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马启代 于 2015-9-6 16:09 编辑
“良心写作”的人性关怀和美学基础
茅草
在诗坛上飘扬着一面旗帜。我似乎听到罡风吹过,旗布发出呼啦啦的声响。这个时候我还不认识马启代本人,但已经认识了它举起来的这面旗帜以及旗帜的激情和精神。这是一面鲜艳的坚定的旗帜,却不只一种色彩:“秋天,太阳把大地译成了黄,一定是把‘绿’搬运走了”;“我用一生来耕耘灵魂的庄稼,文字一穗穗饱满金黄”;“只有蓝到欲滴的天空,才值得我飞翔/白到蓝的云朵”;“见到天空的蓝/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海”……在这些杂多的色彩中,最核心的颜色是白与黑:他送我的两本新诗集,一本是《黑白辨》,一本是《黑如白昼》。色彩,是大地的面貌;色彩,是灵魂的标识。马启代的诗从大地的色彩写到灵魂的色彩,从物质的色彩写到精神的色彩,不仅陈杂丰富,呈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多样性,而且还自我调制出新的色调:“太阳把大地译成黄,一定是把绿搬运走”的调和;“黑如白昼”的调和;“白到蓝”的调和,更显其诗歌激情和美学色彩的炫丽。而白与黑是所有颜色中对比度、辨识度最高的两种颜色,也是份量最重的两种颜色,最接近于“良心写作”的理念。
这个理念是一个母题。有两点引发了我的原初猜想:一是它独树一帜;一是它干预现实。早在八十年代,社会就发出“良心值多少钱”的疑问。经历九十年代、本世纪初的二十多年,中国市场经济的迅猛发展,引发了一系列的道德问题和思考。这是一个必然会出现的带普遍性的问题:经济的力量是基于人本性的动物精神,它创造人类最基本的、最不可缺少的物质财富,而道德往往在它的对立面,就像一架天平的两端,只有两端同时加法码,天平才有可能保持平衡。而事实是:经济发展快,道德建设慢。经济发展挤兑良心,道德建设呼唤良心。良心迟迟缺位,道德滑坡、底线不保的事件就难以避免。现在的发达国家,当初处于现代经济起步阶段时,其状况不比我们现在好,所不同的是,当时涌现出了一大批文学上的批判者,如巴尔扎克、雨果、莫泊桑、果戈理、契诃夫、波德莱尔等,他们以文学为武器,对经济吞吃人类精神、道德的现象进行了无情鞭挞和批判,充当了人类最清醒、最有价值的代言人,捍卫了公正和正义,歌颂了美好和善良,告诉了世界人类的终极理想是什么。这些国家之所以能够创造出今天的社会环境,不能不说与这些具有未来精神和职业良心的文学斗士有关。正是因为这样,诺贝尔文学奖才决定“奖给在文学领域创造了理想主义趋向的杰出作品的人”(诺贝尔遗嘱语)。可是,在汉语写作领域,当社会最需要作家和良心的时候,一些作家和作品没有坚守自己的天职和操守,而是经受不住经济的诱惑,把自己的天赋和职业变成提升自己经济生活的资本或杠杆,甚至不惜与经济现象同流合污,利用文学市场上的规则空档,粗制滥造大量文字垃圾以换取金银财富,攀升富豪排行榜。一些作家不仅不能呼唤社会的良心,连他们自己的良心也失去了。马启代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将他的诗写作定位为社会对文学最迫切的需要,不仅吸收了世界文学的积极精神,也践行了中国“诗言志”和“文以载道”的传统底蕴,更有独行天下的侠胆义胆之气,不愧是齐鲁泰山男儿。关于“良心写作”的现实性。我原以为“良心写作”嘛,相当于小说的“底层写作”,写一写农民、打工族、弱势群体的生存状况,同情他们的命运,呼吁他们的公平正义。这样的写作就是现实主义的写作,而且容易误入标签化、概念化、口号化的歧途。