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炜 于 2014-11-4 08:15 编辑
我们总是在新的季节
怀念逝去的季节（组诗）
刘炜
邻居家屋脊上的喜鹊
在清晨撒着欢
后院的绿藤萝
长出了妖气，还有那些花草
在春天，学会了招蜂引蝶
阳光好的日子
我可以在井里照见季节的表情
蟋蟀，叫得你
时常忘了它在叫
邻居家屋脊上的喜鹊
在清晨撒着欢
村里，也没那么多喜事要报
喜鹊,只是习惯了
得闲，捧壶茶
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什么都不想
一定是件幸福的事
花椒树上的花椒
一到秋天
就会落到地上。
霜降之后，白天短了
黑夜就长
就像两个孩子在拔河
拔来拔去的，总也分不出胜负
落雪之后的冬天
白天更短，黑夜更长
有人说，只有等布谷叫的初夏
白天与夜晚，才算旗鼓相当
不过，在我的记忆里
只要农活一忙
黑夜，就会被父母
亮在地里的马灯
截下一截
按在。白天的尾巴上
其实，我们一生都在选择
有些话，一辈子不说出来也能过去
就像一场想下，未下的雨
那些桃花每年都开
每年都谢。那些说出的誓言
与承诺，就像车床刚车下的铁件
一夜之间就会生锈
氧化，是因为把自己暴露给了空气
暴露给了天地
我们也可以不暴露
就像那些想说未说的话
想下未下的雨。只是那么多的岁月
想说的话不说，想下的雨不下
心，会不会太沉
喘不过气来
再或者，雨下到了别的地方
从此，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寸草不生。那些蔽在心里的话
就像秋天的丝瓜
渐渐老去，越来越轻
说，与不说都没了意义
对生产队的一点记忆
几间仓库，囤着生产队的粮
粮仓的旁边，一张办公桌
几条长橙，是队长与会计办公的地方
另加，一个豆腐房
几间猪圈，几乎就是生产队的全部
饲养员，跟队长、会计都是社员选的
分草，分粮，分红
都在这里。那年代分肉都喜欢挑肥的
分草，得自己站在冰水里刈
一排房子的前面，是生产队的打谷场
粮食，棉花都在这里晒干
再运往粮站，花铺
开拖拉机的司机是退伍军人
比当队长的哥，还牛
粮食上场的季节
几乎所有的麻雀，都会成群结队地
埋伏在打谷场的四周
想赶，也赶不走
就像下雨天，队里的社员
男女老少，齐心协力
从打谷场，往仓库抢收粮食
生产队里开会，得带着自家的小橙
男的抽烟，女的纳鞋底
像一群散落在打谷场的麻雀
听队长，读文件
社员们，只知道生产队
至于公社，县，省，还有中央的事
都是在队长的嘴里听来的
会一散，就忘了
那阵子，上工，开会
都像是麻雀，群起群落的
集体活动，谁要是偷奸耍滑
都在大家的眼睛皮子底下
只有天黑之后
生产队，才会有点秘密
不过说是秘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就是夫妻间，男女间的那些事
而已。那年代的媒婆
不叫媒婆，叫介绍人
听着，跟入党介绍人似的
写在纸上，也一样
我还记得，四类分子
戴的高帽子
就像是筒蛋冰淇淋
不过，这是我最近几年
才琢磨出的比喻
那年头，没有冰淇淋
能吃饱饭都不易
可我不知怎的，对那些岁月
还是使过不少回怀念的词
有人说我，好了伤疤忘了疼
可我那时候还小，不懂政治
除了生活清苦点之外
真的不知道，伤疤在哪里
我只知道，生产队里
分草，分粮，分肉……
真的，都挺公平
老少无欺。没有那么多冒充
大尾巴狼的
领导
没有谁的快乐
会比寂寞更辽阔
我喜欢辽阔
喜欢麦地，树林
以及，长满芦苇与野花的滩涂
喜欢打谷场，轰地一声
惊飞的一群麻雀
在初夏的清晨
我喜欢看潮水上涨
再慢慢退去
我喜欢树木穿上绿色的衣衫
像是岁月的私家部队
直到秋天，才脱下军装
纷纷退役，沿着河流的方向
返回故乡
春天，我喜欢镜子一样
反光的水田
白色欢腾的海鸥
耀眼的阳光里
它们是如何与我一起看到了
翻耕过的泥土，在水中涌现的波浪
风吹水田，涟漪四起
河中的蝌蚪，正在筹划着
一场浩大的交响曲
月色如水，我走在水田的镜子里
要不了多久
水田，就会插上秧苗
稻花飘香。我喜欢辽阔
喜欢寂寞——冬天的一场大雪
一个人，另一个人，一群人
一边走，一边消失……
没有谁的快乐
会比寂寞更辽阔
