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牧风
夏天的回忆（七首）-------------------------------------------------------------河北•韩文戈
与落叶书（五首）------------------------------------------------------------------ 浙江•王蕾
黑鸟及其他（组诗）-----------------------------------------------------------------北京•阿西
锤子（外五首）-----------------------------------------------------------------------福州•巴客
杨沐子的诗（六首）--------------------------------------------------------------深圳•杨沐子
愤怒的马（五首）--------------------------------------------------------------------福州•顾北
晋侯短章（六首）--------------------------------------------------------------------太原•晋侯
走火入魔（外四首）---------------------------------------------------------------- 福州•雷米
极度疲倦（外一首）---------------------------------------------------------------- 福州•鲁亢
邹赴晓的诗（三首）--------------------------------------------------------------咸阳•邹赴晓
龙双丰的诗（五首）---------------------------------------------------------------四川•龙双丰
二月十八日小雪（外三首）------------------------------------------------------- 江苏•蓝喉
迷恋与灵魂无关的事物（五首）---------------------------------------------------上海•夏午
我还不够渺小（三首） ----------------------------------------------------------上海•顾雪莲
一个演唱呼麦的人（外三首）---------------------------------------------- 内蒙古•敕勒川
万里牧风
夏天的回忆（七首）
河北•韩文戈
■夏天的回忆
从晾衣绳上摘下衣服，夏天的单衣
我轻轻抚平，叠好，放进衣柜
仿佛抚平了一夏天的折痕，并把远去的日子寄存起来
我嗅到了花椒树的气味，海滩和粉白围墙的气味
我还分明听到风吹过青纱帐，细雨淋湿了屋顶
窗外的阳光唰唰走过，像一群赶路的蚂蚁
■在中秋，在月光下
当人们仰望夜空
月亮也在向下俯视：月光中，木叶飘落
山河如崭新的废墟，空洞，静美。
这一夜，月亮看到众多脸庞从幽暗中扬起
果实累累的树枝，弹回最初的高度
刚分手的恋人，异乡客，孤寡老者——陷入了追忆。
而地上关闭的小朝代、敞开的风水和瓮里的酒
都将深怀柔情，无语等待
这个时辰，秘而不宣：
朦胧山谷间，一声迟暮之花的叹息。
■夏日意象
有人在无边的盛夏敲击，光线一根根颤栗，白昼的琴弦崩断。
有人在子宫里敲击，如明亮的雨点，敲打立秋前的夜晚。
有人在空旷的远山敲击，他一边伐木，一边叫醒深谷里的宝藏。
有人在棺木里敲击，一匹愤怒的马扬起四蹄，叩响大地。
■当树木摇动
当树木摇动，山间涌满了风
白昼的光正在天空燃烧
没有人知道，那是时间正在高处燃烧
当时光的灰烬积成云层
大雁会在一年一度的秋天把他们带走
一场灵魂的雪将落向山谷
而在每个细小的日子，诸物轻盈，变老
夜晚都将如期来临，浩荡无边
人世涌满了呜咽，涌满了风
■寂静
大清早，在自家的土炕上睁开眼
能听到，院子里的父母一边干活，一边轻声搭话。
能听到大喜鹊领着小喜鹊
往返于村庄与西山之间的翅膀声
河水笼着轻烟，悄悄绕过小村。
而当午后醒来，天地一片古意，季节幽深如一眼老井
岩村有着发自骨髓的寂静：
它们被椴树、厥、桑麻的枝叶紧紧含住。
当一个人失去了父母双亲
只有尘土落下，落下，埋住一年年的寂静。
■祈祷中的女人
站在凉台上，面向初升的太阳
各种花草、香气围绕着她
几颗尚未隐去的大星镶嵌在天上，如同隐喻。
上帝安好，清晨寂静
