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昭通杨帆 于 2014-12-26 16:40 编辑
三代人四颗心(组诗)
杨 帆
想生病的父亲
父亲,
已是七十好几的人,
像一架风剥雨蚀老车,
蹒跚在乱云飞渡的黄昏,
看上去车架隐隐完好,
其实零件都在呻吟,
虽然身体咯吱咯吱闷响,
但是,他想生病。
父亲,
一个老学究的儿子,
挑着羞涩的书箱赶路,
解放前做了二学究,
解放后当了新教师。
单凭职业判断,
他的表达应该滔滔不断,
可是,
他的沉默,
像天边的乌云,黑压压一片,
他的笑,
如铁打的公鸡,拔不下鸡毛一匹。
从我记事起,
没听他说过一句有温度的话语,
没看到时他脸上有过开花的土地,
就是在我接替他又当了小老师的时候,
他也整个人冰天雪地,
没有跟我格外客气。
一旦有人谈及我是他荣耀的延续,
他立马左顾右盼,
蠕动着病歪的老嘴,
嗯嗯啊啊地讲不清话语
顺手拉下夜幕,
晃晃荡荡淹没蜷缩的笑意。
父亲,
颤巍巍地肥胖,
不得不让人想起饮食过剩的营养,
实际上这是酗酒过度的摇晃。
他时不时窝在角落里,
自语少壮之时的鸡零狗碎。
一张旧书桌,
一副老花镜,
一个厚实的茅草屋顶,
可以挣得尖尖的高帽一顶,
不容分说地成为富人中的富人。
野风一遍一遍扫过山梁,
野菜、野草光着身子在荒野上摇晃,
他咽着口水闭着眼睛,
饱饱地想它们长出嫩叶的模样。
两只脚片肿了,
找不到地方摆放,
就一天分做两半,
早上在地里筛糠,
下午到老街上去游荡,
年不到头的年月,
用脚步踩成分分秒秒去细享。
夜色将他塞进家门时,
他从胳肢窝里摸出一片树叶
再从树叶里翻出一块二指大小烤肉来,
不吃只望。
烤肉:四肢健全,嘴巴尖尖,
有谷粒大小的洞,
对生在父亲拈肉的手指之间。
当然,
除了肉,
他还少不了酒气冲天的时候,
经审问,
又坦白了作案的过程:
一定要在大街小巷转悠,
猫在饭店茶馆左右,
看准了,
等客人前脚一走,
跑进去,
管他多少喝了就走。
第二天,
挂块牌子在脖子上,
还有领导干部陪着到村里村外巡游,
只有虱子跟自己最亲,
从四通八达的衣洞里爬出爬进。
父亲,
腿脚走不好路,
就用心卖力地走,
整天坐在旧沙发上发愁,
总理似的天南海北想个不休,
无缘无故地委屈,
锅大碗小地泪流,
隔三差五给我打电话,
不停呻吟,
说要住院看病,
一想到救护车的叫声就全身发冷……
我接完电话就开着车去接他到医院就诊。
兄弟姐妹们轮流值勤,
他就住进不同的医院轮流治病,
住院的时间长短不论,
等我们白眼变红,红眼变青,
他的病开始雨过天晴。
这样的老人,
我的父亲,
按说,
吃不愁穿不愁,
还是个老教师退休,
但是,
他少壮沉默,古稀话多,耋耄喊疼,
站着嘴歪,躺着心慌,病着过瘾。
看着他的诊断结果:
脑梗、高血压、心脏病……
我,
鼻子越来越酸,
身体越来越轻,
眼泪越来越浅,
呼吸越来越深。
想要命的母亲
母亲在病床上滚动,
像菜在锅里翻炒,
只出汗不喊疼。
骂我别在她面像个小媳妇,
自己的事不做,
整天守着个半死不活的人。
是不是等着索要她拖泥带水的老命?
轰我掐死她,
一命抵一命。
我用心跳抵紧微笑,
不眨一下眼,
跟她说:我妈,
单位对我进行了狠狠批评,
说你家老人生了病,
看都不看一眼,
还谈什么敬业精神,
下步下岗对象就是我这样的人。
你不是从小就教我,
连蚂蚁也别伤它们的命,
好说现在的警察是吃干饭的,
我掐死了一个大活人他们都查不出来?
再说,
掐死了你,
你倒一走了之,
我不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棍?
到那时,
难道我去蹲大牢,
你孙子流落街头,
你才称心?
