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宽：木心既不懂旧体诗，也不懂俳句。

万宽

万宽：木心既不懂旧体诗，也不懂俳句。



       对于木心而言，要两方面来看，一方面，木心认真写作，这要比现在很多所谓的名家好得多，另一面，木心虽然在写作，但是很多时候，即不懂中国古典，也不懂其他文学。
       我们先从古典来考察，在网上搜索，找到了木心的旧体诗。虽然，只是一部分，但是，这管中窥豹，这一部分的问题，还是比较得大。
       先从找到了木心，旧体诗来考察。

一
大杜沉郁，统体皆然，偶撷翠枝，亦苍劲异趣，怀古其二韵尤美，慨而步之。
飘泊春秋不自悲
山川造化非吾师
花开龙冈谈兵日
月落蚕房作史时
萧瑟中道多文藻
荣华晚代乏情思
踪迹渐灭瑶台路
仙人不指凡人疑


二
己丑春，余导学武林贡院，登坛敷说，出入从众，羡优孟优旃之犹得寓言，余则沧浪清浊不及缨足，雪夜闭户守灯呫嚅。
此心耿耿欲何之
谢家屐痕懒寻思
钱塘有潮不闻声
雷峰无塔何题诗
大我小我皆是我
文痴武痴一样痴
龙吟虎啸草堂外
骚人冷暖各自知


三
人皆畏朽，余岂释然。以近三十为最忧悚，逾四十便置度外，或反增今是昨非之独乐。

其一
览尽茶蘼雕坛空
人生有恨花始浓
频年金屋常寂寂
老去玉树犹临风

其二
铜雀未见春又深
满城落花马难行
江南再遇龟年日
二十四桥无箫声
（己亥之咏，距今廿七寒暑，去国离忧，诚不知二十四桥为何物矣。）


四
春申浦东，一江之隔，无十里洋场之尘嚣，有五柳晋贤之岑寂。赁屋于遗老，剪韭于新圃，以俗还俗，浑忘秦汉。
水乡萋萋野云低
豆花香残杏子肥
一从以酒代药后
三春无梦倒也奇
（此辛卯旧吟，去今卅余年。海外孤露，自赎平安，月白风清，每难自禁，回首于不堪回首者。）


五
诗有可解者，有不可解者。

清秋何处觅罗衣
丹桂香销玉人啼
千投蟠桃无个李
十月阳春荻花飞
（玩字玩音，余付徜徉，亦自失笑。时予逾而立又三，岁在戊戌，鬻画燕市，所托稀少，而出游翩然，视一时冠盖为敝屣。斯人岂独憔悴哉，恨恨未遇顽仙曹侯耳！）


六
壬戌夏末，予筹赴新大陆，整饬烦苦，犹老女乍嫁，仓皇自理妆奁。八月杪沪郊虹桥机场临飞口占一律。
沧海蓝田共烟霞
珠玉冷暖在谁家
金人莫论兴衰事
铜仙惯乘来去车
孤艇酒酣焚经典
高枝月明判凤鸦
蓬莱枯死三千树
为君重满碧桃花


七
周氏二杰，同始而歧终。豫才启明初程各领风骚，中道分驶，志节判然。昔启明作雨书之际，尝自诉裴回于尼采托尔斯泰之间，观其后堕，何足以攀跻前贤而作姿态。浩浩阴阳本纪，濒末山高水落，月小石出。大哉豫才，五四一人，口剑腹蜜，如火如荼。虽然怀疑与信仰岂两全，要之终不免妇人之仁。启明垂暮有长寿多辱之叹，盖文心犹存，观照未息。偶忆知堂五十自寿打油，剥韵匡义，亦成一律。

年来思家已无家
半袭红恤作袈裟
仁智异见鬼见鬼
长短相吃蛇吃蛇
逃禅反从禅逃出
修心便知心如麻
多谢陈郎起清谈
又来萧斋索苦茶


第一，木心这里写的主要是七绝，和七律。我把木心的格律，大致标示出来。


其一
览尽茶蘼雕坛空
仄仄平平平平平
人生有恨花始浓
平平仄仄平仄平
频年金屋常寂寂
平平平仄平仄仄
老去玉树犹临风
仄仄仄仄平平平

其二
铜雀未见春又深
平仄仄仄平仄平
满城落花马难行
仄平仄平仄平平
江南再遇龟年日
平平仄仄平平仄
二十四桥无箫声
仄仄仄平平平平

    从木心的这两篇七绝来看，就知道木心的格律，可以说非常陌生，也可以说不懂。其余的七律，也是如此。这种水平，属于还没有入门的级别。

    这里面，我们看到最后一篇。其韵律，来自周作人。我们比较比较，就知道，周作人的韵律学功底了。


周作人：五十自寿打油诗

其
一
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
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
老去无端玩骨董，闲来随分种胡麻。
旁人若问其中意，请到寒斋吃苦茶。


