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小龙的诗（15首）
◎远方
朝圣的人，体内自有晨钟暮鼓
旋转的经筒，飘曳的经幡
他们深信不疑的真言，如云朵盛开
无意歇息的跋涉者，更无暇顾及
饥渴的尘沙，占据了羊皮囊
水，被迫交出绿色城堡
日渐西下。地平线抓不住失重的天色
黄昏涨高遥望的门槛
远方，远过明日，远过夜的倒影
◎断想
没有等到一记鞭响
伏在黑暗背后的魔已乖巧如绵羊
像俯首的臣民等待高高在上的王
颁布一道圣谕
我要大声诵读
为这片褪去虚妄后的静谧超度
捻着词语的念珠
劝诫斯人收起屠刀，归隐尘土
夜未央，花开寂寞
寂寞是春天的暗流、秘而不宣的符咒
对于一切无心解释的过往
一概命名为空
◎迷雾
知道路的走向么
天地浑然一体，岁月的坐标并没失灵
既定的时间和地点，原封未动
听见水的心跳么
风在四处游说，石头在呼啸
阳光磨刀的声音，淌成砾石上的河流
了解我的心事么
炊烟蒙住视觉，找不到爱情的出入口
早上八点，我在梦里闭目养神
◎蟑螂之死
冻死、饿死、老死或者被药物杀死
蟑螂一律仰面朝天
影片里，中弹、中刀或中了鬼子阴谋的革命者
大多采取这种姿势
终年面朝滚滚黄土的那些人
只有在临终时刻才能享受到仰面朝天的感觉
他们不一定是革命烈士
但他们是我敬爱的亲人
十恶不赦蟑螂，比侵华日军还坏的蟑螂
也许，蟑螂的国度对于英雄人物的认知
生来就与众不同
它们让仰面朝天成为一种混淆视听的概念
◎大瀑布
白。像一万匹骏马，挟持一万道雷霆
从天空的湛蓝中挣脱而出
崖壁下的深潭，像谁擎起的青瓷海碗
接纳粉身碎骨的精魂
战鼓与号角，纷纷散作云烟
大地眩晕了！太多记忆在脑海里翻腾
仰望失重，陷入时空的错觉
影像中都有些谁哟，为何视觉模糊
水瀑如织，织一幅辽阔的银幕悬挂前川
每一双眼睛都是织布机
所有的心跳，自珠帘内发出机杼的轰鸣
◎那一夜
我们去苍蝇馆子喝了很多酒，侃了很多大山
讲了很多关于小工头的趣闻
摆了很多让邻座姑娘满脸绯红的骚龙门阵
但闭口不谈那个远在天边的村子
埋单时，店老板还送了一块月饼
完了我们相互搀扶，高一脚浅一脚地步行回去
感觉离都市的灯火越来越远
离邋遢的窝棚越来越近
“月亮是不是缺了一小块啊？”有人惊呼
我抬头仰望，四周鸦雀无声
有一颗露水从天上掉下来，砸中了眼睛
他娘的是谁，把我脚后跟踩得很疼
◎搁浅的心
在岸上，闭上眼睛
黑夜不再是我们常常看见的黑夜
而是白昼的亲生姊妹
表情庄严，用一种毫无破绽的颜色，笼盖
或填补着，虚空的风声
在心里，秋天搁浅在柔情的沙滩
在秋天，心绪搁浅在怀旧的梦里
被时光搁浅的季节，我总是满怀希冀
试图看到落满枯枝败叶的草丛
再次春暖花开
我尝试用目光告诉你
当金色阳光在梦里偷偷发芽的时候
我已做好飞翔的准备。风已鼓帆
目标钉在甲板上
沉默，是大海一般湛蓝的宁静
海。岸上的螺。一副悠远的等待
我已涉足深邃的未知领域
在众生回眸之际
心便习惯性地搁浅在一枚泪水中
矜持，剔透而晶莹
◎两道笔画
写字从笔画开始，做人从自信开始
两者本来不沾边
直到我认识到你走以后的严重性
才发现其中内在的关联
一撇宛如秋风
一路蝶恋花、钗头凤，最终落入清平调格局
一捺更似足道
如何沉稳、老练、厚实，全在肺腑和气韵
而你在天涯我在海角
两道笔画，写了大半辈子
我这一笔却始终
未能完美地搭上你那一笔
◎望星空
仰望星空，同时星空也在仰望大地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
它们眨着眼睛看我
