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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好诗榜传统媒体推选区(A区)推选作品公示暨投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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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5-9-23 13: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中国好诗榜 于 2015-9-30 11:04 编辑

2014好诗榜传统媒体推选区(A区)推选作品公示暨投票帖

A1/小饭馆

天气真冷
一个男人钻出风雪
踏进小饭馆
小饭馆里有酒
有火炉
他放下行李箱
抖着帽子上的雪

“天气真冷啊”
他说
“是啊,天气真冷啊”
另一个男人也跟了进来

他们坐同一张桌子
点了几个菜

看上去
就像失散多年的亲人



A2/我在这里
      
房子在这里,在草坪一隅
混凝土浇铸,砖块搭成
楼梯在这里,回旋,回旋
花朵般的裙子,钢铁的心
我在这里,向下,从五楼到一楼
向上,从一楼到五楼
对面那幢楼是同时修建的
房子是房子的亲兄弟
相同的血肉、迂回的楼梯穿插其中
楼梯是同一个厂生产的
楼梯是楼梯的亲兄弟
侧面是移动公司大楼,那是它离得最近的
表哥
它是它的表弟
我在这里,在这幢楼里,不在另一幢楼里
也不在它表哥家里
我在这幢楼上上下下
是我,是我,但不是同一个我
在它们面前,我是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A3/数 人

从我这里,往上浮动四代
按辈分排列分别是
正、大、光、明、廷
一次,在老祖宗的坟前
我的伯父喝醉了,对我说
正字辈、大字辈和光字辈
已全部死光,明字辈的
你的父亲王明祥、大伯王明德
斑竹林长房家叔伯王明武
以及幺叔王明富都走了
还剩下我几个老不死的
泥巴已堆齐颈子

我的伯父,伸出左手
点着一个死去的人
就倒下一个指头,似乎
要把自己手上的骨头
一根一根地掰断
数到我们廷字辈时
他刚倒下一个指头
我就感到毛骨悚然



A4/烟 树

开始,我听说过烟树
后来,我试着说云树

活着真自由,我又说
风树水树火树岩树呢
……

如下四行可考虑删除:

1990,我写下了演春
可惜,早被古人用过

看:吸气间、寸阴里,
日月之千年皆在满目



A5/空 门

空门,未必总是开着
窗户纸也是纸
这不,就有人来捅:“在么?”
我在屋里应着:“不在!”



A6/人间已陌生

已经忘了故乡……野果的名字,泥土的味道
已经无法用方言来问候和祝福
这么多年了,人间陌生
谁还记得初次日升、最后一次月落
谁还能看清渐远的来路和灯火渐灭的归途?



A7/妇人与白塔

一头驴
围着磨盘不停旋转
为了碾出面粉
为了今晚的饲料
为了不被杀掉

藏族的妇人
你围着一座白塔
不停地转
是为了什么?

蓝色的地球
围着太阳不停旋转
它是被引力规定的追随者
生来就是为了追随

藏族的妇人
你弓着被禾束压弯的腰
飞快地围着白塔转
可也是一种
被规定的追随?

燃烧爱情火苗的小伙儿
围着心爱的姑娘
甘愿奉献一切
他不停地旋转
只为得到姑娘
蜜糖般的身心

虔诚的藏族妇人
你怀抱白塔
如母亲怀抱
健壮的婴儿
转了整整一生



A8/关于锄头收藏者

某天开始
他决定去理解
一把锄头
他这样思考
那里面藏着他父亲的
灵魂他母亲的灵魂
他祖祖辈辈的
灵魂土地的灵魂
他找来一把锄头
安放在书架的一头
后来,在一些夜晚
当他又感觉到深处的炽烈
难以控制
就起身来到孤独的书房
抚摩那光洁如玉的
锄头一遍又一遍
感受到来自祖先的慰藉
体验到无限的平静
和安详
仿佛仰躺于无垠的土地
他差点夜半歌声
唱起信天游



A9/上 校

在通往将军的途中
一声枪响

他的额头上
多了一颗星



A10/一个人的悲伤那么慢

我在秋天 恢复了记忆
那些力量一定是来自泥土
来自空荡荡的田野
拖拉机扬起来的那些灰尘
已经慢慢地落下
现在潍河滩一切事物都是慢的
庄稼那么慢 草那么慢
时光那么慢 美那么慢
一头低着头拉车的牛那么慢
这一条乡间的土路那么慢
童年那么慢
回忆那么慢
爱情那么慢
时光那么慢
一个人的悲伤那么慢



A11/变 数

那一年在黄河冲积平原上
我夜观天象
看见事物运转的规律
与人们的命运连在一起 我甚至
发现了自己受命的星辰

我顿时惊呆了
遂退守到灯火聚集的一隅
至少有三个人看见我
背着手 在屋里来回走
不停地走 然后推门而出

那一年我的心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惊异于生活中涌起的波澜
并对未知的事物保持着敬畏

后来 属于我自己的星辰
运行到不可知处 我听从了它的指引
走到如今



A12/父 亲

今天我在大街上
看见了父亲
他站在一家店铺门口
划着一根火柴点烟
我停下脚步看他
不错
很像我的父亲
像我父亲三十多岁时的样子
那时我七八岁
他经常这个样子点烟
下班了
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
站在单位门口
舒口长气
将火用双手围拢
高高的个子
在人群中老远就能看到

父亲今年已经七十六
好快
再过几年就满八十了
烟已经吸得很少
这个在街边点烟的三十多岁的人
让我又看到了他当年的样子
想必这个汉子
也是一个做父亲的人
他的孩子
一定也会在几十年后
想起父亲年轻时的某个瞬间
父亲越老
儿子就越会想起



A13/伤 逝

在秋天
我轻轻地
轻轻地
把荷的遗像
挂到了墙上



A14/新年 东北

新年
冰雪已经全部到位
天色至蓝至冷
语无伦次
地上的欢喜
一团一团的
赶回家里过年的人们
每一张脸上
都露出比门牙还新鲜的人间

新年
选哪一款蚂蚁散步在热锅上
能过过脱俗的瘾呢

新年
感恩祖国
跨越式发展了我的年龄
一夜之间
我的血液反复提速
已经富得流油

窗外的东北跟我差不多
雪上灯火通明



A15/蚂蚁的名字叫蚂蚁

更多的蚂蚁,代表
更多的沉默

但当这小东西
独自走来

它更像
一片小乌云

雨水足够淹没
它自己

它不在乎,死亡
也没能让它出声

活着
也没能,让它出声



A16/烟 花

硫磺,一张脸
硝石,一颗心
木炭,一截烧焦的断臂
爱情毁灭后的残垣瓦砾
春天的花朵
夏季的流星
秋日的雾霭
烟花分拆出的暗喻
每年提醒你一次
心已死,你不为所动
可总有好事者
收拾你四分五裂的躯体
合葬烟花爆竹之中
并且点燃
一颗灵魂
在空中爆炸
遂兵分十路
在万家灯火中
再次找寻那位
从年轮的迷宫中
逃脱的女子