母亲一下子变成黑夜,
突然用鼻子哼哼,
又翻出旧账给我听,
你这狗东西,
小时候两眼翻白四脚乱蹬,
死又死不掉活又活不成,
老娘找了个郎中做了个药羹,
要取你的小命,
被你爹那老狗撞见,
让老娘连做个凶手都做不成!
语气里,
满满的全是行凶未遂的遗恨。
我望向窗外,
跟母亲一本正经:
妈!
你说的话我全信,
等你出院以后,
我去跟我爹对质,
再找那个郎中查清,
我不会放过害我的任何一个人。
什么下岗?
什么不伤蚂蚁的命?
什么对质?
什么查清?
你这是要折腾你爹?
还是要弯弯拐拐去株连别人?
命是老娘欠的,
你老是跟我东拉西扯磨磨蹭蹭?
母亲,
一回忆,
脑子就特别清。
一骂人,
眼里就有光。
一生气,
状态就精神。
我不住点头,
全神贯注倾听母亲批评。
想睡觉的我
预设的手机铃,
将我从深不见底的梦中叫醒,
睁开眼,
掀开窗帘,
窗外满眼的黑,
忽闪忽闪一两颗打着哈欠的疏星。
头不梳洗不脸冲下楼去,
把汽车的电发起,
跟着星星打呵欠拉伸拉伸肢体,
草丛里弹射出夜虫的急啼。
孩子背着书包小跑着坐进车,
眼睛半睁半闭。
灯光是拉线,
汽车是风筝,
汽车飞翔在人群的天空里。
回到家洗漱停顿,
窗外摇落一树鸟鸣。
第一个,
打开办公室,
键盘声声,
电话频频,
发几个文件写几个公文,
端几杯茶水接几个来人……
再跑一跑交办的任务,
还一还房贷车贷,
落日还想爬进窗来温水,
暮色已点亮满城街灯。
刚端起碗,
家人来电,
告急父母二老同时病倒。
一口气把二老送进病房,
等到安静下来,
窗外的月亮瘦骨嶙峋,
我的眼里,
全是忽闪忽闪的星星。
想弃学的学生
我的孩子,
读小学的时候,
像个大书包,
晚上背作业,
白天驮课程。
孩子问我:老……爸……
啥子叫素质教育?
我怎么越学越多越学越沉?
眼镜越来越厚眼睛越来越混?
我不想读书了!
只想做只小鸟,
想飞就飞想停就停。
我眼睛发酸,
既不表态也不作声,
假装看天上的白云。
我的孩子,
上初中了,
晚上,
不熬熄所有的灯就睡不稳,
早上,
不肯承认窗外即将黎明,
想想孩子,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对付一会儿一千多一会儿八九百的升考总分,
我就帮着她延长黎明。
放学路上,
孩子揉着红眼怪我:
老爸,
早上起床,
怎么不提前叫我一声?
害我当着全班同学的当面挨批评!
现在你满意了?
一迟到作业就翻倍,
一做作业又是半夜三更。
难道让我经常迟到,
就是你对我的好?
我一次次跟孩子道歉:
娃娃,你爹错了,
下次一定改正,好不好!
现在,
我的孩子,
已是高中生,
又把她的苦恼跟我反复重申:
我爹我不想书了,
初中时只读白天我都接不了招,
现在的高中,
周一到周六昼夜相加还嫌少,
考起试来只管分高分低就行了,
不服你也来当回高中生,
你考得过我,
我就服气了?
我说:孩子,顶住!
你爹甘败下风了!
你大考小考都考过了,
考完高三就出头了,
将来如果你的考分低,
等于你推着别人上,
你拖着自己往下掉,
只要上了大学,
一半阳光就照到你了,
大学一毕业,
世界就是你的了。
孩子针尖对麦芒:我爹?
你左一次右一次,
把看不见的东西说得那么好,
你现在不是大学毕业的公家人,
怎么连汽加油也加不饱?
人家一字不识或者初识文字的体力工,
哪个苦钱比你少?
你除了一张寡嘴体力轻松,
就是不想承认体力与知识哪个管用!
如果读成个书包子,
一辈一辈接下去,
不但吃有问题,
连孩子的学费都交不了!
面对孩子的声音,
在气势上,
我义正词严,
掷地有声,
在理论上,
我逻辑严密,
踏雪无痕,
一旦现实跟我对质,
我就,
瞠目结舌,
脸红心跳,
鼓起眼睛。
作者简介:杨帆,笔名,扬帆,男,汉族, 74年生,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人,昭通市作协副秘书长。在《边疆文学》、《滇池》、《昭通文学》、《太白诗刊》等期刊陆续发表诗作。
通联: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望海路锦秀康城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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