醒来和未醒来的事物像野草起伏。
幽暗里，我逆着光看她的剪影
紫罗兰、凤梨、兰草像孩子们的手臂轻触着她：
向着太阳、父亲与渐隐的星辰，她祈祷着。
屋里的光线越来越密，不一会照亮了我们的居室
照亮了床单、书籍和厨房里的菜蔬
也照亮了我的大部分。
■九月
到了九月就到了最高峰
一年里，此时是秋天
余下的日子将一路向下
在山峰的阴面呈现
白雪覆盖头颅
能抹断脖子的小风，吹下来
吹过人世
我在九月眺望来路与去路
万物相互依偎却从不曾拥有
人们开始顺畅地呼吸
并在白天熄掉照路的灯笼
夜晚的星星又圆又大，像旧唱片在天上飘忽
我们的祖先不必在树叶后哭泣
孩子们也不哭泣在未来
天地旷达虚空，无边的宽恕
甚至仅存的雄心也将化为峰顶的浮云
到处弥漫秋天的气息
水自己推动着自己
与落叶书（五首）
浙江•王蕾
■与落叶书
它选择舒展，选择翕动
修正自己的弯曲
仿佛化蝶，遵循这首诗的分行句式
渐渐地活起来
被我以手覆盖的咳嗽具有弹性，约等于某个叹词
我必须压低了内心，敞开
胸前的位置，让它飞
因为辽阔
怎么也飞不出近处的忧伤
而远方，则是它眼里的一寸苍凉
它已经忘记歌唱，也忘记了
自己，如一切小的事物
可以随时消失
2014.9.21
■一场秋雨
有刀片的锋利和寒冷，穿过
忽明忽暗的叶子
喧哗归于寂静
打湿的黑发变白，适合
言志或抒情
秋雨先落河南还是先落浙江，这由我说了算
一朵云，落下是石头
敲响灵魂的钟声
心徐徐下沉，抵达泥泞
安静的事物已经脱离形体
把自己托付给流水的人正抬高自己
2014.8.19
■四明山
或许不是这样的，它胸中装满
丛林、流水和一条江的源头，或许
它改变了主意
水往低处，让姚江在入海之前听见悠悠骨哨
江涛将帆的旗帜反复高举
额头千万年的积淀，将海拔
压低再压低，以一种支流的姿态
完整地，保全自己
回首，我看到云朵被风追逐着涌至山顶
站得那么静
也成为，山的一部分
2014.9.5
■看四明山枫叶
终于火了。它们
一阵风从山坡上窜下来，它们
在惊慌中
亮出最红的一面
没想到，我要将这山坡尽情地收纳
没想到它们不毁灭
目的，是要被我看上一眼
2014.8.27
■ 写 菊
明知是笔误，我把你写上南山
山路，在另起一行后
变得崎岖
你一开，秋天更深远了
冷雨斜进几重帘暮
一股气流穿过两省三条江水辽阔的命脉
从北到南它们分别叫：长江、钱塘江、姚江
最终抵达南山和我胸口
花瓣从今夜白，我头也从今夜白
这种时候，绕不开你就像
绕不开相隔的黄昏
我手已握不住一支笔
写尽这苍茫
只好握住茶杯，借助你内心的温暖
祛除我骨头里的寒
2014.9.3
黑鸟及其他（组诗）
北京•阿西
■黑鸟
黑鸟沐浴灰尘。黑鸟从不同的方位
飞抵广场上空。盘旋。在建筑物
和汽车的刹车声之间是巨大的空旷
黑鸟神情抑郁，以幽灵的身份出入其中
黑鸟来自另一个国度，奇怪的母语
没有暗示或隐喻。它们看见的红色也是
自身的黑颜色。黑鸟的酸腐气质
弥漫黄昏。使神圣的奥义消失琉璃瓦下
而我，只是喜欢它们的一身黑色
这传统的黑色里我读出最新潮的流行词
有些屌的力度和单一的立场。这是背离
嘈杂中的大写意。激活枯萎的想象
黑鸟曾经在广场随时交配，繁衍。生息
但现在，黑鸟无处栖息，不敢进入城池
远离广场。人们把许多地方列为
黑鸟的禁区
■敲门者
只是张望着，像是等一个神秘的人
却无法知道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出现
你曾来过这里。从幽深的林区
从麦地，你带来黄土坡上的黄土
从城市逼仄的缝隙探出细长的脖颈
你带不来真理，也没有流行的新上衣
半角天空如功能完备的办公大厅
你是否带来一纸诉状或者内心的闪电
你的畅想曲？你的厄运？你的滚滚浓烟
你就是一个孩子，重来一回少年游？
或爬到树上听知了，看麻雀打群架
死水里探出头，听气象员报告秋季汛期
当然，你也许还会和壁虎、地龙一起
互通风景旧照。往事仍如烟。极乐不极乐
是一场梦。醒来水泥地冰冷而无情
你敲着门，体内无回声
■水
我尝试浅显。我其实从未深刻
但我还是要说出这里的水位，说出那些
神秘的水诡计。它们是这个世界的源头
是思维的根。当然水会使蓖麻的种子
破土而出。我像个樵夫，要找到一丛芦苇
不是为了钓寒雪，更不是为了沽名
而是为了探测水，打算重新漂泊和泅渡
这首诗也是献给水的。诗和水同在
水是沉默的，诗也是沉默的；水是喧哗的
诗也会有风暴。诗和水之间几乎不说话
我也是一直想做个真正的失语者，虽然不是
无话可说。我一直希望像水那样波澜不惊
或者像水那样滔滔狂奔……总之
平静是一种态度，不平静也是一种态度
但，看上去都是透明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讨厌别人去烧毁自画像
为什么要不断的吃药，买硫酸？
为什么混世魔王出现之前没有任何征兆
