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开车时我感到困倦，把车开到路边的树下。我蜷在后座上入睡。多久？几个小时。黑暗降临。
我突然醒来，不再认识自己。清醒，却无济于事。我在哪里？我是谁？我是后座上惊醒的东西，像麻袋里的猫惊恐地嗅着。谁？
我的生命终于重返。我的名字像天使降临。墙外传来小号声（像《莉奥诺拉》序曲），救援脚步飞速、飞速奔下悠长的楼梯。是我！是我！
但要忘记遗忘地狱中的十五秒搏斗是不可能的，大路几米外，车亮着强光掠过。
几分钟
沼泽中矮松举起树冠：黑暗的破布。
但人们看到的无法与树根
相比，那些蔓延、悄悄爬行、不死或半死的
虬根。
我你她他也长出枝蔓。
超出心愿。
超出都市。
雨从乳白的夏日天空飘落。
我的五官仿佛和另一个生命相连
它倔强地移动
像黑暗泼溅的体育场上披光的奔跑者。
七月的喘息空间
在高大的树下仰卧的人
也在树上。他从万千枝条中迸出，
来回摇曳，
坐在慢慢跳出的救生椅上。
桥上的人眯眼打量流水。
渡口比人老得更快。
它们腹中有银灰色的木块和石头。
灼目的光依然穿透。
整天乘开敞的船
驶过闪耀海湾的人
最终在幽蓝的灯下安睡
岛像巨大的飞蛾爬过玻璃。
在河中
和同代人交谈我看到听到他们面孔后的
激流
自愿或违心地奔流不息。
生命紧闭双眼
想顺流而下
无畏地纵入
简单的疯狂渴求。
水流变急
在河道变窄的地方
形成急流——一个我在六月之夜
穿过干燥的森林
歇息的地方：收音机播放最近的
特别会议：柯西金，埃班。
几种思想绝望地打洞。
几个人离开村落。
洪流在吊桥下
穿行。木材漂来。几根木头
像鱼雷径直涌来。几根旋转
掉头，慵懒无奈地漂转
几根嗅着河岸。
闯入石头与垃圾，飞奔着
像合拢的手升起
在轰响中静止……
我在吊桥上
云集的蚊蚋中，
和几个孩子看到听到这些。他们的自行车
埋在绿草中——只有喇叭
探出来。
边缘地带
穿土色工装的人爬出水沟。
这是交界处，死境，既非城市也非乡村。
天边的吊车想飞跃，但钟不愿意。
散落的水泥管用干燥的舌头舔着光。
汽车车间挤在昔日的谷仓里。
石头的影子清晰如月亮表面的东西。
这些地方不断生长。
像用犹大的钱买来的东西：“陶匠的田变成陌生人的墓”。
交通
长途车拖着货车爬过雾霭
蜻蜓幼虫巨大的影子
在湖底淤泥中蠕动。
车灯在滴水的林中相撞。
人们看不到彼此的面孔。
光流涌过针叶。
我们、影子和车辆在黄昏
从四方涌来，并肩而行
擦身而过，在低徊的警报里
滑入工厂林立的平原
建筑物每年下沉
两毫米——地面缓缓吞咽它们。
模糊的爪子挠过
这里梦境最鲜明的产物。
种子试着在柏油里生活。
但首先是栗树，阴沉得像
要用铁手套
代替白花，后面
公司办公室——坏掉的灯
不住跳闪。这里有扇暗门。开门！
从倒置的望远镜里
向下看，看出口，看深处的管道
海藻生长如逝者的胡须
清洁工穿着黏稠的外衣游动
动作越来越微弱，渐渐窒息。
没人知道怎么办，只把锁链
不断砸碎，又不断接上。
夜岗
1
今晚我下到压舱物中。
我是防止沉船的
沉寂重量！
黑暗中模糊的面孔像石头。
它们只会嚷：别碰我！
2
其他声音挤入，倾听者
像瘦削的影子滑过收音机
闪光的频道。
言语和刽子手齐头并进。
因此我们必须采用新语言。
3
狼在这里，时光的朋友
用舌头舔着窗户。
谷中满是爬动的斧子。
夜班飞机的轰响缓缓
划过天空，像来自铁轮椅。
4
人们掘出城市。但此刻万籁俱寂。
教堂墓地的榆树下：
一台空挖掘机。翻斗朝下——
像入睡的人伏在桌上
紧握拳头——敲钟。
敞开的窗
早晨我站在二层
敞开的窗前
刮脸。
打开剃须刀。
它开始转动。
鸣声渐强。
变成轰响。
