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蓝 于 2015-5-5 16:49 编辑
1.
那些古老的法则会在我的身上复活
那些尚未出现的神秘的部分将眺望
我的灰影消逝在尘世的针孔,将显示
自身瑰丽的形状在空寂的苍穹额头
给新一代的继承者,他们更加孤独更加虔诚
走在我们看不见的困厄之中,我们遗下的
馈赠已不能帮助他们什么,甚至坚韧的船桨
已有变作浓郁积云/包袱的可能
我忧虑那些在今日不存在的看不见的事物
而却忘记今日存在的看不见的事物隐藏的祸凶
我该和今日斗争,把今日不存在的看不见的事物
还给遥远的他们,我们则把恐惧的大任在今日完成
此刻正是你返回故里的良辰
在树木中心飞行的那一种青铜
我在你那细声慢语的描述里
已目睹我们和伟大之间永久的平衡
2.
古老的传统已经丧失于我们的手中
我们无罪,也无沮丧,也不该说我们
本来就是这样,不幸的认识比事实的面目更糟
我们仅仅是遗失了昔日的风光,但我们仍在路上
从大路转为小路,从主角转为配角
过渡者们顿足他们失去的沙龙,而无产者的我们
假如我们是无产者,我们来临尘世,我们
有什么抱怨?一枝塑料玫瑰的美也毕竟是美
也毕竟确定了永恒的方向,而且将要发生的
我们并不能看见,我们的猜测中充满陷阱
但是今日,今日我们已在一孔幽深的旮旯里
智者在喧哗中也照样能听到我们微细地自言自语
形态似乎渺小,但人类最高级的混合物
尚未形成,但我已知:内中必有它的成分
即使不是核中的核,也是核中最厚重的纹路
每一缕中都居住着一个灵魂,即使腐朽,也是鬼影幢幢
显示神奇的幻境,在机器中,在航行的飞船里
我们能够接受崭新的事物,包括罪孽,包括新时代的眼泪
我们会在漠然的微笑之中、在变化的事业中生存
当我们回顾今日的忧虑、恐惧、迷惑以及沉堕
3.
可以发现连环套,在断续的事实中
然而连环套鲜明的秩序,我并没有洞悉
甚至连环套本身也沦于想象的浊流
还有事实,难道不是一根笔直的木棒?
挥舞在头顶,驱逐羊群跃向平原
从低地,我看见或不看见,能有什么意味?
重返缄默的内脏,那里的风物也在缄默中
掩起自己的面孔,没有更深奥的内容
强调其中的一种,强调具有暂时性
永久的亦永在平列之中,天秤有无限的秤碟
无限的量度,无限的秤杆,这样的天秤
在实有的天秤中只有端倪,在我的机心里
但愿不是泡影中的泡影,而是一个相貌平庸的人
一个存在者,由他的笔开始,这我能够看见
然而你仍不能说我已经具备必有的信心、决心
我只是知道我已经开始锻炼,在一页草纸上
4.
什么都可以生存,可以有,神话以及面目上
精美的商标,我不干涉你的权利,也不捍卫
我在自己的内心里,安排词汇的笔划和位置
变换抽象的机器,在它的后面,幻境呈现!
以后的事情归四季统领,甚至某些也在
你的手中,我有点儿微不足道的忧虑
我也知道这忧虑是盲肠的部分,我是个
不够坚决的棋士,左手的一枚还未放下,右手又拿起一枚
但是我分明知道以后的某些倾向,但我
为什么不看看广阔的今日?心曲九转的今日
浩淼的昨日?淹没在悬铃木叶中的沙粒
本是粒粒可数,现在面对它不知用途何在
被时间纠缠,一种虚弱,进行不下去的黑暗
笼罩在它的环境之中:流逝,不知所终
几乎成必然的结局,我不情愿,但我不知
怎么办,也许坐下会好,至少得片刻的歇息
5.
我将面临陌生的东西,至少表面
它是这条僻街的一部分,我挑拣一个
进去,也许根本进不去,我将和
一盆脏水、洗衣水以及愤怒的吼声一起退出
如果我能够进去,发生任何意外
都没有关系,即使和死亡类似的格局
这比较极端,出现的可能性小到毫巅
而更多的是我能想象出的大约的情形
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但他满腹悲伤
隔着铁栅栏那小小的牢狱:
叔叔,放我出去,你的东西我全都买下
几枚硬币,可怜的在地上滚动
也许一位妇女,带着色情意味,然而和美好
也很相近,柔和的遭遇,一抹而过
而过,依旧是漠然的人,告别,所有的
都是过往的罂粟烟,所有的,全被忘记
机器,为什么不是机器样儿的空间?
如果和兜袋中的物品一模一样
又有多么可笑,你回到了家?
你向世界兜售什么?在这堆废弃的物上
良心,以及和良心有关的雨滴
沿着额头滴下,心里:一个冬天
在寒冷中呜咽,我已是另一类浪人
沿着雪路,祈望一个豁口容纳工作和安宁
6.
在外围说那风暴的中心有什么意义?
我们已脱离外围,甚至脱离曾有的既定的肉体
让他们去说他们的园地,地形、土壤与昆虫的歌吟
我们在我们这里,我们将它说给听它的人
他们已经存在,噢,不,他们随着你的产生而问世
在你单调的黑暗中,他们灵敏的耳朵已经听出了丰富
仿佛音乐中最美的一节,我们沉湎于苦涩的酒中
这核心中的酒,你们怎么可能咀嚼它的滋味?
虽然外形相似,虽然我找不出区别它们的试纸
但是已经不同,像一寸的飞行与五万公尺的飞行
我们要的不是姿态,不是色彩,仅仅是范围
在某一个范围,我们已突破既有的监狱:
说那核心的时候,我站在了哪里?
我:和外围没什么差异,为此而沮丧的
那个人站在了哪里?而核心中的人始终缄默
他们有他们的问题,而他们的问题却不必说出
7.
我变为我们,其实仍是一个人和一群
和他相似的影子与鬼魂,为使自身
不那么孤单,在字面上,选择一种更为有力的
谎言,是的,是谎言,令独处者心满意足
所以未能握住的地方在尾部暴露,我怎能
揭穿自己的把戏?我对后世:其实真的有
无数个不同的人,冠以教士和水手
都可以,我不介意他们戴什么样的帽子
在我们身边走过,时时刻刻,我都会
显示这一原则,而不是从前的一个时辰
代表公众的一部分,也许真的有这种意味
我的方向看起来比季节更单一
更像我的兄弟的名字,在冬天,开始启用
想念的口吻讲述:不是时代,我必须
声明,不是时代,是时间的沙漏
沿着我的手指无限扩大的缝隙
8.
我的生活中,有许多种美妙的奇迹
在耳朵似的木匣里,在李花似的浓荫里
谁也看不见她柔软的舞蹈的身体
当尘世沦陷于醇酒,在头顶洒落红晕
她就在我的肺里,我却痴于精灵
她就在我的胃里,我却迷于昏睡
可惜,逃遁的一次获救的机会
红发孩子,睁眼,从有形到灰烬
每一种奇迹里,都有一束墨色的奥秘
每一束奥秘里,都有一层轮回的抽屉
启开,关闭,鬼魂在月光下游行
我的肩膊搭着幸福的潮湿的手臂
向虚空靠近,为一次最后的完成
我的坚定的完美的外形中隐藏着
虚弱、胆怯的心,单薄的袍子
披在身上,结局里,谁漂来漂去?
9.
烧掉地图,人变小
事物变大,噢,不,仅仅是恢复
原来的样子,指形态,而不是
内容,内部的事,谁能说清?
神父?长官?噢,不,自然?
都不是,这事确定了,别再说
忧伤的事也别提,从篮子里
灰黑的雪在墙角,像狗
玩具,留给这小小的,什么?
我不知道,托尼,我不知道,简
我什么都不知道,再问,只有
泪,只有,颓废中的睡眠
你会看见,你会的,在墙角
一条狗,站起来,绕过那块
美丽的骨头,向灯火深处
游去,那块美丽的骨头,曾有
一副健全的身体,跳着,笑着
在你的地球上,噢,别,别往
歧路上领,往这儿,一个梦想
往那儿,一段枯木,垂首当年
10.
向下推进,沿着上一个句子,上一个词
凭着卑微的才能,我怎能看到最终的存在?
