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达 5首

卢西弗

活着

好风往往偏从背面吹来
你不得不一次次地扭过头去
不得不一次次地说服自己
适时地得来一个迎合的转身

开动机器赶上羊群顺应本能
肩负责任怀抱情仇拓垦命运
你总是向那艰涩的坑道不断深掘
惯看乌黑满地的石头汩汩流逝

日出而作时从一片平原钻入车蓬
如同一只蚯蚓钻过一道道田垄
日落而息时于一片山地冒出头来
错愕之下每每惊起一天的灰鹤

张开双臂只想要拥住一束阳光
撒开两手却散落下满地的麦芒
在一个庸碌的战场上出生入死
你的头一遍遍白了又黑黑了又白

一身汗水交换得浊酒半杯
平生心血却不买一寸黄土
到死时天可能会很蓝很蓝
可你已经来不及刻成一座墓碑

是渔猎于山水更为超脱
还是侠盗于江湖更为尊贵
在反复比较和权衡之间
你已经卑微地活过很久了……

木然苦乐远隔毁誉无缘功业
大于猪狗小于牛马不与人争高下
你从来不信奴隶们可以创造历史
更何况你已是奴隶的奴隶的奴隶


碑

我所属的那个物种
早已经功能性灭绝
我还执着地站在这里
或许就为了竖一座尖碑

在我身躯的光照一面
凿印着简明深刻的祭文
可这盲目的世界却说
那都是毫无意义的乱码
谁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站在沉寂中呆得久了
以致我自己也开始怀疑
对于这些傲慢的生命
我还能向他们说些什么

日月风化了多少石头
尘土就掩埋了多少诗人
在这物质爆炸的时代
遍地形体模糊的动物
挤压得神灵都逃离天空

钻石镶嵌在泥人头上
黄金包裹着木偶的脸皮
这纷纭世态的全部荒诞
都刻录在我迎风的背面

我不忘我要纪念什么
我也明白我在铭记什么
但我不知道将这些文字
应该奉赠过往的同类
还是贡献给今天的历史

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
我也会成为一缕烟尘
而我身上的这些符号
将落定在这不移的地面
留与未来世界青铜一堆


大愿

静对暗夜深沉
细数隐约的灯火
听大地昏睡的呓语
潮声一片漫过山河
高频的升官和发财
成就为一代热词
财富和权力之梦
令得道者丧心病狂
黑压压的民众头顶
高举热黑的火焰
熏烤信仰天空
浓烟翻滚……

让世人都消失
只留我佳人和大饼
那已是鲁迅的陈词
让世界沉没到底
仰看我为所欲为
才是新锐的励志语
即便飞黄腾达不了
我也发一大愿——
春光八面美女如云
养一群翩翩苍蝇
值此薰风时节
我也当如蜜蜂一般
奔波于花天酒地
辛劳至死


表达

我所置身的生活
让我强咽下了很多
难以下咽的东西
日积月累
在我体内就形成了
一种持续的困扰
我一直在寻求
该以怎样的方式
将这些淤积的毒素
一吐为快

直白的呕吐
唯恐败煞风景
激烈的宣泄
势必惊世骇俗
我愤怒的时候
常作温和一笑
而一声轻逸的口哨
可能源自一阵绞痛
当排解系统彻底紊乱
我就干脆放弃了倾吐
直到憋成一颗炸弹
我也懒得一爆

而经过长期发酵
一种新的衍生物质
在我体内复合而成
且最终自己寻到出口
就算是旁门左道吧
却也释放得十分舒畅
虽说音色有欠优美
语言也略显粗俗
不想却正好迎合了
时代的主流——
原来最适用的方法
正无须上下求索
真不愧为和谐的时代
多彩的生活啊
空前绝后


空虚

填进去酒精烟草鸦片
填进去报纸唱片电视
填进去手机电脑宠物偶像
填进去金钱女人汽车房子
你把整个现代文明都填进了
把自己填成了一只巨型的容器

一只蹒跚而行的超级皮囊
虚弱如同霍夫曼的大黄鸭子
漂浮于一泓臭水的世纪河道
时刻都有填进作为支撑的东西
否则马上瘫软如泥形体尽失
被自然还原成一摊胶状的垃圾

想像一阵大风从海上吹来
你顿时便怪兽一般颠簸而去
而那跌荡翻滚的轰隆隆之声
当如一列飞驰的闷罐滑落深谷
将你的空洞传遍群山大地
响彻过去未来云天尘世
上下回荡而经久不息……

于是再填进去克隆的香火
于是再填进去盗版的神符
但你却怎么也填不尽
那黑洞般无穷的虚妄
和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