……这里是工业开发区，没有歌声
这里也听不见婴儿的笑声或哭声
只有药味和难看的面孔，有劣质的石膏
雕塑。节日或周末，人们神情紧张
步履匆匆，生怕踩上词语的地雷。这里是哪里
为什么没有人烟。只有幽灵，饥饿的幽灵
绿眼睛的幽灵。曾经的牧羊人也在这里
但不是牧羊，而是制造一种治疗风湿的假药
人们刷新速度纪录，追赶着不祥的流云
……咳嗽声。点滴。脚残缺。自杀
为什么要讨厌别人去烧毁自画像
为什么不绝望
■仿儿歌
我为孩子们重构花园的格局和功能
首先有几个长条的花岗岩石凳。有樱树
雕塑一个少女，面包屑撒向阳光之中
成群鸽子正从紫檀宫殿里飞过来……
栽上几排白桦树，栽上邻居们的故乡树
建一个俄罗斯小木屋，透风的后墙
雪可以钻进屋里。地上不铺统一的草坪
完全就地取材——让荒芜的继续荒芜
让低矮的继续生长，让野草自己结束生命
——我知道这是一个毫无新意的创意
甚至不值得叙述出来，尤其不值得在诗里
继续虚构。但我还是期待这个构思得以完成
期待大人物来这里和孩子们聊聊天
期待人民看见自己的孩子恢复生动的表情
——自然的表情，不是蜡像
■想起某一天
公元中的一天，随意的一天，可能会出现自杀者
风和日丽吉祥如意的一天，可能也是空空荡荡的一天
腥风血雨的一天，鬼魅难分，暗道通向暗道
乌云密布的一天，大声宣言的一天，低语的一天
胸口流血的一天似乎被忘记了，因为那一天被涂了油漆
听见枪声的一天，很多人还在睡觉，梦里的枪声
沉默无语的一天不是今天，你们的今天可有自由的黑夜
需要安检和难以驻足的一天，你的一天，需要躲避的一天
不许放火不许自焚的一天，拆掉墙的一天
偷偷祭奠的一天，阳光无法照耀每个角落的一天
枯燥抑或无聊的一天，你仍在期许的一天
■自辩
内心是一堵墙。理想是更厚的高墙
传统是我具象的墙。所有的墙都要彻底否定
又要彻底肯定——我必须从历史的虚无
走向傲慢的现实。如画家朋友所说的移花接木
只是一个重要的技法。但我不可能活在别处
无法完全忘记过去。忘记才是最高级的墙
所以我还会反复。在两个可能之间做无用功
我拥有了新的墙，未必立刻拆掉旧墙
就像吃了早餐和午餐，其实晚餐才是最重要的
我把这个结论写成发言稿，我放弃了发言
关于如何满足好奇心，而又不至于感到可笑至极
这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比如地震预报
……这样下去，我就有了很多墙需要推倒
而不会只是忙于把手中的报纸撕碎
锤子（外五首）
福州•巴客
■锤子
公交车靠近车站。拿锤子的人们
鱼贯而上。车厢内乘客们在拥挤中
铁锤碰撞之声清脆。但他们沉默不语，
他们盯着窗外看。他们上上下下。
锤子也就跟着上上下下。外面，
一年四季在街上流动，有时白昼有时黑夜，
有时风雨交加，有时阳光照在锤子上
发出耀目的反光。而人们总是上上下下
着公交车。锤子渐渐嵌入人们身体。
锤子，会在人们的体内疯狂生长。玻璃窗
有时会照见他们眼中潮湿的各种念头。
但有锤子，在这个年代是个幸福的人。
身体中长出锤子，被称为生活的过程。
我曾经干过卖锤子的营生，我知道我很幸福，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你们继续，上车或下车。
如果锤子被空气融化，那不是我的错。
■被一朵玫瑰折磨到死
最早的猴子出现在贝希教授的卧室
它要求得到一碗中国的沙县小吃。
它并不是不速之客，它按照人类的传说长大
并让自己的祖先在美丽的事故中沉船。
贝希教授也可能不是他本人，他正在
读波伦的《食物无罪》或凯斯勒的《终结过食》，
并准备在下一个冬天与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互相交换各自的声音、文字、知识和热情。
事实上贝希教授的卧室是一个古墓的出口，
最早的猴子只能得到一朵互联网时代的电子玫瑰。
它回忆来路，或总结疼痛，举额面对一切，
它被一朵玫瑰折磨到死使贝希教授触目惊心。
■怎样画出逃跑的结构
不要亲吻我的马群。把你拉进画框，我
才能逃出野花的心脏。我的名字正在屋里孕育一个
新的北方。然后，我要把火焰种在北方。
我说：我刚从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归来。
我为你画好了一面镜子，可以装得下你
从前的生活。顺便放进我在石头中的歌唱。
“恸哭吧！向月光投降……” 我以地震的形式，
袭击你，午夜的子宫。有一天，我会让马群
在被背景中消失八个朝代。黑夜，
终究会打翻我们身体中的血。此刻，
让我把真相和烟灰一起弹出窗外。而窗外：
正好走过年轻时的我。他手上的玫瑰花种，
正是你在画中落地的笑容。那么，
别惊动了他，和他的忧郁，让他在这个夏天
站在我的额头上眺望你身体中的麦田。
■那个隐形人
那个隐形人，在你的课堂