甚至缤纷的幻象,我停留在第三句,甚至
第二句,没有成堆的瓷片,更没有强劲的光芒
注入揭示真相的第四句的内脏
停留,悬在空中,我只能信笔涂鸦
一个伟大的使命草草收兵,走向异乡的路径
历史的继续不容犹豫,一轮坏的链环
串在肋骨的缝间,什么时候会折?
什么时候呈示更可怕的灾难?也许
在第一句、第一词中已预示未来的发展
来自隐秘的发动机,在泡沫室内隆隆作响
我们不可能看见,我们不可能在没有神的
指引下,捡到完美的环形贝,好像碰巧遭遇
一个好人,是注定的,在旅途中的行为
这一秒钟,你是被弃的,下一秒钟,你是饱满的
11.
具体的时间,一个年头,一个时辰
都将湮没在纸中,1994年,新鲜的?
带着怀旧感?对于见多识广的地球人
什么都是旧的,在临世的刹那间
一种本来的特性,最终被沉思者发现
从蛛丝马迹的草丛,不是被骗,仅是改变
外形,像青年时代简朴的欢宴
跌入深渊,谁能打捞上来,黑暗?
借助复杂的器具?在这条方向上
将被浸泡多久?何不向前走,像蒲宁
走马观花,或摘掉眼镜,创造印象派
变幻的光线中,经书印着混乱的花影
赏心悦目,却藏不住无能的悲苦
确定的完美的梦,在天秤的右端
摇摆,一个人的命运已然清晰,像掌纹
而不是皱纹,在夕阳的额头度过晚年
12.
我有过的那些日子,跟你的一样
消逝在黄昏的尘沙中,你流过的泪水
也曾是我流的,我们都陌生,而且客气
对坐着,也许将要经过更多的日子
我曾怕,怕错过什么,像你一样的
好人,但今日已不这样想,无所谓
什么都无所谓,有和没有;如果上帝
让我们一起说出那个词,我不会犹豫
说过又怎样?宇宙,虚无,不会改变
还在深处,候着你我这样的笨人
所有的笨人都要陷进去,别悲伤
所有的笨人都会幸福地陷进去
时间短了,这是最重要的;时间
变短的时辰,欢乐的国家建立的时辰
为什么不提前抵达,沿着刀光、绳子?
我在抖,有隐约的声音挖苦我的机心
13.
我在全部世界之下,我像黑暗的源泉
我比最渺小的那个人还要渺小,但是大过蝼蚁
以及蝼蚁蜷卧的鼠须草,我看不见他们上演的
舞台剧,在星光燃烧时辰,熄灭自身的幻影
头顶辽阔的石头,像薄雪一样完美,像悲伤
一样不堪重负,而我是一根坚韧的缝衣针
妇女的裙服,作为一根圆柱,显得过于脆弱
这种景象充满怪异的色彩,旁观者胆战心惊
但危险发生的可能性比头发变灰变白的可能性
仿佛距离不远,仿佛镜中对视的两位褐面青年
他们究竟有多远?尘世的尺度,在想象的余生
愤愤不平,喟叹:啊,神秘,你要了我的命
从洞悉、全部的基础开始,肉体未获膨胀的
机会,他们默颂自撰的祷文,他们向深渊滑行
一种浩荡的进军鼓舞我业已颓废的意志, 向下
在蒜皮的第几层中,能看见核心模糊的闪电?
14.
在时间与词语的枷锁中,完成仅有的一次
名为虚无的旅行,没有监狱、集中营的短语
它们过于庞大,不合黄金分割律,不合人类的
躯体,甚至幼小的中指根部,它们过于宽容
被敬仰的束缚已超越空气、服装的阶级,在
昨夜,我洗澡的时辰,侵占皮肤的要塞,留下
孔隙,析出无色的浆液,成为劳作的一部分
其实是抵抗者的忧怨之泪,洗却先在的耻辱
骨骼错综,仿佛迷宫,而本文主人公无所不在
已经打乱的程序令两目晕眩,速度,掠影
一秒钟后面是另一个一秒钟,紧张,颤栗
这样来一刀,能产生多少奇迹与启示?
怎样的操作技术,关系自由丰满的限度
我们找到一个出发点,而数轴右侧还湮息在
初春的寒雾中,电脑屏幕显示假设的万种可能
而我只要一个,仅仅一个,我就能够,歇息
15.
在兄弟们的精神中间,构成一组词汇的源泉
而其实孤单仍旧保留,被异物触动,盛开土花
在街市,促进链环的铸造,牢不可破,但
我忧虑这联盟可怕性将在午夜时分突然醒来
一次革命,至少给地表以损伤,也许新事物
显露端倪,但我向词推动的双手令我别扭
强扭的瓜不甜,甜的除蜜汁以外还有砒霜
帮助强者度过难关,不存在者被恐惧击中
来自暗处,自身隐形,像空气中的乙肝病菌
只适于中途的人,更适于无路的人,手捧书卷
到穷年皓首,要将一段乐章形成完整性,汗滴
在热铁上烫破,一个气泡,一个健康的桃符
被什么逼入丛林?硬着头皮,悬在门扉两侧
离地面的高度,盈盈一握,走不动,从胸部
向外界扬起冗长的蛇鞭,鞭挞快速游移的倒影
不够,快,吆喝卡在喉管,一把秋天的短斧
16.
怎样辩白传统在心中留下的路径,也免不了
面临荒芜的格局,而后者才是重点,从前的
被当作修饰语,在一些细微的方向上,改变
积累着那些遥远的毁灭性的元素,在今日
被省略,被作为反对党的胚胎养育,在
佛罗伦萨,他属于哪一类集团?在字数缺乏的
下午向翌日拐弯,翌日或许丰收,或许更加
贫穷的郊野,浑身泥水赶着落日的牛车回巢
但不能手无寸铁地生存,合金的笔尖自然包裹
其中,从烟雾弥漫的寺院中挑拣材料,一种
材料,谁在回首?必然,但不要误认此举是
投降的行为,他盗走人体的结构,在墓场上
根据什么使万物变成另外一个系统中的万物?
你的脑子容下多少层宇宙的熔炉?燃烧着
幻象,生成,潜在的逻辑,在尾部显示虚弱
以一声长叹代替,或以一种射线似的连字符
17.
从时代上升到时间,过程中,抛弃细节与爱人
我,围着我构成的太阳系,眼泪民族,铁器
回忆,沿着蜗牛壳的螺纹,或比它更复杂的
线路,决不恢复最初容颜,仅是一种运用
不能像想象中的灵魂脱离肉体大地,手段
与目的之间,距离尚远,诸多的空间站皆在
建设之中,第一单元的一种,产生附属反应
骄傲的行列,历史的虚荣,终于点明,这幻觉
但它促进挖掘的速度,此刻,不必告诉面临
真实处境,不必提供罂粟和餐具,方式要靠
自由选择,有更多的方式,指向过去,一种
指向词语,第二种,重复是其中耻辱的段落
反对一层一层剥蚀,先在的沙盘耗尽有限的
功夫,反对昨夜,井也是剔除的一项业务
下降,没必要,抛出去的招术敛回大脑中
制造新的身份,乌托邦和他的空想主义者
18.
以为完成,其实是虚晃一枪,别出现幻听
别出现那讨厌的代词,妨碍人类在剧终和奥秘
捉迷藏,和在明处的逍遥者,他们头脑得意
在末尾处丧失锐利的语气,颓废仿佛午睡
向一地聚集,共同的水分:雨、雪、霜、露珠
被轻易跨越,何时具备光速?这老实的仆人
老旧的句子,前轻后重,向一侧斜,什么能
取消果核的中心位置,拥戴锦衣华裳的新王
仍旧是系列影片中的一部,面孔由朱变灰
像一个注重对称的世纪,左右,中间的轴承
还没这样的景象,具有如此夸饰的风格
纸页的水池,渣滓在游泳,波浪卷向大陆顶端
但是,这小王国的第一次起点,便逆人意
达达的阴影浮现镜中,摄回他所赠与的礼物
回溯的挑战,倒立的杂技艺人,歧途石榴怒绽
寻找完美的结果:不断毁灭半成品,以至无
19.
下工后的正午,我开始写作冥思之歌
它从不脱离细节的材料,外形发丝般纤弱
内质和金属仿佛,我认定这属于自身
衍生出的器皿,有名称,涂清漆的蓝杯子
或者另外的读者随意挑中的什么,我怎么
猜得出,他们脑中泛起灰色波纹,经过
若干手续,才形成我能够辨别的图画,而这种
可能性,不多见,在一孔窄环里足以穷尽残生
说话人露出可怜的表情,我以生硬的笔调
令辞句的道路转折,向过去,不至于消灭初衷
废话的比例过重了,停顿,在速食品成熟的
间隙,利用一个小节,在未来,可以删除
具有戏剧的所有成分,恕我将他们省略,只留
解释,他们在动,至少在嘴上,我在他们
生动、鲜润的嘴上,作为一个口腔中的精灵
我的体态过于肥胖,适于笑料的开头大写字母
20.
