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流:苦难的心在写幸福的诗
——解读宫白云诗歌
李犁
读完宫白云的诗歌我突然冒出个词:“颤流”。美国用这个词形容歌手的声音既有力量又起伏连绵不绝,从而笼罩和统摄全场。把这个词用在宫白云的写作上,我取的是因颤而流的意思。颤得激烈,流就有力,且长快猛,直捣阅读者的心里去。
所以这“流”不是水,而是电。诗中有电流,读者就要被电击。那么电从何来?“颤”又因何而颤?这就回到了创作的主体上。每个诗人都在发电,但强弱不一样。能让诗歌颤并浩荡地流起来,不仅需要诗人丰沛的情感,更需要诗人进入电火四射的状态。宫白云在诗歌面前一直是激动亢奋以至于沉醉和迷狂,这让她的诗歌血气充足,气脉激荡且翻滚起伏。诗歌形态就饱满炽热,颤流就如这组诗歌的题目一样“像蓓蕾周转不息”。所以她的诗歌都是一气呵成,而且流速疾而强,诗歌充满了冲击力,让读者不得不节节败退,最后被她的颤流击倒:“……生自然,死自然。表情自然,安眠的人自然/离开枝头的白菊花自然,墓碑自然,/说出与未说出的思念自然、哀伤自然,平静自然,泥土和青草自然……天空,无边无际。死亡,无边无际/三五成群的麻雀啁啾着春光/天格外蓝。在这羞愧的人世/我替死活着……(《满山的绿都在喘息》)”尽管因篇幅有限,这里做了切割,但依然能感觉其中一波强似一波的气流,直到最后才嘎然而至。犹如一狂奔的快车,突然掉进了悬崖,然后是一片寂静,黑暗,空旷,还有无边无际的思绪。诗歌的车轮断了,但情与思却继续滑翔,并向四周滋生蔓延。这是气流在盘旋,在重新凝聚。于是关于生命以及人生重大问题便像子弹一样穿过了我们的思想:“在这羞愧的人世/我替死活着!”宫白云的诗歌犹如快刀剁肉,肉尽了,骨头透出来了。只是这骨头有点冷有点尖,扎在心上有点疼,但因触摸了真而让人清醒而沉思。
宫白云的诗歌因激情而颤流,但颤流要抵达的还是理性的本质的一些东西,譬如生与死、时间与存在、有限与无限、人性与异化、此在与彼岸等等重大的思,这就让她的诗歌充满了哲学的意味。所以她的诗歌摈弃了那些琐碎的红尘具象和生活细节,她也更拒绝当下诗坛流行的叙事性,顶多使用些沾染了一些生活尘烟的概念,譬如:酗酒,赌博,欺骗,谎言。还有崩盘,套牢,房贷,物价,回扣,转基因等等,而这些话题或者符号,是被她情感的气流冲出来的,是她感情的漂浮物,是她大的情感走向中的一部分,甚至是零碎的部分。她关心的是前面说的生存甚至生命之根,所以她写诗往往从大处着手,从抽象的思出发,去一层层揭开万物的皮肤,让万物的核心也就是骨头露出来。譬如这组诗歌的第一首《时间不是流水》,大部分是一些大词,一些概念,如果走马观花的阅读,你会感到有点空,但是当你读进去,你会发现宫白云只要结局,而省略了过程。所以她写的都是时间流失后的种种状况,这些状况让她情感翻涌并颤动,于是她就从结局写起,写时间带给万事万物的结果,从而明白生命以及我们活着的真相和意义。所以看似空,其实是她筛去了人世间那些有形的细小的东西,同时也由于装载了太多大而本质的思考而让我们无法说清:“……空空作响:空过前朝,空过今世,空过空欢喜,/空过不离不弃,空过空后,空/仍在空空如也的空里打转……/远山开始葱笼。由于绿,我感到那片墓碑仿佛/变得苍翠。/由于远,我感到双足仿佛迈得无边无际。“确实有点大而空,虚而远,但是这就是时间带给万物的结局,其实这也是生命和万物原有的本质,只是时间充当了使其显形的刽子手,不管我们爱我们恨我们纠结我们撕心裂肺:”一个人的百年,/什么也不能收留,却缠得这般不倦。”