我只是怕麻雀会像村庄,越写越少
我不愿意再写到麻雀
因为，写着写着就会写到父亲
写到自己，写到又苦又累的农活
写到总是生生不息的庄稼地
写到播种，与收割
写到父亲捏在指尖不断掐着的节气
写到灰褐色的麻雀
突然被惊飞，就像一阵风吹走了父亲的草帽
当我一路小跑绕到小河对岸
想帮父亲捡回草帽
找回那只飞入草丛的麻雀
一抬头，却发现那只麻雀
又飞回到了父亲的头上
那时候的父亲，年轻
身轻如燕，凭一杆锄柄
就可以在沟渠间
飞来飞去。那时候父亲是英雄
母亲是美人。有人说父亲是妻管炎
父亲说自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不愿意再写到麻雀
因为，写着写着就会写到村庄
写到屋后的竹林，屋前的老榆树
河边的枣树与苦楝树
写到曾经的苦难，与幸福
写到打谷场，芦柴稞与豆腐坊
麦草垛上看月亮的，情窦初开的青春
写到庆丰五队背后的坟地
写到父亲，与母亲的名字
刻在一块石碑上
父亲是黑字，母亲是红字
在一块石头上
生死相隔。阴阳两界
父亲老了，再不能凭一杆锄柄
飞来飞去。写到自己
在深圳，街边的芒果树上啁啾
在高楼大厦下，啁啾
跟着装货的卡车，沿着深圳河飞来飞去
汗浸衣衫。在黄昏的低矮处
看着那些高处亮着灯的窗口
就像看着老家榆树上的鹊巢
明知不是自己的
却也喜欢幻想一会
以前，我总是会说来日方长
面包，会有的
现在，我更愿意埋头干活
听天由命
我不愿意再写到麻雀
不是怕写到父亲
也不是怕写到自己
我只是怕麻雀也会像村庄
越写越少
只要活着就好
能活多久，活多久
朋友问我最近可好
我挠了挠头说
还……好。
其实，我也说不清什么叫好
什么叫不好
出租屋虽小，却也五脏俱全
远离故乡，远离了许多参照物
我觉得轻松了不少
顺心的时候，我希望来日方长
委屈的日子，我盼着快快苍老
只要能留一把力气
把最后一个梦，做好
对于人生，别人都振振有词
我却总是迷糊。爱情，理想，信仰
亲人，金钱，诗歌……
他们哪一个，都不足以构成我活着的理由
就像水泥，沙石，钢筯，砖瓦……
哪一个，也不足以构成一幢高楼
可不管为了什么，我以为
一切都不必强求，只要活着就好
来世上一趟不易
能活多久，活多久
不要总是学屈原
留下几首诗
拍拍屁股，招呼都不打一声
说走就走
我写完这首诗
六个多小时之后
又一个诗人，在河北
跳楼身亡
我再次挠了挠头
说实话，这辈子我从来就没弄明白
自己活得是好
还是不好
我们总是在新的季节
怀念逝去的季节
霜降之后
棉田尽白，疑是秋夜天黑
白云折了翅膀
拾棉花的母亲，秋风吹弯的一株芦苇
抵近，蟋蟀的忧伤
秋露凝重。芦花没飞多远
就落到了水里
像一生中，无数凋零在黎明的梦
我在窗玻璃的薄霜上
用指尖画上，春天的一树桃花
我们总是在新的季节
追忆逝去的季节
就像在爱人布满皱纹的背影里
想起了，她年轻时
美丽的容颜
刘炜，江苏省大丰市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少年文艺》、《诗刊》、《诗选刊》、《诗林》、《星星》、《绿风》、《扬子江》诗刊、《雨花》、《上海诗人》等发表诗作。作品入选《2008年网络诗歌年选》、诗刊社《2000年度最佳诗歌》、人民文学《2004文学精品诗歌卷》、央视《中外抒情诗歌欣赏》、《触动大学生心灵的101首诗》等。多次在诗刊社组织的诗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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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3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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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3 10:30
楼主
谢谢 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