在那些被命名为终结的系列词汇中,我的迁徙
动作,像热锅上蚂蚁的垂死挣扎,赢得
善意的笑声,我称之为漫游的方式,由四肢
缩向内省的心灵,索性投身到寂静门下
但是我舍不得,诸如写作一类的惯性,也有
年龄的原因,若我正处旅途的末梢,那么
我就会自然地垂下双手,我没有服从理性
我破了例,我对自身不放心,离开拐杖
也许存在的真身将灰飞烟灭,我未曾试过
不敢,一旦离此灿烂的链环,就再也不得回返
对于明知故犯的人,高处的物将施舍怜悯
而我为一致奋斗着,让多种弧线重叠
采取室内的姿态,在右侧写假想的天气状况
不查人工制作的历法,仿佛在地下,睡眠多过
劳作,为一种更空洞更伟大的幻象,尘世
众人,都解散了,心脏模仿钟声,报告:时间
21.
朗诵,对着一间空屋子,对着一位假想中的人
身份变幻,在一节之后,甚至在一句的腰部
仅仅几个词,他就已料到下面的涵义,只是
对形式还一无所知,形式,关键中的关键
给一个四射的物体一种固定的语调,虽然
统治的面积缩小,那悲伤的领主也不会介意
他会友善地报以理解:你在我的一种方向上
你掌握我的全部,这影响,或许有害
焉知他不是对自身倾诉,带有强迫性
四壁的回音,喉头的振动,眼眶里的水滴与
雾气,仿佛戏剧中的练习,一把马尾弓
左右摩擦,他所懊丧的,至始至终,未被甩出
他听见的冷漠越过赞颂似的沉默,他不能确定
他的朗诵在多少厘米的木栏上?也许
不该在口上萦绕,他们已回到一间更小的匣中
像在一只葫芦里的历程,只是倒着,上粗下细
22.
生命在冬天,在室内,愈来愈缓慢,一天
仿佛蟑螂的一辈子,用它的历法,计算我们的
时间,我得勤于碰笔,勤于记录那似乎是
相同的心思,有着巨大的差异,甚至转折
模仿蜜蜂的复眼,被细节的龟片镶嵌,但必须
剔除甜的滋味、黄的色彩,实践曾有的规划
悲痛、欢欣的倾向被轰走,作为传统节目
它们不再受宠,而且像百米跑一样惹人生厌
写字的意义,在这项事业中,变得高大
因为找不到更合适的技法,摄像机比较可行
但对于贫困的作者而言,它尚是翌日翌年的
选择,应该诗意的地方被水浸泡,目前尚未
处理妥善的哀怨,和句子长度有关,和什么
什么有关,得隐瞒,在冬天只能做,一件事
何时躲在苹果纸箱后面,小睡,何时爬过镜面
在一本小册子上,逗留,将棕色小腿弯起来
23.
不要误以为观念悬在我们头顶,像太阳
照射我们凹凸的头皮,这是确定的领袖原则
我们对汉语以外的语种的贫乏,并不会增加
我们对汉语的崇敬、信赖以及别的,没有负面
有四分之一宿命的原因,但是对于现状,也
只好说:这么多,懵懂比清晰更受好评,在
此刻,他是唯一能够畅通无阻的客人,他可以
把我们当马骑,我们得感谢他赐予的路线
不谴责别的,我们能力有限,指甲大的领域
穷尽,还需要若干圈轮回,有一种更高级的
孤陋寡闻,已经发生,所带来的不幸,正好
降临到我们的心灵,我们被纳入他的眼中
被他以淡漠的饲料喂养,他没指望我们扬蹄
在荒原上创造奇迹,我们不适合在双管话筒
后面,被宣传,我们头部有一条猪尾似的辫子
是鬃,甩动的风在我们平静的衬里,形成风暴
24.
从背景中飘浮上来,仿佛一颗凄美的灵魂
女人的形式,暮色的智慧,旋转着,向站立的
平台,远行,在那后面的观察者,目睹一段
往事远逝,储存着幻影,为自己提醒儿
插叙:抚摸是怎样的刻苦铭心,来自异处的
节奏与轻柔,铁钉在口腔内,碎成粉末,只有
一根完整,被小舌拖至肠胃,疼痛产生的存在
宁可没有,江水和旷野中的旅馆,静寂
向我旋转着,如果是托盘、机场,也挺好
如果是相类的星体,毁灭,不可避免
忧虑在胸中煮茶,鼻孔喷着银白的蒸汽
在低空中,我被波普的怀抱拥有,噢,奥西普
但它仍擦身而逝,与观察者历史雷同
它落脚哪里?为什么要无休止地漫游?
它赐予的光,使我的什么延长一个时辰?
但又使我的什么缩短两个时辰,让我心伤
25.
告别,和历史,和众人
没有尘世的份儿,在酒宴上
作为肉体的左半部,我怎么
拆卸,用浸着黑墨汁的手?
一个,仅仅的一个人,好词儿
但为什么你不懂?仅仅一个
就有了全部,在宇宙的篮中
各种花色的点心,一个师傅
尺度两端,都重要,别
忌讳脆弱,长亭里
蒿草刺鼻的暗香,鱼贯而出
客人,我收拾秽物,在午夜
大钟鸣奏,所有的神安歇
鞠躬走路的小家伙回到书的
扉页,凝重的眼,擦着大地
艺术是阴性的,她比我更美
26.
在形式仓库中,挑拣合于你们的
愚义,在某个精致的硬皮册页里
固定,庄重而
显示光辉,脱离往日情境,为新一代开路
几乎所有神话依据此模式产生
而“为新一代开路”将为新一代纳入实验室
平台,将为各种仪器探究,甚至被置入窗外
花园的绿桶中,谁能够确定下一秒钟渐变?
而且你应该了解我的假设性的口吻,一个群体
和另一群体,不存在天体之间的那种关系,更
甭提倒霉的血缘,还有一个人或另一个人,比如
就是我——作者和你——读者
你做什么,别扯上我;我做什么
根本没你——延续性将呈示
今日尚未掌握的某种形态,诡计多端
像鲫鱼,一会儿吐一个气泡,各个不同
27.
互相折磨,真正的幸福,怎么流落街头
行吟者,里面烦苦的代价,黄金的包袱
时时刻刻,攥紧你滴出血汁的
心灵,火焰中的黑骏马啊
在他们我们荒芜的颅顶
外面空有愉悦的光泽,但真就是日日夜夜
目睹的神圣,转过优美的身体
给我一生的黑暗给你一瞬的光明
为什么?耿耿于怀,操
还有什么把柄在前世的统治者手中?在这一节
轮到我向神秘的区域提问:燃烧的玫瑰
我将永世拥抱燃烧的姓氏在流放的途中
心甘情愿,在世俗画卷里生活
唯一的宗教皇帝,急不可耐
一个女人,一座旅馆
在前厅里,我乘着电梯下地狱
1994.1.3--2.4.