宫白云的诗歌总是这样,用她澎湃的激情把你席卷上浪尖,然后再把你重重地摔在地上。前面的疾弛和沉醉最后都是让你摔得更疼,因为只有疼才能让人醒悟。这就是真相,所有的真相都不灿烂,真相是一柄剑,冷峻平常,要赋予它意义,就要理智地对待它,譬如时间,尽管它无情,空而茫,但我们还是要给疾驰而去的微小的生命不倦的爱,并去握住,去填充。这就是思的结果,也是宫白云诗歌的方向,和要去的目的。
所以宫白云的诗歌看似伤感,但不悲哀。看似弃生,其实是醉生。这是她明白在时间和生死面前,人无力到达的地方太多,抻长时间延长生命的方式就是写诗,写诗是她对抗时间和世俗的一种方式。她努力地从庸常的生活中超拔出来,她把天与地、生与死、爱与永恒、诗歌与生命作为主题,让人世间的烦恼譬如柴米油盐等消融在重大的思考之中,甚至她是在高于生活之上的地方俯视着芸芸众生苦乐烦忧,她拎着诗歌向高处走,诗歌被淋得干净而空灵,庞大而虚远。她沉醉在诗歌里面,她的生命也随着诗境升华并瞬间生成境界和意义。
所以写诗让她感到幸福,幸福又让她的态度无比专注。颤流就来自于她对写作全身心的投入。她与写作是恋爱的关系,爱让她的激情喷张,并一泻千里。但她深喑写作之道,只打开闸门放水奔流那样太平坦,还要让水跃起成浪。所以她总是在诗的急流而下时,突然凝一下神,让天才的句子跳出来,让诗歌陡峭起来,让读者吃惊一下:“花朵那么红,小小的心越来越小,小的像身边的小猫,舔自己的手、温热的鼻息扑过来……”。她也深知只一味地仰望星空就显得虚,要时不时回到人间捡些烟火,这样诗歌才能有高度又接地气。譬如她的《无限意》,前三节放排情感流,笼统的,第四节开始,情感开始收紧,并颤起来,越来越揪心,越来越锋芒:“谁是那个可以抱头痛哭的人?/世上有多少寒凉,就有多少无望的等待。/我必须接受这倦人的安静,挑拣词语中的骨头、血和肉/尽可能快地把空白处填满。”后面还有一段总结和概括,可以忽略不计。此诗到此情感已经饱满并锐利。所以宫白云写诗更像铁匠打制锥子,先是烧红拷打,最后把铁捻成尖,扎在读者的心上。这也很好地解决了诗歌中远与近的问题,诗人与生活太远诗歌就变得虚而玄,太近又过于狭隘和俗气,只有不远不近若近若离,进得去出得来,诗歌才能既有理想又接地气,既有生活的滋味又有诗歌的意味。
所以,宫白云的诗歌是走心的,是心灵上撕下的血和肉,所以它的颤流才那么剜心,才那么丰盈。当然诗歌的丰盈并非是一个人生活的丰盈。宫白云的诗歌能这样放排似的流泻,恰说明她情感的缺失,缺失就需要填充,缺失的越多需要填充的就越多,所以我们在她诗里读到的很浓很厚的情感,正是她内心孤独的黑洞,等待着诗歌的阳光和白来补充和改造。而我们在她诗中陶醉感动并幸福着,其根源就来自于一颗苦难的心写出的幸福的诗。
李犁:诗歌与艺术评论工作者。父母起的名字是李玉生。辽宁人,属牛,长相如牛,性格像牛又像马。上世纪八十年开始写作诗歌和评论。出版诗集《黑罂粟》、《一座村庄的二十四首歌》、文学评论集《拒绝永恒》、诗人研究集《天堂无门——世界诗人自杀心理分析》;有若干诗歌与评论获奖。为北京某书画院艺术总监。
选自《诗歌风赏》2014年第4卷
附:
诗歌风赏:独秀之宫白云篇
宫白云,女。写诗、评论、小说等。作品散见于国内外各大报刊与选本。获首届金迪诗歌奖年度最佳诗人奖。2013《诗选刊》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著有诗集《黑白纪》。现居辽宁省丹东市。
像蓓蕾周转不息(组诗)
宫白云
时间不是流水
流水载过浮云,一幅图景无声撩起。空
是云的血挂在天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是一个雨天又成流水。
时间不是流水,是悬在头上一把刀,
始终命悬一线。
命在命中老了。爱越过爱遁去。
落日的红胸膛耀着流水,
一朵寓言鞋子一样合脚。我握不住刀,我握住血,
奔涌的血吐出马蹄铁,在肺腑间,
空空作响:空过前朝,空过今世,空过空欢喜,