A17/我娃写给他妈的保证书

我保证
以后我不去
我爸爸办公室打游戏
如果去了就让妈妈打
以后要听话
要按时完成作业
再犯就在乡下过一个假期



A18/给父亲

爸我今晚睡不着
我想跟你聊聊
你在世的时候
我们没有好好地聊过
我尝试过无数次
我们都聊不到一块儿去
你到这个世上是来看不惯一切的
包括看不惯
你的儿子我
我们无话可说
我跟我女儿也无话可说
我们有太多的相似
我们每次谈话最担心的是我母亲
她小心翼翼伺候着我们
就怕我们谁先点着了哪根引线
我们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我们爱着同一个女人
她就是
你的妻子
我的母亲
你用了将近五十年去爱她
我也用了将近五十年去爱她
我发誓
我还能用比你长得多得多的时间去爱她
这点你已经做不到了
我却能做到
你已经死了
我还活着
这是我一生里唯一做得比你好的一件事情
这是唯一一件做得比你精彩的事情
我俩爱着同一个女人
我爱得比你好
我爱的时间比你长得长
在她一生中最孤单的时候
你不在我在
在她一生中最需要关照的时候
你不在我在
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
这个女人
我就得与你分享
只有现在
我才真正将她从你身边拿开
我才真正不用同你分享
我知道你会来
你现在只能从梦里过来
我说安息吧老爸
别折腾了
你还以为你能像小时候那样
用你的军用皮带抽我吗
谢了老爸
谢你把妈留给了我



A19/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

虫子从树上掉下来
掉进碗里
一条翠绿的虫子
又肥
又胖
大概
是因为在叶片上伸了个懒腰
在白米饭中
它翻了个身还要接着睡
之前
抱着碗做了一串白日梦
米饭已经凉了
也没想起
该回屋里添些菜
姐姐来到树下
准备分给我一些菜
菜夹到碗边
愣了一下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边笑
边说你指不定已经吃了多少条虫子
姐姐
我只是刚醒来
很悲伤
很想
接着再睡
这么好的夏天
树荫
搂着那只胖胖的虫子
在白米饭中
睡个好觉
姐姐啊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



A20/月 亮

这袜子
这袜子上的洞
软软的暖暖的
我用手摸着
身上痒酥酥的

我拿出了针
我引上了线
我举起针线
在头皮上轻轻地划了一划
小心地
落下了第一针

这针很尖
尖得我的鼻尖上
不停地冒着细汗
这针很亮
亮得我眯起了一只眼睛
变成了斜视

月亮下的大街上
一个光着脚的中年男人
正一声不吭地坐在路牙上
就着二两重的月光
忘我地缝补着手中
这软软的暖暖的袜子



A21/鸟群开始暗淡

当草端引出发亮的河流
以歌谣的回旋绕过城市

远征的人从异乡出发了

他会穿过一座座村庄
穿越在晨风中呼啸的庄稼
然后在旷野,被白云紧紧粘住
以梦幻的速度向远方飘移

所有的房屋、墙壁才从发愣中转过神来
它们的脸颊被阳光刷上狂喜的色彩



A22/藏在十万花朵的心脏

阅读你的诗句
我的脸从春风中长出
桃花,杜鹃花,水仙花簇拥着我
你将我比作花的女王
草坪上的牛羊
此刻正在我的心镜中奔跑

你也许不知道我的心正在含苞
朝来路咬一口
就能将我们过往的甜蜜咬出余晖来
倘若我们在夕阳中深情对望
你眼里的火  我眼里的火
都是天上的红霞

风这座爱情的机器呼呼地刮着
彩霞在天上飘来飘去为我们运送花蕊
空气将我们的气息相互传送
你也许不知道你的女神
正藏在十万花朵的心脏
盼你这座春天来迎娶



A23/麦地上的一幅插图

一只鸟站在麦地中央,站成乡间麦地里的一幅插图,一处怡人的风景。
风,轻轻地吹,翻起的绿浪像是追赶的海水一层层铺展到远方。而那只黑色的鸟像是在起伏的波浪里飘浮着的一块不明物,飘成一块心病,一种悬念。
这是一只花喜鹊,它踩着凌空的舞步,蹦跳着,一点点深入麦田的腹地,深入民谚的精湛,采撷精神的欢愉,为高亢的歌子谱音。
花喜鹊,你是备受乡间尊崇的信使,不知你能为乡村带来什么好的消息?

阳光下的麦地,一派安详。花喜鹊多像一位勤恳的农民在麦地里巡视麦子的生长,检查是否有损害麦子的迹象,审查土地是否肥沃能否跟上麦子吸收的营养?
风轻轻地吹,却怎么也吹不走喜鹊背上的那一坨黑,那一坨沉郁的光芒。这宛若一块等待开垦的处女地,裸露着原始的质地,原始的野性,原始的纯朴。
花喜鹊停了下来,它一动不动,像是被谁遗落的一块煤炭,成为麦地中的一种点缀,成为自然界画家滴落的那点墨!

喜鹊俯下身子,俯在麦垄里,俯下一种愿望,企图想让麦子埋住自己的黑。埋住自己的生活,想成为麦子根须里的一点养料。
然而,喜鹊不知道风吹动麦子,使它的幻想成了一个泡影。于是,它把心中的不快向风发泄,以黑衣圣者的威严,以祈愿生存的姿态,朝向风吹的方向,发出沙哑、粗暴的责备、呵斥,令它站立的这块麦地惊颤,令阳光收起笑脸,令风也收起了翅膀不敢在这里呈现。
当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它也为自己的过分而深感不安,这有愧于民间对自己信任的好口碑啊!为修正自己的行为,它决心以后多多报告好的消息,固守这方绿色的麦地,使这幅插图鲜活春天的画框。



A24/来到黄河

在五月,来到黄河
沿着河岸,我看到岸边的麦田
大块大块坍塌,被河水冲走
我在这儿,已经看不见岸边的路径
我寸步难行,被麦田止步
我站在这儿,不能不这样说
黄河辽阔,大水滔滔
我站在这儿,不能不这样说
黄河一望无际,是一条大河
滩涂上一群被放牧的羊群游移着
像是滩涂上的一朵一朵浪花

