蛰
蛰伏了一冬的虫子苏酲了
伸一个懒腰
叫醒了蛰伏一年的爱心
连空气中也飘扬看爱的甜蜜
一个敬老院的老人
却在午后的阳光中烦恼
她喃喃自语
今天已经被梳八次头了



D128

鱼
      

咬钩的一瞬间就开始了搏斗
直到3个时辰后才被人拉出水面
接着头重重的着了两记木棍
后来就是咔咔的刮鳞、开膛破肚

一张精美的餐台旁八张嘴巴为这条鱼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热气腾腾的告别仪式
八个人都没留意餐盘里那个大鱼头的神情显得十分诡异

后来，后来就有八条人形的鱼摆动双鳍游出餐厅
游进人海各自去咬自己的钩



D129

缺席者


我来过了。我可以离开，但你不能缺席。
生命是一场盛宴，来者都是亲戚。
万物各从其类，都在吃。血淋淋地吃。
我也如此。我还需要另一个胃，存放和消化
来自内部的空虚。
我是个路人，终将要离开。而你必须结账。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缺席，不能永远缺席。



D130

失声


整个夏天我都在调整音调
不能让古琴和吉他弦绷得太紧
不能让唢呐奏出的哀乐过于凄厉 不能
让野豆荚、燕麦管、长笛和萨克斯内部
气流冲撞 震动的频率太强烈 不能
让小提琴的伴奏过于甜腻 不能
让大提琴的嗓音无限低沉
更不能让自己清唱 刺耳 或动听

我不想咳出血来
也不想以沉默兑换黄金

每一棵树的平静都不是真的平静
每一阵风的躁动才是真的躁动

谁也无法让焦虑停止 我想飞的冲动
与夏天的汗水一样 真诚 下流
不可遏制 我浅薄的拘束

整个夏天我都在与自己搏斗

我摁倒她 掐住她的喉咙
我模仿她 被泯灭的呻吟

而她仿佛并不存在
她极有可能是我
无意间碰到的一个女人
一棵树 或一阵风

我的左手紧紧攥住我的右手
它们冲对方大吼 嘲笑
丧失命令能力的嗓门
金寨路车流哑然失声
听不进任何声音的耳朵
开始打鼻子的主意
它还想取代嘴的功能
人行道两旁香樟正试图阐释
我为什么装聋作哑

我似乎聋了 使人着迷的声源死里逃生
而声音本身正在消逝 我哑了——
每一把阳光的刀子
都在解剖
需要阐释之人



D131

接受史


    接受生。接受缺失。接受亡灵。从白色到白色。
　　我活过来
　　站在雨后的栗子树下呼吸
　　手腕交给陌生人，连同肉里的刺
　　当处女的血太阳般遥远
　　我的孩子找到我——
　　那上帝的赐予。血是我的，肉是我的。
　　为一个理由活着
　　接受奶水，尿布，肺炎，挣扎
　　高高吊起的吊瓶碎了……
　　我用血缝补。我需要被“妈妈”的叫声迷住的睡眠
　　——我不愿醒来
　　接受单车后座儿子蓦然的高大。
　　接受耳鸣，失聪。年老，色衰。
　　接受灵魂的慌不择路。
　　接受无缘无故的泪流满面。无话可说。
　　接受亲人一个一个的离去
　　——黑夜消散它的痛。
　　肉体是我的，可我在哪儿
　　那绿色的光在哪儿——
　　上帝闭着眼不说话。晓色埋葬水边的长影
　　公子踏雪而去……“无所谓对与错
　　我熟知黑夜茫茫”
　　当白昼越来越难以为继
　　当真相开始麻木
　　我渐渐习惯了接受
　　就像习惯了酗酒，赌博，欺骗，谎言
　　习惯了悲凉，冷漠，别离，自欺欺人
　　习惯了崩盘，套牢，房贷，物价，回扣，转基因
　　习惯了拥挤，堵塞，车祸，邮件丢失
　　习惯了地震，海啸，洪涝，台风（那么多好听的名字）
　　习惯了雾霾，爆炸
　　哦，你看——
　　我能接受所有的生与死，荒谬与罪恶
　　我是有罪的——
    我向上帝承认

　　

