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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纪•80后”:丁成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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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7 12: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赵目珍 于 2015-5-7 12:05 编辑

诗纪•80后”:丁成卷


主持人导读
    丁成至少有两个意义,一是文学史的,二是先锋的。所以“诗纪•80后”的开篇人物,想都没想就定了丁成。当然,这两个意义在丁成那里,不知是否有轻重缓急之分。在我看来,这两者可能是并重的。比如,他谈先锋的重要:“时间不老,先锋不死。正是先锋褒有了诗歌存在的意义,以及不断生长的可能。”丁成一直在渴望着写作上的突破、冲锋和一骑绝尘!这让他赢得了精神领袖、天才、异端等诸多“先锋性”的称谓。读他的诗,我们对他的“先锋”将更有体会。对于史的概念,丁成曾有一句话:“我不要历史过几年才来找我,我要历史现在就找我。”这看起来有点近乎狂妄的“大言”,在很多人眼里也许视之为“狂狷”之语,其实就史才层面而言,它正体现出一个人对诗的无比自信和承担的勇气。
    几年前,我还比较反感看起来有点狂妄的人,甚至对那些过早地为80后诗歌下断语、作总结的人颇有不屑。最近,我突然转变了这种看法。至少在丁成这里,我由反感与不屑一变而为敬佩和尊重。值得敬佩的是,他以先锋和异端的姿态替80后一代中的诗人率先冲击了诗坛,开启了一个诗歌的“新时代”,“八零后诗歌运动”从此蔚然而兴;值得尊重的是,他在不尽然的“狂妄”中实现着个人强烈的自信,他首先诗歌上耀示出两个“先锋”(一是时间上的,二是文本上的),其次也向理论批评发起猛攻,他以历史的眼光构筑着属于80后诗人自己的文论和文学史,他主持编纂的《蓝星——80后文论卷》以及《80后诗歌档案》等在80后文学史上至少有着“领一代风气之先”的地位。就算撇开属于他个人的一切实绩, 80后诗歌史也要为他写下隆重的一笔。更何况,他个人的创作实绩还不是一般的“突起”。
    丁成似乎是一个因富有强烈自信而近乎“狂狷”的人,但其“才”与其“狂”相得益彰、互为表里。丁成不是一个因“狂”而“轻”,而是一个因“狂”以“重”的人。



丁成诗选


上海,上海

颧骨日渐高耸的上海
营养不良、消化不良的上海
掀起裙角的荡妇
正在勾引被物质兑换的人们
淋病、梅毒甚至艾滋
瞧,这些多么时尚多么现代的词
像魔咒一样如影随形
坐上高速的磁悬浮列车
前进,前进,进
它们在向你发起这个时代的新一轮冲锋
它们要攻克你私处的无底欲望
它们要像传教士一样把物质之毒传遍你的身体
上海,上海
四通八达的阴沟暗河
被盖上现代、文明、繁荣的阴井盖
正在悄悄地布满你的全身
它们正在和富有的贩夫走卒们
全身的血管脉络悄悄链接
他们形成命运共通的连通器
把时代从这头灌进去
从那头冒出来
最终在历史的教材上
他们获得了相同的高度
上海,上海
一帮身穿制服的农民
因为你而改行做了工人
他们昼夜劳作
要把干净地和肮脏地分开
按照文明的秩序,各行其道
上海,上海
人们在你的躯体上开始饮用纯净水
上海,上海
他们把消费后的污水
统统灌进你全身的下水道
上海,上海
在这里,所有的人都想当老子
当不上老子的就拼命地想当儿子
那些披头的、大嘴的、高颧骨的明娼暗盗们
那些乞丐、工人、娼妓、诗人、艺术家们
那些想当儿子的
都来了,都来到这里寻找老子
上海,上海
儿子们、老子们在一起
他们借助你的器官快乐着
他们借助你的器官苟且着
台风来了,云层覆盖了你的躯体
你的高潮和他们的高潮一并来了
上海,上海
他们的沟沟壑壑里流淌着你的体液
你的沟沟壑壑里流淌着他们恶心的嘴脸
上海,上海
你这新时代的荡妇
你把布满身体的子宫
朝向四面八方终日开放
那些潮水一样进进出出的人们
以你为荣
那些正在兴建或已建成的高速通道
拼命叠加的立交
就是你的印度神油
就是你的润滑剂
那些大大小小终日经营你的人们
为了使你的快感来得更猛烈些
他们从你的子宫口
一直把快速通道架设到全国各地
进进出出的人们在你的通道里
塞车了,他们乐此不彼地等待
他们进入你的身体
他们赛车的节奏就这样终日持续着
上海,上海
社会发展了,文明进步了,
国际都市成了你的名字
可你们怎么都成了娼妓
你要把自己的快感分享到全世界
春树那么年轻也只是持续了《长达半天的欢乐》
而你却能日夜不分连绵不断高潮迭起
上海,上海
有了快感你就叫吧
你的快乐是持续到死的快乐
在物质中繁华地死去
在高潮中一泄如注地死去
人类的重量越来越重
不是肉体,是灵魂的物化
当地块承受不了这些五湖四海的物质嫖客
不断下陷,不断下陷
当海水倒灌
上海,上海
你这物质的娼妇
上海,上海
你这欲望之城
最终将在历史上的哪片海域
打捞到你今日的腐尸