其
二
半是儒家半释家，光头更不着袈裟。
中年意趣窗前草，外道生涯洞里蛇。
徒羡低头咬大蒜，未妨拍桌拾芝麻。
谈狐说鬼寻常事，只欠工夫吃讲茶。


我们随意取一篇，周作人的原作，并标示出格律。



周作人：五十自寿
其
一
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
平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平。
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
平平平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
老去无端玩骨董，闲来随分种胡麻。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
旁人若问其中意，请到寒斋吃苦茶。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木心：偶忆知堂五十自寿打油，剥韵匡义，亦成一律。


年来思家已无家，半袭红恤作袈裟。
平平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
仁智异见鬼见鬼，长短相吃蛇吃蛇。
平仄仄仄仄仄仄，平仄平仄平仄平。
逃禅反从禅逃出，修心便知心如麻。
平平仄平平平仄，平平仄平平平平。
多谢陈郎起清谈，又来萧斋索苦茶。
平仄平平仄平平，仄平平平仄平平。

        从周作人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出，周作人在格律方面，驾轻就熟，但是木心在格律上面，可以说还没入门，错谬百出。
       无论是周作人，还是周树人，都不会写诗，但是他们对格律还是掌握的，可以算是基本入门。但是，在诗歌上，二周的语言，毕竟不济。马马虎虎，大致可以算过关。但是，木心作诗，其词多不能合诗语。
       可以说，木心在旧体诗上，既没有过格律关，也没有过语言关。非常之业余。
     

       再来说一说木心，对日本文学认识的乖谬之处。周作人，真是对比木心，比较好的范本，还是以周作人作例。
       木心，写了俳句，以三行体的形式，当然是汉俳。周作人，没有看到写过什么汉俳。按理说，应该是木心更懂俳句，但事实上，却是木心不懂俳句，周作人更懂。
       第一，木心，可以说不懂日文，但是，周作人的日文功底，却相当好。因为木心不懂日文，造成了木心完全看不懂日文俳句，但是周作人却可以看懂。周作人，不仅仅看了，而且，写了一篇介绍小林一茶的文论，写得还算是蛮精彩的，其中，不少日文俳句都是周作人所翻译的。
       小林一茶，是和松尾芭蕉，与谢芜村，并列的日本古典三大俳人。
       第二，木心对俳句的认识，其来源是通过翻译。其中，应该是汉文翻译，和英文翻译，两种。但是就像是把旧体诗词，翻译成英文一样，已经是面目全非了。木心，所认知的俳句，就是这种翻译体。木心，所仿造着这些翻译体，写出了所谓的俳句，但这可以说根本不是俳句了。
       日文俳句，定型，有三个要点，十七音，季语，切字。当然，自由律，另当别论。
       如果翻译成汉俳，将会造成很多方面的影响。第一，五，七，五，十七音，几乎被完全破坏，其节奏感顿失。第二，季语，就不会那么明显，季节的变迁感，也会随之减损。第三，切字，基本也会消失，或者，很难翻译出切字。那么，对于俳句的情感，就会失去把握，语气随之而来，也会改变。
       这些，都是木心所认识不到的，但是周作人，虽然没有写过什么俳句（或者说，我暂时没有发现周作人写的俳句），却可以通过日文去感受到。或许，周作人并不懂定型，然而，这种层次，却已经在木心之上了。


        因为木心不懂得这么许多，所以木心，无论是在唐诗宋词，还是在日本诗歌上，都没有说对。但是，周作人，却往往可以说对，因为周作人，虽然程度不深，但是或多或少，理解一点，同时，把他的心得写出来了。
       之所以，这样来批评木心，就是希望，我们未来的学者，作家，在对艺术上要相对来说，比较踏实。如果在这个领域，没有长期的探索，就不要把自己的观点，不加选择的来传颂。
       陈丹青，尊师重道是好的，这一点，我也比较欣赏。但是，陈丹青，同样太感情化了。对木心的评价，不加选择，究其原因，还是陈丹青不懂古典文学造成的，如果陈丹青有比较扎实的古典文学功底，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当然，还有其他的作家。
       木心的存在，有其意义，他的探索精神，他的视野，都比较宽阔。这一点是好的，可是对艺术的浅尝辄止，造成很多观点都不对，这就不好了。
       希望，我们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不善者而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