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静之间体察成长的荒凉——读呆呆诗歌《少年和平原》
黄土层
以前不知道呆呆，经人推荐，原来是烟痕。后者还是知道的。也仅此而已，知之不深。这次集中读了几首呆呆发在流派网上的诗歌，甚是喜欢。现代诗歌的练习中，容易把人练得山穷水尽，几近寂寥枯索，忽遇呆呆诗歌不觉柳暗花明起来。现代诗把一个练习者引向日渐稀薄的词语荒漠里，沉寂了去，或者把一个写作者带到水草肥美的广阔地上，获得自然和艺术之神的眷顾，让自我丰腴和鸣响起来，其要点在于一个诗者是否掌握了现代诗歌的技巧和获得了诗想涌动的良好状态。
对于呆呆，答案是肯定的。
就以这首《少年和平原》为例，说说呆呆创作的独特之处。
一、 诗歌里的叙述功夫，令诗性思维自由驰骋
这首诗开篇即剪除了同类诗歌的场景叙述，“平原”一词没有给少年人带来宏观上的限制感，铺陈不是呆呆的风格，而是直接从少年人的内心感觉出发，连续用了三个“不能和某某做朋友”的句式，各自说出了理由。接下来，用极具动静感的奔跑和驻留的情景，写出少年和平原之间的一种微妙关系。“石块”“草木”“荒屋”这三个物象的出现，是为少年心中的荒凉而准备的。他有同伴吗？没有。有童年吗？没有。有知己吗？更没有。他只有平原的广袤和个人的渺小，他有尖利的感受和想象力的飞翔。“不能和荒屋做朋友，在它们那里，你亮一下就熄灭了”，这一句是三个句式里最精彩的一句。个人内心弱小的灯光和荒屋巨大的黑暗破败形成力量上甚为悬殊的对比。呆呆没有用一个所谓抒情的语句，却将一个少年人心中的孤独感，压抑感，生命体验，通过叙述抵达了抒情的目的。
二、 用对比艺术，变换人物的心灵密路
“它们喜欢黑暗，流萤和草丛里走来的女鬼
它们没有你跑得快。…………”
这四句诗歌最能显示诗人的语言、节奏和意象构建的功力。它们是谁？它们就是“石块”“草木”“荒屋”。“它们喜欢黑暗，流萤和草丛里走来的女鬼”，但少年不喜欢。所以，他在奔跑，奔跑，奔跑……跑开的是生活中的异类，去追寻的是心中的梦想和亲爱的物事。河边，流水，渔船的孤灯，这些都经过了少年，都被少年“错过”，但是少年也跑出了边际，跑出了悖论。“但是还能再快一些的/比方说城市，巨幅广告，鲜艳的女郎从唇瓣吐出来一串泡沫”，这是少年追求的吗？少年陷入了不露痕迹的迷茫。少年终于慢下来，驻足开始沉思。诗人用对比的手法，“再快的”和“静止不动的”让少年的心事充满苦思的张力。雨，蔷薇，聊斋，这些意象再次将少年的迷茫心境点亮。为了写出少年在平原上的心灵密道，诗人用了一连串的“石块”“草木”“荒屋”，用了“黑暗”，“流萤”“女鬼”，用了“奔跑”“流水”“孤灯”，用了“城市”“巨幅广告”“女郎的唇瓣”，用了“雨”“蔷薇”“聊斋”，用了“井旁”“月亮”“美人和官服”。其中有动静，有快慢，有冷清和热烈，有逃避和追寻，有灰暗和明朗，有飞翔和沉思，有有情和无情。
三、节奏紧凑，结构完整，写意走心
