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手记（组诗）

张予

返乡手记（组诗）

*故乡的冰冷让我绝望

李草楼不是我的故乡
青砖红瓦不是我的祖屋
白发苍苍的老人不是我的邻居
她抱着孙子的儿子，那小子
记不住她的脸，即使
他冲她笑，把尿撒在她腿上
干涸的大沟挤不出体内的冰
岸边的柳树早已制作成棺木
它等待着入土，尽管
春天来了鸟还能找到绿枝
和我打招呼的只是背影
看着我的腰越弯越低
她摸了又摸一床新棉被
留有我的体温又迅速冰凉
送我的人站在村口
哦，那不是我的村庄
那白发的不是我的亲人
那嘤嘤啼哭的孩子不是我的乡亲
那条路越走越长，越走越
有一种冰冷的绝望

*二代人

老屋后面的空地对准了天空
它生长蒿草也长出过房屋
现在，我领着儿子
寻找蓝色的莓果和红色的枸杞
蚱蜢、蟋蟀、肥硕的毛毛虫
纷纷避开，这深绿的海洋
搁浅了多少陈年往事
现在，它只属于儿子
就这一小会儿
阳光已经透过我的童年
倾洒在他前进的路上

*苦楝树

我，阿涛和弟弟
骑在它身上望村外的土路
那时还没有人在我们的瞭望中
走得更远
就丢下了自己的名字
甚至面孔，我们追赶着
从农村到城市
一路拾取消逝的光阴
只有苦楝树守着
每一次落叶都是一场希冀的凋零
每一粒果核又延续旧时的梦

*邻家少年

他长相英俊，但没有关系
他小学毕业，也没有关系
他有一箱子的画本
智取了威虎山，护送了唐三藏
他用长长的铁丝
勾出水草里的美女蛇、龟丞相
他也曾在西瓜地里
手提月亮，警惕夜游神

那些年
光线在稗草尖跳动
小河里的水枯了又丰
云朵也变换着不同的面孔
但这些都挡不住他
扎出胡须，喉结凸起
步子迈出村庄，南方
有一个面孔烫伤的女人

*小祸

在玉米地钻来钻去的小祸
肯定遇到过可怕的事
有口却说不出来

他打了一辈子的牛草
和牛却没有沟通
甚至不敢鞭打它们

那个叫他哥哥的人
四十多岁才取回一个女人
尽管她一脸麻子

和土地斗争了那么多年
丢了多少把镰刀
这简直是最大的罪名

那些欺负他的人都走了
时代也走了
只留下他缩在身体里

很快他也要去见老爹了
那个三十岁就被枪毙的人
他带去他没过的余生

*游子吟

走上柏油路的人，不敢回头
天空越来越低沉，他走不出自己的影

村庄浓缩成平原上的一小点儿
带不走的只能留给寂静

*家事

他讲起家中的事
最有趣的是黄鼠狼
在屋脊上
排成一排晒太阳
它们会把他家的鸡
拉走
吃不完就埋进草窠里
他讲起这些
依然用了年轻时的口气
仿佛想起了
他和小伙伴们
提着柴油灯
在草垛狩猎的事
可他太老了
老得只能提起矿灯
围着草垛
一圈一圈地转

*新村

新房子盖在路边
粉刷成白色
家搬过来
守着马路
像无望的寡妇
数日子
数到今天
他们才从城里赶回
把它打扮成
待嫁的姑娘

*老村记

我记得住一条河流向东
却记不住它干涸无泪的眼睑

我记得住一小块儿玩耍过的泥土
却记不住它直立成楼房的骨

我记得住喊我乳名的每一个人
却记不住他们衰老的日子

我记得住我的心脏，在这一刻
安装在这个无名的小村庄
但它已垂垂老矣
行将消亡

*鸟语

一大清早起来
我听到
麻雀、喜鹊、乌鸦、斑鸠
在枝头交流
话最多的是麻雀、喜鹊
话最少的是乌鸦、斑鸠
而大公鸡
它躲在浓雾里
每叫一声
都像是有人在啼哭

风留香

欣赏了故乡情缘

吉尚泉

尽管
春天来了鸟还能找到绿枝
和我打招呼的只是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