通读了启代的两本诗集和许多的博文后,才发现启代干预现实的方式是有其特点和个性的:一是与他喜欢色彩一样,其诗的题材广泛而且丰富,虽然也写《候车室,与一位女清洁工的对话》一类的诗,但更多地是写环境、写文化、写诗人的内心,写这些题材里所隐含、所象征、所隐喻的精神元素和道德气场,很好地避免了标签化、概念化、口号化的风险。“——蚯蚓,是地下诗人。最懂黑,所以不说话/唱歌,但像元曲或宋词//它让土地穿越身体,如诗人让黑暗穿越灵魂//……所谓精耕细作,就是从泥土里打磨词语/它不以柔克刚,只以小搏大//为了躲开人类的挖掘,那些血腥十足的铁爪/它必须把自己向深邃里写”(《蚯蚓,是地下诗人》)。这首诗令我震憾的是:它选取了“蚯蚓”这个意象,使用了“蚯蚓,是地下诗人”这样的语象的表达。整首诗都采取了“语象诗”客观白描的方法,主题的表达也是隐喻式的:“最懂黑,所以不说话”;“它必须把自己向深邃里写”。这是“良心写作”的代表作,也是良心写作的宣言书。二是他并没有把诗意定位于客观的现实的生活场景,而是按诗的规律写情感、写情绪。我在《新汉诗的11种类型及其美学特征》一文里,将1920年中国新诗创立以来的将近一百年的抒情诗写作综合出11种类型,其中最为原始的类型就是直抒胸臆的诗,同时也是奠定了诗的抒情本质的类型。可是,经过了上世纪80年代的象征写作和意象写作之后,中国新诗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步入了“后先锋”时代,这两个时代最本质的特征就是对传统的直抒胸臆的背叛。马启代的写作旗帜与良心有关,如何捍卫情感而又不失后先锋性?他选择了“情绪写作模式”。所以,他的诗一以贯之有较强烈的情绪化倾向,又不失语象创造所需要的奇特想象和夸张。擅长这一类写法的更多的是女性诗人,如颜梅玖、衣米一、楚衣、风儿,本届崭获鲁迅文学奖的李元胜和前不久一夜成名的余秀华,也都是非常优秀的“情绪”诗人,他们创造出了非常优美的“情绪化”诗篇。“情绪诗”最大的优点是明显地继承了传统抒情诗的抒情特性,大量地吸引了意象、语象元素,使本来就符合美学特征的情感长出了乘风飞翔的翅膀。“——每滴水都有铁做的四蹄。‘每个蹄子都有万钧之力,且暗藏雷霆之怒’/你写到。万马偃伏,昂起浩浩汤汤的鬃毛/一股混沌之风拧成的长鞭,抽痛了每一册官造的史书/‘雄鸡的版图上,腾跃着一头母狮’,你看,它亢奋地扬着前爪//……从卡日曲到渤海湾,谁一连开了花园、柳园、泺口这些巨豁?/抚摸着,狮爪下一轮一轮未曾消退的胀肿/地上河畔,我从潇潇雨声中清理大清河、济水逐渐变黄的文明”(《黄泛区》)。自然环境的破坏、人文环境的破坏,令人忧心忡忡,这一种气势大有“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魄,其“情绪化”显而易见,但诗意不是“直抒胸臆”出来的,而是使用了“每滴水都有铁做的四蹄”、“它亢奋地扬着前爪”这样的意象和“我从潇潇雨声中清理大清河、济水逐渐变黄的文明”这样的语象来表达的,尤其是语象的利用很好地隐喻了诗人的人文关怀和善良意志。
一般来讲,我对作品的理解是不连带作者的。把作者的人生经历和世界观及其情感带入到作品里,作为作品内容的一部分,或者作为解释的“前见”,这是现实主义批评者最热衷的方法。“后先锋”的文学批评立场是从作品自身出发,对作者的初衷不闻不问,对理解者自身的历程、世界观和情感倒是特别关注,因为作者的这一切在他创作的时候已经发生了而且已经融贯到作品里去了,作品已经成为了一个与作者无关的社会物品了,它再只跟阅读者产生新的关联,而批评正是发生这个环节的事情。对于启代我则另当别论,也是本文主题表达的需要。一是启代系山东人氏。山东是一个中国文化的符号。齐鲁文化,孔、孟故乡,无不诠释着儒家文化的传统:“朝闻道,夕死可也”(孔子语)、“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孟子语),彰显出积极为世、兼济天下的责任、道义和雄心。“良心写作”不正是山东人血脉的延续以及这种文化的传承吗?