有星星的夜晚，干净，而且静谧
最北的那颗
被人们当作回家的灯盏
星空是永恒的
而我们从少年到中年再到老年
却是拗不过的宿命
最终我会像父亲一样消逝在夜色中
但是我一定要让后世仰望
灿若星辰
◎拔钉子
钉子沾上水以后很快就锈蚀了
谁碰上它，没准谁就会患上破伤风
比直接刺伤还致命
所以对于钉子
必须小心翼翼
拔出之前，要先把锈蚀清理干净
拔与不拔，取决于
钉子的作用，钉在什么位置
还有没有存在的价值，等等等等
而有些钉子要经常拔出
就像嵌入记忆的往事，从大脑中随时提取
久而久之便不会再觉得很疼
◎模仿
我们总是小时候模仿大人
长大后模仿明星
很长时间
无法摆脱追随者的身份
而我喜欢模仿游牧者
把一片草原握在手心里
喂养一匹时光的骏马，自由自在
纵横驰骋
亲爱的，如果有一天
我真的把自己模仿成一名流浪的诗人
你是否愿意与我进行一次
完美而又苦难的逃奔
◎工地
我必须感谢风的凛冽
是它，呼啦啦地吹响了腊月的号角
轰隆隆擂响了奔跑的战鼓
还特意在银质建筑上
植下了大片晶莹的冰凌花儿
为我增添无限喜庆
依然浩大而动感的场景
卷扬机轰鸣，焊花溅落，弧光闪烁
时空弥漫着铁器淬火的声音
在高塔下仰望
我们尖锐的目光和信念
随时可以穿过云层，抵达梦想
冰雪燃烧的时节
血液、汗水、荣耀，英雄的基因
在我们的骨头里沸腾
◎雾锁
爱情比食物更重要。给我一柄利器
胜过铁矛、光剑和过激的动词
把风埋藏匿于泥土之下
一些鸟已跳出三界之外，用露水濯洗童身
陷入困境的石头，血脉贲张
硝烟锁住了抒情和眺望
手刃孤寂。左手，拿捏不准高度
沉闷的鼓点在叶端战栗
一点也不像婚礼，序曲拉开
普罗米修斯的魂魄招展成无边的黑
亲爱的，我迫切需要罗盘或者指南针
搜索你的影子
我甚至已经立好遗嘱
这一场浩劫之后
你就携阿波罗骑着战车凯旋
请将我的头颅、躯干以及柔软的肺晾干
当你视线再次出现短暂的浑浊
道路已向梦的极致延伸
◎冬日窗花
音乐没有停止，也不会停止
缤纷的花朵和丰硕的果儿从高台上退下
与一堆粮食汇成朴素的河流
隐身于落叶深处
大地的窗口，溢出一股腊月的馨香
幸亏我有阳光一般的巧手
可以让影子再现
我素描身姿、剪辑风雨、拷贝笑靥
让秋天最后的腮红淡成一首小诗
贴成每天习惯性的凝望
这些静止的舞蹈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往事，直至哽咽
哼起年代久远的歌谣
点燃炉火，擦亮月色
你能不能找见涂满霜雪归去来兮的路途
冬日漫长，春呀——
你的小名将被轻唤千遍万遍
房间里弥漫，隔一层玻璃想你的感觉
整个季节，这是惟一的理由
内心荡起一阵温暖，视线便再一次朦胧
◎杭州三月
三月的柳岸，摆弄吴越人家的船调
唱出口的全带韵脚
雨点说来就来了
然后白衣女子送我纸伞
一会儿称我为官人，一会儿喊我相公
所谓的一蓑烟雨
是唐朝一位兄台为谁宽衣解带时
未能掩住的乡愁
早已物是人非了
我在桥上的矜持，被风一眼看破
三月太小，杭州太小
小到每一颗露珠都是一座透明的西湖
新城化作旧城的倒影
桃红柳绿，莺飞草长，我只能潜伏水底
像鱼儿深陷于春天的自由
◎秋声
收割的老牛还没有归来
而暮色渐浓了
我的小瓦房有些局促不安
像饥饿的胃
没人察觉稻草垛在什么时候
突然长高了个子
树干空着手，过去的事情
早已挤干了水分
时令折叠而交错
熟稔的秋意，正被零落的叶子
一下又一下地，向着泥土
夯
下
去
|
发表于 2014-11-28 12:27
收藏
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