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宫白云 于 2012-6-21 18:22 编辑
“我是”传奇——读华万里的诗《我是》
宫白云
早些时候，读过诗人华万里的那首长诗《阶梯上的云朵》，留下很深刻的印象，“阶梯的云朵，在前后涌来/在左右浮动”；“阶梯的云朵，我是你黑暗时/最洁白的人”；“我想在雨中抓住闪电的镰刀/收割/满世界的乌云”；“我要选一匹马做我的亲人/让它的青草/说出我骨骼想要的汁水/让它蹄边的野花/做我的心跳”。这种耽于唯美和理想主义，间杂以超验色彩，对词语和意象高度清醒的痴迷，不仅令人拍案称奇，而且在想，什么是诗歌的品质，如此便是了。
及至读到他的诗《我是》，就不仅仅是在想诗歌的品质问题了，这样的诗人可以让普通的如玻璃的文字，在他的手上变成莹光闪闪的水晶，这是怎样的神奇？复读之下，不禁一阵澎湃袭来，《我是》本身所浸染着的强烈的感染力和一种尖锐的痛感，让我在这北方沤热的时节里，蓦然感受到一阵淋漓的快意。
我是桃花里的转身
我是秋风中避开红色的果子
我是鸟落时带来的天空
我是被下午打碎的上午
我是针孔中飘过的香气
我是苹果核的虫子已成哲人
我是赌一把就暗下去的夕阳
我是黑夜里雪白的事情
我是肉中的尖刺痛在天堂的钝处
我是你乳房的羊
我是千百年的忧郁浓得有如杯中的一滴鸟鸣
我是大地无边的细节
我是建筑性的夜晚
我是裸身时用来遮掩你耻骨的衣带草
我是很旧的钟声崭新地响起
我是钉子与钉子的不对称
我是脱下裤子的云
我是蝉叫声磨快的刀
我是你的白纸“上面铺着寒风”
我是伤痛是温暖的积雪和薄瓷
我是冷水的儿子
我是昆虫的口形
我是诗歌的狗
我是一寸寸推进的远方
我是困难得清贫如水的鱼虾
我是被命运篡改了的黑色经典和传说
我是这座小城干净的一隅
我是2042年情人节重新出现的自己
我是你海水中的泪水
我是正确的前身和错误的帝王……
——《我是》
可以说《我是》的每一句都是一首诗，一个故事，一支或凄艳或悠远的曲子，甚而是些神秘的启示，它们承载了太多的秘而不宣。我沉在“我是”所演绎的传奇里，想象着“我是”中所孕育的过往、疼痛、风暴、爱情。当“桃花已经转身”，当秋风中已不见那醉人的红，当所有的飞翔停止，这时，诗人在内心制造出另一个自己来，仿佛从此便有了彼此间的问候，倾诉，抚摸，以及种种给予。如果不是这样，凭谁可以拯救自身于深处的孤独？这侧身经过的诗行，像雷电一般倏然击中了“我”，以惨白的亮光，照见眼前长久地伏处黑暗之中的事物。其实，只有当精神的伤势严重时，一个人才能真正感知自己的存在。
我是桃花里的转身
我是秋风中避开红色的果子
我是鸟落时带来的天空
我是被下午打碎的上午
我是针孔中飘过的香气
我是苹果核的虫子已成哲人
“桃花”多么富有生命力的意象，“红色的果子”是蓬勃、是生机，还有“鸟”是生命的灵动与鲜活。然而却与“转身”，“避开”，“落”，“打碎”……相关联，这该是怎样一幅图景？不管是“针孔中飘过的香气”，还是“苹果核的虫子已成哲人”，都在向人们暗示着“我”的不屈和不甘沉没。这些指玄而意隐，幽深而诡谲的幻象背后，隐含着怎样的生生不已和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密？调高不能下，气峻不能平，显然，诗人心中已然滋生出悲凉，他说：
我是赌一把就暗下去的夕阳
我是黑夜里雪白的事情
我是肉中的尖刺痛在天堂的钝处
我是你乳房的羊
“夕阳”在这里我猜想是代表赌一把就失去的青春，失去了青春就意ζ着失去生命的活力，而“黑夜里雪白的事情”当指诗人暗夜里看着自己的雪白的华发叹息青春的不再，所以紧接着生出疼痛“我是肉中的尖刺痛在天堂的钝处”，这是怎样的痛感和荒凉的命运？我相信每一个人读到这句时都会不由自主的生出抖颤，生命之中的起起浮浮，黑发与白发间的苦苦挣扎，都让“我”在冥冥之中承载着一种宿命。有一天，当“我”痛彻之后能够言说时，最想告诉自己的所爱就是“我是你乳房的羊”，千般流转，千般沉咽。
我是千百年的忧郁浓得有如杯中的一滴鸟鸣
我是大地无边的细节
我是建筑性的夜晚
我是裸身时用来遮掩你耻骨的衣带草