当“饶舌”一词嵌入题目,啰嗦与嚼舌的原意将注定遭到文本语境的揉皱、折曲,它终究“呈示的是语言的繁复、驳杂甚至慵倦的一面”[1]。“饶舌”意味的言说无效,被桑克扭转为带有自言自语特征的诗歌口吻与文体形式,滔滔不绝,并非面向他者的雄辩修辞,而是源于主体困境的自我论争。自言自语绵延为由二十七章构筑的长度,经验的私密性与情境的隐喻化则加重着章节之间的密度,由此造成的晦涩氛围,赋予文本迷宫式的魅惑与难度。法国人雅克·阿达利认为迷宫“描绘了宇宙可预见的一面和不可预见的一面。穿越这个宇宙犹如度过人生,既为人所追求(因为人们最终可在人生中寻得永恒不朽),亦为人所恐惧(因为虚无亦在人生中窥伺着以求一逞)”[2],这一论断将迷宫的空间结构与生命形式联系了起来,据此而言,文本的迷宫结构表征着生存与写作的双重艰难,按已故诗人张枣的说法,即“诗的危机就是人的危机;诗歌的困难就是人的困难”[ 3],也正如大诗人昌耀生前借《僧人》一诗发出的慨叹:“语言的怪圈正是印证了命运之怪圈。”在写作《饶舌与罗盘》期间的日记中,桑克曾绝望地声称:“诗没有意义。活着没有意义了。”[ 4] 为了克服人与诗的意义空白,文本中的“我”成为必须穿过迷宫的旅人,以孤注一掷的方式摸索着,趋向可能的出口,时而绝望,时而欢欣。抵达终点意味困境的解除,诗题中“罗盘”则象征解除过程中对方向感的持续校正,“饶舌”与“罗盘”并立,正是迷途与正轨的往复论辩。
借助一些人带有策略性的阐释,上世纪八十年代成为新文化运动与“五·四”的历史镜像,被一厢情愿地构想为新启蒙时期。倘若果真如此,八九十年代之交的“诗人之死”是为启蒙话语又一次宿命般的挫折,酷烈的悲剧形式似乎预言着九十年代人文精神的失落。历史断裂后的巨大空白,是桑克的语境,《饶舌与罗盘》试图应对的困难,可概括为一句质问:在商品社会的内在逻辑之中,诗人何为,诗歌何为?对此,一些诗人提出“本土气质”、“中年写作”等概念,渴望迅速为想象中的“九十年代诗歌”作出命名,以求名正而言顺。相比起来,桑克似乎更为忧郁与犹豫,他没有依靠理念的演绎,而是以完成长诗的艰难过程来思辨写作自身的困境,对这种“元诗”意识的明确是阅读的必要前提。就文学写作而言,八十年代与新文化运动时期的相似之处在于如何从语言中清除历史的幽灵,对“胡适们”而言,幽灵是乡土社会永逝后失去基础的古典诗法;对“新时期”以来的几代诗人而言,幽灵则是革命话语施加的语言暴力。历史幽灵恍若扩散的癌细胞,化疗无异于七伤拳,如何修复自损三分的语言病体,如何抑制历史虚无主义的发炎,是穿过迷宫时遭遇的第一重障碍。对此,“罗盘”指向了过去,即从历史时间中发明或回收一种写作上的优秀传统:“此刻正是你返回故里的良辰/在树木中心飞行的那一种青铜/我在你那细声慢语的描述里/已目睹我们和伟大之间永久的平衡。”(长诗第一章)迷宫中的第二重障碍是对表达滞后性的焦虑:“一次革命,至少给地表以损伤,也许新事物/显露端倪,但我向词推动的双手令我别扭……”(长诗第十五章)时势的万变,刺激着写作者的道德感,介入的激情却显然难以为“诗之为诗”提供保障,写作者的责任与判断,即诗性正义,如何与写作自身的诗学伦理保持微妙的平衡,便是问题所在。这关系着词与物在新的时代状况中能否形成有机的指涉关系,换言之,这关系到能否将“言不尽意”与“理胜词穷”带来的错位与迷航校正到适宜的轨道。这一次,“罗盘”指向了高度凝缩的命名法则,诸如“神话以及面目上/精美的商标”式的言说,试图以精确来切中商品社会的晦暗属性。
文本迷宫中的双重障碍实为一体两面的综合问题:“向传统致敬”(借用萧开愚诗题)意味着以“万变不离其宗”来应对瞬息万变的事境,而“宗”的当下语义,则指传统提供的常量与准则,它们作为一种历史意识,显然无法自在自为地进入当代诗,传统的现代转化,需要写作者各自努力,进行艰难地发掘与发明,正如诗中所言:“怎样辩白传统在心中留下的路径,也免不了/面临荒芜的格局,而后者才是重点……”(第十六章)长诗最后一个诗节,并未如预想般那样亮起终点之光,相对确切的只有“罗盘”提供的方向感,但“我”似乎仍无法走出迷宫。人之困难,诗之困难,本就难以毕其功于一役,正如桑克直到2002年才将长诗定稿。长诗试图思辨的诗学问题,并非在九十年代才出现,在“新诗的百年孤独”(借用臧棣诗题)中,它们持续地以各种面貌为写作者设置障碍,在制造新困境的同时也始终涌动着激发新可能的潜流。《饶舌与罗盘》,最终由个体性的自言自语生发为普遍性的公开抒情,私人的写作史,也构成了现代中国人隐秘心思的断片。
1.张桃洲:《陷落在语词的核心——<</span>饶舌与罗盘>初解》,《星星》,2003年第4期。
2. [法国]雅克·阿达利:《智慧之路——论迷宫》,邱海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38页。
3.张枣:《张枣随笔选》,颜炼军编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第192页。
4.桑克:《<</span>饶舌与罗盘>写作札记》,《星星》,2003年第4期。
我一向对长诗心存敬畏。诚如诗评家唐晓渡所说,“长诗是诗人不会轻易动用的体式……一旦诗人决定诉诸长诗,就立即表明了某种严重性”。他所说的“严重性”主要是指潜隐在一首诗的发生与完成之中的深刻动机。的确,每当读到一首长诗时,我总要想,究竟什么样的内在力量驱使诗人选择了长诗这种方式?然后,我会探究:是什么支撑一首长诗架构起来,并推动诗篇连绵地向前延展以至终结?这里的“什么”,也许并非某种能够从诗中清晰剔出的“涵义”,或某个外在于诗篇的结构理念,而恰恰是超乎诗人把握的神秘部分。正是这种神秘性给阅读带来了挑战和难度。
一般地说,一首能够自身确立的长诗总会有一个“什么”,它或者自然地镶嵌在诗篇里面无须阐释,如昌耀《慈航》里反复回荡的箴言般的“在善恶的角力中∕爱的繁衍与生殖∕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或者若游丝一般的气息贯穿诗篇,如骆一禾《世界的血》在“世界的血”的全景式观照中对“飞行”与“屋宇”的交替(双重)渴望,等等。而当我读到桑克这首历时8年定稿的长诗《饶舌与罗盘》,首要的问题同样是,是什么促动了这件作品的完成?其间混合着作者怎样的“隐痛、疾病、追求、困扰、思考、梦幻、哭泣和雄心”?由于篇幅和笔力所限,在此我只能初步作些解释。
《饶舌与罗盘》给人最直观的印象,就是它是一首外形十分严整的长诗。全诗由27章组成(27这个数字是否对应着作者当时写作此诗时的年龄,我不得而知),每章以16行(4行×4节)为主,极少量的是20行(4行×5节)和24行(4行×6节)。如此井然有序的章节,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和精心准备。这不是一次率性而为的言词之旅。这说明,在动笔之先,已经有某种过于强大的力量让桑克动了写长诗的念头。这股力量,既可能与他本人的人生遭际,及由此催生而常年郁积在胸的思想、感喟等有关,也可能源于他长期对诗歌问题(比如形式)进行思索的累积——不记得是谁说过,写作是一次不可遏止的心灵风暴的爆发,然而对于桑克来说,这种爆发还必须采取克制的方式。
我们仍须从其严整的外形进入这首长诗。从总体上来看,这首长诗采用的多为绵长的陈述句,每行字数多在15字以上,虽然有些长句子采用了跨行,行句之间也没有明确的韵脚,但读起来让人感觉平和、舒缓,富于内在的节奏感。不过,这种安排有两处显眼的例外:一是在众多相互缠绕的陈述句中间,穿插着一些或急切或轻捷的反诘句和疑问句,诸如“还有事实,难道不是一根笔直的木棒?”“机器,为什么不是机器样儿的空间?”“在外围说那风暴的中心有什么意义?”等等,由此体现出充满追问的思辨色彩和轻度抒情的意味;二是在众多绵长的句段中间,安置了两章行句短促的段落(第9章,25章),这两章不仅每行的总字数少一些,而且每行多由极其精短的句子组成,如“神父?长官?噢,不,自然?”“我不知道,托尼,我不知道,简”“客人,我收拾秽物,在午夜”等。如果将这两处句段上的例外,连同前述章节设置上的例外(极少量的20行如第2章、9章和24行如第5章)放在一起加以考虑的话,无疑会得到某种阅读上的启示。