  2004-8-27上海


广场

曾经布满绞刑架和刺刀的地方
曾经无数反革命被剿杀的地方
现在摆上了鲜花
地面被反复打扫和清洗
对于广场
环保工人比历史学家更有发言权
那些历史的血污和真相
是他们赖以寄生的本钱
游人来自四面八方
那些黑的、白的、黄的、棕色的
那些高鼻头、蓝眼睛、矮的、高的
在祖辈拼杀过的地方学会凑热闹
喊杀声并未远去
那些在内心深处紧锁着的硝烟
从曾经的广场撤了出去
它们都学会了世故和老练
在滚滚流过的时间背后
它们磨刀霍霍
准备随时砍向每一个翻开历史书籍的人们
广场没变风雨没变
那些花花绿绿的广告牌
那些肥臀丰乳的女郎
那些快速流动的高架路
那些随地吐痰的民工
那些政客那些小偷
那些匍匐在地上的乞丐或者骗子
夹杂在一起,对着广场指指点点
早上经过的年轻人
天晚之前就已老态龙钟
或者换了另一个更年轻的孩子
或者永远都不再回来
广场的四周竖起了巨大的塔吊
一幢幢高大的建筑物开始围着广场兴建
物质把这个城市养得脂肪丰腴
广场的人群越来越多
目光越来越陌生
新兴的事物正在塞满我们生存的空间
“我是另一个”、“我不是另一个”
夜晚的广场,各种花哨的灯光
开始分裂我们
影子由一个变成两个再变成无数个
站在广场上看着周围无数个陌生的影子
我们不再认识自己
不再认识这个曾经的广场
时代变老我们变老
广场上的石头变老
年轻就是悲哀
就像广场上的新石头一样毫无价值
时代的心壁正在一寸一寸地变得薄弱
我们不知道还能以年轻的名义坚持多久
物质的力量像砂轮一样
先是把我们打磨得非常锋利
然后是锋利着
并悄悄地损耗
曾经的高度现在是多么的虚幻啊
一代人的广场带走了一代人的年华
现在,广场屹立着
装点广场的鸽子飞来飞去
时代变老
我们变老
广场上高大的纪念碑正在日渐矮小
那些物质的蒙尘
就像额头的皱纹一样悄悄爬满
一个时代的脸庞
曾经象征自由的广场
正在被一寸一寸地掏空
剩下一具苍老的尸壳
人们争先恐后地填充进去
那些肥头大耳的刽子手们坐上了高档轿车
在高架上对着红灯前拥堵的人群指指点点
人群里的我们彼此陌生着、孤独着
激烈的、锐利的、闪着寒光的我们
正在听着自己被蚕食的声音
细小的微弱地
挤在漫天飞舞的扬尘中
就像得了绝症的人们
每日狭路相逢同一个噩梦的困扰
陷阱朝着我们,朝着一代人
张开了充斥着繁华的、文明假象的大嘴
我们被物质的力量挤着、推着拥上广场
此刻,我们清醒地意识到
面对广场,面对时代
我们都已无药可医

