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桂花
陶发美
在老家的菜地，有一棵母亲生前栽的桂树……
—— 题记
一切山峦之上静悄悄
月亮却遭惊扰了
有些尘埃一样的小调被突然打断
窗里窗外，九只小鸟扑棱而飞
夕照里，荷锄而归的是一位患了甲亢病的女人
这个春天，母亲在月宫里
——栽下了一棵桂树
从此
一棵桂树的节气里也有了母亲的咳喘声
这是不需要想象的：母亲在山上捡柴火时的咳喘声，儿子听到过
在闹饥荒的年月，母亲从山下挑着一担大白菜
一步一步攀爬着老家青石路的咳喘声，儿子也听到过
它不可能是一棵简单的桂树
它就是母亲和着云露栽下的那棵桂树
就在母亲倒下的一刻，桂树趁着一片悲伤的夜色
悄然向上分出了三根枝干
这真是巧合：那一刻
只有三个女儿守候在母亲的身旁
（儿子们呢？一窝猪崽、狗崽一样的儿子们都到哪里去了……）
——树上树下，九只小鸟伤心鸣泣
我站在桂树旁，往天上看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①却是不肯下人间②
我站在桂树旁，再往人间看
“忽起故园想，冷然归梦长。”③我终没有
看到山村的明天，翻动一堆堆炉灰里的故事
——也没剩下几粒星火
它不可能是一棵简单的桂树
它就是月宫里的那棵桂树
菜地还在
蜜枣树的刺儿还在，蒲公英的小伞还在
忠心耿耿相伴的棕榈还在
已干枯的，一根麦冬的细蔓还留在石缝里
一切的生长和覆灭还在
一切的守望和遗忘还在
菜地还在
菜地，也有宇宙一样的广大
去年春天，我燃起一炷香火
——我要移栽桂树到母亲的墓前
可是，乡亲们不干，给他们加工钱也不干
他们说，是事都怕万一，万一栽不活怎办
“万一”，就是天大的风险
也是啊——
只要桂树活着，母亲就活着
只要桂树在时光里，母亲就在时光里
从此，桂树的生长已不再是它自身的生长
从此，我知晓了
——这桂树决不会在月宫里倒下的理由
它不可能是一棵简单的桂树
它就是月宫里的那棵桂树
有了桂树，就有了蝶舞蜂飞
有了桂树，就有了云蒸霞蔚
有了桂树，就有了越过刀斧、牵手时光的狂想
有了桂树，就有了儿子
一次次亲近多情的天空
一次次亲近俨然的屋舍
——一次次亲近月光曲洒落的山野
有了桂树，就有了清芬的桂花雨
桂花雨淅淅沥沥，依稀是儿子吞咽母亲乳汁的声音
桂花雨淅淅沥沥，依稀是楚辞里奇妙的声音
桂花雨淅淅沥沥，分明是青霄玉女的泪花落了下来
桂花雨淅淅沥沥，分明是银河两岸
——金石一样的誓言落了下来
桂花雨就是桂花雨
落下来了就落下来了
不要化作春泥，不要再次升腾，不要留恋昨日的缤纷
大地多好，大地是一尊母亲的造像
大地温和而娴静
大地本在光芒之上
大地会平复母亲的咳喘声
大地哟，会把一簇桂花
——举得很高，很高
① 唐•宋之问《灵隐寺》诗句。
② 唐•白居易《庐山桂》诗句：“天风绕月起，吹子下人间”。
③ 元•倪瓒《桂花》诗句。
来自群组: 中国诗社 |
发表于 2015-4-4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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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4 12: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