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颓荡缘何诞生?
文艺的嬗变似乎向来都有破坏性,但我们未必一定要延续这个传统。很多破坏者都几乎无一例外地标榜自己的革新,但几乎同样可笑的是,每一个所谓的革新者都会成为被革的对象,审判者就是无情的时代。
在车轮滚滚的历史大潮中,文艺的力量实在太微不足道。政治、经济、宗教等既得利益者总会外借文艺复兴之名而粉饰其正当性,可见文艺主张在思想、哲学、道德领域至多也只能算是一种策略,如此卑劣。
当我们在泥沙俱下的消费时代提出“颓荡”这个概念,这多么可疑。
许多学人或诗者甚至会按传统比附的方式由此及彼,下半身、垃圾派、垮掉一代、迷惘一代、颓废主义、象征主义便接踵而来,冠之以五花八门的噱头,视颓荡为喧嚣的噪音,而我们想证实的是:“追求知识与艺术,本身根本就是目的,不能为其他更高的目的服务,不论它们是政治的、经济的、宗教的或是道德的”(余英时)。
此为颓荡存在之前提。
二、颓荡是什么?
颓是生活的负姿态,荡是语言的裸体。颓荡从皮肉骨开始,但不终止于皮肉骨。颓荡是一个巨大的隐喻,也可能不是。它是开放的,包容的,它接纳世俗道德所不接纳的文艺道德。我们认为,世俗标准不是文艺标准,它甚至没有权利干预文艺思潮。
如果人们主观认为颓废主义是消极文明的代表,那么颓荡就是对颓废主义的一个可能性修正。无可否认,颓荡既有思想上的沉沦,也有肉身的放纵,同时强调的是个体意识的觉醒与张扬,是集体主义携裹下尚未臣服或尚未彻底妥协的极少数,它兼具了语言的松绑和思想的解放,让诗回到艺术的海洋,而非政治、道德、宗教的附属品。
既然我们认同颓荡是对颓废审美的修正,在继承与延续上无可避免地具备颓废主义观念:“这是有意识的运用撒旦主义、个人主义和审美主义的意识形态来形成。它不受社会因素限制,不拘泥于道德法则。在现实主义和唯物论双重夹击的消费时代,在缺乏文艺复兴因子与浅诗泛滥的泛娱乐化语境下,颓荡以崇尚艺术为至高准则,以存真去伪的理念维护艺术的尊严。它不局限于诗歌、摄影、绘画或影音,不强调任何主义,不与任何流派对抗。”
颓荡分子认为,写诗就是做爱。我颓荡,我高潮,与你有关,与你无关。皮肉骨首先解放,然后才有思想的解放。思想解放,才有诗的解放。颓荡分子从不承认颓荡是一种诗学主张,也不承认它仅仅是一种诗学主张。颓荡主张不是主导思想,它仅是思维的一种可能。因而颓荡者不是沉默的大多数,它仅是“臭味相投”的一小撮,是为分子。
颓荡分子不穿衣服,他们只忠实于皮肉骨。颓荡分子不反对什么,也不提倡什么。颓荡分子的态度是:呵呵。颓荡分子不受道德约束。颓荡分子容易相信,又立即怀疑。颓荡分子从不感概,也不抱怨。颓荡分子没有性别。颓荡分子吃饭时只吃饭,不讨论饭的做法。颓荡分子忠实地记录做爱,没人看出虚构。颓荡分子有可能做爱做到一半,就不想做了。
颓荡是一个新词,并不是说它不存在,它是文艺思潮在特定环境下发展到这个阶段的必然产物,在不同的文化环境它所产生的时间和效应可能不一样。在封闭的禁欲禁言时代,可能只出现颓废主义,当个体意识开始觉醒,颓荡因子就被激活,词语就需要脱掉虚伪的修辞,艺术需要解开道德的枷锁。性作为颓荡的引爆点,自然就会显得异常突出。
福柯曾经指出,一切人类社会和文化都是从人的身体出发,人的身体和性的历史,就是人类社会和文化的历史缩影,身体和性是人之为人的奥秘所在。他认为,任何思想和精神方面的审美活动,都离不开身体、感官和性的方面的审美感受及其反应。事实上,并不存在纯粹的生物学意义的身体和性的快感,在身体、欲望及性的关系中,性占据了中心地位。福柯甚至把性当成权力关系的一个特别浓缩的关键点。
颓荡主张并不是纵欲主张,颓荡是遵循自然,顺应生理法则。波德莱尔说,诗歌是最现实不过的了,只有在另一个世界里才有完全真实的东西。一切真正的艺术作品都表现人在世界上存在的一种形式,而我们存在的世界,都是虚无。自由也从来不是抽象的,个体意识的觉醒是在现实主义的土壤中挤压萌发,然后生根发芽直至开花结果。