烈日下,我走黄河
我是一个掠美者、钟情者
河床上,一边大水流淌
另一边的大水,已悄悄退去
我脱掉鞋子,卷起裤腿
我涉河而过一洼浅水的黄河
就是要到河中的滩涂上
和女友一起,像白鹤飞
和女友一起,赤脚走在沙滩上
沙子啊,热热的,像一次足疗
我们走在河心的坡上
看到一株株毛蜡掩映于荒芜
我们站立在这儿,似乎也是在生长
生长黄河带给的喜悦
生长有关心灵的悸动,幸福

在黄河边走一圈儿
是在放松自己
或是说放牧自己
哪怕自己是一只羊
哪怕自己是一只黄河边的麻雀
哪怕自己的思想,是一株向风招手的芦苇
哪怕自己的寂寞
随着河水淘洗成一把沙粒
我就想这样在滩涂上
让自己空着,静着
我看黄河,黄河看我
我与黄河相看两不厌
其实我是一直在黄河的怀抱
就像一尾游弋于黄河的鲤鱼
我说黄河小的像一粒沙子
一粒沙子被河水淘洗
一粒沙子与黄河血脉相连
浑浊,激荡,沉淀
一粒沙子奔跑上了岸
一粒沙子是干净的沙子
一粒沙子一滴水的心
一粒沙子是河水的记忆
它们记住黄河汹涌澎湃的壮观
它们记住黄河一路走来的魂魄

来到黄河边
是一次深情的探望
我怀揣着太多的孤独
走在黄河边,让寂寞开着花朵
我的眼睛打量着黄河
看到黄河的辽阔,是内心的辽阔啊
看到一丛丛芦苇
在风中守着黄河不离不弃
看到黄河大水静流之大美
看到黄河大水偶尔发出的呜咽之声
看到黄河大水吃着沙子,吐着沙子给河岸
看到黄河远去
我怎么也赶不上它的去影

哦,黄河……



A25/往事

往事是那段山岩吗?我们无数次的攀爬
此起彼伏的摊坐
终究捂不热他铁青的面孔

往事是那波流泉吗?我们反复的倾注
双手的捧举
仍留不住她款款的韵脚

往事是那缕秋风吗?我们不倦的叨念
次第的迎受
还是无法捉住她细瘦的踪影

往事,往事,往事是你眉头的凝云
是你脚下的徐步吗?
让我的心思,始终找不到归航



A26/自题小像

这个人眉目渐清秀。
这个人被去掉了黑眼圈、坏皮肤
被削去了多余的脂肪和
衣角的皱皱巴巴。

这个人嘴唇在变薄
吐之不尽的愤怒变成了沉默
这个人保持住了笑
从此不再对生活扮鬼脸
或者一脸无所谓。

这个人坚硬的粗线条
正在圆润。

一颗孤独的心盛放大海。



A27/卡普其海

骤然出现的一弯碧水,这淡绿中的
蓝在高处流动。那些宁静、恬淡里的时光
比我的想象更加恒久。

再往前走,已经够开阔了,
蓝色水域带给我的触动比石头坚硬。
而我也在想,卡普其海
又会以怎样的情怀把根留住?

群山已接近休眠。秋风中的
枯草是苍凉,也是一次抹不去的记忆
沿着生命的堤岸走向辽阔。

远处是另一片山林,墨绿色已经
深及我的脉管。灰色野鸽子
也开始回到岩石上,此刻她们
也与我一样拥有空阔与安详。



A28/只是——致雅姆

这个早上是被一阵阵鸟鸣声叫醒的
我在睡袍外加了件毛衣
就下楼去
我要去看看,是哪一棵树
让这些鸟如此欢快
——实际上
桂花树,槐树,木芙蓉
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的乔木中
都有它们跃动的小小身子
最调皮的那只,甚至
轻盈地跳上了我的绿毛衣
“我就是这样懂得了事物:首先
有一只很大的黄蝴蝶,
其次,是风跑进了成熟的麦子。”
写下这些诗句时,雅姆
也许并不比我更自足——
这个清晨,没有
大事发生
只是一只小小的鸟
轻盈地停在了我的绿毛衣上



A29/又见紫藤花开

其实就在昨天,我看见一群长裙飘逸的年轻教师
从藤架下面走过,靓丽,充满朝气
她们刚刚从学生时代过来

在这之前,她们羞涩、懵懂,也把抄写的爱情诗
寄给未知时光的情人
她们举起芽孢、花蕾,花事高于春天的一切

紫藤花是一种向上的植物
必须攀爬到季节的某个高度,才能打开怒放的心结
幸好一根根阻拦索将她们留在了青春的甲板上

我又要情不自禁地哼唧一首酸诗啦——
有些人偏居校园一隅,注定成不了大众情人
有些美像紫藤花开,美的令人窒息



A30/命票

一个人戒了烟
过些日子,又在吞云吐雾
说还有多余的烟票

一个豪饮的人
喝不动了,喝一次倒一次
说没有酒票了

命票人人有
长短不一,用光了
没有地方补办

诗人有诗票吗
诗票有多少吗

有人在制造垃圾
有人默默地焚烧着
滴血的诗稿

对于真正的诗人
诗票就是命票
可以用另一种方式
在人间延续



A31/罪证

我们不能原谅,他死了
这是他最后犯下的罪
我和母亲收拾他的遗物
用空出来的手
抹泪

我知道,他的身上一直藏着
死人的味道
它们像光一样
终于把他带走



A32/为姨妈去世而作

姨妈,你去世后在灵堂里被讳称为
“韩府高太君”
你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他们看上去一样悲伤——

