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孤独，是一根弯曲的钉子
在我立身的山地，生活曾
挖去灌木，杂草，埋过死者的泥土
挖出背负它们的矿石，以苦痛
久久冶炼我，锻压我
现在已是秋日的黄昏，天空中
布满了铁锈
风中我躺在斑驳的原野上
如一根弯曲的钉子
躺在摇晃着的古老桌子上
我承认我并不能洞悉那些
深入生命的秘密
但当夜色如铁
终于凝固在我的体内
当我再次深情凝视星辰
也许我就能够看清
曾被我们仰望的 其实是钉子
被血与泪的锤子* 锤亮的那点
*借用林莽先生诗句
醒着的梦
当我清晨醒来，打扫完房间
独自一人，漫步在雨后的树林
听脚下归根的落叶，吸入远去的足音
有什么在内心，如枯枝无声折断？
多少露珠从你眼中滴落，打湿了
尘埃中行色匆匆的蚂蚁
而那肯放下叼着的食物，攀爬到你的白发上
共同随风飘荡的，是不是我？！
在这片古老的树林里，其实我不需看到更多
乘着我的目光，你不断抵达新的海域
而我能感到的只是我的手臂
不仅是自己的手臂，划出朵朵白浪
请原谅我在雾薶中闭上眼睛，请原谅我
只将你孤独地留在辽阔的梦中
为了醒来记住你，不把你遗忘
我必须在梦中醒着，彻夜寻找初雪葬身之地
我梦见，我在考试
我梦见我在考试，在某间古老的教室
命如纸薄，铺到油漆剥落的课桌上
笔的尖叫，刻着我石化的脊背
橡皮的沉默，搓得自己愈来愈小…..
有很多人和事，已填到我生命的空处了
有很多判断，已有了对或错的结果
而有很多选择，命运做出的——
有时需多项，有时只有唯一
我的父亲已经交卷了，他没告诉我
最后问题的答案，这构成另一难题
我的母亲已垂垂老矣，她布满皱纹的脸
是张试卷被水揉过，被风慢慢吹干
我究竟是父亲的问题还是母亲的答案？
我用闪电的公式，不停演算星空的试题——
曾以为它分值最大，只要解出
获得的总分就会最大
而终场的钟声越来越近
也许我该停下，把那些琐碎的小题
重新检查一遍，把我的名字
重新确认一下
是的，死亡密封并装订试卷
把考试人的名字，与答题分开
是的，被隔离的真理在审阅试卷
很多名字，需要时间公开
而当我醒来，已经没有我
有的是我融入的世界
而当世界醒来，已经没有世界
有的是世界融入的我
旧衣服
今天接站的，孩子他爷爷
肥大的旧衣服上，落满路上的灰尘
急匆匆走到我们面前，他望着妻子怀中的婴儿
手局促地搓着旧衣服
我突然忆起这是自己
在大学穿过的衣服，也想起自己
穿着父亲的旧军衣改过的衣服
上小学中学
以前，我捡他剩下的
后来，他捡我剩下的
但那贴近身体的
被时光洗白，不分先后
被针脚走成或被剪刀裁成
孩子的尿布或鞋垫
镜后
当他年轻时，他看不到
自己的局限，看到的只有
远处的灯火
而如飞蛾奔去，却一次又一次
撞上 透明的玻璃
当他老了，翅膀
残破不堪，却像惨烈的战斗后
插在死尸和火焰间的旗
而所有经历，已厚厚地
涂在玻璃背面
映出他完整的自己
然后记忆的刀子在上
不停地刮，不停地刮
灯火的世界，透过不断扩大的刮痕
慢慢抵进最初的心…….
异见份子
在命运的深谷，一场鏖战打响——
历经秘密地迂回与穿插，我
终于包围了我们
很多人被泪水击穿，死亡在我的心上
血流进我的血管
让我有了体温，感觉自己活着
能突围出去的，是异见份子
在远处，他们化妆侦查我的动向
让我时刻保持，对真相的警惕
猴子的抉择
“问你个问题，关于马戏团的两只猴子的
一只按照指令在台上翻跟斗，另一只拒绝
你要是猴子，你做哪个？
“不翻跟斗，我当然不会！”
眼睛仍津津有味盯着《读者》，我
不假思索地回答
“如果肯翻跟斗的赏香蕉吃，拒绝的
被重重鞭挞，你做哪个？
“这….这….，你说什么？也许……
还是不翻的好吧？！”我抬起头
疑惑地瞪视着她，揉揉疲倦的眼
“这是小学二年级暑假作业题，说那能忍受鞭挞的
最终被放回森林，过上了自由的生活
孩子要选择那拒绝的”
“哦，原来这样！孩子没错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吧！”
沾沾自喜地，我放下书本笑着说
“但那只猴子不被放
要是卖给别的马戏团
或被吃掉，你做哪个？”
“你……你……，我做……
你他妈怎么想的真多”
结结巴巴，我恼怒地骂妻子
然后我们陷入长久的沉默
只有孩子不明白，他在两岸之间间
来来回回，以浪花叩问以碎末做结
雾薶
难以看到远处的树，更难以
发现那些树上的鸟巢
但太阳，这鸟的蛋黄
在油锅里，滋滋响着
被戴着口罩的行人，清晰地听到
那些被欲火沸腾的油啊
熬自于 什么样的心？
什么样的心 甘愿焦糊而碎成
不敢被眼睛发现的灰尘 而与雾合谋
织成弥天大谎
这个话题，那个话题，还要有
多少似是而非的话题
被无耻的铲子，用力地翻炒
我的身体，环抱着我的心
环抱着我的心，我的身体
一如大海，环绕着陆地
血管——航道，汗珠——星辰
呼吸——风推动的波浪——触到沙滩耸起脊背
打鱼人网撒向深处，面庞粼光闪闪
——不过为更好地活着，一次
又一次出海。骨头
有时是桨有时是锚
网，刀子，食物
常要随身携带，而更要别忘记
多汲取大地的思想之汁——
因我们随时可能迷失于海
渴死于那苦涩的蓝
生死之间的拉链
一个行李箱，装着生活的必须
再次被我放在现实的地上，小心翼翼打开——
要丢弃某些东西，才能填补另外的东西——
我懂得它容量有限
但我该权衡利弊，还是该按照内心，
来进行一次又一次，艰难的取舍？
穿行过的一个个日夜，又是否装上
那些遥远的影子与灯光？
一次打开就是一次回溯，而多少人
急于搭桥过河，不肯涉过童年的溪水
一次合上就是一次重行，而多少人
被风翻遍身体，尘土飞扬
在打开与合上之间，爱停留时间太短
落下的灵魂，来不及赶上
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像根腐烂的稻草
不能被溺水者抓住，或压在骆驼上
为什么四周一片漆黑，行人步履沉重
世界，也许就是真理提着的行李箱
当世界停下，灵魂就会选择自己的伴侣
在生死之间，以道路的拉链
光
在筵席上，食客围着的转桌在
不停地旋转。被剖心挖腑烹好的鱼
孤独地，躺在上面某个盘子里
它的身体，不时被
斜伸过来的筷子，夹下一块
而被送入饕餮者口中，嚼碎咽下
在生活中，时光不停旋转
我们也是如此，很多时候无法把握命运
环伺生命的黑夜，也不时
生生撕下血肉，吞噬了梦
但鱼尚且有尖刺，逼迫食者一次次
吐出自己的骨头
而我们之中，谁又能在黑暗中
仅仅失去肉体，只剩下
舞动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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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4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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