点着不存在的头
那个隐形人，现在
坐在我的对面
喝着不存在的咖啡
那个隐形人，下午和我互换身份，
他去我的办公室上班，
我去路口，等待
一场可能的车祸。
■无所畏
午夜，我的偶像在空酒瓶中，倒出一枚
铁钉。他用那枚铁钉，把我钉在了墙上。然后
他对我说道：你不是耶苏，但你是
我的偶像。我的眼里流出了有毒的蓓蕾。
我对他说：你还要虚构出我的鲜血，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和我的鲜血显然没有关系。午夜，
阳光穿过每一道门缝涌进屋里。
■无所谓
是谁把一堆梦放进我的床上。我不会中计。
我不想到别人的梦里松开我的双手。
那些被我的目光杀死的人依旧在城里
来来去去。但他们的表情变得冷漠。
我得去爱上他们泛滥的病情。我让我的身影
继续带上一把钝刀。要谋杀交媾、花架、智慧。
其实谋杀什么无所谓。我要学会很多。
我要学会在空气中淹死这个年代。和它的事物。
杨沐子的诗(六首)
深圳•杨沐子
■审讯室
这就是开始，开始在夏家庄
你吃惊，舌头没有吐出来
手摸到自己的掌纹。这就是开始
她躲起来，是在白天
农夫唱着动人的情歌
天空在旋转，道路在旋转
击打她，像风击打屋顶的砖瓦
这比较适合我的意识
寻找缺席和逃走的机会，或者是
我正在审讯室：警察、犯人、记录员
我们这些人，左顾右盼
声音膨胀着，伸向窗外
夜，多么寂静啊。是的
我们这些人，喉咙痒痒的
嘴巴吃掉了要吐出的词
好吧，毕竟憋得太久了
[ 我们这些人有女贩子、男青年
和儿童，坐在椅子上，背叛我的意识]
警察喉咙痒痒的
嘴巴张开，吃掉了每一个词
我们这些人。其中还有一个
摘掉眼镜，把它扔在桌子上
拿起笔，轻快地签下自己的名
你看，我们这些人，就在同一张桌子前
■在每天早晨的路上
无需腐乳和辣椒酱，我拿着一个滚热的馒头
在每天早晨的路上，就像拿着一件棘手的事物
被棘手掰开被棘手席卷
给我幻觉，一只手交叉一只手
把城市塞进公交车，不是一只手扶着一只手
遥望南方的天，穿越乱蓬蓬的公园，一个人
她从秋小跑而来，她穿丝绸鞋，丝绸袜，以及丝绸的袍子
问题是在今天早上，我惊奇地发现：一只手和一只手并非相邻
它们变成一人，两人，和更多的人，喘着气，变换着不同的姿势
问题是我在45°并非在180°的环形中，那儿
一只手在云朵 中一只手在它的路上
■月下
院子里，一个老人在讲‘人死了魂还在’
夜晚，天空那个幕，从一个方向穿越，成为
他说的东西。没有故事和舞台背景
猫在我的四周爬行
触到的事物，它仿佛等待发生
牙齿和牙齿，吱吱吱
你看，他穿凉鞋戴眼镜
很糟糕，光如此昏眩
在发生的、或即将发生的事物之间
我尽力地排除两种可能：他冒失出现
或我看见地狱的门。一种幻想参照得以自觉表演
当一个老人每晚坐在院子里
看着月亮升起他决不会因打趣
畅谈“人死了……”而死
正伸长整个身体用一只脚把世界运转
■论个体
如：个体只对自己说平等
这就是‘自治’，带来一双被世俗污染的眼睛
歌唱你入世：哭喊，就是‘要’
一件物，或‘得到’
一颗心：男人的或女人的
“快，抓住它抓住它”杨沐子说
“他性对他们而言是陌生的”
因为许多不幸的体验
“在压垮它，啊，在压垮它”
巨大重音变成众多块玻璃的碎音
在集体中求生，也在个体中求胜
如是 这片天空有了阴森可怖的东西
在其里面一度发生着……
如是相应的一部分并不是什么善举
而如果一个个体就是一个集体
我们便不再将今天的开始修正
一个真实之世界——它无法超然于个体的权限
仿佛一道命题，不让辩论到期
最终，身心疲惫—— 呆在黑暗里，我们放纵
却被黑暗堵截，噩梦缠绕。从一种苍白
严酷 之霜冻，不会停止，时间还在流逝
可每一次黑暗到来我们依然会放纵
一个不曾受过任何训练的 意识
■论艺术
如：让它们舞蹈
丛林之叶，裸体，乐器，性之花，甚至抽搐的神经
乱伦之灰色，祝贺它们
对苦难说：错过一场有趣的悲剧
对基督说：老路德又睡了一个婊子
最原始的公共群体，世界，转动不息
搅扰在一起。 你看到吗
那头套丝袜，身着用灯盏做成的寿衣
这是虚假的仪式，这是可恶的技能
这是真实的存在。噪音
是我们的心兽，事物与事物
喝得醉醺醺，夜晚我们叫嚷而圆满
为内心的快感和狭隘的头脑注释
于是杨沐子问：艺术家呢
对呀，艺术家呢，我们知道的
必须小心谨慎——艺术——不可企及
艺术家已被迫卷入上帝的空缺
关于世界之审美，无法言说的东西
会抹去“那朝外探视的头”
如此即是艺术之声音：丢掉那东西
就势必与这个世界合一。但不是“同一”
■论突然性
如：事物的突然性，突然只是突然
微观的小世界，一个男人闯进来
他说：我受伤了，我受伤了
这个世界整天都在受伤，在万物痴呆的时候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候