你的一生只与一个村庄有关
但你不知道邮票所以也不知道拿邮票
来类比它:共用的井台
永远是潮湿的,而疾病

比不上与赡养有关的争执
令你晚年更加沉默
现在,你和你的身份证,老年证
你特别叮嘱不要烧掉的衣物

在黄土下,在你早年去世的丈夫身边
安顿下来。你的一个女婿
在曲终人散的酒席上
因醉而涕,或者因涕而醉——

唉,山东不是山西,亲人
终归亲人。姨妈,你失明的哥哥
还在抽烟,你唯一的妹妹
获知噩耗后一脸惊人的平静

你疼爱过的外甥只是赶巧参加了
你的葬礼——围观的人说
死是解脱,他表示赞同
并且决定写一首你看不到的诗留在人间



A33/复调:黎明

在黑漆漆的森林边缘
有一点白
我知道,那里
有一个叫上河的小山村
一点白,只不过是谁家屋里刚刚点亮的
一盏灯火

一点白
一锭秤砣,一点秤心
还是一杆秤

撬开天边的黑夜
撬起一个黎明
在那边晃着

一群牦牛在一面山坡上慢慢蠕动
像是微风缓缓翻开了一本书
新的一页



A34/叶公好龙

龙在云中
叶公就爱它
爱它的云遮雾罩
爱它的见首不见尾

龙在墙上
叶公就爱它
爱它画上去的矫健威猛
爱它捋须磨齿时的神色不动

龙在文字中
叶公就更爱它
爱它被一支笔驱来驶去
爱它被一张嘴呼来唤去

龙是个好东西
震四方、吓唬人

感谢叶公,首创了龙的精神
什么画龙点睛困龙破壁
那只是文人们无聊的精神自慰

只有叶公知道
真正的龙,永远都是一条
深藏在内心,抽人的
鞭子



A35/旧景


我在宣纸上画下远山
树木、低矮的草垛
旧式的空房子,还有高过屋顶的飞燕
这些都是我所热爱的事物

我会在空房子里久坐
屋檐上最好有雨水滴下来
一个人的时候
我拒绝来自太阳的温暖
我渴望被远山将我
连同身体里的忧郁一起收获

“这不是痛苦是生活本身
消失了”

我喜欢用这种方式爱着过去
爱着旧时的影子,打开后窗
遇到春天,和它拉几句家常
说说过去,偶尔会有一个简单的想法
——先挤进来



A36/下雨的身体


我的体内一直下着雨,
我的身体十分轻盈。
凉爽的街道,汽车过后的声音
擦着湿润的地面,
像柔软的道德经,
纷纷涌向七月的合欢树。
我无法不相信,病痛中的圣经
麻木着双手与嘴唇,
我为一湖江山感动着。
大地依然坚守着自己的草,
在微微颤动的南风中,
如两个不谋而合的兄弟,
他们为自留地失去自由,
他们在为三个孩子拼搏。
雨被数月的荒凉贮备着稻谷,
也在为国家森林公园准备着
葱茏的流水声。
我站在观景台上,雅砻江以宽厚的
激流盘旋着,漩涡中
我仿佛看到财神爷向我招手,
他的救命声瞬间化着秘密的力量,
向着辽远的下游奔涌而去。



A37/烧荒的人已经离开……


转过外环,就看见大片的空地
和缓慢活过来的那一小片水
水边,一排弱弱的芦苇顺着风

离开人声,就松弛下来
我们随身携带着赞美、热爱和火种
如黑白分明的棋子一一就位,再插上
音乐的翅膀,内心沉静而辽阔、秩序而安宁
——这个不好不坏的天气
就是我们的《圣经》

烧荒的人已经离开,只把残余的现场
留给空旷的寂静,慢慢后退……
我能想象他的痛快——
潇洒得头都不回,也说不定!
从一处处胡茬似的根部,仔细辨认:
这曾是玉米,那曾是高粱
总之,都是我们的血脉和父辈
可如今,草木灰是它们共同的归宿
正如大地,是万物永久的眠床……

“来支烟!”我说出人类的第一句语言
“不能杀人,就放一把火吧!”
——这是第二句。



A38/敦煌:沙之书

谁赞美过那些沙子?
在电视广告片或者印刷精美的画册之中
沙子们不断被抬高,命名
它们有着优美的曲线和
黄金的质地

谁阅读过那些沙子?
那些坚硬的尘埃,一次次
被风声修改和塑造
但不改初衷,当你捧起
它们会迅疾地从指缝间溜走
没有丝毫的迟疑

谁还会记起那些沙子?
在美酒和献花簇拥的世界里
这些另类和隐喻
偶尔会从你麻木的眼睛里会蹦出来——
带着沉重的喘息



A39/立秋之后

立秋之后,多了几根白发
丁字路口,多了几片落叶
朋友从远方回来,给我带来了
祖国各地的空旷、沧桑、虚无
回一次老家,就像一只影子在寻找
它的身体。老屋坍塌
眼泪只能落在别人的庄稼地

明天的事在昨天就发生了
我来来回回地在街道上行走
只是为了一遍遍确认,我脚下的
仅仅是一条路



A/40暴雨冲洗着夏天的底片

暴雨冲洗着夏天的底片
蔓藤牵着绿风向天空延伸

蒙尘的记忆袅出炊烟的思绪
草叶上的雨珠变成了眼睛

你像一朵云彩飘来飘去
没人知道你内心深处的爱恋

陌上的萤火打开前世的灯盏
梦里遇见多年失散的闪电

一粒种籽又一次悄悄地失眠
它仿佛听见了七月的火焰



A/41受奖辞

毫无疑问  我现在真实地站在这里
向曾经来过的人致敬  向你们致敬

我代表我的身世和传说  回忆与梦想
来接近你们  但你们都回去了
因此我致敬的只是你们的肉体
其实我们的肉体是一样的  因此我的致敬
已毫无意义  就像自己为自己默哀

我一直都在虚度光阴  怠慢激情
借用一些文字  把一张张白纸弄脏
却无意获取了这样的光环
仿佛一枚月亮被乌云遮蔽  才有了光晕

现在我在这光晕中昏厥  自以为是
尽量显得和你们不一样  你们这样接受我
实际是你们推举了另一个自己  站在自己面前
心甘情愿  接受伪装和愚弄的真相

毫无疑问  我即将离开你们
请为我鼓掌  为我们寂寞的人生赏赐一些声响



A/42纪念日

那么轻易的
你们提起死者
提起诗人名字
并把顺手捡到的一顶
两顶、或者三顶帽子
扣到他头上
那么轻率的
你们推演着死因
像讨论明星八卦
像传播邻居私情
关于疯狂与促狭
关于纵容与嫉妒
那么轻浮的
你们走入了虚无
死者的绝望
是你们的绝望
然后转身
那么轻松的
你们转身举起酒杯
为了纪念日的聚会



A/43今天,一个名字在发光

今天,你的名字就在那里
亮着
今天没有阳光,月光
甚至些微的星光
可这名字却在闪闪发光
这光在母亲的心里
在牵挂者的心里
像温暖的烛火
轻轻地跳动
很多手伸向你
带来五彩斑斓的礼物
可我一无所有
只有一双眼睛
默默注视着光的来源
只有一颗心
盛着最单薄的祝福
我不走近,也不走远
我也不在
喧闹的人群



