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陈克 于 2015-6-2 11:32 编辑
虱子
风，吹来的时候
我才想起
忘了关门
阳台上没有人
楼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知道风在家里干什么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身体像钟摆一样摇摆着
“要不要返回.....”
印满了各种鲜花图案的床单
突然发了疯似的狂舞
像极了一只野兽
想要抖落
身上的虱子
——某种人生的愣怔时刻，无需追问虱子是何物，它就是一次身体突然到达的“摇摆”。
仙人掌
禁止握手
禁止拥抱
禁止一切身体接触
（但她能禁止我爱她吗？）
她一定认为我是豪猪的远亲
野蛮而孤独
而我也是这样认为她的
她有她的尖锐，我有我的柔软
我的内心和她的身体一样
充满了新鲜的汁液
一经触碰，就会流出来
当她拿着剪刀试图和我亲近，心里一定在想：
豪猪是怎样做爱的？
“哦，别怕，那些尖锐之物
并不是从我心里长出来的......”
——高度融解的对应之物，充满日常性，恰如其分地装填了我们随时汩涌的心灵汁液。形入，而神出。
强迫症
我会爱上一个
我不爱的人吗
今天早上出门时
阳光，像垃圾一样
遍地都是
花儿，像娼妓一样
站在小区的每一条路旁
我把垃圾袋扔进垃圾桶
把坏心情都扔进垃圾桶
我对每一个人都微笑
对每一件事都微笑
假装自己已经爱上了
八点钟之后的我
——感觉如果打开了灵窍，分分钟都有神：八点钟是神的标记。阳光——垃圾，花儿——娼妓，是感知，也是诗的命名。
搬石头
整整一生
他都在搬运石头
年轻时把石头搬下山
垒院墙、垒猪圈
垒自己的狗窝
一些没啥用的石头
他舍不得丢
悄悄搬进了身体里
年老后他把石头搬出体外
把胆结石搬出胆
把肾结石搬出肾
把心里的石头
搬到地上
怕绊到人
搬到阳台上
扔下去
怕砸到人
搬到厕所里，扔进马桶
又怕冲不下去，还被儿女们说
又臭又硬.......
他想，还是放回原处
比较稳妥
——西西弗斯的中国版，东门扫雪版。低处也有石头，低处也有高度。燕子飞也有一组身体石头诗，大体也不错，但用力过猛，此诗可学习，稳在内力，妙在轻放。
黑猫
我养了一只黑猫
但我叫它小白
“小白，过来。”
“小白，出去！”
“小白，让我抱抱。”
“小白，不要随处撒尿！”
它从来都没有听错过我的指令
仿佛它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它是一只白猫
——不经意。有时，不经意才有诗，才是诗。
白猫
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
都有我喜欢的白：
瓷砖，地板，墙壁
窗帘，床单......
都和它一样白
它趴在我膝盖上，白得像一团新雪
它占有了我的膝盖，而我占有了它的白
它是会移动的白。它是会呼吸的白
当我抚摸它的时候，它是会叫唤的白——
当它叫唤的时候，我不知道它是否快乐
当我觉得它还不够孤独的时候，我决定再养一只白猫
——一种视觉可以千变万化。问题是，我们常常只在思维常态里打转。稍稍偏移一点吧，白猫还是猫，但此猫非彼猫。“当我觉得它还不够孤独的时候，我决定再养一只白猫”――观察也许是不足奇的，它的落点却充满意味。
灰猫
我养了两只猫
一只黑猫
一只白猫
它们分开时，就像孤零零的白天
和黑夜
它们在一起时，相互追逐、抓咬
纠缠不清，而又黑白分明
让我不知不觉
就走到它们中间，成为了一只
介于它们之间的猫
——关系论，日常的哲学论。可能的，自然的，因而是可信的。真正的哲学反而不可信。不少人将诗写成哲学，支离破碎，那种诗面目可憎。
夜
夜在持续
分泌黑，粘粘的，沾在眼珠上
一生都洗不掉
而月光是很好的稀释液
虫鸣也是
寂静被稀释后，脚步声
不再是透明的
风也是
它推开门，来到庭院的中央
哦，那黑暗的中央
寂静的中央，是一棵开花的树
（花香四溢.....)