      2004-8-29上海


2004悼词

流血断头飓风海啸强力地震的2004过去了
血洗的战场、冰冷的海面被大雪覆盖
凶手和受害者签字的和约幻化成雪
成排的尸体衣衫不整,丧失呼吸和脉动
安静的仪态,是这年最后的灾难。悲痛
像一只鲜活的生命体,蜷縮、抽搐、慢慢剥开
从皮肉里显现的五彩泳衣,布成炫目的地狱
万里之远,消失的村庄,下落不明的人群
受惊的水蛇和吐着泡沫的鱼,这些先知
浮上咆哮的浪尖,尖锐的风,响彻高空
大片大片轻声的啜泣,低低地回荡
像持续的震波,扩散——扩散——扩散
激烈抖动的地壳,海水从大洋上席卷而来
像神秘的人为熟睡的孩子轻轻地拉上棉被
激烈地舞蹈,在疤痕上撒盐的快感
沿着轴心位移的岛屿撕开一条深幽的悬崖
最后的海滨,消失在每一具遗体的身边
走失的钥匙,再也没能找回锁孔
就像迷路的门扉再也遇不到夜归的人
2004批麻戴孝地走在我们眼前,走在身后

雪。从30日一直持续到31日,夸张的白色
掩埋了在战死沙场的和平和反和平的大兵们
掩埋了命丧海啸的富人和穷人们,眼泪平等
掩埋了审判席位上的大胡子战犯,掩埋了血统
封江警报顺着大水一路回溯到上游,急促的呼啸
闪着红光。在雪景的反光里苦苦乞讨的人们
一步三滑地寻着前路,他们要在新年的钟声里
找到大雪后的阳光,找到人间残剩的温情
乡村屋檐下的冰柱,泛着良心冷却的寒光
永不冰结的悲伤像坚持一秋的树叶
从枝头跌落下来,转眼之间失去亲人的可怜
让人来不及悲伤,来不及痛哭,像过电一样
拿起扫帚,在无人经过的清晨,清扫积雪
从门前直到马路,昨夜的积雪凝成冰花
有人跌倒,再也没有站起来,伏在路面上
像一张遗像,慢慢显现出年代久远的灰白
每一口呼吸,冒着新鲜的热气,声音从海底
发出幽蓝的音泽。深深掩埋的遗体上方
摄氏零下的温度中,摇曳着一朵颤巍巍的小花
一夜之间,他们看着自己的白发一根一根变白,
覆盖了整整一条生命通道。人是如此的容易苍老

光从高处撒下来。垂直升起的烟柱在雪地上
投下孱弱的阴影。电话的盲音久久回荡
像葬礼上空的哀乐,始终没有降下
四个方向的迎新倒计时,已经掐下秒表
成千上万张脸上洋溢着新年的光泽
封江警报撤除,高速公路业已重新开启
每一条路、每一条航道都通向2005
后视镜里越走越远的2004闪着灰蒙蒙的光
大雪悄悄融化的夜晚,罹难者轻轻翻身
悄无声息的时间,掀开新的一页
跟刚才还是积雪覆盖的道路一样干净
逐渐显露的暗黑色屋顶,在阳光下
像一块陈年的斑点,它们低矮的骨架
在现代都市的高楼大厦间坚定地
闪烁着苦难的光泽,永恒的风景
一群越冬的鸟,从一侧俯冲而下
像占卜者一样,翅膀扑腾之间
将时间远远地拽进一本崭新的日历
不可预知的灾难或者幸福像幽灵一样
深深地隐藏着。生命的游戏规则
决定我们必须按部就班地跨越时间
按部就班地跨越苦难、战争、瘟疫
一生苦苦寻找幸福,在不知所终的路上
葬身未知的灾祸,就像刚才,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2004-12-31上海