D132

灯


与你重逢，是在我交出灵魂之后，
将世界所有的黑，
藏在体内。
风，不能替我吹灭一切原罪，不能示人的私欲，
烧毁成灰。
你将我的忧伤倾倒在地，我成为你摇曳的影子，
成为你透明的水。
你是我双手合十生出的那缕火焰，
让我身心合一。
在闪烁之中飘忽，你是我最陈旧的地址，
当我将自己邮寄给你，什么时候，
我还能返回尘世。



D133

人间低处


我希望，我是人间最不起眼的
一株衰草，或者枯藤。把根紧紧扎在
尘世最低的土壤。不想长得更高
爬得更远。不贪恋浩渺星空
不向往仙梦奇境。也不想接近
人间最火热和欢娱之地。经历过一些
飘摇不定的时日，我清楚地知道
把根扎紧、扎牢，我才不会被风
轻易吹离故乡。不会被雨
随意打落尘寰

我希望此处，广袤一片
空旷一世。没有重重叠叠的楼群遮目
没有花花绿绿的垃圾占道
甚至有无人造绿地和艳丽盆花相伴
也不是多大问题

我愿意永远伏低身子，无限贴近泥土
让皮肤上的每一颗毛孔
每天都能自由呼吸，铺洒一地的
晨霞与月光。都能品啜，浸润一身的
滴露与芳香

我伏得越低，越觉得安心和踏实
渴望像泥土一样
本质和纯粹。甚至比泥土还低
也并非强作欢颜与
故作姿态。有时候，越到低无可低
越觉得人间低处
是最真切和实在的福地
这样，我才好——
以终生仰望的姿势
敬拜红尘，安守岁月



D134

鱼         


咬钩的一瞬间就开始了搏斗
直到3个时辰后才被人拉出水面
接着头重重的着了两记木棍
后来就是咔咔的刮鳞、开膛破肚

一张精美的餐台旁八张嘴巴为这条鱼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热气腾腾的告别仪式
八个人都没留意餐盘里那个大鱼头的神情显得十分诡异

后来，后来就有八条人形的鱼摆动双鳍游出餐厅
游进人海各自去咬自己的钩



D135

镜中人


他喜欢人山人海。林立的高峰
他比最富裕的蚂蚁都伟大。洋洋自得

“下巴是婴儿粉红的脚后跟”

面目模糊。乡音陈旧
他甚至健忘得，摸不到真实的心跳

他摸摸刮得干净的脸，觉得一棵
又一棵野草，沿故乡的山路蜂拥而来

他想起，父亲在苞谷地
放走的那只，再不回头的灰兔子

身体是一间用累的房子，门窗都困了



D136

接受史


    接受生。接受缺失。接受亡灵。从白色到白色。
　　我活过来
　　站在雨后的栗子树下呼吸
　　手腕交给陌生人，连同肉里的刺
　　当处女的血太阳般遥远
　　我的孩子找到我——
　　那上帝的赐予。血是我的，肉是我的。
　　为一个理由活着
　　接受奶水，尿布，肺炎，挣扎
　　高高吊起的吊瓶碎了……
　　我用血缝补。我需要被“妈妈”的叫声迷住的睡眠
　　——我不愿醒来
　　接受单车后座儿子蓦然的高大。
　　接受耳鸣，失聪。年老，色衰。
　　接受灵魂的慌不择路。
　　接受无缘无故的泪流满面。无话可说。
　　接受亲人一个一个的离去
　　——黑夜消散它的痛。
　　肉体是我的，可我在哪儿
　　那绿色的光在哪儿——
　　上帝闭着眼不说话。晓色埋葬水边的长影
　　公子踏雪而去……“无所谓对与错
　　我熟知黑夜茫茫”
　　当白昼越来越难以为继
　　当真相开始麻木
　　我渐渐习惯了接受
　　就像习惯了酗酒，赌博，欺骗，谎言
　　习惯了悲凉，冷漠，别离，自欺欺人
　　习惯了崩盘，套牢，房贷，物价，回扣，转基因
　　习惯了拥挤，堵塞，车祸，邮件丢失
　　习惯了地震，海啸，洪涝，台风（那么多好听的名字）
　　习惯了雾霾，爆炸
　　哦，你看——
　　我能接受所有的生与死，荒谬与罪恶
　　我是有罪的——
    我向上帝承认



D137

老城区
         

如今没有一所房屋没翻建过
没有一条道路没拓宽过
可是楼还是矮了
路还是窄了

春节前买年货的车送礼的车把街面堵死
救护车走不动  灵车被挡
救火车好不容易开到火场
也烧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出租车根本就不到老城区营业

