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陶杰 于 2015-3-30 22:50 编辑
喻体(七十一)
春天过去之前,我必须
尽快写下这首诗,告诉你
有关一片油菜花的故事。
那时我在一辆大巴上,大巴
飞奔在一条新修的高速公路上。
半睡半醒之际,我感到一阵
蜂群被花香袭击的骚动。
睁开眼,一片金黄的海洋
宛如一万架钢琴齐奏绽放的音符。
有人欢呼。我两腿
绷直,紧紧地抵在靠背上。
这是我紧张时的姿势,也是我
接受甜蜜的钝器击打时惯有的仪式。
很快,公路两旁
再次出现灰蒙蒙的灌木,我们将
又一次沉沉睡去。
也许,一觉醒来春天就没了,
我也会很快淡忘那片油菜花。
当然,我可能会像别人那样
在空虚中沉思,就像
在一片光秃秃的土地上挖掘某种美丽植物的根。
喻体(七十二)
凌晨四点,你从海绵一样的睡眠中
醒来,清醒得
就像一只直立在水面的小艇。
一抹微光从两半窗帘的间隙
透进来,仿佛偷窥者的目光。
你在午夜醒来,一只眼睛
挂在十八楼的窗外。你看到一张
古埃及文字一样不可解读的脸:
一个眼眶。另一只
被一层厚厚的火山灰覆盖。
第二眼,它又变成一口
深深的古井,只有长久的凝视
才能看清它的底部清澈透明的部分。
这只飞来飞去的眼球,忽然
触到来自井底的闪电似的一瞥。
它像一只被枪击的鸟一样
迅速下坠。另一种描述是
这是一种钻头一样飞翔的方式。眼球
回到眼眶,仿佛飞船
进入太空。你又一次沉入睡梦……
喻体(七十三)
——纪念特朗斯特罗姆
我知道你的时候,你已经老了。
你已不再用脚行走,你用
语言。到最后,一个知晓语言秘密的人
只能说出几个简单的词语:
对。是的。好的。可以。
你很少说不。你让污水
流入大海,将腐烂的果子
深埋进泥土。你不像我们
将悲哀和宁静视为截然不同的两部分。
你走了。这一次,去天堂
不用坐轮椅。我们在人间
继续跛足而行,继续
呆在蚂蚁的影子下
争执,叹息,相互攻击;然后
又用触须上的蜜去相互安慰。
我读你的诗,但没想过
到你的诗中去寻找谜底。
正如此刻,我眺望夜空,但我
不去猜想你所在的位置。
想想你留给我们的甜蜜而巨大的谜
我们不会随随便便指着头顶说“天空”。
2015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