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诗联展】刀歹

赵原

刀歹，男，本名冯列，暂居长沙。主张分行就是诗歌。

父亲病了

1
医生说很可能就是癌
不过还要继续检查和观察
父亲又一夜没睡
肚子涨得像个蓝球
一天要上十几趟厕所

2
天气很好
我带父亲出去玩一玩
父亲指着浮雕上的一个
举着手枪的青年人说
那就是周恩来吧
父亲在八一起义纪念碑下
照了张相
父亲瘦了二十斤
笑起来显得更瘦

3
医院门口
一女子跟一男子撒娇
不嘛不嘛
肩膀狠狠地扭
父亲瞧着他们
脸上又露出了
消瘦的笑

4
下午
病床上的父亲睡着了
鼾声很响
我仔细地静静地听
父亲的鼾
是呼气的时候响
吸气的时候不响

5
504号病房里住着三个病人
一个是得了肠癌的教师
一个是得了淋巴癌的医生
父亲是疑似肝癌患者的农民
他俩总是谈着一些待遇
和报销的话题
父亲似懂非懂的
听得非常入神

6
来那天奶奶交待我
一定要把你爸的病治好再回来啊
来南昌已六天了
明天有暴雨
气温下降
我问父亲
今天要不要洗个澡

7
父亲的结果出来了
肝癌晚期

8
冬天的阳光越好
越是苍白
火车在晴朗的天空下跑
我回浙江弄点钱

9
父亲说
“我六十二也不算太老”
可十年前
奶奶给父亲算过命
说寿到六十三
难道世间真有命
这么一说吗
我旁若无人地流着泪
从杭州到宁波
大巴车上一直放着歌

10
弄没弄到钱
我都决定后天回南昌
我已把父亲一个人丢在医院
好几天了
宁波大学写诗的刘同学
带我去晒了半天太阳

11
她从广州来看我
身患绝症的父亲
父亲好像很高兴
吃完了她削的那个梨

12
跟在她身后
我特别胆小
特别吃力
我和父亲一样疲乏
她说“我老公(前夫）
从那个女人那里
骗项链给我戴
你说他还爱不爱我”
她想逗我笑
我笑了一会

13
父亲越来越脆弱了
一痛就哭
一痛就哭

14
父亲的目光明亮极了
灯一样照着我
我不敢看他
我不敢做声
楼下是一小段冷落的街

15
父亲的意思是过几天
一定要回家过年
他说要死也不能死在外面

16
初一大雪
父亲骂我
初三大晴
我去拜菩萨
他们都说
父亲立春前会死
我不相信
打卦
抽签
菩萨也犹豫不决

17
初五
父亲不再骂人了
只是昏睡
我怕他醒来
又怕他不醒来
他还是醒来了
喊着要打杜冷丁
离立春还有三天
父亲真的会死吗

18
正月十四日晚上
父亲喊了一晚娘的名字
问了几次时间
几点了
我告诉他九点多
几点了
我告诉他三点多
几点了
我告诉他快天亮了
凌晨七点五十五分
他突然不做声了
眼睁着
口张着
痰在喉咙里响了两声
就永远地去了

19
我给他洗澡
梳头
穿衣服
把他抬进棺材里
给他下跪
给他烧纸钱
匆匆忙忙
我都来不及哭

20
十五大雨
十六阴天
十七
父亲下葬
是个大晴天