A/44大地上的摇篮

悲伤的时候,我会想起大地上的
摇篮,每一个年轻的母亲
她们因为爱,得到了耀眼的光环

大地上,只有这些可辨认的脸
深埋于婴儿的胸脯间
她们歌唱,那银河中飞翔的翅膀

我不断地梦见午夜里的神
从远方赶来,再生于冰川或烈焰
那颗幸福的心谁也无法阻挡

悲伤的时候,我会想起大地上的
摇篮,每一双安抚中的手
虽然孤单却握着高于一切的信仰



A/45银的消息

你独坐向晚的窗前
静待银的消息
洁白的茶杯,盛开的花朵

远方有树的影子
远方有大平原
寂静如一片墓地
你爱的人在那里经过
你爱的人将一首轻唱的歌子
锻打成银

天的那边
银将静静升起
银是如此美丽的一弯
微笑,致意
震颤你的内心
在它到来之时
你会不会倏然起立



A/46葬父贴(长诗)

之一:远行客

他曾念念不忘要修缮老房子
灰尘的容器,也盛满美好的往日。
是他手头建起来的
不忍心眼睁睁看一椽一柱烂掉。

但他明显已经力不从心
手心冒汗,又迅速冷掉
一会儿要你扶住他往左翻
两分钟后又往右翻。

他说要换上新瓦
要除去门前的杂草
把路夺回来,留给客人
要除去窗条上的铁锈。

“我给你剃一下胡须吧。”
“不慌,可以留着吓鬼。”
“留着胡须也不能扮演钟馗呀。”
我们将在他的微笑中剃去它们。

后墙垮塌,甚至牵动了山墙
神龛也露在风雨中。
“我们先不去管它。”
“也只有听你们的啦。”

我们用椅子端着他去厕所
在坐便器上,他长吁了一口气
随口说起的事情总是充满悔意
如同一座建筑散发着霉味。

他在床上准备一场一去不回的远行
一截一截慢慢冷掉。死神在血液里
替他收拾包裹。当我们跨进老房子
火炉里灰烬变白,人们已经卸下门板。

之二:迎客记

按规矩我不能说你早
所以我们只能点头致意
烟刚递出去
便涌来安慰和哀悼的语言洪流
他们为什么要安慰我呢,父亲
死亡之花招来了这些小蜜蜂
但死的并不是我
我知道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同事或亲人
来送你最后一程
出于基本的礼节
你应该对他们表示感谢

之三:分离饭

这顿饭我们一起吃
我们的捧在手里
你的装在寿罐里
我们按长幼次序蹲在你身边吃
我们一起吃
这是最后一顿
我们吃得很慢
饭是糯米做的
像胶水
粘住我们的手
上牙和下牙
所以我们吃得很慢
但你应该知道
要让死者和生者从新走在一起
用这样的胶水是远远不够的

之四:开棺记

树叶落地
连风也不再将它们吹起
旁边,向日葵默然垂首于土地
那里一定有我们无法看见的深沉的光
你随它们走向了低处

我们垂首于黑亮的棺材
谁能说清楚这黑亮的光来自多少棵漆树的伤口
这黑色的镜子映出了陌生的脸
我们穿过木头纹理来到你面前
你懒得再看一眼

现在你与蚯蚓和长蛇处于同一纬度
所以也需要进入冬天那无休止的睡眠吗?
三个月来你从床到沙发一直睡到这里
你不断降低高度不断缩短和土地的距离
是为了摆脱引力的重负吗?

没有谁能回答
但那时我们来不及细想
就像现在
有人在哭泣
但我们来不及哭泣

一条新毯子收敛了雨水和天光
在这临时屋顶下面
我们俯下身来为你擦脸
重新为你摆正头颅
你不用起身就可以看见前方的山顶

之五:送客记

傍晚,送客送到岔路口
太阳在催促
但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像影子越拉越长
我们是亲人
所以有说不完的话
送客送到大路上
但是当主客的身份已定
那就意味着有人要离去
有人必须留下
如同一种仪式
我们互相安慰,期待
相聚还有好时光
再见,那就散了吧
趁风中有艾草的芳香
夕阳金黄
地里有昨夜的雨滴
替容易激动的眼睛歌唱


之六:这不是经过安排的

没有谁在乎雨下得很大
背石头,垒石头
挖泥土,抬泥土
一切照旧进行
像钟表一样有条不紊
这不是经过安排的
像钟表一样有条不紊
一切照旧进行
挖泥土,抬泥土
背石头,垒石头
没有谁在乎雨下得很大



A/47清明上河  

云朵湛蓝,梨花遮望眼
桥上行人寂寂,桥下钓者一线一竿
曦光沿着碧水游泳,须臾
又一年

墓园卧于山坡,听风,观日,有梦的栏杆
松涛从深处突围,菩萨有信徒十万

流水发出转世的声音
鱼竿一下子画了一个圆



A/48青年简史

一定有足够多的悲喜
让我们痛哭。余生远未收场
还会把愤怒、谄媚……
和自省,纳入一个人剧场的
表演。是生活的屈辱
吞噬掉荣耀,每天都要注入
麻醉剂,才能狂欢。如果
把修辞剔除,漫长的时间里
泪水分泌出矿石,要用
怎样的语言,方可触摸坦途
你见到患者被诓骗,在白纸上
领取死亡;政客昏睡于圆桌
玷污你勾勒的图景。他们——
以为权力是永恒的尤物
豢养在不可逾越一步的雷池
而我们每天总是承受沮丧
眼见悲剧瓦解了存在的哲学
也无力抗衡。那些高傲的人
与词语媾合并讲授
尊严内部诗意般的结构,似乎
你再次触摸到革命的底裤
但它仍只是婴儿。你与之为伍
这样的真理,已经把你
喂养得像一只成年宠物
但为何不见枷锁?不见驭者
颁发的最佳荣誉。难道是
动物界戏耍的伪装?是植物
应对季节无辜地吹捧?
多么可耻啊!在异乡读到
自己写下的降书。你呀
不再有诗人对命运的狂想
与炙热。暮色将一根根
软骨头包裹,仿佛是
领回一群被宽恕的孩子
你走在其间,尴尬的秩序使
身影短缩,陷入年龄的泥潭