变成一架直升机
声音——飞行员的——穿过
轰响，尖呼:
“睁开眼！
这是你最后一次看到这些。”
我们升起。
低低地飞过夏天。
我喜欢许多东西，它们有重量么？
许多青碧的方言。
只有木屋的墙鲜红。
甲虫在粪中，在阳光下闪亮。
连根拔起的地下室
凌空而来。
忙碌。
印刷机爬动。
此刻只有人
静止不动。
他们沉默了一分钟。
乡间教堂墓地里的逝者
尤其静止
像刚有照相机时坐着照相的人。
低飞！
我不知我的头
该转向何处——
视野被割裂
像马。
序曲
1
我怕飞雪中拖曳前来的东西。
未来的断片。
一道残垣。没有眼睛。坚硬。
一幅牙齿的面孔！
一道孤独的墙。或是一栋
我看不到的房屋？
未来：空屋的军队
在飞雪中摸索前行。
2
两种真理靠近彼此。一种来自内部，一种来自外部
在它们相遇的地方人借机发现自己。
察觉到的人绝望地喊：“停下！
无论如何，别让我认识自己。”
有艘船像靠岸——试图停在这里——
它尝试了千百次。
黑暗的林中飞来一只长锚，闯进敞开的窗，
闯入跳得发热的舞会客人中间。
3
我住了大半生的公寓要拆迁。里面空空如也。锚已松开——尽管依然忧伤，它仍是全城最轻盈的公寓。真理不需要家具。我绕着生活走了一圈，回到起点：一间风吹的房间。我在这里的经历像埃及壁画在墙上浮现，一个墓室的内景。但它们正在飞速消隐。光线渐强。窗户变大。空屋是一台正对天穹的巨型望远镜。它静得像颤栗教的祷告。只能听到后院鸽子的咕咕鸣叫。
挺立
凝神的一瞬我成功地抓住一只母鸡，我拎着它站着。奇怪，它好像不是活的：僵硬、干瘪，一顶饰有白羽的老旧女帽喊出1912年的真理。雷声隆隆。木板上升起一股气味，像打开古老的影集，上面的面孔难以辨认。
我把母鸡拎到圈里放了。它立刻活跃了起来，恢复了知觉，像往常一样奔跑。鸡场充满禁忌。但周围的大地充满了爱与坚韧。低矮的石墙被绿荫遮住了一半。黄昏时石墙微微散出百年前建墙的手的余温。
冬天一度严酷，但现在是夏天，大地要我们挺立。自由却谨慎，像站在狭窄的船上。一段非洲往事浮上心头，沙里河畔，许多船，气氛很友善，肤色近乎墨蓝的人（萨拉族人）两颊上有三道平行的疤。他们欢迎我上船——一只乌木独木舟。我蹲下时，船剧烈地摇晃。一出平衡剧目。若心在左边，头就要向右靠，袋里不能装东西，动作不能太大，所有修辞必须放弃。就是这样：修辞在这里是不可能的。独木舟滑过水面。
书柜
它是从逝者房中搬出来的。它空了几天，空空如也，直到我把书塞进去，都是厚厚的精装本。我也把深渊放了进来。有什么从地下升起，像一根巨大的水银柱，缓慢而不可阻挡，人们无法移开目光。
黑暗的书卷，锁闭的脸。像站在弗里德里希大街边界地带的阿尔及利亚人民警察检查护照。我的护照早已放入玻璃笼中。那天柏林的雾也在书柜里。里面有种古老的绝望，有帕申代尔和凡尔赛条约的味道，比它还更老。幽黑沉重的书卷——回来说它们——它们自己就是一种厚重的护照，可以在百年内积攒如此多的图章。人们当然不能带着这么重的行李旅行，当人们出发，当人们终于……
所有老史学家都在那里，可以起身窥探我家。听不到声音，但双唇一直在玻璃后低语（“帕申代尔……”）。想起一个古老的官僚机构（然后是个纯粹的鬼故事），一座大楼，玻璃后面挂着长逝者的肖像，有天早晨玻璃内部结了水汽。它们开始在夜间呼吸。
书柜坚不可摧。目光越过边界！一层闪光的薄膜，房间必须映照的黑河上的闪光薄膜。人们无法移开目光。 |
发表于 2015-7-12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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