那他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在万物合唱的时候
他学会了走路他听到了呼唤他拼命的追
在玫瑰园还是在路灯下？
梦幻的活动开启了广大的力量
蓝天在这事物里， 猝不及防
赤裸的，骨头扭曲而卧，一个接一个……
杨沐子感叹了“啊！事物的突然性就像冒险的旅程，谁知道如此多的险峰”
如此多的噪音和争斗……像蚊虫一样叮咬
他手中的门卡，他不再说一些逗趣的傻话
但呼唤总是那么体贴
日光灯，热水浴，柔软的床单，使他浑身酥软
他把脚拇指伸进被单里，每逢太阳高照
他就被那呼唤豢养，营造他的福音书
愤怒的马（五首）
福州•顾北
■愤怒的马
我爱的人在黑夜中心
她轻微的鼻息像午夜悄然而至的雨
她的生活：关乎房门钥匙、早餐牛奶、阳台上似开未开的迎春花，哦，你看见了吗？
每天第一缕阳光都是她唤醒的，并给予白砂糖、微笑
……
即便如此，那熊熊燃烧的怒火
依旧像放大的马蹄。
■午夜临睡前再次想到那匹马
那匹马横穿过冬夜
像流星绝尘西天
我回首寻踪，告诉自己那就是命里
注定的神
没有什么还比此刻慌乱的了
我终于印证生命之中的存在
那原是那么飘渺
而它出现在无眠的午夜
却只给我花香那样的一次想象。
■厦门，厦门
我指着镜子里的你说，厦门
你回应说，是我
是的，那个见到了
镜子着火的人，一直奔跑在雨水中
曾经有一夜，鼓浪屿的浪花
在短暂的梦里异常灿烂
甚至望见BRT桥廊下寒冷的星星
我合上信笺，邮差在清晨五点
顺着蓄满朝露的斜坡
为陌生人的一生拂去灰尘
■八行
还真不适应在半夜将电话打给谷乐街36号
那个从不失眠的主人。告诉她
不小心在窗口看见桃花开了
“她像一道发光的长长的裂痕”
将震骇的数秒钟写入日记
去吧，事后她松开摄像机
那些蹦跳的碎片提示
你留给我的时间刚刚够我思考
■每时每刻
我追逐的光一直都在
我那样爱着丰沛潮湿的春天
有时我想，光就是那样顺着黝黑的树干
爬到树梢张望的
远处，农民在耕地
他的理想和生活成为他提早回家喝一杯的理由
看吧，他起身了
像春天一样急着让连绵的山包滚圆起来
晋侯短章（六首）
太原•晋侯
■ 他还说
孤独，一群人在跑
他藏在中间
最后，他们四分五裂
这就是所谓的从前
他站在马路中间
终于看到了自己
警察来了，他也不躲
孤独，无所谓从前
他喊，人人都是贼
人人都回头看他
他蹲下来
■ 重复
看见一个人弯腰
想起黄豆芽的午后
钟声在房间里
独自安宁下来
那人走了，我弯下腰
皮壳涨裂的声音
在阴影里
■黄昏
看世界旋转的人人
都是罪犯
晶莹剔透的瞳孔，人人
都有前科
人人都恋爱
舞蹈，指尖被石头磨破
挑针，放血
人人都有这样那样的
痛快
■ 从公交车下来的人
从身边走过的
都是陌生人
都没有发现或多或少的变化
说笑的，沉默的
从车上下来的
泪流满面
怎么了，你
■ 仪式
与别人无关
榻边三个药罐，早午晚分用
一份已喝，一份煎熬
一份未启封
我拎着一把椅子出去
外面山呼海啸，没有目的
时间没有宽容度
声音加速木质腐朽
药罐依次揭开
■ 暴雨
能做的，是在玻璃后面
看树跑了又被风拉回
还有，看对面楼
透明而掩饰，同样对意外感到无助
水珠在透明的地方
虚假而清晰
做不到，就去爱
走火入魔（外四首）
福州•雷米
■ 走火入魔
这是春天最古老的圈套
节后的花灯已经在崩溃
白昼消失前，油菜花把惊喜慷慨挥撒
目光忽略的地方从去年的落叶中
探出身子。它们在燃烧飘荡
是的，飘荡，取决于冲动的金黄
就像额头上的吻，怜悯未来的伤痕
没有什么比这个圈套更容易
让人想念着、萌发新年的诗句
它们很长时间都在迷途的幻觉中
屈服于睡眠影像的咒语
如今，伤痕依然悬挂在枝头
油菜花为取代设想的寒冷音节
开辟了一条通往盛宴的暗道
■ 剔除色彩之前，昨日的你依然傲立
音符跳出乐谱，继续着自由落体
敲打一些旧日时光，或时光之外的秘密之门
我在反复的提醒中，终于明白
那些发光的碎片是我，也是你
也是每一个枝桠都可以弯成竖琴的雨季
摒弃过渡的段落，拨开雨雾就能朗读到远去的足迹
因为不曾遗忘，便蜷缩进草丛
像凤凰用低头补充苍天的空白
作为空白的背景，我为你省略所有的修饰
省略清风和竹林，省略歌词、旋律和节奏
仅作为一个千年的身影，照彻
我的天空，你的国度
此刻，除了啜饮诵经者间歇的清凉
还能用怎样的线条表达信仰的高音
我亲爱的神明，你点化万物的今生与来世
而我自眉毛、嘴唇到四肢的虔诚
离开你后便没入尘世
■ 以爱的名义临近
你会等我吗？像承诺的那样
以碧玉的眼睛和烟花般的身段
古老地活着。想象中的相逢让我忘记自己姓名
你是不是也忘记了曾参与过命运的火焰
点燃云霭间的船只。而未知的顿挫静如石像
该上岸还是下水，该轻唤假寐的双臂
还是给你最热烈的怀抱
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
因为每一次跳跃都是你的张望