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对自我定义为两种历史模式,一个是诚实的灵魂,一个分裂的意识。在文艺创作中,是“诚实的灵魂”占据主导还是要让位于“分裂的意识”?文艺复兴的时代会给出答案。
三、颓荡思潮,性解放与约炮时代
“性解放”源于西方社会,诞生于维多利亚时代,它是对清教主义伦理所做的一次大诘难,是在法律框架内争取性权利的一场声势浩大的思想解放运动。
必须阐明,颓荡思潮并不想推动中国现实社会的性改革,它是随着社会变革带来的一种文艺效应。
从文学创作来看,1930年代中国上海等大都市已出现“颓加荡”气,可视为中国现当代颓荡思潮的萌发。
1950年代后革命意识形态掌控中国社会,个人的欲求受到抑制,身体受到红卫兵挟神圣之名而兴起无情批判,“颓加荡”气也逐渐稀薄直至被“禁欲主义”之风所替代。
1980年代初,为调动人们的生产积极性,国家对意识形态作出重大调整,个人欲求被重新赋予合法权利,中国的颓荡思潮被重新审视。
1980年代后期,随着思想解放运动的不断向前推进,人们的身体意识变得日益敏锐,颓荡思潮得到空前发展。
据调查,20世纪80年代的大学生对婚前性行为持肯定态度的占48%,90年代上升到76%,到了2004年上升到91%——进而得出结论,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学生的性观念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91%的比例已与西方非常接近。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颓荡思潮在物质消费时代和娱乐至上时代悄悄孕育。在国内这种依然谈性色变的公共语境下,一场以小布尔乔亚为主的,借助自媒体悄悄推动性变革的思潮正蠢蠢欲动。
在传统和现实两种力量的同时作用下,80后、90后成为中国必须直面“性开放”观念的一代。至此,颓荡思潮已近乎疯狂,约炮时代莅临。
四、颓荡诗歌
中国新诗的发展,自黄遵宪的“吾手写吾口”,到新文化运动中胡适“尝试”的启蒙,闻一多倡导的新格律,接下来的“革命救亡”,到80年代初“朦胧诗”的崛起,“第三代诗人”的诞生,世纪之交的“盘峰论争”,以及暴露的“下半身”,疯狂的“垃圾派”……俱往矣,春去秋来,哪一次诗歌运动不是以弑父情结作祟,以破坏或对抗来争夺一席之地?
柏拉图曾经指出,身体是思想的牢笼。于我而言,诗就是一种自觉,它是我发现世俗生活又对抗世俗生活的一种方式,颓荡主义语境下的“淫诗”,就是阴茎不能抵达的地方。
“诗歌是语言之欢,它常常是对表象各元素的揭示;诗歌试图捕捉的是生活,它必须是非理性的;诗歌只会显现给天真的人,诗歌也是学者的艺术;诗歌寻找那不可言说的事物,加强了对现实的感受,阐说一个人与他世界之间的关系;诗歌找出了人与事实的关系,又不断地要求一种新的关系;诗歌的目的是使生活本身完整,是为人的幸福作贡献;诗歌的理论就是生活的理论。”
史蒂文斯的诗学理论正好解释了颓荡诗歌的诞生,颓荡思潮从诗歌开始,但又不局限于诗歌。正如杨碧薇在《颓荡主义诗歌的诞生》一文中所表达的希望,我也同样期许并相信:“‘颓荡’在当下的语境中的有效性会延续,更希望它能有助于挖掘那些深埋的‘人’之宝藏,表达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爱恨,表达我们的痛与羞耻、黑暗与光明、虚无与盼望。”
木郎 草拟
2015年8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