全诗12行，原诗未分节，一气呵成。硬要分可以分成三节。前六行为一节，至第十行为一节，至末为一节。整首诗表面看写的是少年和平原的关系，因为平原毕竟大而无当，就具化为少年和石块，草木，荒屋的关系，实际上写的是少年的成长与环境的对抗关系，也即一个小小的个体的孤独几乎要大过整个大平原的空旷和荒凉。这里有灵魂的人与物质的自然的对抗，有青春勃发的人与死寂荒凉的对抗，有江南渔村文明和现代工业城市文明之间的对比和衔接，尤其在少年人眼中，在诗人眼里，快与慢，动与静，孑然与偌大，封闭与开放，坚守与放手，贫瘠与幻想的二元对比情景中，人的心灵所释放的憋闷和荒凉。第一节极像在劝诫又像经验之谈，话说“不能”和某某做朋友，实际上是经历过与他们做朋友的过程，只不过失败了。这失败所提炼的告诫语里凝结着尖酸的孤独和苦涩。第二节让少年人依照本能的挣脱“奔跑”起来，但是巨幅广告和城市女郎构成的森林，再次将少年人陷入迷茫和困惑。但是静静的乡村，落雨，篱笆，蔷薇之属，只是一种对照，也并非出路啊。于是，通过“一卷聊斋”，打开少年所有的想象：美人和官服。整首诗结构很完整，节奏流畅，类似于平原少年的一部“出逃记”，最终无功而返，却形成了引而不发的悬案，具有语言和结构上的张力。
四、综合看呆呆的诗歌
呆呆的诗歌大抵是超现实的写作，不是用现实世界的蛛丝马迹去编制完整的通俗社会图景，而是诗意情景的锦绣构筑。如诗歌《故乡》，起于“请先饮一杯我行囊中的荒凉”……结于“请再饮一杯我行囊中的荒凉。”中间则用了一连串类似于蒙太奇的意象群，让“荒凉”之感深入骨髓。故乡之诗我们屡见不鲜，能这样写出诗歌分量的实为罕见。再比如《香樟》这一首写的是等公车，这一枯燥极致的事情。但香樟“细碎的火焰掉落在我们身上”这一意象的加入，立即冲淡了枯燥，稀释了枯燥，从少年到老人有限的等车的枯燥，被无限的香樟花香所淹没。隐喻的深度可见。《浩荡》一诗与《少年和平原》类似，具有“出逃”的旨意，
【“没有时间了！”我也是浩荡中的一员，我也是永远不被说出的那一个】，浩荡和庙门形成显性对立，隐形的是精神灵魂与现实的对立。而《母亲》这首诗更加奇特，其中的奇幻性令人想起电影《长江七号》那个小男孩父子的生活和幻想。小女孩的童年心酸记忆和苦涩体验，来自于一个勤劳母亲沉重的生存图景。依然是“出逃”心理和幻想本能，帮助小女孩度过了桑树地、芦苇丛和马戏团。
总体看这五首诗歌，看出呆呆的诗歌处于较高的现代诗实验层次，不同于传统的意象诗更不同于现代口语诗，而是“事象”一以贯之的诗歌。散文化但并未化作散文，诗意的凝练并不因为叙事的松散而稀释。尤其点到为止，戛然而止，悄悄淡出的叙事手法，为她诗歌的韵味和诗意张力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少年和平原》
□ 呆呆
不能和石块做朋友
你是不会变成它们的
不能和草木做朋友，你靠近树的时候
那些躲在里面的灵魂
会呼吸急促
不能和荒屋做朋友，在它们那里，你亮一下就熄灭了
它们喜欢黑暗，流萤和草丛里走来的女鬼
它们没有你跑得快。你在河边奔跑，快过流水，也快过渔船上的孤灯
但是还能再快一些的
比方说城市，巨幅广告，鲜艳的女郎从唇瓣吐出来一串泡沫
也有静止不动的，比方说落着的雨，篱笆上的蔷薇，从地主那里偷来的一卷聊斋，上面说：
晚饭后去村子西边的井旁，当月亮落在里面，就会给你送来美人和官服
|
发表于 2014-7-12 09:34
收藏
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