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燕庄生铁 于 2015-7-23 00:48 编辑
斯人昌耀——昌耀短诗《斯人》简读
文/燕庄生铁
《斯人》
昌耀
静极——谁的叹嘘?
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在那边攀援而走。
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
1985
其实我更愿意在100年后,无来由地走进一处墓地,看见一座坟头,那墓碑上有文字,细看是一首诗。就是上面这首仅仅三行的汉语现代诗。这种情况下看到这首诗,其实不用谁来阐释,我就能懂。尤其是,如果我是一个文化人,会对几行文字格外感兴趣。首先映入眼帘的当然是:斯人昌耀。这是这首短诗的诗题与作者合在一起的四个字。但昌耀先生在桃源县三阳镇的红岩档的墓地,确实没有墓志铭。昌耀的真正归宿在他的诗集里,墓志铭也在他的诗集里。
斯人。100年后这词还活着。检索记忆或查找资料,“斯人”最早出现在先秦,诸子百家以降,各种文体均有使用,甚至出现在翻译的佛经中。就连尼采的自传《看啊,这个人》也有斯人的意味。在古汉语所有的用法中,斯人,并非实指,都是虚指。一旦实指之后,再称谓为斯人,也是跳出了实指。并且在很多用法上,有叹喂的意味。昌耀以斯人作为诗题,这个斯人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斯人昌耀。署名也在诗歌文本里。
昌耀是谁?他最后没有与讲话订立契约,也没有和所谓的人民站在一起。因为所谓的人民就是契约规范所指定的文学作品主题表达的方向。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屹立在契约之外的第三级的。这需要际遇练就。1957年5月伟人认为事情正在变化,同年昌耀级被打成右派。那一年的几天前程主任还将昌耀的《林中试笛》(二首)放在了《青海湖》第10期庆祝国庆8周年特大号上的诗歌板块头题发出,几天后还是那个程主任就跳出了《林中试笛》的毛病。是形势变了。按当时的形式,我判断,这两首诗确实有问题。政府与知识分子确实“打起了血架”。程主任为了规避自己的风险,将风险转移到昌耀头上。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昌耀对政治不甚敏感。厄运从此降临:1957——1979,20年右派流放生涯。这个动作,将昌耀推向悬崖,此后的昌耀就像一颗崖柏。
静极——谁的叹嘘?
叹嘘是过去时。谁的叹嘘?谁该叹嘘?叹嘘何用?如果说叹嘘有过,那么此刻静下来了。问号是疑问还是质疑?在有答案和没有答案之间。有答案是因为御风而飞洞悉了苦难的因果,没有答案是因为还在上下求索。基调冷峻,没功夫抒情。闲情逸致已被雨打风吹去。剩下来的是骨感。
诗人昌耀一生经历了巨大的落空。又诗为证:【《雄辩》1有雄辩之欲望。有亟亟于报国用世之心,/有切切于求贤问聘之思,】。经历了20年的流放,平反后依然无法从悬崖上走下来。或者说遭遇了另一种悬空。落款1985的创作时间,距平反已经6年时间。此刻,静极。时间足够你入定。
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在那边攀援而走。
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
1985
对比:静极——叹嘘;那边——这壁,风雨——无语,攀援——独坐。密西西比河,只是地理名词,从文本本身看,不宜做额外的、过分的解读,没有任何庸俗的政治隐喻。昌耀遭遇了政治运动,却并不以诗歌介入政治,而是以诗体验生命。
上面列举的对应的词汇完全相悖。现实与理想的相悖,人生与时代的相悖。“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的最佳解释是《一百头雄牛》。那是一场地球背面的壮丽人生,与自己无缘。语气上,这首诗是诗人自己写给自己的,诗与人的境遇严丝合缝。当才华被集中捣毁,最后瘦骨嶙峋、屹立不倒的那个,就是人格。
斯人。斯人昌耀。内心的风暴已经转化为钙。一生的极简的总结透出卓拔,独立,落空,渴望,旷达。独独没有悲愤,悲愤是过去时。第一段与第二段的关系是设问与答案的关系,也是成佛与面壁的关系。面对苦难为何如此旷达,或许《慈航》能给出答案:【1 爱与死 是的,在善恶的角力中/爱的繁衍与生殖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
一个人生得意的人,是不会写出这种诗文本与境遇严丝合缝的诗歌作品的。如果写了,也没有凭据。这就是白居易与杜甫的距离,也是卖炭翁与三吏的距离。斯人昌耀本身就是证据。
现在是2015年,我们渐渐发现,就文化价值而言,那种讲话契约下诞生的文学作品逐渐沙漠化。在当时主流诗坛与讲话订立契约的时候,昌耀放慢了脚步,或者说被迫剔除,因此保持了那个群体合唱之外的独立的喉音。崖柏的形状是岩缝与风塑造的,正如我们感知到的诗人昌耀,没有选择。我们的形状与他不一样,是因为我们没有被放置在他那样临近深渊的峭壁。
我会告诉100年后的人们,这首及其简略的三行诗,是诗人昌耀的一个器皿,它盛纳着那个时代的,诗人的一生。
2015.07.23,于流派诗歌网。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