A/49运草车

在秋天的河滩上
我看到一辆孤独的运草车
正沿着潍河边上的土路
在暮色里缓缓前行

九月多么慢 多么疼痛
吱吜着的车轮碾着的土地
多么疼痛 可它经过的地方
并没有留下辙印和痕迹

车上那些金黄而隐忍的干草
那些即将被父亲垛起来
用来取暖和焚烧的草
在颠簸和晃动中掉落了几根

像一个人的眼泪一样
它们并不想从车上掉下来
也可能它们压根就不想离开
这一片它们生长过的土地

坐在牛车上的那个人
曾经有过牛脾气 他的心
那么安静 他的灵魂已经和神
交谈过 比车上的那些干草还轻



A/50情 人

在远方  一座藏式白塔里
住着我的情人

我托付过暖风
风在她屋后种下一园白蔷薇
我托付过阳光
光临照她纱橱里湿潮的红嫁衣

适合的时候
我会出现在她的屋外
袖起一枚叹息  搁在枕下
方可能入睡

我托付过红枫
枫吻过她白戚戚的面颊
我托付过莹雪
雪温柔地堆满她许久未穿的金缕鞋

适合的时候
她会捎来一纸书信
空无一字
我有时读到的多  有时读到的少

我们都在等一个日子
——等到潮涨
我们就可以像水草一样  受到礼遇



A/51请允许我再一次复述波浪


请允许我再一次复述波浪
复述一场未竟之旅和它
虚无的意义
因为一种神秘力量的召唤,一次又一次
它在沙滩上死去,又从海底复生
我无法感知它奔赴的目的
沙滩不是。岸线
肯定也不是
也许它只是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提醒自己的存在
这不知疲倦的颠簸和涌动
在大海之外继续延伸,寻找
相同频率的共振
是什么构成了同一种神秘的力量?
虚无的月光或者敏感的心灵?
一次又一次,这不知疲倦的颠簸和涌动
让我相信
浪尖上的事物也能永恒
从一张转瞬即逝的脸上,也能感受到爱
遗憾、痛苦以及绝望之美



A/52我把一棵树当成礼物

我要把这棵成材的树木
送给你,让你做成棺柩
然后把自己装走;在此之前
先让你利用其中的细枝末节
做成一双筷子,把自己的
余生,维持到最后

我要把这棵树的枝桠
送给你,让它在弹回天空
或垂入堤岸之时,你随时能
产生仰望和徜徉的心情
像一个身体里
藏着离愁别绪的古代诗人

我还要把这棵树的落叶
送给你,让你一生
心事寂寥的时候,偶尔远眺
心中就惆怅一回,像
秋风中被吹翻的长亭短亭

我还要把这棵树的阴影
送给你,让你在陷入幸福
或痛苦的泥潭而茫然无状时
心里突然就升起
一朵碧玉似的浮云

最后我要把这空旷下来的土地
送给你,让你把它安于
视野之上,让你的目光从此
一览无余,让它的缝隙里
突然刮起的风一吹到底
把生活中任意一个
浑浑噩噩的小人物
都吹得像失魂落魄的鬼魂



A/53接受史

接受生。接受缺失。接受亡灵。从白色到白色。
我活过来
站在雨后的栗子树下呼吸
手腕交给陌生人,连同肉里的刺
当处女的血太阳般遥远
我的孩子找到我——
那上帝的赐予。血是我的,肉是我的。
为一个理由活着
接受奶水、尿布、肺炎、挣扎
高高吊起的吊瓶碎了……
我用血缝补。我需要被“妈妈”的叫声迷住的睡眠
——我不愿醒来
接受单车后座儿子蓦然的高大。
接受耳鸣、失聪、年老、色衰。
接受灵魂的慌不择路。
接受无缘无故的泪流满面。无话可说。
接受亲人一个一个的离去
——黑夜消散它的痛。
肉体是我的,可我在哪儿
那绿色的光在哪儿——
上帝闭着眼不说话。晓色埋葬水边的长影
公子踏雪而去……“无所谓对与错
我熟知黑夜茫茫”
当白昼越来越难以为继
当真相开始麻木
我渐渐习惯了接受
就像习惯了酗酒,赌博,欺骗,谎言
习惯了悲凉、冷漠、别离、自欺欺人
习惯了崩盘、套牢、房贷、物价、回扣、转基因
习惯了拥挤、堵塞、车祸、邮件丢失
习惯了地震、海啸、洪涝、台风(那么多好听的名字)
习惯了雾霾、爆炸
哦,你看——
我能接受所有的生与死,荒谬与罪恶
我是有罪的——
我向上帝承认



A/54春天里

在春天里,那么好
我从这里带走:四年书香
蝶蜜,和山水青衣
我从这里埋下:多角的森林
千年积雪,和仙人遗迹

我从这里汲取:美,雾霾的白疮
王维的呼吸
我从这里领悟:每一刻激动的晨读
和每一滴柔情的露水

我从这里摘回星辰,骗走月亮的芳心
我从这里邂逅每一处云烟,巧遇每一只迷路的灰鹤
我从这里离家暂走,在许多年之后

多年后,一只长着皱纹的蚂蚁还会活着
我在这里像一个盲人,摸着一条空荡荡的路
我的灵魂一直被命运提着,在空中走

这里经常有一些鸟儿落在梧桐树上
桂花遗落,青藤欢叫。要是我有生之年
还能走在这里,那该多好



A/55我们是同源的

流着流着就相爱了……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之后的我们,依然无法停下自己
直到内心丰盈,水草肥美

贪恋悲壮甚于花衣,我们把爱情种在隐土里。

直到某一天
我们隔着千山万水招手
不小心碰落云层上安睡的雨滴
直到某一天
两颗心脏,不约而同地
向迎面而来的火车,举起了白旗



A/56神 恩

他只是眯起眼儿,看枣花一点点地
埋进他的身体
和风,细雨
一种小桥流水的感觉是多么好
此时他多么平静

过往的动物们
已经认不出他是老虎
还是猫……但是神灵在高处看着
但是虎啸一直存在啊
在另一个空间
虎啸,就从没有停止过

而那时,闪电如烟花一样壮美
那是他生命的盛年
白衣胜雪呵!此刻他正被一阵
又一阵的微风
拥抱着,拥抱着他的衰老和无助

可是这个世界
曾经煮沸过一头猛虎的热血
曾经闪耀着
他的斑纹和光芒!当神灵把果实
再一次投放到大地上,他看见了一头幼虎的出生
他看见了爱与被爱



A/57表 白

和一群鸟相遇,越来越
艰难,甚至,要跑很远的路
爬很陡的坡

追随它们,像在赎罪
向一束逃离的光线道歉

它们的叫声,挂在天上
云朵洗过,金属般,清脆或单薄
很快,就转换为时髦的长调,花腔

原版的音乐,追赶着一座又一座
山头,一片又一片森林

今年的这一只,和去年的另外一只
它们的快乐,如此地相像

一群鸟,是否也掐算青春
只是苦难,没有让它们
停止歌吟

它们含蓄,交换眼神和爱情
用一些祖传的方式
阔论尘世

周末,我又一次
跑了很远的路,爬了很陡的坡
企图表白:我来自人类,没有敌意



A/58引 路

踏上布满青苔的台阶,
我踩着夜晚掉下来的新鲜叶子,
轻微的窸窣声,
传向那条被荆棘淹没的小径,
充满未知和无尽,可能会碰上
野兽和坏天气。
可能会遭遇雪融化后
所带来的寂静。
为了证实那些可能,你拍了拍
我的肩膀,让我继续引路。
从葡萄架子倾泻下来的月光,
均匀地照着我,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我和我的身体来到了大自然
最隐秘的深处。