“千百年的忧郁”用“杯中的一滴鸟鸣”来承载，其本身就隐含着无限的气质，再用一个“浓”字，更添魅力。年深日久，“忧郁”就像亘古的“鸟鸣”渐渐浓缩为杯中的一滴而淡化为象征的背景，只是ÿ当想起时，那些“细节”，还会让“我”蓦然想起那些“建筑性的夜晚”，想起与生命渊源关联的隐秘。那么，对“我”而言，真正的生命又在哪里呢？是那些“建筑性的夜晚”？还是“裸身时用来遮掩你耻骨的衣带草”的时刻？这样的诗写让读者不禁感动于那份“忧郁”的罕见，还让我们在有限的文字上，窥视到生命与爱飞翔的姿态。
我是很旧的钟声崭新地响起
我是钉子与钉子的不对称
我是脱下裤子的云
我是蝉叫声磨快的刀
我是你的白纸“上面铺着寒风”
我是伤痛是温暖的积雪和薄瓷
“很旧的钟声”在时间的序列中是代表过去，但却无法在“我”的精神现场退隐，它“崭新地响起”，不仅让“我”获得了重温过往的契机，也俨然又看到了已然失去的那份狂热。“钉子与钉子的不对称”颇具意味且极具一种力量，在飞快滚动的阅读思维中，“钉子”恰以一种哲学的方式，蓦然间让你感受到一份尖锐的重量。此时，诗人的笔锋一转，荡开去，很是出其不意：“我是脱下裤子的云”，由重到轻，一次华丽的转身。在独到的气场中，显露出奇特的语言质地来。“我是蝉叫声磨快的刀”乍一看，脑中轰鸣，“蝉叫声”容易使人联想到繁衍爱情的季节，不禁在想，当草长春深时，蝉叫声声，“我”像一把“磨快的刀”，这是否是“我”行走世上匆匆的样子？“我是你的白纸”，是最初的情，是干净的爱，尽管“上面铺着寒风”，满是”伤痛”，像“薄瓷”一样易碎，但依然是积雪中的温暖，无法抗拒的诱惑。
我是冷水的儿子
我是昆虫的口形
我是诗歌的狗
当温情中滋生的爱被摧折时，骤然而来的是无尽的凉意，“我是冷水的儿子/我是昆虫的口形”，诗人已将人世看破，于是心海乍裂，冲口而出“我是诗歌的狗”。在这物欲的时代，一个诗人用狗自喻，忠实地看守着自己的精神家园，这该是怎样的精神历程？我分明看到了诗人将自己的一颗心儿踩得瘀青……
我是一寸寸推进的远方
我是困难得清贫如水的鱼虾
我是被命运篡改了的黑色经典和传说
这里诗人着意突出的应是人生中的苍凉、空旷、冷寂、孤独，创痛……将个人的身世之感寄寓其中。我们不难看到，在精神深处，诗人作着怎样不甘屈服而又艰难无比的挣扎，特别“我是被命运篡改了的黑色经典和传说”，将荒谬的意思更进了一层，增加了宿命的意味。
我是这座小城干净的一隅
我是2042年情人节重新出现的自己
我是你海水中的泪水
我是正确的前身和错误的帝王……
我觉得这四句当是这首诗的高潮，几乎概括了诗人一生的主题，“我是这座小城干净的一隅”当是诗人最好的注释。接着，诗人从从一个影像进入，“我是2042年情人节重新出现的自己”，这像电影镜头从近推远的画面产生的奇特效果是让人在危悚中感知了生命与爱的力量。诗人是1942年出生，他选择一百年后在“情人节重新出现”，这样的玄妙正是基于对生命对爱情的可感，让读者由此进入，体验一个不同凡响的诗人内心的激情。“我是你海水中的泪水”饱含了深情，它们像激流被岩石压在地下，此刻喷发出来。因“泪水”触及的痛，带来贯穿四肢的海水般的张力，最后直抵内心。在面对尘世喧嚣浮躁的种种，诗人铿锵地写到“我是正确的前身和错误的帝王……”，这种无始无终的大气凛然，独我的高贵让诗人从此站在巅峰，俯瞰群岭。
无疑，《我是》是极端个性化的诗作，生命的体验非凡的想象力和一以贯之的精神气脉成就了《我是》，也成就了诗人。《我是》让我们看到了诗人灵魂里难能可贵的天真品质，即使他使用了最夸张最惊世最骇俗最华美最晦涩最岐义的文字，我们仍然可以看见：在文字后面，那颗跳动着的火热激情诚挚的心。
我不知道传奇从何而来，但在我读到这首《我是》的时候，我知道传奇已然来临。不过，就像海德格尔对时间与存在的永恒追问一样，我更愿意继续找寻时间深处那更多的传奇……
2011-6-21
原载中国艺术批评： http://www.zgyspp.com/Article/y2/y14/2011/0915/33072.html
|
发表于 2012-6-21 18:09
收藏
分享
楼主
发表于 2012-6-22 20: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