我也是
——这样的感知并不稀有，但这样的表达仍充满个人性。恰当的言语，舒适的鞋子。
向日葵
它们曾经也被照耀。现在
它们开始照耀我。即便现在
已经是黄昏。它们发出的黄色光线
已经减弱。但足以照亮我的面部
和房间里的一些灰暗之物
它们的脸也是黄色的，有太阳灼伤的明显痕迹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还是让我想起了另一些脸......
在公车上我见过，菜场里我见过，刚才在小区门口我还见过
它们都是同一张脸。它们都来自于一片向阳的山坡
山坡很陡，不适合站立；山坡上风也大，很难静止
无数张被临摹的脸在风中扭着脖子，扭着脖子
(我真担心它们扭断了自己细细的脖子......）
它们来到我女儿的画上，还是昨天的事情
再过一会儿，它们就要取消我唯一的脸
——它的独特是找到了“一张黄色的、有灼伤的脸”这样精准的移动靶心，它的连环射击因而是有效的。
拆迁地
抬起头，才发现天空
像一只巨大的鸟巢，倾覆着
（为什么不是一只倒空的盘子？）
一些麻雀和乌鸦近乎垂直，往下落
它们惊慌的样子，像什么东西在往下掉
而眼前是一大块拆迁后的平地，寸草不生
推土机平整过的地方，除了车辙，什么都没有留下：
“像一次艰难、而又彻底的遗忘......”哦，我是多么羡慕这块地啊
就这么空着。就这么在我眼前空着。要是就这么在我心里空着该多好啊
一些麻雀和乌鸦近乎垂直，往下落......我低头的瞬间，它们已经填满了空地的一角
——构成一首诗最大张力的依然是思考的能力。抽空这一句：“像一次艰难、而又彻底的遗忘......”，这首诗会有怎样的走向呢？！毫无可疑：必是平庸和琐碎。
对着镜子说的话
对着镜子说的话
不要对着窗口说
五月的天气，说热就热
女人的衣衫，说脱就脱
花草树木，都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我的脸依旧陡峭如悬崖，笑容很容易跌落
我的舌头平直如桥梁，但只有很少一些话能够抵达
“为什么要让我孤独？”我对着镜子说
虽然镜子里的人早已经离去
——评价如上首。它的中心点在哪呢？会意者很容易找。不废言。
我搞不懂宇宙为什么无边无际
为了容纳我，房屋越来越大
两室一厅，变成三室两厅
城市也越来越大
三环变成了四环
窗外，一只小鸟飞向天空
天空一退再退，只是为了容纳它
白昼一退再退，只是为了容纳黑夜
而我一退再退，只是为了容纳孤独吗？
我搞不懂宇宙为什么无边无际
我的脚从来没有走出这个国家
我的梦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地球
我的想象也从来没有飞出过太阳系
我搞不懂宇宙为什么无边无际
它到底害怕什么——
那未知的弥漫之物
究竟是什么？
——它几乎与拙作《往返律》同构，只是它更犹疑些吧，花开两支，各有通道。它的秘密也等同我的秘密：贴己。
阳台
给米娜可
思绪很重 ，不适合飞翔
一只大鸟吃力地挥动着翅膀
玻璃封闭的阳台，像一艘庞大星舰的舰首
载着我缓慢而坚定地驶向夜空
驶向你......哦，你也在眺望我吗
距离是宇宙中最疯狂的野兽
迟早有一天会吞噬我......
哦，你也在想我吗
想念是内心最凶猛的野兽
迟早有一天会吞噬你......
当我的思绪返回地球，与身边的事物剧烈摩擦
风正在打开窗台上的一本书——
动作很轻，像一个隐身的外星人在偷窥
——微观也可宏观，是一种诗意法，也可是世界观。“阳台如舰首”，有如此博大的微观，视野不会小。真正的以小搏大，非一般的语言处理能力可以应付。
椅子
在斧头的指点下
一棵高大的樟树
学会了变形
它忍着痛
放弃身体多余的血肉和枝叶
（只留下骨头）
变短，变细，变轻
直到变成一匹抽象的马：
干瘦，矮小，但保留了明显的四肢——
可以站立，可以跑，可以逃出那片森林.......
如今，它已经成为了我的坐骑
再也逃不出我的房间
夜里，我经常听见它磨牙、蹭地
和叹息一样微弱的嘶鸣
——及物，沿着形似。但不打破及变形，形似仍是物。思想是变形，但切口仍要及物。“红豆生南国”，必得“此物最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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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2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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