张望阳光下忘情生长的甜蜜和疼痛
张望新鲜而又蜿蜒的蓓蕾和诱惑
就像在梦里，穿着牡丹的凤凰在眼前
爱过这样宽阔的睡眠，现在可以继续
以爱的名义临近，仿佛丁香开在欢愉的枕边
仿佛最抒情的语言可以淹没不爱的影子
我决定把你插进胸口，任由你
从脚底流向头颅，从头颅涌向双翼
■ 2012，秘密原来活在世上
迎风，悬崖之上的蜂巢忙碌
像一座小小星球，兀自摇摆
所有工蜂出击的方向都不同
它们都带着蜜糖的军刀
我也在悬崖，大风劈开我的身体
我用一半隐藏在阴影里
另一半，与那些工蜂温柔作战
糖衣炮弹四处飞溅
这是2012某月某日
离我们约定日子尚有一首歌的距离
却离放大的诗句与温度不远
绿色的肌肤熠熠发光
无数次想象星球的睫毛挂满露珠
河流骄傲地竖立,匕首插在面包上
渺小的王国吞食了无数睡梦
慵懒的喷水池成了过去的细节
当我，再次克隆那战火纷飞的场面
工蜂记录下流弹的仓惶
硝烟弥漫至今早已七零八落
再回悬崖，记忆之枪卡在黄昏的枝头
这时你指给我一条小路
从月光的缝隙泅往未来
我细数了爱国的人和脸上布满战争戾气
骄傲的工蜂。哦，秘密原来活在世上
■ 在彻底成为雨之前
黄昏熄灭以前
雷声滚过我的额顶
我预谋进入雷雨的核心
接近你，深入接近神明的指引
只有一滴雨落在身上
更多的，越来越大的雨滴在绝望飞溅
在彻底成为雨之前
我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低到树根的无声无息和蚯蚓的呼吸
让雷声召唤脉搏清醒
并随时备好血色花蕾，假设一场
渲染激情的无人战争
雨不停地敲打梦魇
站在惊醒的汗水背后等候
等候一颗更为迅速的子弹
从我的心脏呼啸而过
极度疲倦（外一首）
福州•鲁亢
■ 极度疲倦
被阳光照瞎的一刻我极度疲倦
我在山中，樱花已失味而凋谢无踪
我说起那时的樱，邻座的女人不再有体香
听她的声音销烟弥漫我极度疲倦
我说起那时的樱被先来的人看见
被一个僧人制成迷魂的传说
弥漫于茶室，我忍不住低眉偷窥
这个剃度的女人怒放的欲念朵朵惨白
我忍不住一再倒回四目相对的一刻
这一刻外面如海，启航的方舟尚留多席
留给楚君、俞周、3和依依——孰𣎴舍
或者留给老卓臆想的＂暴君，不送＂
这一刻外面夜黑犬吠，小偷习惯早寝
唯我极度疲倦，一日长于百年
为了明天准时下山
我又跟开悍马的山鬼确认了一次
■ 午后趋暗
我被掷向坠速趋暗的午后
海鸥静止地飞过海面
凄艳的笛声
在我辗转时抵达深远
我隐约感受到那早已无人唱和
我的身体在畏惧中缩紧
波浪的推土机压响了挂钟
暮色随后也将摇晃
把整片午后殖入身躯
宛若一块布染遍了一类乱码颜色
我的时间却超乎其上
欲跑又止的眺望：乱发和疾风
我潜贴在海鸥的一侧
触碰它的羽翅，那危险的激情
如今秋色的客人是否已经回家
他落落寡欢，让人不易亲近
他吹开了那支小笛
引出夕阳下缓步的一排花鹿
讶异的美景，间或出现
几度把我下降到浪峰与浪峰之间
他的眼睛数着它们的步子
还无法确知自己的死期
这迅速过去的迷思
证实他先前就已经失明
这是一个冷酷的事实
午后的屋顶也将归于大海的队列
我们将听着永远的笛子
走过了此生，仍意犹未尽
而这样的诱惑又多么有力
基于海浪催眠地深入
似乎黑夜只用来阻挡
晚钟的涛声袭卷庄园
邹赴晓的诗（三首）
■ 现实
万千台机器在各地轰鸣
河马，丑陋的怪物，我终于数清了
它嘴上的黑毛
地球一动不动。空气中
一根鱼刺卡住万里晴空的喉咙
东、南、西、北，任何一片小小的屋檐
都可以容纳我更小的一生
但为什么，我要四处流离
乌鸦嘴中落下的一粒种子
有着黑色的体温
是不是，我不该长出一对幻想的翅膀
作为人类，我不该测量天堂的机密
是不是我飞得太高
那盲眼的继父，对着太阳酗酒
在阴天，我拒绝给他唱歌
无数儿女中多不受欢迎的一朵
我是不是该讨伐远方和青春
现实啊，现实啊，昨夜现实的冬风将我吹醒
■ 兄弟
沟通已经如此容易
我们竟然弄丢了彼此
这怎么能够说得过去
不过我知道你肯定还活着
被摁在生活的某个角落
看着人声鼎沸
就是默不作声
大树要自己生长
一直就是这样
老婆孩子还好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
看起来一切正常
一阵风偶尔吹起
老地方面目全非
当年的事不提也罢
现在我习惯独酌
不知道哪一天才会改掉
■ 钝刀
沉睡的宿命，以及继续
沉睡在玻璃柜中
被观望的宿命
已经与己无关
一把好刀的青春，是在
可以快意的江湖
和一个好汉的手上
互为补充，才是完整的
那曾经的缘分，规则，与美学
那刀尖上的广场
对与错，只在瞬间的内心
以及刀柄的人性
我眼中锈迹斑斑的文物
显然已经回不到过去
只在一次梦中，幻化成人
口吃，缓行，有着砌砖的手艺
龙双丰的诗（五首）
四川•龙双丰
■大风
大风无边无际，吹过草地，让我不得安宁
十三个亲人先后弃世，遗留的红宝石，在手心里微微颤动
