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虚构
一
艺术不是虚构,而是用一种看似虚构的方式,挖掘更难以发觉的真实。
因此,并非所有的幻觉、也并非所有的幻想、更并非所有的想象,恰好就能与某种难以发觉的真实相吻合。
艺术的魅力就在于,能通过这种看似虚构的方式,能把某种遥远的东西拉近,甚至能把看似不能接近的事物拥为己有。
二
物质的巅峰,是权力。权力可以使一个人达到财富的极致,也可以获得精神的某种满足――比如荣耀,比如尊贵。
而精神的巅峰,就是艺术。艺术可以使一个人达到精神的极致,也可以获得某种财富的满足,比如金钱,比如奢侈。
而达到物质巅峰的人与达到艺术巅峰的人,都是极少数。
因此,艺术家是一种个人行为;正如权力也是一种个人行为一样。每一个艺术家,每一个政治家,都是个人行为的秘密持有者。
达到巅峰境界的人,像谜,像神话,像虚构的故事,那是因为太真实,真实得让普通人难以置信。这是因为那些巅峰境界的人与平常人的距离过大。当人们依然挣扎日常琐碎,并为此钩心斗角,不惜以性命相博的时候,这些巅峰中人已经远远抛弃这些作为,甚至认为这些作为是一种无端的浪费。
而艺术家无法直接告诉人们说,停止你徒劳无益的作为吧!因为,那些沉湎于徒劳无益的事实与享乐中的人,甚至会鄙视与厌恶艺术家的忠告,因此,出于一种对生命责任的痛苦,艺术家找到一种看似虚构的方式,以此缓解自己不被世人理解的痛苦。
而达到权力巅峰,是一种无比艰辛的经历。而诗人到达的巅峰,正因为回避这种艰辛,也就没有终日对物质事物的操劳与忧虑。因为权力的巅峰的幸福是瞬间的幸福,必须依靠整日的操劳的来维持,而诗人的瞬间痛苦可以用整日的幸福来化解。
三
可以扔掉一幅画,可以忘记一首诗。但是无法扔掉一幅画一首诗所表达的真实。这种真实是不以人的意志而出现的,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这种真实有时就隐匿在人们日常生活的根底,被人们忽视。有时人们不敢正视,艺术家才用一种似是而非的方式加以表达,因为艺术家也不敢肯定自己表达的真实就是真谛,就是真理,就是事物本质,就是极致。
因此艺术的虚构,是非常复杂的存在。在远古,神话就是艺术虚构的极致。在今天,科学幻想就是虚构的极致。
神话与幻想,其实就是同一产物。我们的幻想之所以用科学来做定语,而神话没有定语,那是因为创造神话的远古在遵循着一种纯洁与淳朴的诚实。
远古文明之所以有让我们心动的产物,那是诚实极致的结果。远古文明进入了今天的人类难以进入的真实的极致。
因此,当我们意识不到我们已经陷入荒诞与可笑的境地的时候,我们无法冲破这些可怕的束缚与笼罩,只有对远古文明的无限感叹与神往。
因此,我们只能用现代荒诞与扭曲,做自我嘲弄。这就是现代艺术产生的根源。
四
艺术是一种耐心的产物。金字塔,长城,兵马俑,秘鲁马丘比丘印加遗址等,都是耐心的产物。艺术是一种磨制耐心的方式,好像是一种虚无的存在,但留下难以置信的真实。
当艺术一旦达到一个巅峰,那时耐心就是一面镜子,让世人在这面镜子前感觉难以言说的羞愧,甚至就是一种莫名的惊疑。
艺术家的使命,就是用看似虚无的存在磨制这个耐心。
所谓的天才,其实是更善于专一。这种专一,一方面使天才尽情发挥了自己的专长,同时也遏制了更丰满的生命的生长。因此,天才总是早夭就不足为奇了。因此,天才的艺术家更容易陷入畸形发展的死胡同。
世界上唯有耐心可以成为一种让世人惊叹的艺术品格。这种品格在建造艺术品的同时,会把艺术家的生命延长到让人敬仰的望尘莫及的境地。
而几乎很少有人会研究一个艺术家寿命的长度与艺术耐心的比例关系。其实,在这个比例之中,隐藏着艺术家远没有表达过得艺术美景。
二○一○年四月二十七日
五
艺术虚构与随意的幻想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结果。
随意的幻想毫无结果,或者其结果是使一个人彻底丧失对事实的追求,甚至不敢面对事实,更无法用艺术探求未来的事实。而艺术的虚构,把人带进一个真实,一个看似虚幻的真实,获得未来真实的满足。