空过不离不弃,空过空后,空
仍在空空如也的空里打转……
我用无尽的深渊装起。
新鲜的痛苦,力透纸背。没人给我更多的时间。
也不需要。
远山开始葱笼。由于绿,我感到那片墓碑仿佛
变得苍翠。
由于远,我感到双足仿佛迈得无边无际。
一个人的百年,
什么也不能收留,却缠得这般不倦。
局外人
一只鸟在树上筑巢,
一个老人坐在树下,
阳光在树隙间留下孔洞。
那最难的,
一种和谐,简单地在那里。
老人与鸟相对无言。
隔着一树繁花
相对无言。
一个一心一意做巢的鸟,和
一个一心一意等待的人,
又能说些什么呢?
疏离感把他们隔开,但
容许他们说话,
他们在各自语言的家里,
而时光像个局外人。
满山的绿都在喘息
道法自然,滚滚向前的日子自然,清明节自然
缅怀自然,扫墓的人群自然,墓园旁排成长龙的车辆自然
生自然,死自然。表情自然,安眠的人自然
离开枝头的白菊花自然,墓碑自然,说出与未说出的思念自然
哀伤自然,平静自然,泥土和青草自然
春风自然,吹过来吹过去——
万物萌生,满山的绿都在喘息,生与死都在这里
爸爸,妈妈,亲人们……
我们说着话:生活,琐碎,牵挂,不公正,空欢喜
每次都很罗嗦,但从不悲切。四周清明
某天我也会来到这里,平凡的死亡——
地球上每一分每一秒巨大的死亡
天空,无边无际。死亡,无边无际
这里就是归宿
它在这里,在我周围。三五成群的麻雀啁啾着春光
天格外蓝。在这羞愧的人世
我替死活着……
盲点
睁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到
迈动双脚,却始终不能到达腹地
你猜不透上帝创造了眼球,却为什么留下盲点这么奇怪的缺陷
不要疑惑,还有爱或者不爱,更不要伤痛
多少真理其实是个谬误。干涸的眼泪
并不全部是痛苦
梦中的白雪,没有灰尘
恩爱的男女手挽着手,来自拐弯处
睫毛错误地变白。这是不是那个夏天的拯救?
黑暗中的美好,比实际更近
你在黑的内部,分不出最初与最后。你迷恋的,仿佛从未存在
再一次,你与窗外的麻雀一起变小
当生活忙成一个忙音,那些从未说出的
请继续腐烂
那些一吐为快的,请继续保持激情的语速
对于你爱的人,请继续爱他不够
你要一直这样爱下去
最后变成沉默
无限意
整个夜晚我忙着把空白页打上汉字,一个个排列
日子浮在上面,比纸薄,一年还剩下最后一天,我盯着
我出生的日子,有许多记忆从那里飞出……
我并不需要一只完整的老虎
把时间送入虎口。历经的一切我拒绝带入坟墓
我浮在长长的影子里,就像浮在许多梦的黑夜
无限意,就这样到来。灵魂从身体里剥离,仿佛它才是真正的自己
活生生的火种在胸膛翻滚。爱是图谋的高声语
南和北说着同一种方言,另一种话
写着另一种章节
这一次,我将自己遣在他乡,从体内冲出的电影
多像情人的低语;“一只嘴唇摘取另一只嘴唇;红色的云
缠在头上”,天空领取上帝的赞美。
当完美的月亮只剩下一角,城市的高楼升上地平线
整个他乡,容不下我邮递的睡眠
我伸出手,却抓不住日光。流水的街巷,汽车尾气毫无顾忌地喷放
钟楼在高处孤零。铁栅栏在雾霾中摇摆,接受日常的浊流。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赶回备受摧残的身体
藏起灵魂。依旧等公车。参加葬礼。查旧地图,有意无意
应和大海的潮落潮起。忙碌地活着
忙碌地计算柴米油盐
把头埋得更低。必须活下去
交房贷。熬药。洗床单。听许巍的“永隔一江水”
一遍遍活着。窗台上的兰花又开了
花朵那么红,小小的心越来越小,小的像身边的小猫,舔自己的手
温热的鼻息扑过来……
我交出抵御,交出温软。午夜昏黄的灯盏
穿过我。给我生命的人隔着空气
送来怀抱,我紧紧的拥住,想象他们还活着,我们一起吹蜡烛
有几多的甜蜜,就有几多的绝望。谁可以与我
迎着雪走到尽头?