七月，镜子破碎，铁匠连夜打造灯盏
这些飞溅的火星，不复言语
天空不空，河流长流。如此多的因缘登上高原
一段路往西，一段路往北
皮肤黝黑须发皆白的老者，盘坐群山中间
这时，千万不能叫出他的名字。如果鸽子在叫，就让声音落地
一声化为兔子，二声化为猴子，三声化为大象
最后一声化为遍野的格桑花
大风吹过它们，就像吹过我躺在草地上的内心
一来一往，构成古今
■俯嗅一花
我低身问过怒放的野花。在幽静的峡谷
它是主人，不是奴仆
它的轻言，细得如同左前方昼夜不歇的流水声
从草地尽头飘来，在风中走失
多年后，却在我的一首诗里再现。这并非记录
它一直都在生活里
让我偶然穿过它的幻影而得以领悟
它的开放使峡谷空前明亮
它以天做它的姓，以地做它的名。它的自足
生来就是天地的法律
多年后，我再次俯身相问
恍如回到秘密的峡谷
只要爱上它，它就等于解释所有花朵的万物
■在乌鹊桥
不问两岸枕水而眠的街道，粉刷一新的老院
不问行色匆匆的陌生人，能否看见
含苞欲放的柳枝伸向水面
我只想问一问这段流水
为何在此时穿桥而过
入住我的心间，经历那么远和多的尘世
却不起波澜。两株梅花已开
一株红梅，一株绿梅，一双美好的姐妹
把浑身带露的花朵朝着天空张开
犹如下凡的小小云彩
她们没有波澜。春风吹来，有波澜的是我
想将流水分断，将众多的梅花一一入怀
十全河水流走不回头，吴宫如今早已无踪影
天照样是两千年前的天
站在桥上，我抚栏望水。笑容里
梅花开，梅花落，乌鹊来，乌鹊去
■贝叶经
在傍晚即将到来之前，转身进屋
坐在垫子上。这个平面由无穷斜面组成，我把身子往下一缩
它也用力，变成更多的斜面。就像我——你叫我的时候
我也用力，一抬头或者扭头——就不再叫我
■吉日
我有一亩三分自留地。从来没有种过蔬菜，粮食
没栽过果树，只长着六株天生的灌木
可是我，偏偏要取六种动物的名字，与之
遥相对应。我知道，你将追问到底
我当如实回答！它们分别是：大雕，蝙蝠，狼狗，眼镜王蛇
老虎和蝎子。然后，自告奋勇地前去
一一杀掉它们。杀到毫无可杀的时候
才不会留有余地，也就是斩草除根的时候
正好为你回来领走我的良辰吉日
二月十八日小雪（外三首）
江苏•蓝喉
■二月十八日小雪
早晨。在伞下，我谛听白鹤的呼啸，
借墙角蜡梅空闲的听力，细辨它们找回的世界。
这几年，我对“白雪”一词的理解逐年不同：
在晦涩难懂的中年语境才能找到白雪真实的意义。
年少时可以挥霍一场接一场的大风雪，
让眼底肆意闯进山河潦草的曲线，迎来夜奔的豹子头林冲，
独钓的柳宗元，啖粥的麻雀。
午后，棕榈叶和青菜收集的少许白雪，犹如薄刃。
世间的雪越来越少，未雪之雪远在辽阔的中年之外。
■寄远
蓝喉贤弟如晤：这一生，我用中锋临帖，写绝句，
错过了疏影横斜的春色，和暗香浮动的人生。
在案头。修建庭院，凿池，种莲，买七文钱的月色。
也曾演一场送别，在一笔画出的长江上，孤帆下广陵。
薄暮一点点搬尽岳阳城，案头突然一轻。
它继续从白鹤的躯壳里运走猛虎。
秋风将要删掉的小径尽头，垂钓者终是虚无。
在涂改的暮色，深衷换落花，舟楫换鸟鸣，
但凡别离者皆可寄托。癸巳中秋。愚兄孟浩然。
■林冲
街头，我遇到林冲。他是电子厂的装配工，生产线上终日生锈。
妻子张贞娘，美艳如花，九十年代后癫痫频发，一年重似一年。
异乡的生产线上，流逝不尽的浮云，
他一直困在虚构的白虎堂。
我举着斧子，把他逼到柳树隐忍的绿荫，
另一棵柳树被他大哥鲁提辖拔了。
他退到斑马线上，依然不住地讨饶，不敢扭头望一望张贞娘。
■记事
秋天摇摇晃晃，一步一江山。
这秋色，我是看得倦了，也写得倦了。
万物垂直消失。流水，落花，那一种缓慢的离别永不再有。
秋风砍下山顶，树冠，
昨天的杀头场被今日几片黄叶轻轻压下。
任山峰俯冲的平原消失不见了。
从城郭过渡到野村的那些斜坡，那些溪水，那些暮晚，那些绿荫，
那些修辞委婉的缝隙，台阶，照壁，风水石。
让万物在其上各安天命地轮回，
满是中庸和屈从的弧度，曲线，它们消失不见了。
迷恋与灵魂无关的事物（五首）
上海•夏午
■迷恋与灵魂无关的事物
露水、清风、明月和不再年轻的小爸爸
苦菜花、甜玉米、酸山楂和浓淡相宜的普洱茶
鹰翅、虎骨、刺猬的尖刺和白象的长牙
我深深迷恋这些漂亮的
可能也是暂时的
与灵魂无关的事物——特别是
这一刻，躺在我身边
你明朗、恰到好处的身体
■花开一瞬间
花开一瞬间，假如你也有感情
假如你也承认，每朵花的身体内部
都有秘而不宣的甜蜜、秘密
以及不为人知的历史
假如现在，栅栏无处不在
开花的身体正被囚禁
正在流血。假如谎言
如潮水般蜂拥而来；她正在失去
最隐秘的亲人。假如你也有感情
能不能看见，花开即逝
一瞬间，连睫毛都不眨。
■一只鸟死了
一只鸟死了，在窗台上。在她来到窗边之前
她缩成一团。在一只无故死去的鸟面前
女人紧绷的骨头，更接近于受难者悲伤的面容
死者是宽容的
