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沙山》
行杖与木鱼,它们不是静置的,
而是要如寒光的剑刃,弛骋过一地荒原。
你听,那风声,吹掠过所有,
最后,只拿捏着一片残缺的枯叶。
鸣沙山,这是一群沙丘,你仅剩的几个末节。
而这些金黄,是一种祭祀,还是趋往另一个国度的曙光?
你如一滩浑浊的水,你的本原却与水无关。
剥开那些沙粒,是否真会凸现一块光滑的无字碑?
来回跌撞的,仍是那串迷失的驼铃,
如果当下的风暴,漩起的不是幻像的钟鸣,而是一句六字真言,
你,会不会终于把自身劈成一道河流,
冲破了无始业障,站立成一个行者?
《白马寺》
金佛入梦中,白马天边来。
不可说,不可说,可还是要有牵马的人。
万年混沌一日光,植一束青莲,就是种一粒金刚的种籽。
青烟袅袅,一根沉香竖心头,而多年拖这个躯壳的,是何人?
虚空破碎,万物沥沥明,这铺团上的跌盘人,又是谁?
万佛坐殿,它只向月亮指了一下手指,
你,是要看那手指,还是看那月亮?
生从生处生,灭自灭处灭,生灭,又何尝不是一场虚幻?
我,是泡影内的众生,婉若浮沉,又如戏子,
在长流的洹河水面前,不该恍惚我与万物,不生灭的自性,
而是要戳破泡沫,像一帆归航的舟,奔流到海。
五蕴六尘,十二因缘,这眼耳鼻舌身意簇拥着的颠倒,
我曾无数次地认贼为子,以毒蛇为蜜,复以昙花为香。
听,这是梵音,这是禅心的鼓点,如一沐雨滴,如浴一盏香华。
我期望,在释源祖庭的刹内,摒弃千年枯尘,
我只想,再听一听那匹白马的嘶鸣,
它利索地抖了抖鬃毛,如云而去。
待你回首之时,是否已一片----净土花开。
《祁连山》
祁连山高处的石头,那些雪,以一个苍冷的姿态,等待一个眺望。
而它自身眺望的时候,或只能看到空茫。
这就比如你,腻味于一条路的平坦。虽然它的一半已快埋没,
可你仍然试图,在哪一脉隐像的浮沉里,握紧一根柱峰?
风吹流云,冷龙岭的寒。那些走失的动物,似乎不曾留下一丝余温。
什么样的时节,你看到这山坡的草,一如夜星,触动心头?
什么样的竖亭,能接纳着目光和肉身,再拉近一轮明月?
青海湖,慈爱的手掌,抚过南山,抚过柴达木,抚过祁连山的背影,
你踩实着一块块譬如天境的尘土,像一只鹰,突兀在这水墨青龙的画卷。
虽然有人在下山,但你仍独自攀爬。仿佛过了这个坡,再过一个坡,就能看到异质的天地。
更多时候,你像一只山林里迫切安身的鸟,你急于隐藏一世功名,却还会听到隔岸的潮浪声。
你希望在什么样的层叠里面,找到通达自如的阶梯?
祁连山,仰望这三千米的高度,而你自己,又何尝不是,首该逾越的一座山。
《龙门石窟》
龙门窟,万佛洞。
你只看到她的绝妙艺作,又曾何体恤过那一番番开凿鬼斧的艰难?
抓一把龙门的土,你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重。
你看到自己身上的一根火把,它们在何处被莫名地点燃,又莫名地熄灭。
你似乎在哪一个尘世,都无法拥有一幢黄石的坚韧。
金木水火,风土地天,这是世间被吐露的、或尚未吐露的音。
山河跌宕,星月零星。你走过一些波斓,却还有秘境内里更多的波斓。
古朴梵刹,石窟寂静,你却听到了钟磬合声,它恰如旧逢,抑或一直潜于你的心内。
你仿佛听到诸菩萨的慈悲耳语,嵌入血流,那些促醒,宛若多米诺骨牌的依次叠起,而不是塌滞。
仰望这些佛像,你在某个下方。
一种救犊,就像由外而内的光,要破开生死之间的一把拉锯。
在它们面前,倾伏下来,像你体内终于伏软了的无数根芒刺。
你的闭目,是不愿再看到黑暗,是要直抵无量的空明。
一盏青灯,一袭白衣。蓝烟处,朝奉的,是谁佛心上的一朵莲?
你念佛合什的霎那,又掉落了一把尘土。
而,自指缝散失的是什么?最后留下的,又是什么?