谁是那个可以抱头痛哭的人?
世上有多少寒凉,就有多少无望的等待。
我必须接受这倦人的安静,挑拣词语中的骨头、血和肉
尽可能快地把空白处填满
仿佛填满之后人生就可以圆满。可世上到处都是遗憾
你看,无论我多么努力也无法
将一场雪变得深厚。有些不朽,只适合语言
有些纪念,只适合自己
接受史
接受生。接受缺失。接受亡灵。从白色到白色。
我活过来
站在雨后的栗子树下呼吸
手腕交给陌生人,连同肉里的刺
当处女的血太阳般遥远
我的孩子找到我——
那上帝的赐予。血是我的,肉是我的。
为一个理由活着
接受奶水,尿布,肺炎,挣扎
高高吊起的吊瓶碎了……
我用血缝补。我需要被“妈妈”的叫声迷住的睡眠
——我不愿醒来
接受单车后座儿子蓦然的高大。
接受耳鸣,失聪。年老,色衰。
接受灵魂的慌不择路。
接受无缘无故的泪流满面。无话可说。
接受亲人一个一个的离去
——黑夜消散它的痛。
肉体是我的,可我在哪儿
那绿色的光在哪儿——
上帝闭着眼不说话。晓色埋葬水边的长影
公子踏雪而去……“无所谓对与错
我熟知黑夜茫茫”
当白昼越来越难以为继
当真相开始麻木
我渐渐习惯了接受
就像习惯了酗酒,赌博,欺骗,谎言
习惯了悲凉,冷漠,别离,自欺欺人
习惯了崩盘,套牢,房贷,物价,回扣,转基因
习惯了拥挤,堵塞,车祸,邮件丢失
习惯了地震,海啸,洪涝,台风(那么多好听的名字)
习惯了雾霾,爆炸
哦,你看——
我能接受所有的生与死,荒谬与罪恶
我是有罪的——
我向上帝承认
像蓓蕾周转不息
春天又来了,像蓓蕾周转不息。
在清明的风吹来父亲的时刻,你又嗅到他墓碑旁野山菊的味道。
有多久,母亲也去了那里。
每年四月,你恳求他们别再老去……
绿皮火车
老狮子似的从隧道中爬出
它的嚎叫,让我想起了正在分娩的母亲
它在用力挤走黑暗,而她在用力挤出我
光明是这个早晨的一半
血是另一半。
我在太阳的阴影下
母亲在我的梦中
正在消失的铁轨竖了起来
绿皮火车直接开进天堂
秘密握紧的耳语
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雪
我提前做着欢喜的准备。这生命的微光
像我自己充满矛盾,欲落未落
在睡眠的眼睛上面,在秘密握紧的耳语
那灵魂的姿势,一直摆着
而躯体悬而又悬。天空静静地浮着
大雪始终没有着落
宿命的漩涡
你的前额,挂着我孤独的面孔
那无穷的嘴讲出的,是我渴望的部分
我是你汪洋的部分
千百条溪水之内一条皈依的小溪
奔向宿命的漩涡
在浪潮消失的时刻
黑压压的海水
用力挤出自己的光亮
裹紧我
夏日书
滚烫如豹的少年。在皮肤之上奔跑
在皮肤之下种植。为了太阳的荣耀,永别春天的森林
无数次的私奔。陪葬的心,没有躲闪
仅有的热血流出,足足地燃烧,成为天空的新娘
直至落日化为灰烬,沉到海底,喂着鱼与水
怎样的唇吮吸泡沫,撕着再一次的早晨
伤风的七月,黑夜的咳声抖着喉咙
孤注一掷于中药,缓慢的煎熬,只取一勺饮
留着微量的毒,舔着心脏
像一个瘾君子,吞咽膨胀的颤栗
这诸多的深渊来自怎样的身体,怎样的乳房和子宫
充当大海。我无法分辨这是受难还是受洗