火祭
——写给自己

这一刻火苗升起,人世向下弯去
这一刻火苗降下直至熄灭,到零
我裂开嗓子啼叫,一个得了精神病的婴儿
百经周折,哭出了声音,火苗从嘴里大口地吐出
燃烧的长夜啊,栅栏、丛林和城市
在苍白的纸面上显出了暗黑的灰烬
浮动的火,大片大片的游荡,上升和下降
在长空里它们是没有根须的灵
它们烧着了恐惧的眼帘,细长的睫毛
和那些雕花栏杆整整五年没有油漆了
一夜之间,从锈迹里探出一丝光亮
抬头,白色的天花板上布满日月星辰
无底地深邃在这里显现,像我永远填不满的沮丧
那些正在试图飞翔的水和未曾熄灭的寒冷
酝酿着一场燃烧,冰冻的世界开始下雪
伴和着我的赤膊,清瘦的笑容
已经没有词汇的语言,开始向下流淌
但我早已深深地被冰层掩埋,顽固不化的火尚未成形
没有出口,无边无际的遥远直上西天
火焰在悄悄地往回撤,缩回内心
我的偏执,让我的舌尖再次碰落牙齿
贝壳一样撒满深浅不一的房间
在天际,在厚土之下,我用三尺三寸的距离赎回肉身
一个声音像弹片一样肆无忌惮地撞毁一切
我重新回到业已冰冷的躯壳
寻找冷热均衡的法则,寻找一个飘渺的梦
我翻身落马像一个被苍生诅咒的君王一样蒙羞于世
是的,我燃烧过,也熄灭过
但,火苗的中心,已经被再次抽空
这是我的降生之日,你们看见闪电和云层
以及望不穿的黑正在覆盖这流火之后的世界
一束空洞的火发出光,万丈深渊
注定属于悲剧席卷的一切
谁来和我一起演奏哀歌呢,向深深端坐我心头的神灵
祷告苍生的苦痛尽早消逝,然而
你正尝试着用你的绝情和孤傲将我远远地赶走
我沉重的肉身已经绑满石块,在火焰中沉下去
义务反顾地直到底端,生活无端地将我耻笑
我望穿了世界,尽头空得可怕,什么也不能令我镇定
是什么在让我们互相背弃呢
同样激烈却不曾让我感受温暖的火焰
还是一颗早已低下头去的冬日的香樟树
相比之下,在这一天我愿意缩回坚硬的内壳
让我变得柔软的躯体接受敲打
把曾经的一切从我身上打散吧,前世和今生
之间的距离和阻隔,已经把我折腾得精疲力竭
岁月的印痕从头到脚,在降生的一刻戳满我的全身
我备下了另一处行宫
花朵翻飞,离开身体的舞蹈
它们的节奏让我彻底心碎
十五平米的房间里摆满空的座椅
我放弃了飞行,放弃了喷薄而出的烈焰
我生于这一天,一年之中最后的绝望
面若死灰
我获得了自己冰冷的意志
颤抖的灵肉啊,沧桑过早降临
像火一样坐化是我的选择
从小我就学会通过火苗去端详自己
空洞的时间来到我的面前
那些修长的指针,正在自行弯曲
内脏失去光泽,日复一日地病变
使我们无法读懂的紊乱缠绕着
我可爱的妻子,六百年前
她自行爬上供桌,在佛堂里拈花微笑
手拿净瓶,这累世的差错在香火之中
在香火之远早早覆灭
随着笑容,我坚持到了最后
一束隔冬的三叶菊重新开放,这最后的花期
来得漫长而又无望

2005-12-05凌晨于上海


诅咒

橘黄色的聚脂纤维,黑色的蝌蚪
我想象完全偏离的味道,没有必要的担心
这是一次机会。粉碎不切实际的幻想
怪物的嘲弄,你苍白的眼袋
我们无法达成一致,你是少女,你是被诅咒的密汁

若干年前我们相识。认为一次全城的演出
关于商店,她们把解雇的合同放到高处
祈求吻,祈求家具和口号,你们熟悉的秩序
颧骨和爵士乐,这一生,他们无聊地生活
搬上粉白的肚皮,或许因为快感,或许因为无知