当一个艺术家终于从幻想进入艺术的虚构,那是成为一个真正艺术家的开始。此时的艺术家会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艺术、艺术家与世界已经成为一体,密不可分。
此时,艺术家已经走在一个被艺术提携的进程之中。
二○一○年四月二十八日
六
我读梵高,其实就是读一种痛苦。梵高无法消除这种痛苦,他渴望消除,但不能。这就是梵高的精神。这也是人类的普遍精神状态。当人们获得一种勇气,敢于正视自己从前的痛苦,于是发现梵高是个伟大的画家。其实,梵高是个可怜的画家,因为他根本没有清晰地审视过自己的痛苦。梵高用执著与真诚,试图挖掉生命的痛苦,他的画作的精神就是执著与真诚,而这些执著与真诚被下意识的艺术色彩所表达。
好比婴儿在痛苦的时候的哭泣,梵高的画其实就是这种哭泣的凝结。
梵高注定是要夭折的。因为他是个婴儿,长不大。那个试图长大的婴儿总在阻止自己。
因此,艺术帮助梵高把这种痛苦的产物分解出来。
如果梵高使用的是诗歌艺术――文字的艺术,那么梵高就叫做海子。
我读海子的诗歌,就是读痛苦。一种人类幼稚时期的痛苦。读这种痛苦,使人想到自己幼稚的极致美丽,那是被真诚与执著赋予的色彩。
这两个人的艺术是不足以效仿的。因为他们并不是有意地使用艺术的虚构,而是下意识地被艺术的虚构诱惑着。他们没有清晰地洞悉艺术虚构的完美,因此他们的艺术生命才会被一种不可预见力量阻止,并中断。
当一个艺术家能够清晰地洞悉自身的痛苦,那么痛苦就是成为一种生存的资源。人的存在就是一种痛苦的存在,此时的痛苦是合理的,是最接近痛苦本身的真谛,而已经彻底排除人为的扭曲带来因素。
艺术家的最高境界就是表达痛苦本身的价值。而这种痛苦不是艺术家因对事物错误判断,或者是因对事物的错误判断,而引起结果。比如毕加索就是敢于错误,又能清晰地把这种错误带来的痛苦表达出来的艺术家。
比如波德莱尔就是敢于错误,又能把错误产生的震颤准确表达出来的诗人。
此时的错误,就已经不仅仅艺术家的错误,而是人类的错误的普遍性。
当一种普遍性与艺术家特性相结合的时候,就是艺术品诞生的时候。
七
艺术的虚构,是艺术家在不可逾越的现实之中获得逾越的媒介。正因为这种虚构的存在,才把艺术家与常人区别开来。
真正的艺术家仿佛生活在虚构的云雾之中,犹如云雾之中的山脉。唯有如此,艺术家才能焕发生命的魅力。云雾会消失,但云雾是真实的。
人们会发现艺术家的虚构,但虚构就像云雾一样,有着无法取代的意义。
虚构,是对艺术家之外的观赏者而言的。对于艺术家而言,只有真实,更真实,真实的极致。这种真实,不是常人可以触及的,因此才把艺术家与常人区别开来。
二○一○年四月二十九日
八
有的诗人把诗歌当作一种想象的产物来对待。这是因为这样的诗人,依然束缚在一种功利性的满足之中,依然没有把生命引领到一个纯粹的极致。
处于这种境地的诗人,似乎感觉到了一个生命极致的存在,又无法找到一种达到那里的真实路径,因此自然会依靠想象来分享到达那里的幸福。就像听说黄山的美丽存在,而没有去过黄山,又被黄山的美丽所打动一样。
其实想象并不存在,所谓的想象是对自己没有完全达到的一种解释。这种解释是出于诗人的无知状态。因为诗人不知道自己的无知。正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无知,才使这种状态出现出一种幻觉。
而黄山确实存在,正如诗人所达到的境界确实存在。有的诗人能找到前往黄山的路径,有人只好停留在渴望之中。这就是境界的差别。
因此,能够达到一个诗人真实境界的人,其实远远不是一般人们看到的诗人,拿着几首诗句到处寻找赏识者。
真正的诗人已经不再做这种徒劳的奔波,因为她已经无暇于这些忙碌,她忙于浏览黄山的美景呢。
二○一○年七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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