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三部曲（组诗）

梦笛

存在三部曲（组诗）
梦笛

阴道独白
——我就是一切
1.
尽可能地使自己平静下来
面对女人器官的组成部分
这就是我那从来未曾谋面的祖母重现
她像是黑暗隧道里的火星
幽幽地点燃了一道道门

我在门里，在她百年之后变成了一个精神病狂想者
假如我们没有大脑，那会怎么样呢？
假如我们没有眼睛，那会怎么样呢？
假如我们没有皮肤，那会怎么样呢？
大地敷上了一层厚厚的血
来自阴道里的血、我身体里的血
是一条河的意象——
黄河或者长江，你和我飞奔在一片血海里
我们的脑袋倒挂在一根柱子上
一根生命的柱子，奇迹的柱子，图腾的柱子
在河岸一带可取的景物简直目不暇接
丰富多变的颜色展现出生命，一张速写或一幅画
一个阴道安置在画框里表现出生机勃勃的变化
这幅画用黑色背景掺合了适量金黄色
火炉和火光闪了进来
吃土豆的人加重了傍晚的景色
闻到熏腊肉的烟味在天空深处
我们这些热爱秩序和对称的分子
忙于为快乐下定义
仿佛重复某个细节在重复一条必由之路

2.
有时我感到死一般的孤寂绝望
有时我感到天堂般的飘飘欲仙
一件独奏乐器是二重奏的伴侣
是一根肋骨原罪的肉身
是单簧管与弦乐队行云流水的对话
期待着在合适的日子里
邀请你参加盛大的海上落日宴会
在慢乐章里洋溢着炽热的情感和美的愉悦
我的祖母把画框和乐器传给了我
在拉赫玛尼诺夫那里
我狂想了一回
假如我们没有阴道，那会怎么样呢？
一种白色的犹豫，异常精确的犹豫
获得一趟长途旅行的果断的犹豫
带着一种幸运，带着疾病提醒了
我。没有天际和大海产生的的天际和大海
没有呼唤的呼唤，逝去如烟的
你和我。在这里交汇
几乎是致命的，幸运地活了下来
快乐和死亡恶魔一样伴随我们一生

3．
女神举祖顶礼膜拜，巨形的石祖拔地而起
女娲造就了人类又为人类建立了婚姻制度
天人和一，万事万物均以阴阳分类
《容成阴道》的精神引导人们顺应自然界的阴阳变化
性爱是人类两大生产方式之一
在地势险要的隘口
各路英雄好汉激烈交战，只为占领高地
在失去纯真的年代连马儿也患上失语症
倒在战场上的马匹和死人一样多
可视镜头里和暧昧的灯光下出入口昏暗难辨
粗鄙的文化堵塞了生活的信仰
理想的引导满目疮痍失落了自救的心灵
女性的古典红妆铅华粉黛好颜色
只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泪凝如血
我在一个古代女子的身体里
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丈夫对自己的爱从未改变
一起逐日积攒对生活的体验与热爱
这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值得期盼

我是你的信物，与你心手相递
走过青山万千，踏遍漫漫红尘
等来这三身石前的一回相逢
不是每一份真挚的爱情都会天长地久
死生契阔，人间无数痴儿女生生世世情之至
花开花落自有时，我怎能停住千年的流光
我，仅只是刻骨铭心的思念如此缠绵于心尖
或许是具有反抗性格的蘩漪，是阁楼上的女人
任那镜子布满灰尘，此生再不忍擦拭

4.
这性交的器官、排出经血和娩出胎儿的通道、人工受精的通道
富于伸展性和弹性的肌肉通道
精子与卵子在这儿相会
生活和命运的路程在约为7至10厘米的隧道里决断
终究无法看清余味缭绕的叹息
经过粘膜、肌肉层、外膜组织，一头连接子宫
一头连接外生殖器，道口有丰富的神经末梢
有时呈收缩状态，包紧阴茎
秋天的梦境呈现鱼，一条活鱼，一条死鱼
鱼儿离开水之后爬上狭窄的长梯
一条鱼回到水中死而复生
一条鱼回到水中身首两截
浓烈的腥气将梦境熏醒
我惊魂未定，酽酽的腥气刺激胃液返流
那起死回生的鱼儿活蹦乱跳
那一分为二的鱼儿努力蠕动嘴巴
水，被血染红了，它依然在呼吸
景象恐怖而壮烈，求生的意志满载着
一股即将爆发的欲望，我，感性。善良。
屡遭不幸，我翻开祖国的文化与历史
我的地位镌刻在皇冠和生殖崇拜之上
石笋、蝉、蜥蜴、龟，一半软一半硬的大床
洞穴、石环、双鱼、蚌、瓜、荷花，纯粹主义的导言
清晰地感觉到一种伟大的普遍规律
几乎是数学性质的特殊状态
这个等级制度的最高级别感悟到大自然就是
画框里的系统，双蛇缠绕，鸟叼鱼
一部无法避免陈规俗套的交响乐在上演
而我喜欢选择古怪的素描和怪异的音符
我的气质必须具备一种纯粹的精神
通过一张张草图，每次都画一幅新的肖像
蛙、蟾蜍、葫芦、石榴，我和你多子多福
在称为黄金分割三角的分配上构造
所有的卡纸内聚倾向性传播着多线条的特性
确定兴奋与悲哀的想象变化无常
两个翻滚抱紧的身体几何位置不同的规则线条
使人忘掉它的界限，平面上坚固的范围
依附于我的身体，我的祖国
一切事物都是阴道的成就
这位大师具有标准的记忆
引诱一个令人愉快的预言与天使搏斗
我的舒畅制造出一种隐喻的艺术
秩序感终于使我们相遇
专心致力于感官和精神的普遍性质
我在我的身体里面和祖国一起繁衍生息
我的版图不可割让，我是你的整体
有力的微风从汹涌的海上吹来
人口炽盛的城市在我的眼睛里找到一只眼
人行道、港口、火车站的建筑形式创造了支柱
似乎是蓄意的本能的，阴道以先天的方式展览自己
我的母亲听到秋天的落叶迈向月光撩人的树丛
我被扎成芳香的花束与斑斓夜色交相辉映
祖母的磷火显现，在坟地里穿行
我迅速奔向没有屋顶的厅堂
空气凝固重压在我的身上
催动万物生长的神力深深地刺进心窝
在天堂的土地上飞扬着我的鲜血
直接地与你相连漫过船尾
一艘船驶向预言的通道
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士气在美德的遗体上永生
伟大的精灵，最深的爱留下光辉足迹
万物茁壮成长，我的祖国自由而强大
希望敲响了丧钟，蔓延的金色是秋天