红色的光晕和幕布开始谢去。你们的命运
在这里是必须的,是注定的。这将是一场高雅的艺术
疯子们!我们允许平民中的灰姑娘变成旅游项目
允许女人变成木头,顺着雨水变黑,腐烂
很多人说起,很多人见过——尼斯湖的庞然水怪

       2006-1-18上海


福尔马林

我梦见它们会飞。我梦见所有的静物
长上翅膀,我梦见它们正在企图
像爱情一样离我而去。我梦见自己可怕的笨拙
它让我在每一个夜晚寒冷如铁
有一种病症可以让我终身残废

我知道这是一种液体。它阻止腐烂
并制造了肉体的阴影,在事物的原形之前
向着世界大声抱怨。有人称之为思想,有人称之为忠贞
钟声走了,我们一起飞,一起飞
你飞向远方,我飞向内心。那里正在荒芜

这是一种茧,它有着盐的颜色和气味
它迫使一切事物学会离心运动
忽明忽暗的哗变,我需要孤独和安宁
世界的变形从两端开始,第三种情况是
破碎了找不到缝隙,腐烂了看不见人影

2006-1-29凌晨苏北老家


上海,再见

这鬼魅一样的幽灵将要离开上海
昭化路上落叶在增多,秋天一刻不停地
徘徊在这条拥挤的街道上
麻木的人群匆匆走过暗灰色的窨井盖
就熄灭了,像一个个平面上的皮影
把时间吞噬得哑口无言
他们组成上海,组成这里的杂乱和狭小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收拾三年来积攒起来的书籍和诗刊
灰尘被层层擦去
它们终于留了下来
留在了我曾经停留过的703室
像难以带走的魂魄

整个上午,延安路小学都很吵闹
孩子的朗读声透过窗子传递进来
远远看去,他们像一排排整齐的乌鸦
坐在教室里呆若木鸡
脖子上的红领巾像一个个合格标签
秋风吹过,左右飘忽
天色快要暗下来了
因为这些孩子的无辜,因为上海
因为我的离开,因为我那永远无法解除的诅咒
这座城市将被海水淹没
无论白天和黑夜,红色的飘带
只能是他们生硬的鳍
不能划水,不能畅游

我的四周蓄满了凉意
红色的屋瓦覆上了一层薄霜
却无人留意。不会流泪的人也会陷入忧愁
他们依然生活在高楼深处
无法搬迁,无处撤退
这座危险的城市,在我撤离之后
将会孱弱地走向哪里
老人、孩子以及体质柔弱的女子
将会在各自的房间里
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和安慰么
他们的一生,是这个城市的惨重代价
大水倒灌的时候
熄灭在最后的回光之中

我的离去使你们泪光隐现
高架上扛着梯子来回走动的人
负责维修,故障在这里不会成为阻力
汽车呼啸而过,带着最后的嚎叫
却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紧张
生活正在按步就班地往前行进
一只只幼小的乳房悄悄发育
为了未来,它们的速度
在激素的帮助下大幅提升
这些物质妓女每一分每一秒
饶有兴致地逗留和抛售令人心痛
医院里子宫切除的患者
开始下床走动,到院子里散步
人们谈论着三角恋爱和政治丑闻

我蹲下身子,仔细地捆绑着书籍和杂志
平日散放在各处的书本
忽然之间全部涌到阳台上
像迅速结集的炮手
瞄准我的四肢和头脑
它们将会代表这个世纪的执法者
向我射出每一颗炮弹
这个行将离去的丁姓巫师
血液里流淌着不为人知的弹片
四处呼啸,像花朵飞过荒原
像靶子落向胸膛
驯兽师沦落在这里整整三年
现在已是伤痕累累

上海再见,上海再见
初来之时你还是个风韵诱人的少妇
离去之时你已是千枝百结的婊子
若干年后我将乘船经过这里
我会来到昭化路108号的上空
隔着深蓝的海水
瞻仰你们的遗容
看看你们经过海水腌制的灵魂
是否淫荡如初
看看当年的小学和孩子
看看腐烂的火焰在海底飘动
看看鱼群游过天桥上海可曾腐烂