瞧瞧这只鸟。它下垂的羽毛和平和的细爪子，已放弃
对人世的责难
她用扫帚扫它的羽毛和爪子，像它活着时那样
它离开窗台。她两眼空空
望向窗外，像它活着时那样
死者也是干净的
一只活着的鸟会留下片羽、排泄物和几声哀叫
现在，窗台空无一物
仿佛还会继续空下去，像她无数次向外张望的眼睛
忽略窗外无数悬而未决的悲伤；像空空逝去的
这些年，她一直深陷鸟鸣
唯觉头痛，不知人世沧桑
■一座岛的孤独
一座岛的孤独
缘于人潮高于浪涛
一个人的孤独，恰如我
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没有可以寄送的地址
今夜，一朵浪花寻找一片海域
一个有罪的人，反复诵读忏悔书：
“我有罪，我有不劳而获得你的罪。”
圣明的妈祖，请遣送我
到天的那边，海的那边，时间的那边
风高浪急，没有地址也没有暗夜的那边
但有你，提着永不熄灭的香炉
从旧址取走，以吻封缄的孤岛
■归来辞
苹果从前天就开始腐烂
不是因为她红得有些过头
美人鱼从大海游进厨房
不是因为她长出了新的腿脚
试图从旧居取回身体的美人
不是因为故乡已变成地图上的一个地名
而是午夜的钟声一旦敲响
红苹果、美人鱼，还有刚才还穿着水晶鞋的美人
都要一一回到原形——
“一切魔法都只是暂时的障眼法。”
我还不够渺小（三首）
上海•顾雪莲
■我还不够渺小
在生活的强大面前，我够卑微
却还不够渺小
要小过一滴萤火
被夜晚袭来的暴雨，没收灯盏
要小过一片树叶
对一阵风毫无缚鸡之力
任他摆布，吹出春天的范畴
要小过一枚针眼
再细的绳索也勒不紧生活的咽喉
我确实还不够渺小
只能拎起坚强的铁桶，往身上一遍遍地刷
把可能暴露的小、软弱、伤痕
全部武装起来
■让我承受
让我承受一朵花的叹息，它谢幕时
带血的泪滴，从娇艳到衰败的命运
一阵风造访千百次，春天绿了又黄
让我承受岩石的恐慌，扑向洪水时的
粉身碎骨，残骸所剩无几，还依旧尖锐
让我承受黑暗，泥土深处的腐蚀和冰凉
一条蚯蚓折断了全身的筋骨
还要坚持在夜里行走，不动声色
让我承受包围在花好月圆之外的
残缺，风暴，疼痛，绝望
承受肉体像鳞片一样让时光剥落
用最后一口晨曦，撑开诗歌的翅膀
带姓氏还魂，灵魂出窍——
■我的身体是一列慢车
蚯蚓的身体是一列地下铁
在黑暗中，为种子、为花朵
为果实，运送雨露和氧份
我的身体奔跑在时间的铁轨上
有时是慢车，用十个月接来一个婴儿
用十年，迎来一个梦想
有时是动车，用一秒送走杂念
用一天，送走疾病，疼痛，茫然
我有时是火车，在阳光下咳出体内的尘埃
有时是地铁，在黑暗中点亮诗歌的灯盏
无论我行驶多远，都会听从家的召唤
义无返顾地奔回来——
我和蚯蚓，都会耗尽体内的燃油
身体的列车，被时光废弃
最终融化为大地的一小部分
一个演唱呼麦的人（外三首）
内蒙古•敕勒川
■ 一个演唱呼麦的人
你的喉咙里风雨交加，你的喉咙里
电闪雷鸣，你的喉咙里有一支
古老的马队
时间已不再是问题，你把自己
分成两个、三个、无数个……
你要和自己作伴回到那久已丢失的故乡
你一直走在歌声的路上，你一直
在和自己搏斗，直到你消失
蓝天和大地重现
■ 一小片水洼
刚刚下过一场雨，在低洼处
积聚了深渊般的一汪，几个孩子
大踏步走进水里，相互间
踢踏着毫无顾忌的童年……
有一个捡起水里的一个矿泉水瓶
跑到马路对面，放进
一个流浪汉的蛇皮袋里，后面
跟着另外几个孩子……
一小片水洼，有了片刻的宁静
亮闪闪的，仿佛
这小小的水洼，积聚了人间
所有的光芒
■ 梨花
梨花开了，但是我没有看到，在故乡
我只看到光秃秃的树枝，描摹着
闪电的样子——
是的，我知道一枚细小的花朵内心
也有一座故乡，一朵梨花
一直在一条树枝上赶路
前生与后世都遥不可及，一朵梨花的路
是多么窄啊，仿佛一个人
走在生活的刀刃上
是否还记得那一场大风，还记得
一个人与一朵梨花落下时
是同样的轻
■ 飞翔
一只鸟飞着，向着
无边无际的天空
一只鸟，用“飞”
将天空
一翅膀一翅膀地
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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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7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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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7 21: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