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里有沙

黄开兵

饭里有沙


第一次见到南煜，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几天的聚会，我们之间的谈话好像没有找到切入点，所以，那次见面，南煜笑称之为“牛逼的沉默”。
我还发现，这个精瘦的汉子非常喜欢吼秦腔。几乎不分场合地点，你怂恿他他就扯开嗓子吼。双眼圆睁，脖子上青筋乱蹦。虽算不得惊天动地，却也吓人了。
而更多的时候，他会静静地倾听别人说话，偶尔会发表一句看法，声音并不大。
在一动一静中，我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啊。
接着的交往只能在网络上电话中了。
南煜是一个诗人。一个优秀的诗人。
他的诗歌，粗犷里透露着细腻。既有怒发冲冠的激昂，又有着低回婉转的柔情。我曾跟他开玩笑地说：他的诗歌，感觉好像饭里有沙！
现在想来，这个玩笑，其实还是比较贴切的。
《废掉一些词语》
我准备从我的词库里
废掉一些词语:
首先废掉“抽象”
让它去抽大象的屁股
再废掉“轻浮”
让真轻浮批判假轻浮的
嘴巴，轻轻的浮
再废掉“尺度”
让这个顽固的项圈
套在自愿
被奴役的人们身上
把光彩带给他们吧！
再废掉“下流”
让不下流就得住院的人
因为回避所谓下流
而获得虚妄的上流安慰！
最后废掉
“封条”这个王八蛋
让他们去亲吻乖乖兔
豁牙的嘴！
我对词语的愤怒超过
词语对我的遏制
这些词语必须被我
拧断脖子！


在南煜的诗歌中，经常保持着这种强硬的姿态。在他的作品中，他反复验证他所说的“生命的真意”。朋友们会常常提及他的代表作：

《我的朋友小吴》
——致吴小刚兼作挽歌

我的朋友小吴，出了车祸，30岁
当人们以穆斯林的白布
将他裹起来时
我确定，他是死了，并且再也不会
活过来。
曾经我们谈到过生死，我说我死后
不能葬在城南墓区
他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雇车，用冰块
让我新鲜的回到甘肃
他的承诺让我很踏实。如今
他随车流走了，我的灵魂再也不能还家
2011.08，21  21：22
在我的“个人诗歌地图”中，关于这首诗，我说过一句愚蠢的话：“南煜这首，放在大师们的作品中间，毫不逊色。“现在我依然保持这种愚蠢的态度，依然觉得是这样的。这是一首关乎生命，关乎友情，关乎灵魂的诗歌。
而我，更喜欢南煜那些温情脉脉的诗，虽然，外表上看依然粗糙：

《宣言》

她抄一口标准的国语
眼中有足够的柔
标志性的长发
胸脯巴掌大小
山脊沟壑
深入浅出
她说喜欢我
并且很久了
这点我信以为真
不愿不以为真
姑娘
我这头等丑汉
就算压扁你
装成鸳鸯戏水
在鲜花和牛粪的故事中
你配与我同床共枕
谁配我儿亲口叫妈？

当我读到最后那句“你配与我同床共枕\谁配我儿亲口叫妈？“，我笑了。我原谅了这首诗前面的粗糙，原谅了这碗饭中掺进的沙子。这是非常南煜式的爱情宣言，桀骜不驯里充满柔情蜜意。

《 我最爱的老婆: 》

我离家已一个多月
鉴于你常问我和谁？
咱儿子昨天也问
“爸爸，你旁边的谁？”
我特向你做如下汇报:

咱们的老二离家后
不到一个星期就不听话了
没有你
我很难制服他
可我只想努力工作，
好好学习
做个好老公好爸爸
可是他很捣蛋
给我发脾气，变脸变色的
影响正常休息
每当这样的时候
我就更加想你
你带他这么久了
最了解他的脾性
老婆，如果再没有办法
我就揍他
揍服为止！
我知道你也挺疼他的
有点舍不得
记得你怀咱儿子那会
他也是这样
你总乖，乖的哄他
他就会慢慢的
甜蜜的入睡！
老婆，像我这种
略有英雄情结的男人
如果我降伏不了他
我怎么好意思去见你
我更怎么会心安理得的
面对儿子那双
黑豆豆眼睛
我从没说过我爱你
从没送你什么称得上礼物的礼物
但是你放心
咱老二不会丢
不舍得丢
不乱丢
我永远，一定
干净，唯一
给你安全地带回去！

此时，滨湖河水与五月阳光
映照着圣洁的雪峰
最美，最艳丽
也最真切！
2014.5.9

是的，一个灵魂干净的人，情话怎么说都是圣洁的。看惯了那些唧唧歪歪酸溜溜的情诗，这样的作品实属难得。
南煜不仅诗写好，选诗的也独具慧眼。他主持的“劲诗榜“100多期，所选的诗人和作品，确实都是劲道十足。当然，因为强调了”劲“，可能会不得不忽略掉更多类型的诗歌。但是，这世界上，能有哪一个选本能面面俱到呢？
他反复申明自己的诗歌观点：劲弹，入肉。他也一直在用自己的作品来认证自己的观点，他的《实习生小严》系列作品，初步暴露了他的野心。在这组系列作品中，南煜不仅仅是试图集中展现自己的诗歌才华，更多的是对生命进行思考：
160
走进地下
楼兰女人
尚未腐烂的臀部