    2006-11-7上海


十月信札•30
(或,献给一只长腿蚊的悼词)

穿越了真皮沙发,穿越了平底锅
穿越了饮水机和自行车
穿越了麻将桌
穿越了10月15日的11:59分
穿越了凌晨的鸡鸣
穿越了晾衣绳上的乳罩
那也一定穿越了16至28度的温差
穿越了书房的写字台
那也一定穿越了旧报纸上的金融危机
穿越了《南方周末》
穿越了写在墙上的“一个大国的繁文缛节”
那也一定穿越了《中国农民调查报告》
穿越了苏格拉底和柏拉图
那也一定穿越了照片上5•12遇难者的遗体
客厅里,所有能够穿越的任你穿越
凡是属于这个一百三十平米的范围
所有的人,所有的家具和书本
能够穿越的任你穿越
因为,注定了,你穿越不了属于你的历史
就算你穿越得了整个季节,也穿越不了我
就算你穿越得了我,也穿越不了我独夫的心
就算,就算,你能够穿越得了这一切
穿越得了先知,你还是穿越不了你的宿命
就算你能够穿越得了别人的遗像
你也一定穿越不了自己的死亡
即便你飞得苍凉,飞得悲壮
即便你雄心万丈特立独行
试图孑然穿越一个时代
就在你即将穿越10月16日黎明的时刻
毫无悬念地葬身庞然大物的掌心
你没有墓志铭,没有追悼会
只有一个夜不能寐的刽子手
对着血迹里渺小的尸身
经受着兔死狐悲的锥心之痛

2008-10-16上饶


这还魂的一刻

你们都是亲眼所见
这雨混沌、细密,整个下午
世界阴沉。我们穿行在高速公路上
就像深入一个结核病人的肺部
污浊的气流、微小的漩涡,像隐喻一样携裹我们
甚至:我们彼此都已不能同在
作为孤本的人,除了心跳
几乎一切都是静止的
  
时间被注射在这副乱七八糟的肉身里
像极了鸡血——这仅仅是一个譬喻
也可以是可卡因、杜冷丁或其它什么类似的东西

他们作为陌生人,当然会超越我们
从别的洪流中被提炼出来
而后消失在可见的,更大的洪流中
物质的城市,长久以来可供呼吸的生活
在这扬尘般的冬雨中
显露了它们的不可信和不可靠
是啊。可怜的这一切:钟楼、广场、黑蚂蚁
可怜的梦想、自由、爱和仇恨
释迦摩尼和耶和华们累了
我们这群蒙恩的器皿,这群静物
终于遭到放逐和遗弃
现在奔行在一截短暂而凶险的钢丝上
  
目的地根本解放不了我们
故乡也只是一座被人平了又平的祖坟
找不见,也回不去了
  
用指甲掐自己,用痛感来确认自己
活着,首先从一个假设开始
人生是互相抄袭的结果
刑场也有可能就是考场
作弊者要么模仿了更加苦难者的苦难
要么复制了更加罪恶者的罪恶
孤儿状的人性
在无望中,艰辛地成长
像西伯利亚的树干,密密匝匝的年轮
被压制。人性转而从孤儿状变成寡妇状
是的,寡妇。她符合渺小人世的一切定义
这是成长本身的原罪
  
雨滴打在车窗上。我,静默中
欠了欠身子。就像我知道,在潮涌的
雨滴后面,一定有宇宙更为浩淼的静默一样
  
不敢轻言生和死,耻辱柱和十字架在形式上
不可置换,舌头和灵魂不可能过早地达成一致
正如朝鲜早射的火箭与韩国的女总统
正如巴勒斯坦和以色列
在原则上拥有更多的、被赋予的仇恨
自古以来,玛雅人信奉的
和我们道听途说的没有什么不同
在这里,信仰像儿科大夫的处方一样
严格地讲求剂量。但是,请等一等
历史上,我们就曾经
像深入一个结核病人的肺部一样
穿行在命运的茫然和浓雾之中
最终,那些暗红的,带着腥气的污血
被一点一点咯出来
在神面前,人出卖了人
  