5．
我
是一切女人的花容
是这个世界上
五分的真
六分的善
七分的美
我是阴道，我是你的母亲
我的祖国是女人，女人的祖国是中国
我，是一个国家，纠缠着一个古老的哲学难题
我追根究底地拷问我：什么是今天？
奇遇、巧合、机缘，人类开始登上人生的列车
把身体留给现在，生存憧憬着一个目的
窗外掠过的田野，树木，盘旋在大地上空
一颗自足的童心将汗水和血迹迎回家来
一个自我到世界上去奋斗只有收入没有支出
我，是一个宇宙，一个安全的场所，一个灾难的侵犯
活着是美好的，美无处不在
我在女人的身体里成全女人
我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
我是灵魂的事，
肉体的亲昵是我带来的结果
阴道，一面火红的旗帜在旗杆上飞扬
一切属于祖国的女人奉献出自己使男人日益强大
一条铺向天空的路黑暗、深广
直抵圣母的怀抱——子宫的歌唱
通过阴道到达生命的家园
一个快感被分割成无数碎片
忍受了灾难而更加辉煌
像头发的模样黑色是永恒的

6．
我的生命——这世界最久远的礼物
我的伟大堪称简单的伟大
从诗歌第一行开始
将简单推上一个高潮
让自己消失在一分零一秒里
神经迷走，对梦沉湎不拔
无穷无尽的时间截肢了我们的权利
我在这里独白，拒绝情欲
是一扇通往内心世界的大门朝你打开
严肃的二重奏一个简洁的奏鸣曲
我唱出的音乐华丽而朴素
去建立另一个意义的影子世界
毁灭生命去创造美
这是我的绝唱，蝴蝶的绝唱
灵魂对肉体的美与悲凉的寻找
我存在，所以你快乐
我是你拼命追求与你结合的人
我是一只被你捉到的小青蛙突然开口说话
一出没有戏、甚至没有故事却有你和我的
一场经历。我和你被上帝之手分割
像祖母来到世上归于虚无
留下我们去走那阴暗之路
润滑之路、危险之路、悲苦之路
——滴着阴水的背影之路
当肉体背叛了肉体
一个类似传说的逗号
发了热又着了凉，暴晒了又淋雨
灵魂终于像悖逆的时间
经过忧伤，渗入泥土
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春梦中
去寻找情人的两个迷失的孩子
我，榕树一片繁茂
发出一千种声音，此起彼伏
许多肌肉在摆动，骨头吱吱作响
在森林最深处点燃几乎无法点燃的
窗口    在速度与兴奋之间呼吸
生动的臀部有着水獭的腰肢
我是阴道，我是你的母亲
我是一切女人的祖国
我是一切祖国的祖先
我是你末日来临之前的享受
我是地球围绕太阳旋转的真理
有一位女人在那儿宣誓
守夜人一样将黑夜养大
我身体里面的路永无尽头
你是我燃烧的目光，怎么也看不够
发了疯似的，呆呆的。在床铺旁寻找
乳房闭上了眼睛，麦浪起伏
一个不留痕迹的梦降到了唇上

我的肌肉富有韧性，拉得开，却又扯不断
你与我谁也不限制谁
到头来仍然是谁也离不开谁
——这才是真爱
灵魂的本色是美感的源泉
好比一个女人养成深夜写作的习惯
我的独白为安静作序
潜入乾坤指使的未来境界
我是我的祖国，我是我的母亲
一个继往开来的轨迹透出苍凉
黄昏里浸着一道强光
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在我们每一个人脚下
在开始与完结之间飞扑翅膀
黑暗使黑色之水显灵过程
历史是人类的行为给我们穿上衣服