老城区住的主要是退休老人
企业破产时的失业工人
如今是人老楼旧
搬到新城区的人像雏鸟飞离旧巢
再也不愿回来了
只有乌鸦恋旧
年年冬天飞到老城区过夜

老城区改建没几年
就老了



D138

原谅


原谅少女。原谅洗头房里十八岁的夏天的呻吟
就是原谅她田地间佝偻的父母
和被流水线扭断胳膊的弟弟
原谅嫖客。原谅他的秃顶和旧皮鞋
就是原谅出租屋的一地烟头
和被老板斥责后的唯唯诺诺
也是原谅五金厂失业女工提前到来的
更年期。以及她在菜市场嘶哑的大嗓门
原谅窗外越擦越多的小广告
还要原谅纸上那些溃疡糜烂的字眼
这等于原谅一个三流大学的毕业生
在一个汗流浃背的下午，
靠在城管的车里，冷冷的颤抖
也等于原谅，凌晨的廉价旅馆里，
他狠狠的撕去，一页去年写下的日记
原谅这条污水横流的街道吧
原谅生活在这里的人群
原谅杀狗的屠夫，就像原谅化缘的和尚
他们一样，供奉着泥塑的菩萨
原谅公车上被暴打的小偷，就像
原谅脚手架上滑落的民工
他们一样，疼痛，但无人过问
是的，请原谅他们吧
所有人。等于原谅我们的人民
哪怕我们说起人民的时候
他们一脸茫然
哦。最后，原谅这座人民的城市吧
原谅市政大楼上崭新的钟表
等于原谅古老的教堂顶，倾斜的十字架
它们一样怀着济世的情怀
从不被人民怀疑
哦。原谅人民吧
等于原谅《宪法》
和《圣经》
它们，和人民一样
被摆放在那里
用来尊重，也用来践踏



D139

马


看戏回来，有七八里田埂
旱田，种着草子花；水田，装满了的月光和蛙鸣

骑在父亲肩上，从不担心摔下去
仰头，翻腰
可以用手指做的枪，射麻山上，肥白的月亮

可以，在他肩上睡去
醒来
有时，是清晨；有时，是中午

这一次，是中年



D140

光阴谣


一直在做一件事，用竹篮打水
并做得心安理得与煞有其事
我对人说，看，这就是我在人间最隐忍的工作
使空空如也的空得到了一个人千丝万缕的牵扯
深陷于此中，我反复享用着自己的从容不迫。还认下
活着就是漏洞百出。
在世上，我已顺从于越来越空的手感
还拥有这百折不饶的平衡术：从打水
到欣然领命地打上空气。从无中生有的有
到装得满满的无。从打死也不信，到现在，不服不行



D141

立冬


立冬了，湖水比昨天
又浅下去一些
像一个后退的人
缓缓地，退向内心
深处的河流

从这个日子开始，每天
卸下一些多余的东西
把枝头空出
留给
越来越寂静的阳光，以及
即将到来的雪

史剑锋

1】B85 磨刀
2】B221 端午，我站立在一条垄沟之上
3】A12证据
4】B234 春天来了
5】A15热爱着的人
6】A19在制药厂
7】A249一个词，一个人
8】A265灯
9】B142鸿雁
10】B227创可贴

鱼富强

编号：A201
编号：B1《我挨过两脚》
编号：B2《我的祖国》
编号：B3《高速路口》
编号：B4《在医院》
  编号：B5《这个秋天》
编号：B6《黄昏离歌》
  编号：B7《子夜》
  编号：B8《中年之诗》
编号：B9《失眠》
编号：B10《父亲》
  编号：B11《芦苇，或惊艳 》
  编号:  B12《最后一代人》

  编号： B13 《山路》
编号：B14《秋天书 》
编号： c225  
编号：c226

独禽

编号：B1《我挨过两脚》
编号：B2《我的祖国》
编号：B3《高速路口》
编号：B4《在医院》
  编号：B5《这个秋天》
编号：B6《黄昏离歌》
  编号：B7《子夜》
  编号：B8《中年之诗》
编号：B9《失眠》
编号：B10《父亲》
  编号：B11《芦苇，或惊艳 》
  编号:  B12《最后一代人》

  编号： B13 《山路》
编号：B14《秋天书 》

赵勇鹏

投票推荐15首：

A4\A10\A12\A25\A26\A249\B2\C98\D5\D21\D22\D23\D24\D25\D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