当我们终于离开高速
从一张网到另一张网的过渡地带
是微妙的预言中的傍晚
  
当你能够像烈士一样抽搐
也就意味着,这还魂的一刻
原本熟知的一切,将像语法一样被倒置
混沌的语境里,重心摇晃
像长途大巴上的少数人
因为晕车,他们得以醒悟
这样的概率和呕吐几乎是同等的
如果雨,拥有语言的锋刃
能够切开的,就不仅仅只有灵魂
形而上的世界和头屑般的真理
此时此刻,人世是有浓度的
稠密的雨点,像终将胜利的刽子手
它们当然不可能登基,成为王
但是,就像这座城市,就像这座公园,就像这家医院
在成为豢养欲望、收留众生的暂居地之前
它们已经出卖了自我的贞操
  
斑马线一直刷到了家门口
盆养的花草,始终在抵抗,大部分枯萎了
小部分在挣扎中皱缩了自己的表皮
  
就算这样,仍然可以看见一些更加卑微的事物
比如两片吐在防腐木地板缝隙里的瓜子壳
比如虎皮鹦鹉红嘴上米粒大小的豁口
比如深冬里的一棵枯草,比如瓦缸中的一尾清道夫
在静默中,无声地呐喊着
在这哀切的时代
哪怕身体里还剩下一毫克的抵抗
哪怕心智里还剩下一毫克的不妥协
这最后的,仅剩的,微乎其微的力量
就可以供我呼吸
  
巨大的地下车库终于在出口处压低了帽檐
总而言之,生死只是时差问题
不设标准,无关善恶,往复交替
  
        2012-12-21昆山


参照系

我参照死者的遗体、墓穴、碑铭活着。我参照死者的面容微笑
我参照邻居的一日三餐吃着。我参照邻居的生活方式过日子
我参照陌生人的爱情谈恋爱。我参照别人的痛苦伤心着、绝望着、哭着
我参照被割掉舌头的人讲话。我参照学舌的鹦鹉、鹩哥、鸟笼寻找自由
我参照集体寻找个人。那么,什么样的参照物能够帮助我找回自己呢
我参照耶和华找到了释迦牟尼。我参照往事上的疤痕疼着
我参照一切渺小的事物,找到了自己的灵魂。我参照了卑微,但从未妥协
我参照自然灾害经历层出不穷的人祸。我参照内心的黑暗自私着
我参照雾霾重重的白天,又熬过了一个漫长冰冷的寒夜
我参照细胞里遗传而来的罪恶感,炮制了许许多多的无耻
我在暗屋里照镜子,一口咬定,死不悔改
我参照翅膀,决绝地剪断飞翔的渴望。我参照逻辑做出了
错误的抉择。我参照鼻孔喘息。我参照别人的脸色行事
我参照古老社会里的奴隶,一点一点地辨认着媚骨。辨认着那个
被我刻意掩盖,刻意粉饰,刻意混淆的人格。我参照鸡零狗碎
四分五裂地碎片,艰难但坚定地拼凑着尽可能完整的自我