A/59中年诗

尘埃与稻谷一样多
羞耻与荣光一样多

在翻过去的一页里,风和流水都是插图
我有心为此画一个句号
让悲欣归之沉浮
让誓言和怨言,都归之于
夜深的寂静

是的,人生至此,已把多余的感动
交给了木头
已把第一根白发的意义
重新续写。芦花飞起来的时候
我相信了锯木厂的轰鸣  

相信了一朵小波澜的无言,和安静
我写下的文字
抹去了前身之重
因而,我拥有充分的轻之理由
和,疲惫后之憩息
这样的时光,我已满足

一片叶子的消逝
等同于,一个灵魂找到出口时的
——慰藉



A/60记忆十四行

既未停留,又未离去者,是记忆。

复制多年前的人或事给我们——
一只旧雀巢,孵出新鸟蛋。

喜好省略,但少用删除。
——省略全部便是全部删除。
删除即遗忘。

压缩时空几近乌有的芯片。
人不来,物已去,
月已老。

残存于一张灰白的锡箔纸上,仿若思维
  的斑渍。
哦过去之火,
今日之灰,明日之炉膛。

瞧,树也有记忆,
一到春天,就绽出新芽,如失忆。



A/61写照

画面里的人,开始囤积灰尘
蛛网,阳光,风
要使它们享受
也要使它们颤栗
被忽略的事物,都有一根特别发达的疼
痛神经

田野失去了耕种它的人
麻木与爱抚之间
是废弃的摄像头

对一场大雪你仍一无所知
一颗心要多少年
才能产生锈渍

风停下来的时候
我又恢复了回忆的能力
这样的国家
你,来么



A/62又一个末日

人生究竟要穿越多少个末日?末日之
  后——
又是一段奔往末日的旅程
如果万物安好,那么死去的便是时
  光……
死亡仿佛一位远方的挚友,总在你淡忘
之前
猝然造访:这时,免不了一阵兵荒马乱
等他不辞而别,却又莫名的空落——
和感伤……你早已厌倦情绪的起伏,做
  不了和尚——
也绝不做和尚手中的木鱼……
从前你以为时针的响声是一种
一往无前的步伐,后来终于恍悟——
那是痉挛啊!越是规律
越能把人逼疯。朋友们纷纷细数得失
仿佛要在一天之内把全年的时光
重活一遍……你也不能免俗,并且首先
  想到了
诗歌。长短交错的行句——
更接近记忆的碎片形态。你拒绝朗诵
因为声音一旦离开心灵——
便是惶然置身于浩渺的宇宙
飘荡渐成虚无……你也尝试过畅想——
畅想远方、畅想未来……你说
还不如畅想一下紧绷的黑丝袜
凝望中你感受到黑夜的气息
划破一道美丽的伤口,溢出妩媚的肉
  香——
仿佛盛大的日出。上半年
婚姻埋葬了过去的你;下
半年,孩子赐予你死后的未来……
思绪奔波于过去与未来之间
末日不觉已近血色黄昏。你深深懊恼并
  自责
那被忽视的现在进行时、那沉重的当
  下——
脖子被刀子抹过一道,躺在你的胸膛静
  静放血……
窗外的人民路看不见人民。你惊异于
南方的隆冬,一棵棵洋紫荆树都烧成了
火把,被大地举着。那不是光明,那
  是——
夺目的辉煌!瞳仁疲惫,睫毛下坠
你意识到这不是一天的困意,一整年的
  梦
正朝你汹涌扑来……用什么仪式欢送末
  日、
喜迎新生?你把光芒摒绝在眼皮之
  外——
睡眠是动摇决心的赴死……



A/63想念之间

想是色,念是空
想念之间,色情像一只又一只鸟飞过
四野阒然
坐拥一个宫殿,解构一些巫术与呓语
空气中传来腐叶味道
月亮揉碎在乌有的水波
黑夜闪着花斑豹纹理
占据皮肤下灿烂的嘶叫
运动中的生命液体浸透一片广阔森林
蓬勃下的小鹿
在想念之间
年老色衰



A/64光阴是坐慢的

走起来,就好了,人,光阴是坐慢的

迟暮对于晚年来说,有何可以观赏呢?
二毛!食人也,诗人也,并非白发也

老树如神亦如兽,存在的都是好看的?
庄子就爱上刻意,白乐天乐于写感伤。

夏至阴生,冬至阳生,养生分了公私?
邮传是纲纪,是素书,更是一对鲤鱼。

别乱说!熊猫一个或一只,不说一枚
我则急得很!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
  哺。



A/65下午茶

在我们开始喝茶时
一个黑人小男孩,在地球那边,被母亲
  牵着
送给小饭馆老板
太饿了,她养活不了他
她要活下去

在我们谈起尼日尔、满都古里时
黑人小男孩,被饭馆老板
拴了起来,和几个小男孩
串在一起,像一串蚂蚱。母亲
从身材矮小的老板手里拿过的一叠钱,
相当于人民币
一千元

在我们说到鳄鱼肉是否粗粝腥膻时
饭馆老板挨个摸捏了一下,凭肉感
选出了刚送来的
这个孩子,把系他的绳子解开

当我们谈及细节,非洲待了三年的张二
  棍
微微叹息,饭馆只是简陋草棚,有一道
  菜
是人肉

起身、送客
阳光斜了下来
小男孩,已经被做成了
热气腾腾的
几盘菜,被端放在了桌子上



A/66尽头

沉默、粗粝,一块灰白色的石头
处在天空和群山
轮番的重压下。也裸露在
阳光、星斗、风云、雷雨和时间
无常的漩涡中。没有佛形、人形、兽形
不是放大的拳头,也不是
缩小的心脏。上面没有碑文
身下也没有埋人。刨开四周的泥土
没有发现榕树和曼陀罗
无处不在的根蔓及尖锐的竹笋
蚯蚓、臭虫、蚁群,先于它逃亡
抛下的尸骨已经变成了土
飞鸟不在它身上栖息,月光
始终没将它磨成镜子。它不反光
它的内心没有投影和记忆
释迦牟尼曾在几十公里外设坛讲经
留下清澈的河山、信徒和寺庙
它没有听见、没有看见、没有感应
抱着石头的本质,彻底断绝了
成为纪念碑的可能性……
基诺山上这块石头,是我说的尽头
如果你见到一块
与之截然相反的石头
那你提供的是第二种尽头