从这些显得突兀的“裂痕”出发,我们不仅因其整体严谨中偶尔的不规则,而获得一种错落有致的形式感,而且还会沿着这些“裂痕”的罅隙,走进通往全诗主题的秘密甬道——在一定程度上,这首诗的主题即是它的外形的自然延伸。如果确如桑克在某个场合所说,《饶舌与罗盘》的旨意在于对汉语言的性质、历史与命运作一次透彻的进入,那么这首诗的标题便为之提供了两条清晰的路径:“饶舌”与“罗盘”,这对语词指向的显而易见是语言的两种特性。“饶舌”就其与“舌”的关联而言,呈示的是语言的繁复、驳杂甚至慵倦的一面;而“罗盘”这一古老的仪器,它的主要功能(测定方位)和精致的刻度让人想到语言的整饬、清晰以及细密的一面。标题在此赋予了诗篇结构的某种对称性,一种因语词自身张力而导致的看似稳固的对称性。不过,这对语词在词性(“饶舌”一般是形容词,也可用作动词,“罗盘”则是名词)和向度上的差异,使它们在并置时发生了倾斜即不对称:与“饶舌”的趋于内向而实质外张相对,“罗盘”则趋于表象而实质构成关于事物的深层限定。不妨说,在“饶舌”与“罗盘”的矛盾交织中,语言勾划着自身的历史、特性与命运,当然同时也勾划着人的命运。我以为,贯穿这首长诗的一个基本主题,涉及对语言所构筑的艺术、生命形式本质的多重理解。
无疑,有一条幽深的甬道通往这一主题。这里我想以第25章为例,试图窥见这条幽深的甬道之一斑。可以看到,第25章是接近全诗尾声的一章,它的起始一句就是“告别,和历史,和众人”,提示“告别”的时刻来临了。但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告别”?前面第9章出现的短促句式为何在临近“告别”时再度出现?这些都可挑起一些小小的谈论。但这些谈论若不是关乎语言本身的谈论,又会是什么呢?可以说,作者的思索始终置于语词的核心之中,以语词挖掘着语词的潜能。在此章第一节中,首先值得注意的是“尘世”、“肉体”这两个词,及其背后遭到压抑的形而上姿态,而后者正是语言的一个特性;“左半部”、“拆卸”分别作为方位词和动词,表明了语言可能的功能。紧接着,第二节对“一个”进行探讨,“仅仅一个∕就有了全部”几乎是亘古不变的原理,然而也不能忽视“各种花色”展示的丰富,单一与杂多是语言分币的两面,亦即第三节所说的“尺度两端”(“尺度”指向了“罗盘”)。第三节里的“脆弱”与“秽物”,或许语言的不堪重负、冗余等弱点?第四节的首行,再次回响“告别”的旋律:“大钟鸣奏,所有的神安歇”,而“鞠躬走路的小家伙”是谁呢?他不只是“书”的饰物;请留意短语“凝重的眼”和动词“擦”在搭配上的错位,由“大地”托起来的语词再一次将语言的姿态提升。所有这些都趋向该章的题旨并将之归结为最末一句:“艺术是阴性的,她比我更美”。当然,为了理清作者思绪的脉络,还有必要把这一章置放到其上下两章(24,26)的题旨和语气之中对照起来进行辨析。
与上述主题相关,不难发现在这首长诗内部,四处散落着充满暗示的句子:
在时间与词语的枷锁中,完成仅有的一次
名为虚无的旅行,没有监狱、集中营的短语
它们过于庞大,不合黄金分割律,不合人类的
躯体,甚至幼小的中指根部,它们过于宽容(第14章)
我们对汉语以外的语种的贫乏,并不会增加
我们对汉语的崇敬、信赖以及别的,没有负面
……我们不适合在双管话筒
后面,被宣传,我们头部有一条猪尾似的辫子
是鬃,甩动的风在我们平静的衬里,形成风暴(第23章)
插叙:抚摸是怎样的刻苦铭心,来自异处的
节奏与轻柔,铁钉在口腔内,碎成粉末,只有
一根完整,被小舌拖至肠胃,疼痛产生的存在
但它仍擦身而逝,与观察者历史雷同
它落脚哪里?为什么要无休止地漫游?
它赐予的光,使我的什么延长一个时辰?(第24章)
同时,诗里不时闪现着溢出字面意义、相互指涉的语词运用,如“黑墨汁”显示的色彩浓度,“长亭里∕蒿草刺鼻的暗香”营造的古典氛围,“就是我——作者和你——读者”,让人想到波德莱尔《恶之花》著名的“献词”:“虚伪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等等。这些语词间的秘密,都需要细细体味和发掘。
以上对《饶舌与罗盘》所作的粗略解析,但愿不会将阅读导向某种神秘主义。必须指出,这首长诗的整体脉络是清晰的。也许我们尚未走进通向其内部的秘密甬道,而仅是刚刚抵达这条甬道的门口。
小引
《饶舌与罗盘》初稿,动笔于1994年1月3日,完成于1994年2月4日,历时1个月。最终定稿于2002年8月,历经8年。定稿基本保持初稿结构,但一些词句在8年中有所改动,以达到精确程度,标题也由原来的《平面》改成现在的《饶舌与罗盘》。2002年秋,在互联网上刊登此作,引起争议,褒贬皆有。现在《星星》诗刊首次全文刊登此作,令我欣慰而惴惴。惴惴之余,摘录当时日记以作阅读者参考。
正文
1994年1月3日 星期一 冷
……
让自己平平静静地过些日子。借着生病体虚的空隙。
豁然开朗:澄澈而宁静。Kelch(圣餐杯):德文三义:圣餐杯(宗教);花萼(性);苦难。
1994年1月4日 星期二 晴
很晚地去上班。收到臧棣的短信,问候。提出:纯粹的诗与纯粹的哲学结合,看能碰出什么?和我的构想一样。诗、哲学是我爱的两极。只是现在对于哲学的学习弱了。
坐在阴暗的办公室里,青色的家具,土白的窗帘,都给人以凄凉的印象,唯电话和喧哗声搅碎了这一切。我编了稿子。很坚定地想:过纯粹的内心生活(这对于我已是极易的,难的是高质量,向前推进的高质量)。
……
诗这东西还是要节制,自然地节制。新鲜的内容是要发现的。细心观察始。
兰姆:“那包容一切的未来,为什么仿佛一无所有?而早已化为泡影的过去,看起来倒象是万物皆备!”我看见了源泉与方式:往昔和回忆。从古希腊就已经开始了这一伟大的传统(传统令我们骄傲,也令我们产生超越自己的痛苦心灵)。
李树泉的名字是肉体的生活的象征。精神的生活的象征则是桑克这个名字。它们应该是清晰的。尤其在文字中(但不是古板的那一种)。
1994年1月5日 星期三 晴
……
我性格中没有冒险的成分,至少不会追求这种东西。只追求静。从前的困厄境地实是不得已的。
现在心里猛然静了,既不是左,也不是右。指情感上。接受了生活给予我的一切。那种倏然之间出现的索然无味,但愿别存太久,固是超脱,但却是阴影。
1994年1月6日 星期四 极冷
……
梦见幼年的草屋,神秘的与死亡的关系,照片上的死亡的召唤。永远锁着的但一推即开(从外面)的门。梦见小吃店。阴暗的内景,下雨前的灰。
1994年1月7日 星期五 冷
……
没有持久的激情(它本是未来性的美好的事物),而只剩下残迹:一瞬间的激情,比稍纵既逝略久一些。
性爱。男性的婴儿心态:重回母亲子宫的愿望。奖赏和怅惘(初与始)。女性的母亲心态:永做母亲以及母亲的悲哀,是永恒的空(子宫是空的具像表现)。女性因而有永恒性的混沌的一面。
……
技术与哲思。
……
1994年1月8日 星期六 冷
……
办公室里始终是黑暗的。(我一直抑制着不提名字的)又想起列维坦的画,那里有无穷的东西的。比如哀伤就是无法穷尽的内涵。
……
1994年1月9日 星期日 冷
上午睡觉,梦见许多东西。对“家”的渴念。正常的反应。
……
除了那些共有的原则外(主要是技术性的),其它的东西均在个人的旅程当中。至少现在必须这样认为。诗歌艺术越来越成为一个纯个人的东西,而和社会性相隔绝。诗人作为职业,已经消逝。将成分变为彻底的业余活动。但它在人类中将起到类似哲学的源的作用。诗歌至少有一个美的层面。美是必然的条件。
但现在历史只留下一个句子/背后的事实全部略掉/在车站上逡巡,一个大兵/向他借火,分别
……
“她并不擅于言谈。”“她擅于行动,诸如微笑、抚摸。”“但她能听懂你说的大部分话。”“我获得的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景象。”
上帝为什么给予你无穷无尽的声音?为什么会有幻觉和智慧?
