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艳诗十首
文/丁艳
《两只空杯子》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黄桷兰长得茂盛,比下午稍高
先是两点光斑,再是两只蚂蚁
两只茶杯,守着空荡荡的棋局
风里,只有两片落叶还不死心
还捏着楚河汉界,对弈
《麦子熟了》
麦子熟了,风
翻着一波高过一波的浪
对面坡上,是谁扯着嗓子在唱
——麦儿青,麦儿黄
麦黄的月亮呀,你就是我梦中的俏新娘
田边上,你偷偷地笑了
阳光在你的睫上跳跃,是
金灿灿的芒
可是,你不知道
在更远的山里
一挂牛车正拉着一车麦子走向你的村庄
你更不知道,一车麦子
正好等于你一辈子幸福的重量
出嫁那天,我喊一声“姐”
你没有回头,只有
对面坡上时断时续的歌,打在
麦芒上
《囚》
文/丁艳
小雨淅淅沥沥,我惦念的那棵树
在你的窗前,点灯
一截光阴
在它的身体里,敲门
青春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倚着一杯酒,听雨越来越浓
我等着,自己的骨头
在这个春天
——泛绿
《流水之上》
文/丁艳
蝴蝶,带来了墓地的香气
芦苇,蒿草,麦子
一只被石头挡住去路的蚂蚁
反复奔突,冲击
而那个坐在石头上的人,不过是一小撮儿
被自己的影子抱紧的寂寞
木然地,看夕阳
在风中转过身去
《生命》
时光手中的鸟笼
偶尔在树杈上打盹
里面,有时是哭声
有时是笑声,有时干脆就是枪声
而那句祷词,早就暗示着
每个新生儿的身上,其实
都烙着往日的旧伤……
《秋风破》
文/丁艳
秋风是一张漏洞百出的网,写下这句话
我不知道,谁是漏网之鱼
聂家的老宅外,一棵杨树,歪着脖子,挺不直细瘦的腰
没有了门窗的老屋,像没有了眼珠子的眼眶,噙不住一滴泪水
三十年前的那个早晨,我在吹鼓手吹吹打打的节奏里,被人群裹进这间屋子时
雪水正从瓦檐上流下来,明亮、温暖。像一条由神话通往人间的路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当时人们的忙碌,喧哗
仿佛春天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然后,一年年死去,又一年年复活
可是,今天,我没有看见复活的春天
没有看见聂姨,于娘,张婶,没有看见
三十年前那个穿花格子衣裳的小女孩儿,站在阳光下,欣喜而又茫然
只有秋风散在流水里,捞不起自己的影子
《蚂蚁》
文/丁艳
中午是一阵燥热的蝉声
你是蝉声遗落的影儿
流向东,或者流向西
没人在意你有形还是无形
脚尖抵着铁栅栏
栅栏那边,是你不知道的精彩
栅栏这边,就是你的身体漏出的风
低头,弯腰
蜷在粗糙的掌纹里
你,把一个午后
过成了一生
《一只小虫子》
文/丁艳
一只小虫子
飞起,落下
带着小小的灰尘,招摇过市
灯光是它的五线谱,仿佛
夜晚是它的,世界是它的
一柄蝇拍举起,落下
它,还不懂仇恨
《月光下的哭嫁歌》
琴声,洗白了月色
远山,近树,还有夜鸟低低的唱
野荆花漫过坡谷,是谁
艳红的盖头,浩荡的嫁妆?
小桥流水里,一曲哭嫁歌
比今生还长
哭,哭,哭
哭着,笑着
——不求千金裘,但求有情郎
只是,郎呀
迎亲的锁呐
怎么还走在来生的路上
风中,只有草尖上的露珠
仿佛谁裙角的香气,含着点点星光
《听雨》
文/丁艳
我是你一夜雨声里
听到的旧日子
在秋风里,凉
南山牧马,北山放羊
坡上,野菊花开着前世的光亮
像我看你的眼神,无骨
给深山的泉水许一段人间烟火
给来世的月光许一段地久天长
水中,打着漩儿的落叶
是我的暗疾,无悔
也终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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