2013-12-25


阿弥陀佛

舒舒服服地醒来。一晃一晃又重新到来
重新到新的鼻涕流着旧年的晶莹和透明
不一定是真的。也可能浑浊旧年。也可能污秽不堪
这天的阳光照着我。像被贩卖来贩卖去的碟片
通通打口。还是那副没有人可以将我贩卖的样子
还是那副令死神束手就擒关进牢笼的样子
不妥协。不合作。不想跟任何人计较
时局里也有我贡献的一小份沉默。腌臜着大家的生活
这一天没有一点新意。蚂蚱们张着嘴鼓送旧的新年致辞
邻居们不假思索地放着炮仗庆祝。他们的逻辑
已经生锈了。老机械的命。他们不知道乐呵呵地高兴着什么
所有人都在为对死亡又逼近一步而彼此祝福
我的沉默。我的忧心忡忡。我是善良羊群里的哑巴
没有同大伙一样咩咩叫唤。我这不合群的速度
竟然混同于万众一心的速度。一群人淹没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端着一杯被万物喝了又喝的水。就像端着一份
古老的宿命。请原谅我这几十年来的新口音
请原谅我活了又活死了又死仍然在同大家一起过新年
请原谅我对这一切的一无所知。请原谅我的姓氏我的名
巨型卡车里装载的猪和牛羊,装载的鸡鸭成群
轰鸣在我们的新年里。请你们绝望的眼神原谅
我的无能为力。相信我。我和你们一样被关押
被运送在去往宰杀的路上。相信我。刽子手在等你们
砧板也在等我们。摊开地图,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
成为我们的行刑地。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就不要寻找墓地了
因为……因为……我们都是他们食不果腹的口中餐
我们首先埋葬于他们的嘴,然后是胃,然后是肠道和粪便
一再迁葬,我们最后才能入土为安。山上的寺庙响起钟声
青铜的质地,越过香樟林、针叶松、苦楝树
越过收缩在河面下的水草、腐木、螺壳,越过村庄、农舍、城市
它们要把他们的祝祷传递给我们。他们要我们相信
这是新年里对我们所有人的祝祷。阿弥陀佛。

    2014-1-1


克里米亚

塞进枪口和塞进炮管的阳具。不是
它们射你,而是你轰它们。试一试
极权主义的玩法。捂着眼睛,嘿,那就是
阴道。假如语言模糊了是非,也可以是子宫
匿名的刽子手看来,这种方式的口交令人目瞪口呆
升旗仪式上降下的窝囊废,戴着狡猾的帽子
死者的前列腺液肥沃着连篇累牍的新闻版面
当然,当然……胃口养活的凶猛本性
一直在我们中间流传。水面上漂浮着不同时代的
伤羽和鸟粪,呼唤办法始终没有改变
幽灵和亡魂甩开面罩,树枝上此时此刻
早已结满了怪胎。对错是非什么的都弱爆了
小纸船组成的舰队驻扎。纸飞机叠放在甲板上
隔空手淫:你们都是大国典范。你们都是
直娘贼。把人民错拿起来当竹签剔牙缝
广场上聚集着一堆糖葫芦
神父好甜啊!牙慧们在游行,在示威
张嘴喷射出来的冰雪……为什么不能是精液?
为什么女人也要分出雌雄?西装套在坦克外面
领带扎在细长的炮颈上。用惯于自慰的双手
握在一起来宣布别人的命运。啊……宣布吧
散发着气味地道的腥臊,在海绵体面前
哪里有什么欧共体、独联体。哪里有什么
未成年的枪口和炮管。组织好温热肥厚的阴道
去制裁正在勃起的阳具……制裁……!
交换快感。交换高潮。交换来回颠倒的性别
用一片黑暗交换更大的黑暗。用一支枪口交换更多的枪口
用一种玩法交换更刺激的玩法……
可以在国际法的框架下,把枪口、炮口、阳具、阴道任意置换
……,……。

     2014-3-29


丁  成:诗人、批评家。1981年12月5日生于江苏滨海,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写诗,后兼事批评理论。主编《80后诗歌档案》。作品入选《1978-2008中国优秀诗歌》、《中国当代诗歌前浪》、《当代先锋诗30年:谱系与典藏》等重要选本。2002年发起中国80后诗歌运动,在中国诗坛引起巨大反响。2010年获首届汉江•安康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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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5-5-7 13:28 | 只看该作者
慢慢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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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5-5-7 19:17 | 只看该作者
收藏学习。目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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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5-5-7 19:42 | 只看该作者
值得品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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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5-5-7 20:34 | 只看该作者
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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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楼主| 发表于 2015-5-7 21:0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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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主| 发表于 2015-5-7 21:01 | 只看该作者
王法 发表于 2015-5-7 19:17
收藏学习。目珍辛苦。

问候王法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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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楼主| 发表于 2015-5-7 21:02 | 只看该作者

感谢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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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楼主| 发表于 2015-5-7 21:0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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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5-5-7 21:1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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