竟夜读《勃留索夫日记抄》。茨维塔耶娃《恨之爱》。勃留索夫认为任何政权都是无所谓的(我的解释)。在诗中我该做什么?一个个人的世界。一个高写作水准的人写下的世界(意义部分呢?有多大?)。
……
没有诗,就没有了存在。
午夜11时至2时或3时,是我在每日24小时尘世生活中存在的时间最长的一个时期(“存在的时间”五字有着重号)。
对匠人一词我已有新的理解,它实际上是容纳了心灵的,在我或我们说话的当儿。
1994年1月10日 星期一 冷
……
很多念头只是一霎间转变的,不同的人生路也是在一霎间出现的,并未有什么深思熟虑,在某些人心中更是如此。
……
1994年1月11日 星期二 冷
……
传统是有尘世意义的,它让我看到一种表面的连续性,自己成为其中的一个环节而丧失了寂寞的感觉。而工作中是必须要恪守孤独,恪守完全的独立性的(当累时,就休息,决不硬撑;保持体力做事)。……
“在他的诗中他写下他的哲学;在他的哲学中只有诗。”应该这样描述一个人的特征。“他度过自己的时光之流,头尾俱是容纳不了的无,但仔细看去,却仿佛充满了无限的有。”也可以这样描述。Poe说,一首诗不该超过50行。意思合乎我心。但我的连30行也很难超过。我的意思其实是说,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我自己究竟抵达了掌握多少行的程度?我做的是细节的工作,它们外表看上去该是天堂宫殿的刻有饰纹的砖石。而天堂本身比人类全体的想象力都要浩淼。
在一个直接的时代里,抽象成了存在的最佳方式。(存在与浮躁的尘世之间的坚决对立)(抽象:思:诗:泛艺术行为)
当我进入思,尘世远了,那些寂寞也就没了。只剩存在之光拥抱个体的欢悦。上帝只能给我这样的伟大的奖赏。道路是蜗状的思。
我们的触角中的一个总该是搭在大地之上的。大地具有日常经验中的成分。是的,是词汇在飞翔。词汇具有神秘的理性。我们最终忘记学校教育的辞典,而开始存在辞典的个人写作。精灵依附于虔诚的思之中,它之中也有才能的作用,而才能是有时间参与的混合物。所以诗是无限的,有限的仅仅是一个人在时间中才能的变化,抱怨诗的人,是冤枉了它的,他该抱怨自己。甚至一个词,我们要用人生很多阶段中的无数首作品来表达各种程度、各种层面的理解。因为一个词而停顿下来的时候几乎是经常性的,我们不知道下面一个该是什么词,它将这篇作品领到什么地方去。一个词改变了冥冥中赋予的完形,或转向了歧路(并非错误的路)。
对一种虚幻的家园的眷恋才是我暗中留下来的物件。我现在已经忘记了这是一座城市的一个小小的房间。
“诗人必须充分了解一个明显的事实,即艺术并无进步可言,但是艺术的材料绝非一成不变。”(Eilot的《传统与个人才能》)这种说法,我是赞同的。艺术不是线性的;艺术只有材料和技术(技术使材料成为艺术品)。而材料是一个基础性的东西。它和时代有一定的关系。
泯除个性与写作的个人化没有矛盾处。个人化是一种抽象的普遍性的个人化(我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多少与Eilot有出入)。(它的材料、语言方式和心灵是个人的;而成就的产品却是人类的)。这里我要说:艺术必须要达到完美的境地。也许Eilot分得更清晰些(“分得”二字加着重号)。Eilot:普遍情绪——化炼——实际情绪中根本不存在的感受(懂了。生活中的与艺术中的不同。生活中的怪病——特殊的,和艺术无特殊的或必然的联系)。用“凝聚”一词,而弃“回忆”一词(“回忆”,在材料部分中,是将材料本身显示。“凝聚”才是真正的实际工作——已经深化和具体了)。和日常生活保持距离,而将日常经验引入诗中。个人生活和个人化是不同的两个范畴中的概念。诗中的和现实中的是不同的(可从多方面释义)。普遍性已在肉体之上了(我自己的说法更易为我接受)。
“一定要写十四行诗。”瓦雷里说。
1994年1月12日 星期三 寒
……
现实中的事物的美不是自身的,而来自内心的渴望,它们没有质感,仿佛胶片上的Spring。
……
1994年1月13日 星期四 寒
……
我必须保持中立式的平静。呆在自己心里哪儿都不去。对自己管得严些,做事一定要有分寸感:控制。
……
1994年1月14日 星期五 寒
……我是喜欢现在的生活的,只是凄凉、颓废却是不该的。
……
天气冷,心里又凄凉,坐在没人的屋子里,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呢。……我是不幸的,且极个人主义的,我觉这人的生活是没什么指望的。绝望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东西。
昨天读维昂的小说。
过着这样单调的生活很好,只是有时感到苦了。但热闹的生活,我终究是过不下去的。
梦中过于迷乱了。有些像折磨。中了魔障。嗜睡的折磨。不知明日如何了。许多激烈的永恒的运动都埋伏在当代大众垃圾似的媒介的浮华之中。当代人什么也看不见,因此将被后代耻笑,而后代也同样看不见他们那个时代的奇迹。
“年轻的杨树仍未长成神祗,请你教他。”在小憩中梦见这句话。配合着康定斯基由形象至抽象过程中的桃红色阳光。
……
1994年1月15日 星期六 寒
……
我至今不知道爱的涵义。……
1994年1月16日 星期日 寒
……
我对世事已绝望。绝望中歇歇而已。还是要努力的。别的不能想,只是安排日子而已。拒绝堕落。每天的日子似乎都是这样子。但其中不能言说的细节却是许多的。既然不必说也就不说了。我想我把这消沉全当作是休息吧。在颓废中休息?在痛苦中休息?停停,转移注意力也很好(但心里终究不是滋味。放不下,不肯休息,只想写,写。到死为止)。
1994年1月17日 星期一 寒
……
休息将近一周了。鼓鼓劲儿,再写出一些象样的东西来。材料,范围变一变(体式列入考虑的范围)。
……
1994年1月18日 星期二 寒
上午,看汉语词典,明确一些意思和发音。xi部。……
抽几根烟,写两笔,强劲的推动有一定的作用。少说话乃至沉默。在思中。在思中在写作中活着。
……
让时间满满的,用思、诗、写以及其它。不能让它尝到我不愿尝的苦楚。艺术家只有勤奋地工作。除了勤奋的工作,别的通是浪费生命。日常生活,少说废话,乃至彻底静默,节约能量和词汇。沉默。以至休息,以至保障工作时饱满的效率。
1994年1月19日 星期三 寒
……
列·托尔斯泰说:“热爱生活就是热爱上帝”……
关怀是幸福的,说话是幸福的,了解是幸福的。……
不想未来,只想今日。我希望自己把握今日。我希望自己说话谨慎和负责任(人生)。希望自己将生命献给永恒的诗艺,献给宇宙和虚无。
1994年1月20日 星期四 寒
除了心里,哪儿也不去。左、右都不去。静静的,上帝自有安排。唯一需要你做的是诗艺。世界、时间还很广大。
……
应该沉浸到诗艺中去,还应该看到遥远的诗艺(每一句都该是独特的)。
1994年1月21日 星期五 寒
又一个日子。有时日子过得慢,有时快。时日不多,多做吧。
给谢平写了一封信。人生好无兴趣。“豁达”,难。我现在是不必在乎此地的生活的。走吧,退路的地方但是一定要有所把握的。我心意已绝,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人,到底是独个儿的家伙。