“严，我想唤醒她们！
这些不愿死去的肉体
是我们
永远的魂灵！”

在这个系列组诗中，蘑菇，经血，蜥蜴，戈壁，肉体等意象（元素）反复出现：
165
我是楼兰王
是他卧榻之侧的味道
我的性器我的蘑菇
是他的他的还有他的！

楼兰女的肉体
渐渐苏醒
阴道
又见水花！

这些带着明显的身体写作倾向经常被不理解的人所诟病。是的，这样的探索其实并不新鲜了。但对于南煜来说，这样的探索是必要的。我曾和他粗略地讨论过这个系列。我觉得，按照长篇组诗的要求，他这个系列还欠一点厚度和广度，他自己也感觉到了，所以他暂时就停止这个系列的写作。当然，也是由于工作上的原因，他暂时在诗歌写作上沉寂了一段时间。
甘肃人的南煜在新疆的戈壁上，他不可能停止对于生活，对于诗歌的思考。果然，2014年，他又进入新一轮的井喷期，写出了不少佳作。其中的一些，可以说是以诗说诗，在这些作品中，南煜的诗歌主张几乎直接呈现，比如：
《创作欲》
我被李海和他的哥们批斗
无还口之力
但我死不认错
本身没错
错就错在
语言中的乐感
和语言的磁性上
错就错在女人的声音中
藏着可怕的爱情
错就错在创作灵感的
瞬间显灵
当时我正在午睡
楼下传来美妙的女中音
“423，李海，下来”
是位女歌手
她的声音可以触摸
调子迷人
“4-2--3----李-海---
下----来-----”
如此悦耳的声音
在日常中确实少见
我为之动容
但我总觉得这段音乐
完整中存在很大的缺陷
缺乏现实的质感
和本质上的穿透力
在她唱第三遍时
我毫不犹豫
在乐章的末尾加一小节:
“操---你---妈-----”
方才完美
2014.11.07

还有：
《写作实践》

他是一位在本地诗坛
出尽了风头的诗人
走路的姿态
也与我等编外诗人不同
首先是发型和着装
皮鞋的亮度和对亮度的珍重
引起我的注意
此等油头粉面小情郎
怎堪一首大诗之负重？
在我们共往的滨湖河畔
我们一起向诗神看齐
我在看水边的孩子如何拨弄水花
让我的小资情调陡然收缩
他一头扎进了花堆
是那种在北疆这样的土地上
才生长的油玫瑰
带刺！
我们都还善用时代的笔尖
手指狂点着手机屏幕
我的才华让我的作品难产
让我情绪陷入迷茫和悲观
他很快结束战斗
我细读一遍
不禁大吃一惊:
短短几分钟
他竟然将这滨湖河畔
数公里的油玫瑰之刺拔了个精光
变成了玫瑰
而我，也被变性整容
成了绝代佳人
题目叫《玫瑰与她同在滨湖河畔》
2014.11.14

一些所谓的理论家，就会停留在理论层面，诗人南煜说：
《皮卡为什么挂档后不走》

汽修是我的老本行
曾有四年学习
恕我未尊父命
现在唯一与其挂钩的
就剩驾驶了
一帮老朋友都在修车
我们已经没有什么
共同语言了
昨天我咨询他们一个问题:
我说皮卡为什么挂档后不走？
他们分析原因
要么半轴断了
要么传动轴掉了
要么离合器有问题
要么……
按照他们的意思
我在现场检查
他们经验很丰富
头头是道
聊了很久，挂电话前
我告诉他们
皮卡为什么挂档后不走
我发现
主要原因是
我没有启动发动机
2014.10.24
还有很多出色的作品，限于篇幅，就不全部列举了。
原本，更想说的是，作为朋友的南煜，他的热情，慷慨。甘肃多名将（至于都有谁谁，百度一下），南煜也颇具名将风度，为人磊落，敢爱敢恨。但南煜从不愿意朋友们透露他义气，作为朋友，我只有尊重他的意愿。只限于谈诗了。最后，以一首我写给南煜的诗，结束这篇散乱的文字：
《致远在戈壁独自站立的朋友》

在沙砾中
风雪里
再巨大的影子
都不如一只蜥蜴
不如一株芨芨草
只有平庸的人没有敌人
只有强者被人怀恨于心
想想吧
你置身于寂寥
纵八万里横八万里
上下千亿斯年
肉体尖叫
你听
纠缠、磨砺、锻打、焠炼
你选择站立
还是爬行
把牙齿一颗一颗咬碎
不往肚里吞
张嘴猛喷
天地多少窟窿
2013.11.22

                                                                  2014.11.18——11.20

冷铜声

来读，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