《南山牧场》
冰川晶莹,群山蜿蜒,在南山牧场,你看到另一个自己,像此刻开始活跃的暖。
万疆倾地,许多青草和花朵,正在生长。那些异石,悠然的牛群,蓄着力,仿佛刚渡过一场久远的饥荒。
这些沉闷多时而喷将出的急切,在遵循某些规则,保留着色彩,譬如用传统民族的野趣,保留着对冰与火的觉知。
这是你在初春的哈萨克,感受到的许许欣慰。
白杨沟的马蹄并不迟缓,它和那些冷无关。马上抚弄乐器的人,正把各式的花朵插在发际。悠扬的琴声,在几十年前,也曾这样愉悦地充溢过,我们远行的汉人先烈。草的肤软,夜晚的篝火,直至在三峰叠影的景致中忘却睡眠。
在平坦宽阔的牧场南方的菊花台上,野菊金黄,昭苏紫红,或许一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少女,正赤脚跑过。
站在这里。你也会突然怀念某一年的三月,那是一缕故乡的春光,比如野菜和镰刀旁贴过来的鸟鸣,比如遍地芳香、有好多虫物兴走的时辰,比如那些未离的脚步,踩过厚实的黄土。于是你轻轻地走,雨霁日出,云蒸霞蔚。你再也不敢大意,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再丢掉了什么。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从毡房里出来,骑上一匹骏马,和草原上掠过的雄风打一个照面,锁一下眉头,吼一嗓子,仿佛自己也是游牧民族的一个汉子,试问,我马下的天地在何方?
宁静的草原,宁静的天空,南山的美,正是源于多重角度的折射,才会渲染出更多的心旷神怡。
端一杯奶茶,循着牧人放牧的号子,眺望不远处的洪洞水和瀑布群,你的心里,或许正一遍一遍地吟唱着这样的歌句:“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彩蝶纷飞百鸟儿唱,一弯碧水映晚霞。”
《想你时,我沉默》
我在夜的内部醒着,因为有谁在我的内部醒着。
如同面对秋雨,和一把早已空置的椅子。
如同面对江水,和彼岸枯黄的桃花。
梦中的人,此刻再无纠葛,阑珊处,一条赖以眺望与攀延的铁索桥,正被夜色完好地覆盖。
高角杯的夜光酒,在初逢时沸腾,正如必会在离别时沉寂,像一枚雪花的融化。
我看到一只蝴蝶的飞翔,它起初侧隐于白桦树后的羞涩。
我也曾颤抖地接纳,如一缕月光的梳过。
譬如那团火,它差点就要在秋天的园子里燃起来了,甚至嗅到了果子的香味。
而那个秋日,在什么样的欲望和面具的遮盖之下,终渐趋于碎裂?
如果,忘记就像灭了灯,那么想起,就像一个人默默从屋子走向窗台。
那些巷道的足迹,暗色深处的甘蔗林,那酒光中的私语,此时铺垫成一堆隐伤的石头。
我如一根立着的固执木头,也如一串失措的风铃。我的疲惫不光来自于远方,也来处于近处。
在月亮的那面镜子里,我不停地打翻过谁瘦弱的倒影,空留下未知的痛,却被浪潮,又层层推至身旁。
《面朝大海》
心内的灯很神圣,如浴后的少女,或是一辆夹缝里的马车。
一只鸟儿如何飞翔?它的停滞与折回,是因雷雨还是因无声的沉默?
我,又何尝不是在引诱一场场雷雨?迎接一阵阵惊心地晃动?
夜晚,为什么把心情同你一起水煮,会如白雪覆盖那村庄,又像炊烟一般俯视深情的土地?
一只船,仍泊在那儿,有一抹绿,有泛如贝壳的笑,还有谁曾坚守矗立的身影?
而如今,我却漂流很远。在一些异地,路过一片白骨的荒漠,比如被沙砾烫伤过无措的脚。
路过一地川林,被横笛的行者嘲笑的落魄。
我不止一次,想起一个诗人,他说去看他北方的麦子,他坐在地上烤着馒头,然后打着火把走上山坡。
他说要拨去身上褪化的绒毛,把书稿撕碎,像奶牛一样吃草挤奶,要把一颗黄果树栽到所有的荒漠。
这就像我,在夜晚弹奏一首和梦并无关联的钢琴。希望自己能像那琴音凸兀且厚重。
一只敲更的钟,愈发急促,而此刻,却不适宜睡眠。
我把手,轻轻伸进了一片白,只有未知的、一股寒冷的暗流。
我希望突破什么?这是面朝大海。
我希望,它是唯一背对着所有门的—— 一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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