我知道这一切仅仅是孤独造成的。
中午没吃饭,看闷书。晚上在楼上吃了一点儿,其实什么意味都没有,是我自己空想出来的。下午复李朝晖的信。我是极无聊的,尽说傻话废话。
晚上坐在吊铺里看书。咳嗽越来越厉害,没有痰。依旧止不住地吸纸烟。看得乏,渐睡。醒来,仍是空空的屋子。我知道这是孤独的滋味。活该。不想听收音机,那里的世界和我无关。浑身也冷。眼前出现各种死的情景。我的诗变成印刷体就没有意义。意义只在日记本上。陪我度日子。冷,除了冷,是饿。想起下午发的工钱二百八十块。想吃肉。咳嗽着出去。大衣上少了一枚扣子,是上午的时候暴躁的时候揪掉的,满腹悲凉。风似乎暖些,转到地段街上就冷而且硬。仰头看办公楼,就想到好象是昨天的往事。我不是怀念,只是现在孤独。咳嗽声有些响。走到一座楼下,楼上掉下许多东西,好象白菜梗一类的,没砸到,只是惊吓一回。只买了两根肠,三块二。往回走。凄凉。还是想死。诗没有意义。活着没有意义了。是凄凉、孤独侵蚀了理性。我知道,我得克服。寒冷的冬夜。远方的友人,隔世的永恒的艺术,救不了我。远不如现世的一个庸常的怀抱。梦,也很可怕,仅仅是幻觉。我想的那些个自信的想法,仅只是幻觉而已。没有意义。形式很重要,其实什么都无所谓。无所谓,真的无所谓了。
我知道我仅仅是颓废。不是想回到昨天去,也不是想新的开始。只是颓废于此时的脆弱。时光一拖也就过去了。我受人生的困扰太多太大了,对诗艺是极大的损害(杂驳不纯)。确实是一个多余的人。
既然我不死,那么就必须习惯漫漫黑夜。
……
从来没有单一物,永恒的诗艺,永世的幸福也不能避开这个神圣的甚至是悲哀的法则。
……
1994年1月22日 星期六 薄雪寒
……
(我知道什么是艺术的?而很多仅仅是训练诗中的笔记,它们不能以“诗”的名义行世。分行已不是区别诗与别的东西的特征。这个标准是具有本质性的。现在的人不懂,将来的人一看便知)
在形式上,我是必须做事的。没有形式也便没有艺术。这和灵魂无关(暂时的无关)。研究汉语的表现形式,是我的职责(以训练、习作体现研究的效果,将西语移植入汉语;汉语自身的演变、改进)。四单元十六行体,我写了许多,缺乏总结(4433/4442十四行体,也是)。但成功作品大多在这里。还有一些衍生品或“摊破”品。思(冥思):灵魂、宇宙;学(训练):诗的技术(语言)。
总结与发展。有一点提示:句子的结构、名词(其中有些是意象词)的比例……诸种变化注意不够。近来的句子偏重陈述句(主谓宾的基础结构完整)。清晰,但显滞粘(没有跳跃性)。事件(细节)渐弱——失去控制——神秘的力量强劲。句子的变化对于全部的色调影响太大;词的选用也是。这里有很多组合、对应的形式的。十四行的句式变化还有别的一种的。十六行也如是。我现在的句子显示的问题已超过了“体”或“单元”——四句。四句的“单元”的革新——噢,错!将它保留下来。另创或发现新的一种“单元”。整饬单元,双行体(和十四行体的区分是大的,两个大范畴,比如双行体,若达到七对,便是一种十四行体)、三单元、五单元、六单元……可以按照阿拉伯数字排列下去。无限性的是不规则体。4433是一种过渡。4442是一种更深的过渡。5361,假如有这种排列,则是“不规则体”,它的研究,则是耗费精力的。也是需要定性定量研究的。因为组合方式几近于无限。它的创作效果(指最成功的一种)怎样?它到底具有别种所没有的什么可能性?体的效果,单元的效果,句的效果,词的效果,分属四个范畴。分析时要区分开(整体还有别一种东西)。比如4442,结尾一单元的快捷的速度是单元造成的,而绝不是其中句子本身的速度(句子的内容显示的速度;句子形式的速度)造成的。有一点还是要声明:已经明了的体,在实践中尚未尝试,而尝试过的效果未臻佳境。所以实际的操作要跟上。那将要涉及很多问题。写什么(最大的了)?
在无限的宇宙中找到我们能够看见的局限——哲学基础。在无限的形式中我们究竟已能掌握多少种已经确定的形式?——诗学基础。我们究竟已经定性定量分析出了多少种像“十四行体”这样的形式?找到有限的形式,在无限的空无中,这既是诗艺,也是存在的终极目的,也是抵达宇宙核心的唯一路径。
一个一个地确立,一个一个地摸索,尽个人的全力。对于我来说只能、必须这样。每一代艺术家的使命,真正的使命,就是发现形式,掌握某种形式。形式的革命是真正的进步。其中观念的进步,实际上是哲学的进步,哲学与诗艺有本质区别。其中神秘的未知的感性的进步,实际上是人体的进步,人类本身的进步与诗艺的进步也有本质区别。高度融合,高度分化,是必然的。也是可以分在各范畴里讲述的。任务艰巨。一个形式的实验,是要许多种实际操作的训练品来体现的。我没法说它要历经的朝代——时间。我只能凭极受限制的现在的时间,以及对这种时间的感觉来把握。似乎同时或先后进行各种形式的实验——不如说是“模式”——它在“形式”一词的统治下。“形式”是集合,抽象,而“模式”是一个一个具体的形式。我们面临的仅仅是“模式”——十四行是历史实践证明较成功的一种。所以我们要发展,对忽略或根本否认汉语的技术性问题的汉诗状况,则还面临着许多最初形式的确立——指“白话文”(代用词)。20世纪初至公元前476年或更早的时期之间的汉诗的形式的研究是漫长的,不乏成功的例子:七绝、律诗……宋词则是最大的形式库,词牌名即是。宋词的形式确立是相当伟大的。我们今天的汉语就是要确立新的词牌。但有些令人怀疑了。灵魂问题的显示。宋词的丰富多采的形式(词牌)可以作为一个现代汉语形式研究、训练的一个起点。比如说模仿长度(原先七个字用十四个字,而两个字用四个字——一个比喻,这里存在音韵问题)。也可仅模仿个大概其,“模糊的模仿”,体现长短句。本来有一个形式的传统。现在只有懵懂的实践。技术的全面觉醒是这两年的事。它会给中国诗歌带来些活力的。但它是否是最后的?我怀疑,仅仅是这个“最后”。
单元问题。句子问题(句子长度问题——“长度”二字加着重号)。音韵问题。启承转合问题(行是怎么分的问题)。句式问题。长度比例的控制问题(和启承转合问题有联系)。将许多原则固定下来。我明确了名词的首要性原则,动词的次要性原则,副词、连词等语法词的再次性原则。形容词地位下降,将考虑用更有质感的名词或其它,直接表现它(甚至用短语,用细节性短语)。
外部原则(已确立的):①里尔克原则:年轻时不写爱情诗(中年也未必可以写)。②勃莱原则:年轻时不出诗集(中年也未必可以出)。③戈麦原则:切忌重复,洗心革面,独自飞翔(永恒的原则:a独特性。b个人化。c还有一个“逃避抒情”——智性)。④黑塞原则:独特性(其实已含在戈麦原则中,衍生:句子的独特性——还未到“词”)。
内部原则(形式原则,语言原则):涉及面很多,现在要讨论的研究的部分。
哲学原则——灵魂原则——无限开放的东西,不具有形式原则的稳定性(已确立的,难以改变)。而哲学原则可能面临陌生的转变。剧烈的,都是可能的。保持了随意性。
标志原则相对要慢一些。走China——东方国度。冥思/深度/存在/研究。
探讨原则与规律。还有一个大问题:诗艺(诗歌)前景在今日的预在性(“前景”二字加着重号)。提供了一个指向。这种有基础的幻想必须要有。提前在心中具有。“这个东西应是饱满的”,“这个东西应该是迟缓的”——比如这样的话,即是。它的范围可以有多大?
