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馆
——中国诗歌博物馆网络展馆开馆词
韩庆成
这是一个看得见的馆,如果你愿意看见它。
这是一个找得到的馆,如果迷了路,你愿意把它当作一个标记。
这又确确实实是一个不存在的馆,它不在现实世界的高楼大厦或蜗居草舍之中。它不在,它没有一点痕迹。
它是虚拟的,无法触摸的。但它又是能够看见和找到的。
在三年多的时间里,这个馆的母体走过一段曲折艰难的路,希望和失望交替而行,至今仍无落脚之点。这是这个本应是子体的馆,却先于母体诞生的无奈之处,尴尬之处。
一个馆,一定要有高大雄伟、富丽堂皇的母体吗?“中国诗歌博物馆”曾经有过这样的构想,准备接纳它的地方,需要这样的构想。大,似乎是我们存活的时代的一个代名词。在这个名词的主导下,世界在无限膨胀中。
一年前,一位诗人问我合肥的城区有多大,我起初想,100平方公里差不多吧。100平方公里,对一个90年代初就迁居合肥的人来说,已经够大够大了。后来一想不对,从这个城市的最东边到最西边,最南边到最北边,怎么说也各有20多公里吧,这样一乘,就有了五六百平方公里。
所有的城市,都在以这样的几何倍数膨胀着,看不到尽头。而且无一例外,这种膨胀都是为了满足这个时代对物质的欲望,而不是精神的追求。
造了那么多高大雄伟的房子,没有一间是给诗歌的,这对一个号称诗的民族来说,是一个怎样的讽刺?
当崇拜权力加上了崇拜物欲,我们就不难理解叶文福“这个民族的无耻”的凄凉感叹。
事实上,诗从来就没有成为过这个民族的标志。相反,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诗人一直是这个崇拜权力的民族迫害的对象。
从第一位有名姓的诗人屈原始,这种迫害就没有停止过,直到当代的闻捷、胡风、穆木天……以及今天的黄翔、叶文福、曲有源……即使是奴颜媚骨爬上高位的郭沫若,也不能挽救儿子郭世英仅因创建诗社而被残酷虐杀。
我们不是一个崇拜诗的民族,我们自然就不是一个诗的民族。但这个民族中也一直存活着少量珍贵的杂质,像前面提到的郭沫若外的那些名字,像屠岸、叶文福所说的,把诗当作自己的宗教——不同于世界上现有任何宗教的一种独立的宗教。如果你担不起宗教这个大词,也可以像王小妮说的,把诗当作你的老鼠洞,把你需要坚守的、珍惜的、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东西,藏于洞中,藏得越深越好。
这个馆,就是这样一个洞,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洞,一个绝不高大雄伟绝不富丽堂皇的洞,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贫寒的洞。
但这并不是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洞。它希望有那么一些真正理解、热爱诗的真谛的人们,常常来到这个洞中,如果你愿意看见它,如果你愿意把它当作一个标记。
此刻,在一个古老街道的三楼,我写下这些文字。外面下着雨。我打开了房间的所有门和窗,每一扇门窗都飘着带有凉意的雨丝。
天晴的时候,南边的两个窗户可以看到老街的屋顶,斑驳的马头墙,因年久失修而杂乱的小瓦,再远处是绵延起伏的山。西边的两个小窗可以看到老街长长的街道,街道上的青石板,石板边的房屋,屋顶,再远处还是绵延起伏的山。东边的门通向阳台,老街少见的阳台,在阳台上看得更宽阔些,可以看到老街近一半的马头墙和屋顶,以及新街的一些新建筑,再远处,仍然是绵延起伏的山。只是山的前面,穹顶之下,多出了一片高大的工业厂房,矗立在本来安详洁净的古镇的山岗上。
在这个三楼的房间中,只有北边没有窗户,这自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因为北边是别人的房子。虽然没有窗户,我却觉得似乎更好。
东边的另一扇门通向二楼和一楼,这个地方刚刚命名为老街书馆。书馆里将有很多书,当然也包括诗歌的书。将来,我想我会经常在二楼的老沙发上坐一坐,从虚拟的一个馆里抽出身来,品一杯清茶,与二三同好聊一聊一个馆,也聊一聊这扇门最终通向的馆外的世界。
在这个三楼,还有一扇看不见的门,它只通向一个馆。
2015年5月8日,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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