A/67你无法熄灭铁的光芒

你无法熄灭铁的光芒
无法剥夺
也无法弯曲它的方向
铁带着你渴望的温度,停在那里
和我的懦弱遥遥相对
在诚实岁月中那是一块铁
我无法获得它的力量

天空下秋高气爽
我们的心中烈焰腾腾
但那依旧是一块铁,冷冷地生存着
铁呀铁
我无法熄灭你的光芒
你也无法忘掉我往日的爱情



A/68从北京一直沉默到广州

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总要有人了解
火车怎么样才肯从北京跑到广州。
这么远的路程
足够穿越五个小国
惊醒五座花园里发呆的总督。
但是中国的火车
像个闷着头钻进玉米地的农民。

这么远的路程
书生骑在毛驴背上
读破多少卷凄凉的诗书。
火车头顶着金黄的铜铁
停一站叹一声。

有人沿着铁路白花花出殡
空荡的荷塘坐收纸钱。
更多的人快乐地追着汽笛进城。

在中国的火车上
我什么也不说。
在北京西我只听见人声一片
在广州我听见芭蕉正扑扑落叶。
满车内全是鸟语
信号灯裹着丧衣沉入海底。

我乘坐着另外的滚滚力量
一年一年 南北穿越中国
我的火车不靠火焰推进
我的心只靠着我多年的沉默。



A/69一个人大摆宴席

一个人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
  人举杯
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
  谁与倨傲的谁
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
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
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
  毛
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
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
  面空椅上坐下
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



A/70老房子前晒整下午的太阳

透明的杯子里盛满阳光
盛满时间娴静之美
坐在老房子前享有太阳之暖
享有无拘束的乡村懒散下午
不看书,不交谈,不思考
乡村里每一个老人都这样
在秋天里倾听豆荚爆裂
在冬天里感知稻草柔软
面对土地,学会谦恭地低头
到现在已经可以勇敢地清空自己
用冷冽的白霜洗刷心肺
用刺骨的晚风照拂胸膛
俯仰之间已完成一长段旅程
满村庄的山岚,满村庄的深蓝色天穹
整下午都那么空灵,那么空
填进去露珠,种子,枯黄之叶
填进去鸟雀,柴刀,浩瀚之星
还依旧是那么空灵,那么空
像一个回乡者整半天仰躺在门前
用汲取到的暖意将体内的杂念和欲望
一点点挤出
剩下将一切彻底放空后
一个即将在空气里漂浮起来的人



A/71摊

路灯渲染昏黄的街
四季在水果摊上
鲜艳地呈现
人群散去,脚步稀了
他拉了拉衣领
抱住自己
抵御倒春之寒
不远的红绿灯机械转换
我轻轻路过
多少人已在梦中



A/72蚯蚓,或者我的打工兄弟

我看见那些民工兄弟
像一只只蚯蚓在城市的路面行走
风雨中,他们居无定所
也容易被本地人的固执、不解、排斥

弄伤

城里的高楼大厦让他们惊叹
他们与生俱来的土味

和城市的繁华格格不入
路人异样的眼神考验着他们的尊严
想起老屋还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想起体弱多病的老爹娘
前行的动力在身体里发酵

我的这群蚯蚓兄弟
不管身体被分成几截
他们都会努力向前
一截分给包工头的眼色
一截留给自己的晨昏
一截交给故乡的明月
一截献给异乡的太阳
还有几截内心的沧桑
可以随着泪水一起滚动



A/73苍茫

天色微亮,深藏于黑夜的孤独
被慢慢放大,直至袒露在苍老的枝头
一些人沉默地走向白天
另外一些独自坐在某个角落
想着不曾忘记梦境。从村庄流过的河流
同样流经城市
平凡的故事在茫茫人海中
温柔地流逝,没说出的话永远没有机会了
时间已经不够,冬天越走越远
风吹过,枝头的败叶纷纷飞入天际
然后,落入土地
孤独也落入
此时,一片阳光照向大地




A/74在山西芮城大禹渡


禹拴过马的夕阳很薄。纸做的刀从大河
  身上划过,
我的卑微,我的断发,和那滴夭折的泪
  水,
被鲤鱼泊在那些字湿淋淋的渡口。纸上
  的快马,
跃过书中的泾渭,一翻页,我就苍白成
  比玻璃还要白的
蒹葭了。

黄河在我从小读着的书中流得越久,我
  就越渺小。

在大禹渡,所有草盘据成的思想终是不
  敌岸上的柏树。
我是禹过往的铁船上抛在岁月里的一声
  汽笛,
在月光中潜伏,在夜色中遗失青春。
在夕阳里百步穿杨,杨是手工的泪水,
是我的爱情,
是戴在她臂上的钏。
风把我的名字吹散了,
风把我系在禹柏枝上的一点想法吹散
  了,
他们在岷山用陶做的刀解剖我对自己苍
  白的怀念。

在芮城,风把我吹得比刀还薄,河道一
  朝一改,
世道有时比黄土上的寡妇还苍凉。



A75我们的一切都源于太阳


我们的一切都源于太阳
包括随意吐出的一口痰
一切金光闪闪
一切皆可膜拜

我怀念着这个世界
怀念那些死去很久的人
他们交还了一切或唯一的东西
就像盲人交出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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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5-9-24 18:55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A:
70,69,74,68,58,3,7,12,18,33,57,39,51,34,46,53,31,19,3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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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5-9-29 08:4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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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5-9-30 10:3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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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楼主| 发表于 2015-9-30 11:04 | 只看该作者
梁树春 发表于 2015-9-29 08:46
正在选诗,读着读着,这是两首诗吧:

A/65下午茶

谢谢已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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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5-9-30 12:43 | 只看该作者
郭应国 发表于 2015-9-30 10:39
**** 该帖被屏蔽 ****

谢谢。中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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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5-9-30 12:44 | 只看该作者

中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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