冥思与研究。提高思想深度(人的最终体现;生命的最终体现)以及写作水平(对诗的最终体现则是诗艺的形式)。两个领域相互作用。诗:由确定推出不确定的元素。思想:前景的不确定与历史的确定。
1.无话可说(实际存在的状况;语言的局限性;存在的沉默)——努力去找话说(强迫自己写作;在局限性中找到可能性;“向存在逼近”的工作,显示“存在”的部分影象)。换一种说法:①词的代替法(近义:质感的差别;异义:两种维度的对比;远义:想象力的显示)。②句子的代替法(意义的转变;两个句子合成后的意义的扩大;第三种意义在“联系”中)——一种努力;强迫替代法(潜意识的意义与异景;想象力的技术处理),自然替代法(个人的显示能力与意义);替代的表面生存(替代品与被替代品的同时出现,替代品比较丰富,有美好前景),替代的潜在性(有局部象征意味。本体不出现。这种失败的可能性最大。有过类似的实践。因为已没痕迹和进入路径)。
2.虚无、神秘、未知……的确定性;此在工作的必要性。以有限的个体达到无限的不可能性;有限的个体努力的必要性。整体,是无法想象的——一种隐藏的幻想性的希望——可以认为不存在。毋庸说“矛盾”一词,它使人回避“存在”的复杂图景。上两句很和谐。若说矛盾,就会取消它们各自的独立性以及它们在时空中的同一性。
3.形式本身的抽象性(形式的形式学)。形式首先是确定性的。它的一个“样式”一旦定了,就不会改变。改变了,则是另外一种“样式”。所说的“摊破”或“变体”,其实已是另一种“样式”,但还这样说,是想指明它和原先样式的血缘关系——起源关系,以及某种相似或相近性。不能忘了逻辑性,而诗中的逻辑性又特别。陈述句的连贯是普通的逻辑性(前后的顺序是一种)的一种表现,而特别的“逻辑性”呢?倒装句中的逻辑性是怎么回事?供你思考。我们所说的形式是大概念。样式则是小概念。形式必须是多种小概念的聚合,一种统一体。
4.什么样的句群体现出了细节?句子与短语,一个单元的一部分及一个单元或更多的单元。一句表现出的细节只是完形的语法结构:主谓宾的陈述句等。句群可视作一个句子的分解。或一个陈述句的分解。达到了“内视”、“核心”、“推进”的作用。
5.诗中是否存在“黄金分割”(1:0.618)?一种神秘的长度比例。平面比例。有可操作性。
6.自然的先在的形式的存在造成一种自夸的泛滥:直觉就是好的。谨慎。面对自然,但不回避极棒的一面。有的自然本身超越了材料阶段而成为一种艺术品。连形式也超越了。外形供给我们临摹或记录的形式。
7.提高生命质量,是灵魂问题。艺术形式提高后,就是灵魂要提升的问题。不可忽略。新的思想。新的创造的或发现的思想。直说的浅薄。思想:材料的建立。范围、细节、自身。个人,整体的履历与命运。
8.确定可以确定的。神秘的部分:魅力的永恒;确定的对象。
9.朗诵训练出的语感、音韵、节奏与字词比例及句子的长度(“朗诵”二字加着重号)。诗必须进入各种器官。朗诵的不可忽视的必要性。太重要了。……
10.暂时(“暂时”二字加着重号)将“解构”、“消解”视为一种句子构成法(“句子构成法”五字加着重号),能带来什么样的句子和景观?缩小范围和意义,取消原来的“意义”方面的作用。“放射诗”中上一个词和下一个词的关系?上一个句子和下一个句子的关系?
11.诗歌中的“歌”部已被忽略或被别的艺术种类替换(今日所谓“歌”是一种替代品)。古代行吟诗人。“吟”即是“歌”。
……
文法与音韵=修辞学。重复:一种音韵的用法。
1994年1月23日 星期日 寒
……
情之为物,扰人时太多了。苦,是唯一的。芥蒂亦多。
……
1994年1月24日 星期一 寒
……
研究诗艺与实践。会有那种耳目一新的东西的。节奏。跳跃性。
1994年1月25日 星期二 寒
……
……在画家身上能学到不少东西。至少在艺术修养方面可以提高。
……
1994年1月26日 星期三 寒
……
每个人都懂得生活的本质,而不知它的过程,比如作为本质之一的痛苦、绝望与虚无。我认为诉说日常生活中的我是可耻的,比如说自己情爱的的痛苦之类(“可耻”二字加着重号)。
1994年1月27日 星期四 寒
对日常生活还是持冷漠的态度。明日是未知的,世事无常,恍若云烟,其实亦很固定,单调,这个时期的自由该多多珍惜。
……
传统:玄学派——里尔克/帕斯捷尔纳克(观察部分)——
本体与技术(思与练习):自然发现与一个句子的变化的储备。只练习一个句子的变化。
1994年1月28日 星期五 寒
由剥蒜皮接近核心的模式转向一条出发的线的形式。一条出发的线,是以一个词似的东西为起点(而非哲学的起点,基础的起点),向一个地方走(这个地方不确定),不完成循环,而是在自然中停顿,当然不存在尽头(更不用说终极的那一种)。一条出发的线,本质是射线,但构成的图形是不能描述的,它在三维空间中,这一点可以说。它的每一个句子之间是一种联系的关系。联系的强度有高有低,极低处甚至于接近无时,产生一种跳跃(张力)。联系的形态是模糊的,有个约略的意思也就可以了。但是每一个句子必须是明确、准确、精确的。其中一种“代替”的方法要考虑代替的词本身具有自己的方向,选词时要注意这个问题。还有一种现象,即在每一句中,会衍生出自己的方向上的东西,以另一个句子表现,但这个句子和全体的关系比较弱,甚至于没有关系,这种局部的现象,是一种发散的现象。要注意这种句子的多寡的限度的控制。不能让它影响到全体。但它是具有丰富的作用的。如果它失控——在本诗的全体下——则构成另一首诗——失控和节制的范围不同。节制是总的态度,在句子上。一首失控的诗(向另一向走了),也可能是节制的。但远离了初衷(坐下的初衷)。
……
……我已学会不再使自己自己沉溺在痛苦中的法子了,也学会了多种的面孔,都是必要的,至少保护自己的纯洁。学习智慧,像最初哲学确定的方向那样,洞悉许许多多的表象。过自己的简单的生活,这是我自愿选择的,喧嚣为我不喜,尤其不喜那些较大的场面。就自己一个人活着。……
……
1994年1月29日 星期六 寒
……
……我喜欢什么,爱什么,都只能在梦里,出了梦,便是约束。而且梦中,那种脆弱的依靠过于广泛了。而约束的经文却说:只能是唯一的。这构成了斗争。
……
将原稿纸(比如每一行20个字,共10行的200字稿纸),视作一种材料,受到它的制约。稿纸本身构成了一种规则。它涉及每一行的节奏,尤其是长度,尤其是转行(上下、跳跃与复义)。
……
1994年1月30日 星期日 寒
……
用稿纸——此材料也需要不断地改变与尝试——写。面临很多大的变化——现在已经知道——时机未到。
……
最近写作的状态很好。抓到了不同以往的一种新东西(传统的诗意开始淡化)。进入一种平静的智性的空间中——对此,我的认识还未总结。丰富,玄思,智性,经验,诗艺。
我和艺术是不可能分开的。已成血肉一处的东西。不管艺术是否像卡夫卡说的那种“饥饿的艺术”,我都不会和它分开的。它已是彻底的个人化的。而不在于它在社会、历史中的位置有什么变化,与我没关系。什么时候,我都往自己的本子上写就是了。别的,爱谁谁谁。写的乐趣。功利心彻底没了——钻研诗艺的作用之一。当代美“术”的某些特征的认识:观念(本质是哲学观念或哲学性观念)与几何学的结合体。辅以物理材料与化学制剂——文字与“术”是有结合的可能的。早晚的事。
一种诗(比如……),干涉了当代社会生活,也不能掩饰它的个人化本质。只要是你自己在做的,别的什么,有无全是一样的(标榜和广告宣传属一类型,不必说)。我走自己的这条路。个人运思的结果——但是必须要边走边学习边做其他的准备工作的。
……
1994年1月31日 星期一 雪
……
……那种智慧的东西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
1994年2月1日 星期二 雪
……
……两个人以上的事保不齐。几乎都是在一念之间。
……
1994年2月2日 星期三 仿佛是下过雪的样子
……
可惜,(他们)生活在书之外,而我是要死心塌地照书生活的。照那些美好的书。很高兴,这个痛苦的雪后的心。没什么好言说的。数着自己心爱的书的名字,多么幸福啊。……
下午,心慌意乱。心里头的疙瘩终究是落不下去。这时候,最易想到死一类的事。想到新年时候将要承受的孤单,比死好不了多少。……我甘愿受这个折磨的,饥饿,疾病,颓废之中就是这副样子。渐渐生活的主要地方由办公室转到了这凄凉的寓所。渐渐也不想写信和外头的友人联络了。心里头灰了。许许多多的事都不要做了。只有看电视,说些无聊的话,想喝酒。痛苦,我明白。也许我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会做,除了心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动。他们在心里,是不会被付诸行动的。读些个书,写点儿文字,将时间尽磨了去。仿佛什么都没有过一样。
……
人生如幻影!悲伤又是多么美!
1994年2月3日 星期四 路滑 雪
上午给阿渡打tel。他自己能来。臧棣还是够戗。杜丽莉嫌冷。和张曙光、李景冰去外文书店。我买了一本康定斯基,一本马蒂斯,精美的画册。248.6元。……
下午又去外文书店,买了一本达利,110元,非常好的画册……
……
1994年2月4日 星期五 立春 晴
……
……而那大的是艺术,是变化莫测的艺术观念。而生活观念是清澈的,是水一样的,简单而美好。……
……
“对这一部分必须沉默。”(二月四日的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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