2006．10．31．子夜——11.1.子夜


乳房主义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泰戈尔）

                        
这是地球上的两个点，这是
永远无法交叉、重合的两个金果
孕育生命却终身不能完美
两个点，近在咫尺
不可重叠的距离产生美
不可合并的距离产生悲剧
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
是两点之间题材的一部分

这是地球上的两个点，这是
膨胀的气球泄气时的情形
没有壮烈，没有崇高，没有悲哀
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成为
疯狂世界的身体的主要器官

这是哺乳，第二性征，参与性活动的
生理功能的高速公路
既找不到出口，又看不到入口
两个点，
一边是死亡，一边是生命
一边是今天，一边是未来
一边是男人，一边是女人
一边是黑色，一边是白色
两座褐色的小山
与两片三角形的布罩融为一体

两个点，一个悖论与一个真理
统一在直接或间接的角度
长达几十年的人生构成巨大的无数片断
一片丛生的荆棘和灌木丛
互相纠结，匍匐成片
它的形状是一朵花
它的高度是一座难以企及的山峰

在我一生所能见到的花朵中
没有一朵花不是美丽的
在我一生所能体验的情感里
没有一种情感不是缺憾的
一座、两座，山。在冰冷崎岖的
小路上喀嚓作响
遇弯儿便拐，或绕道，或蜇回
又冷又虚的两团肉
像门上了锁
而且用耐用钢加固的锁

两个点，随着时辰转动
致密的结缔组织及平滑肌组成了点
平滑肌呈环形或放射状排列
两个深褐色的点，乳头，输乳窦
排出其内容物，乳晕部有毛发和腺体
乳晕腺较大而浅表，分泌物润滑婴儿的口唇
这是乳房的外部结构
腺体、导管、脂肪组织、纤维组织
这是乳房的内部结构
15～20根输乳管以乳头为中心呈放射状排列
乳房内的脂肪组织呈囊状包于乳腺周围
形成一个半球的整体
脂肪囊的厚薄决定乳房大小
从青春丰满到年老体衰
两个点，热情地向参观者展示
理想与现实永远隔着这么一段距离
生与死永远隔着这么一段距离
美与爱永远隔着这么一段距离

我和你，永远隔着这么一段距离
这一段距离
却是致命的距离
使你和我——
一个像天空
一个是大地




2006-11-20．23：30灯下.


子宫本色
——在爱的名义下，我们做了什么

在一个又一个凄清的冬夜
我独自乘坐驶向黑暗的列车
飞奔的速度要将我带向一个深不可及的
远方。一个无底而巨大的黑洞——
一个女人身体里的梨形器官——
我们在这个世上第一个温柔的家
我们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温柔的家
一个温床包围我——

一个人只有一个子宫
命运都是一次性的
胎儿的宫殿，十个月的宫殿
月经的故乡，三十年的故乡
生命的摇篮，有始有终的摇篮
女性生殖系统组成的器官之一
一个功能复杂的内分泌器官
分泌许多生物活性物质
参与调节局部及全身的生理病理过程

它是我灵魂的内衣
不允许相互交换的内衣
属于自己的内衣
它的存在简直称得上鬼斧神工
一具无法把握的多棱体
它的陡峭，冷竣，它的规则
为素描课程的高才生打制了
一尊尊典型而复杂的石膏像
散发出生命迷宫的鬼气
笼罩在雾霭和夜色中毫无踪迹

这样一个柔软的黑洞
充分体现了卡夫卡精神上的特点
那个充满恐惧弱小的动物便是
我。我。不停地打洞、挖洞、垒洞
渴望摆脱被突然袭击的危险
从生命到死亡
从宫殿到宫殿
从一个地洞到另一个地洞
从母胎到深渊
我不能停止工作
停止就意味着危险真正的来临


一个城堡在自己的阴影中活着
在危机四伏的穴居生涯里营造一点安全感
套着一件买来的皮夹克
一件有限的衣服披在身上
一切都是暂时的
一场自我的内战展开灵魂的厮杀
一生沉浸于城堡里的耕耘
一次沉重的火灾不可避免地发生

一座城堡就在我的身体里面
它剥落的石灰，摇摇欲坠的石头
最终成为盛置我身体的容器
海水一样的容器
通向无影无踪的天堂

人生是一大堆碎片垒起的黑洞
我在黑暗的洞口寻找光明
我借助光明的火星写作
我通过写作摆脱焦虑
我的子宫随着意识的流动在自述
从妇产医院到殡仪馆的路程
驱逐着一种永无休止的叙述
自戕着一种嘎然而止的惯性
一个写作者年轻时的作品与晚年状态
具有冬天的性质
体内激素的丧失开始走向衰亡
激情伴随着感伤带来新的生机
我也会死的
生命的列车从黑洞中穿过
有限的路程伸延开无垠的铁轨
我那梨形的黑洞暗示一生

2006-11-21．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