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帖》（组诗）
文/刘星元
《岭上》
半空中，一只乌鸦
在强撑着翅膀逃跑的途上
如一枚单薄的落叶
被一阵风卷下来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风——
风扶着草走路
就把草压倒了一地
风摸着石头过河
就在脚尖上垫起了冰
风拽住野兔受惊的尾尖
就划出了一道黄色的闪电
最可怜的是我的那些
逆来顺受的祖先
大风喧哗，怕冷的祖先
从自己的身上抽出
瘦弱的磷火，取暖
他们饮鸩止渴
背靠着自己寡淡的生平
借助最后的呼吸
燃尽，卑微的尘世
《废弃铁轨》
病毒一样疯长的野草
如一条汹涌的大河
在暮色里，心满意足地撕咬着
滑到嘴边的落日
凶狠如刀的风声里
生锈的骨头们，牢牢扣在一起
像顽强且恐惧的溺水者
紧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在地平线上
时隐时现
将脖子伸向远方的
废弃铁轨，像一种神秘的诱惑
不动声色地拦住
所有人的脚步
除了我，没有人误入歧途
《敬畏稻草》
从敬畏每一位母亲开始
我责无旁贷地虔诚地
敬畏着细小的粮食
敬畏着柔软的炊烟
敬畏着世人的生命
直至敬畏起托举着他们的稻草
敬畏一副负重累累的脊梁
在肥沃或贫瘠的土地上
划出的，完美的曲线
敬畏稻草，从秋天开始
我们驾着丰收的马车
从即将分娩的土地上穿过
面对每一个憔悴的稻草人
我们都应该停下来
愧疚而感激地轻拍着它的肩
我们背着祖训收割生命
任何一个将稻草留在风中的人
都是可耻的
每一辆满载稻草的马车
都是一座向着村庄
缓缓移动的山丘
山丘之上，站得最高的生命
像一道被鸟翅划开的闪电
在夜空中篡夺着神的权威——
没错，它就是神
我们都带着甜蜜的疲惫
顺从地低下了头
《保守派》
被秋天的手臂折伤的蚊子
安分守己地贴在墙壁上
它体内鲜红的罪恶
快要被饥饿和寒冷抽干了
它知道在劫难逃——
此刻，作为坚守到最后的勇士
走投无路的它正在和自己
缓慢且忧伤地道别
又一个完整的季节
最后一次锋利地穿过我的身体
我甚至都没有停下来
目送它踉踉跄跄地远去
生活已经刻不容缓
这让我不得不按部就班地旋转着
即便稍微试着改变一下
都是让人惶恐的——
对于这样的奢侈，我还没有
找到让自己信服的借口
我吹弹可破的意志，克制不住
内心水火不容的喧嚣
我残暴的心肠已杀人三千
却还要小心翼翼地活着
我原谅了被沉默捆牢的好脾气
就要陷害得意忘形的放纵
《软肋》
我从背后抱紧的那个人
你是邪恶的宗教
我是皈依者
我已经虔诚地整理好
自己的下半生
等你来取——
等你如一枚嗜血的钉子
庄严而温暖地钉在
我的软肋上
《慌乱》
身披夜色匆匆上路的人
脚步和内心都是，倔强且慌乱的
我毫不知情地迎着他来的方向
返回，月亮升起的地方
我们相遇了——
我们几乎是在同时，不由自主地
攥紧了，各自的手掌
《暴雨之前》
最轻的重量，叫作飞翔
最惊心动魄的飞翔，莫过于
一枚蝴蝶，安静地
立在草尖上
这是上帝的风景
你跌跌撞撞地闯入
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
你得紧紧卡着自己
因恐惧不断跳动的喉咙
——你得逃
你得紧贴着自己最细微的
呼吸，退出去
在远方愤怒的闪电
张开利齿之前
回到躲避风雨的檐下
用力将惊魂未定的自己
折叠起来
躲开追杀，顺从地过你
隐姓埋名的生活吧——
你一旦看破了天空
就注定没资格，华丽地撑开
紧贴肋骨的翅膀
《梦游者》
夜是紧贴着猫背流动的鱼
即使吃不到，猫也是富足的
所以，你肆无忌惮地侵入猫的领地
是有罪的。但是我要原谅你——
你还是这样执著地爱着你的前生
爱着一只目光犀利的猫
应该爱着的一切
我不能原谅的是你游离的脚步
在深夜滑动时的小心、忐忑和生分
你明明感知到，咫尺处
草们正扶着风向高处攀援
却还要用眼睛里汹涌着的水
折断那些温柔的月光
而这些，都曾是你爱过的风景
你窝藏了一副杀戮自己的坏心肠
用最珍爱的鱼骨卡住了
自己的喉咙，残忍地扣紧
自己的软肋。面对生活咄咄逼人的喧哗
你还是忍不住选择了退让——
你学会了沉默
就要放弃自己的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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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星元，1988年生，山东兰陵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延河》等刊，获孙犁散文奖，印有诗集《草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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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4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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