二是启代生活于泰山脚下。泰山上有一座五岳真形图,最直观的解释是:岱岳者,主于世界人民官职及定生死之期,兼注贵贱之分、长短之事也。我注意到启代送我的两本书里315首诗,每一首诗的成诗日期后都注明写于泰山,这使我意识到启代是把泰山作为一个“原型”引入到了它的诗中的,而这个“原型”的意义就是有别于其它四岳(南岳者,主世界星象分野,兼水族鱼龙之事也;北岳者,主世界江河淮济,兼四足负荷之类,管此事也;西岳者,主世界金银铜铁,兼羽翼飞禽之事也;中岳者,主世界土地山川谷峪,兼牛羊食稻之种,管此事也)所没有的真形图解,这不也是“良心写作”的恰如其分的象征注解吗?杜甫登泰山发出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叹,而杜甫不也是“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良心写作”者吗?泰山实则成为关注天下、关心黎民的象征之山,也是启代诗中的“良心”之山。他写道:“那团云雾绕来绕去,似乎想画出峰峦叠嶂/我知道只有你自己坐在里面//夏天来了,我们在烈日下出汗/山的腿没有阳光的腿快/几朵乌云以爱的名义在使劲地给你搓身//无论你是否明白,我也在云雾里/我耕种的田畦长满葱绿的诗行//就是这样,我和你都被逼成了哲人/我愿意把一颗心借给你用/然后换上你的那一颗:沉静,安然,坚硬//我越来越相信你和我有着同宗同族的血缘/对于这个想法,我们可以击掌为誓//哦,泰山,你拨开云雾突然对我一笑,看来你听懂了我的语言/因为云遮雾绕,我甚至不敢叫你的名字”(《泰山,因为云遮雾绕,我甚至不敢叫你你的名字》)。这首诗里至少传达了这么几组意义:一是泰山跟写诗有关;二是诗人跟泰山合一;三是泰山的形象就是“良心写作”的形象;四是充满了对泰山的敬畏,对泰山的敬畏就是对“良心写作”的敬畏。三是人格情怀。人格分裂、阴阳两面的人实在太多了,甚至已经成为了中国社会的人生常态。前五分钟还在主席台上讲反腐败、为人民服务,五分钟后就被纪委双规了;一些在国内大喊爱国主义的人,他的户口已经不在他爱的国家了。资中筠痛斥清华大学热衷以出了多少官员来炫耀他们的教学成果是在残害学生,钱理群称中国的大学正在培养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今的人生价值确实存在二元:一元是利益;一元是品德,打着品德的幌子获取利益,知识分子的担当、责任和道义价值几何?马启代也可以树一面“良心写作”的旗帜哗众取宠,但我发现他不是这样的人:在一些社会问题上他有勇气坚持自己的看法和立场。从他转发的微信看以及以及附写的批注看,他恪守了做人的底线和良心。他的诗和他的人是一心贯之的。这是一个诗人能不能写下去的功力,也是他的诗能不能站起来的基础。 2015年6月18日晚,我出差到济南有幸见到他。这个山东汉子有点像小说中的宋江:中等身材,体格健壮,表情温和,性格忠厚,目光明亮而坚毅,看人时仿佛下起了一阵“及时雨”。这就是我对他的印象。
作者简介:茅草,本名李隽,湖北省赤壁市人,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开始文学写作,有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评论在国内报刊公开发表,多次获得诗歌、散文奖,已出版诗集《过去式诗人》,两次入选中国作协诗歌年选(韩作荣主编)。近年在《诗刊》、《人民文学》、《福建文学》、《长江文艺》、《中国诗歌》、《诗歌月刊》等刊物发表诗歌、小说、评论。中国“语象诗”写作的倡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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