每一次都是诞生和死去。灼热的少年,野性和他的刀
我依然在等。在老死的途中——
我听见:少年的马蹄踏着贫血的时光
时间的牙齿啃咬着喘息。七月没有雪
只有热浪,无边无际。开往愿望的船没有舷窗
危险的窒息,我曾经忠诚地依偎
像是依偎着父亲,在初识的甲板。以他的姓氏
念出我的姓氏
这有毒的血,建造足够的天堂
我的心储藏每一时刻。软的衷肠,托着梦的软壳
千万次的浪潮,千万次的摧毁
最脆弱的慰藉,在每一个重复到来
又离去的夏季
我念着一个名字,说:你是我的。
可你真的不属于我
我清晰地记得你以怎样决然的姿势离去
我像一个亲人抱着胎记
走入无人的站台——
我确信:如豹的少年会如约而来
而匿名的火车
正拉响汽笛……
中年哲学
已踏上另一条路。昨天的欲望还给旧房间,
花朵开放的姿态插进旧花瓶,直至寂静的长日哽住咽候,
依然挺着胸,但不再高昂
时间抹掉所有的迫不及待。
当心中还有疑虑,黄昏已准备好,全部的血,
多么红,红的声色不动
辉煌的河流,前所未有地平静。
惴惴不安的风,遭遇一块沉默的石头。
逃避只是徒劳
到了不该责怪的时候。中年是一种守护,
守护错爱,守护破败的身体,但还需要灵魂
在深夜深入一个深喉
上帝知道,你爱过谁。如果上帝真的知道,
那么,爱恨到此为止。满世界都是箴言,你衷心地摘取
一朵云的重量,一个哲学的命名。
坡度
坡度,还在那里。我一日日经过,你一日日长高
不再需要我背负。世事很重,太多的滑坡,太多的不明就理
而你少不更事,还不够坚硬。乖,转身的时候,
你依然会看到我
弯下的背,颤动的血管,你认得它们。
我没有黄金,我有副身躯,每掀起一层,你会挖到煤,
那能源的开发深不见底。我想告诉你:
你是如此富有
透过贫穷的门楣,你低下的高度,足够给我安慰。
你孱弱的翅膀丈量我低矮的天空。我失去自己,也不会失去你。
穿过高架桥和人群,穿过钟楼和街道,穿过海
穿过风暴和梦的堤岸
凭望。尽管海天微茫,我靠了无量的心音
返回那破天荒的啼哭——是什么样的奇迹,你来到我的掌心
我端出骨血,乳汁,压缩在一起的白日黑夜
终于听到第一声呼唤:妈妈
这神圣的称谓,我还没有准备好。
学步的你,走着走着变成奔跑的少年。我看见丛林中的老虎
怀抱着瀑布。如果加上理想主义的河山
我那终极之爱,你那继续的生命
无尽无休,直到黑发涌出白发。
是否可以不再吃力,前方一直平坦?白头翁低一声高一声
警告你。这个世界的引诱,不知不觉
已入座。
没有到来的,隔着虚无主义的河流。
我们都是彼此的唯一身份。我的悲伤,你的难过
我宁愿遗忘。那些懵懂,那些莽撞,那些微芥,
退回到从前的相册。
一只蚂蚁在我走过的坡上爬行。
藉此,我看见自己,从未察觉我们如此接近。
右边的小路,也具有夏天的炎热。这条路也许不通向任何地方,
但你向那边走去
扛着重物,浸在汗水中的汗水
将有它最终的定义。当正午的太阳在大海蓝色的腔膛,
除了那些可以视而不见的坡度
无物存在。
选自《诗歌风赏》2014年第4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